第24章 願同塵與灰(四)(2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9000 字 4個月前

夜風颯颯的,有馬蹄嘚嘚,車輪轆轆,袍袖窸窣,是文武百官自棲雲寺散了,正經過朱雀橋。阿那瑰在馬上和檀道一喁喁低語,“武陵王死了嗎?”

檀道一心情很陰鬱,有一陣,才輕輕“嗯”一聲。

阿那瑰回過臉去瞧他,月光被他密密的睫毛遮擋了,看不清眸底的神情。阿那瑰順著檀道一的手,扯住了馬韁,停在了橋上,“彆傷心啦,”她靠在他胸前,柔聲說:“你看看月亮,多好看。”

她指的是水裡的月亮,被秦淮河的柔波蕩漾著,如一縷縷碎金,傾灑在交橫的藻荇間。

檀道一默然看了陣月色,說聲“駕”,兩人一騎,緩緩回了檀府。

翌日,檀道一來到官舍,從太常寺門口經過,卻不進去應卯,徑自到了羽林監署府,王玄鶴前夜抓刺客抓了個通宵,一無所獲,正沒精打采地在案後打哈欠,見著檀道一,他不自在了,“你來乾什麼?”

檀道一也是一宿沒睡,臉色冷白。並沒有把王玄鶴的劍拔弩張放在眼裡,他劈頭就問:“薛紈今天沒來?”

王玄鶴四下一瞧,有些茫然。來沒來?他也沒留意,“你找他?”

檀道一的神情不露端倪,“不錯。”

“找我?有何貴乾?”薛紈笑著自門外走了出來,一襲窄袖戎衣,襯得肩寬腰細,英姿勃發。反手將劍丟進劍鞘,他嘴角一揚,是個挑釁的笑容,“來得太早,在外麵練了一會劍。檀兄手癢了,要在下陪你過過招嗎?”

檀道一沒想到薛紈真的會出現,視線將他從頭到腳一掠,他轉而將眸光定定地看著薛紈,“薛兄昨天在棲雲寺丟了這個,”他將染血的桃木念珠遞過來,“我特地來送給你。”

王玄鶴好奇插話:“你昨日不是在宮裡值守,怎麼也去棲雲寺了?”

“我沒去,檀兄認錯人了吧?”薛紈仔細瞧了眼念珠,推開檀道一的手,“這不是我的,我不信佛。”

他矢口否認,檀道一也沒有再逼問,將念珠收起來,他對薛紈微微點頭,便離開了。

武陵王進京祭拜袁夫人,卻被刺客所殺,朝臣們對這事是諱莫如深,鐘離的數萬大軍卻火速聞知噩耗,群情激憤之下,連皇帝新派來的北伐將領都砍了,公然造起反來。消息傳進建康,檀濟驚得胡子都扯掉了一根,慌忙整冠換衣,進宮麵聖。

禦前又是一片死寂。皇帝端坐在禦案後,麵上是遏製不住的憤怒,不等檀濟開口,他斷然道:“我已經令王孚親自率軍,出建康迎擊叛軍。”

檀濟愁眉緊鎖,“隻怕滑台有失。”

“叛軍就盤踞在鐘離!”皇帝猛地拍案,“兩天就到建康,難道朕坐視不管?一群散兵遊勇,不出半月,就能剿滅賊首。到時候再重振兵馬,直接北伐!”

三月草長鶯飛,正是和北朝一決勝負之機。皇帝自元翼死後就吊起的一顆心索性放了下來,一掃前幾日的頹唐,麵上也泛起了奕奕神采。

眾人對王孚說了幾句“旗開得勝”之類的吉利話,各自退下。

檀濟心事重重,悶頭走著,快到宮門時,見謝羨赫然就在前頭,忙將他叫住,兩人一個對視,不敢說什麼,都是苦笑。檀謝兩家的婚期已經臨近,最近人人自危的,互相卻不怎麼走動了。謝羨尷尬地笑一笑,見四下無人,對檀濟吞吞吐吐道:“國喪還不到三個月……我看,這婚事,還是等鐘離戰事平息了再籌備吧。”

鐘離叛軍,和檀涓脫不了乾係。謝羨的意思,等戰事平息,皇帝不追究檀家的罪責,再議婚事。他沒有當場悔婚,已經是給了檀濟麵子了,檀濟隻能乾巴巴地笑道:“這樣也好。”

回家對著檀道一,卻氣都不打一處來,罵他道:“這下你稱心如意了!我告訴你,我已經當眾認了阿鬆做女兒,你敢做那種沒倫常壞名聲的事,以後沒有哪家願意把女兒嫁給你!”

婚事延後,檀道一倒是如釋重負,回到自己房裡,琢磨了一時,將當初元翼在豫州時和自己來往的信函翻出來,默默看了一遍,想到元翼橫死,心裡說不出的窒悶。閉眼在榻上思索,忽覺有手指輕風般自眉間拂過,他微微一笑,剛伸出手,阿那瑰便順勢上榻,滾進了他懷裡。

“你不用娶謝娘子了?”阿那瑰睜大眼睛看他。她才從家奴們口中聽說了這個喜訊,急忙就來了。

檀道一故意笑道:“是,那又怎麼樣?”

阿那瑰一咕嚕翻起身,手在他腰兩側,激動得兩眼灼灼放光,“那你可以娶我了。”

檀道一沉浸在她璀璨的眸光裡,倒也沒有多想,很自然地便說,“好。”

阿那瑰在建康久了,懂得要矜持了,隻是抿嘴點點頭,“好呀。”臉枕在他胸膛前時,一張小臉卻悄悄紅了,嘴角的笑攏也攏不住。檀道一腦子裡沒有她這樣多的風花雪月,隻是高興了一瞬,眉目又沉鬱了。

阿那瑰知道他的心事,也暗自裡揪心了,“你還在想元翼嗎?”

檀道一沒有作聲。

阿那瑰不樂意看他鬱鬱寡歡,她扯了扯他的衣袖,豪氣萬丈地,“你去把那個刺客找出來,殺了他給元翼報仇。”

檀道一眉頭驀地一擰,“我……”他有些難以啟齒,“我打不過他。”

阿那瑰這時,唯有想到一個法子,“那你要巴結皇帝,做個大官,再砍了他的腦袋。”

檀道一微怔,認真點頭道:“言之有理。”他翻過身抱住阿那瑰,臉埋在她胸前,深深吸口氣。

阿那瑰從來沒見過他這樣的動作,有點像她在柔然見到小羊偎著老羊,有點溫順,有點依戀,她有些彆扭地扭了扭身子,直覺被他溫熱的呼吸熨燙著,一顆心砰砰跳得急了,她悄悄爬下來,扯住他的耳朵,還有點靦腆,“你……想吃奶嗎?我沒有呀。”

檀道一沉默了一瞬,胳膊撐著抬起身來。他以為阿那瑰是戲謔,哪知她是真害羞了,眼神躲躲閃閃,臉頰上也染了兩片紅暈。他身上忽的一下又熱起來,手從她腮邊滑到襟口,停在那裡,他說:“怎麼沒有?”將衣領一分,手已經探了進去。

阿那瑰臉更紅了,晶亮的眸子看著他,皓齒咬得唇瓣殷紅如血。怔怔瞧著他英挺的麵容,她一時神魂顛倒,一時又愁腸百結,最後隻能惆悵地歎了聲:“你的官怎麼那麼小啊?”

這話是老生常談了,檀道一起先還不快,這會也習慣了,隻在她軟軟的耳垂上捏了一記,笑道:“你要多大的官?”

阿那瑰坐起身來,全然不知天高地厚,張嘴就說:“你要是皇帝就好了!”

她雙頰緋紅,眼眸水亮,完全是一副殷切希冀的表情。

檀道一盯著她,眸中閃過一絲譏誚,“你還想著彆人。”

“我,”阿那瑰沒什麼底氣,不覺嘟了下嘴,“我沒有!”

檀道一無情地說:“我如果是皇帝的話,一定不會娶你了。”

“為什麼?”阿那瑰不服氣。

“會亡國。”檀道一推開她,下榻走了。

回到朱雀門內的署府,太卜司一片愁雲慘霧,每逢天有異象,或者朝中有噩耗時,太卜司丞都是戰戰兢兢,檀道一察覺到不對,心裡便咯噔一下,果然他還沒坐下,太卜司丞便把他拉到一旁,說道:“陛下詔司丞禦前問話,你去吧。”

檀道一眉頭凝結,“問什麼?”

“敵軍突襲,又失了滑台。”司丞十分扼腕,“陛下要問這一戰是吉是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