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雙飛西園草(六)(2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7719 字 4個月前

皇帝皺眉:“你想進宮?”

阿鬆朦朧的淚眼裡綻放出異樣的光彩,“我想安安心心,名正言順地在陛下身邊。”

美人梨花帶雨,皇帝渾身都酥軟了,但一想到她的身份,又不禁皺起眉來。她要是尋常官員的妻妾也就罷了,但華濃夫人名滿天下,又是元脩的人,他堂而皇之把她納入後宮,要被言官的唾沫淹死。

“讓朕再想一想吧。”皇帝急於一親芳澤,隨便敷衍她一句。誰知這女人狡詭,見他不肯鬆口,她也矜持起來,在皇帝手下左躲右閃,半推半就,皇帝被吊得不上不下,強橫起來,一把擒住手臂,俯下身去。

“陛下,”好巧不巧,內侍在外頭高聲道,“經講完了,太後請陛下去。”

皇帝道:“朕沒空。”

“朝臣們往這邊來了。”

皇帝異常惱怒地抬起頭,見阿鬆釵橫鬢亂,紫纈襦半遮半掩一片欺霜賽雪的肌膚,麵上淚痕猶在,是異常的嬌麗,他咬了咬牙,笑道:“事不過三,記住了。”放開阿鬆,整了整衣衫,走出門去。

狗皇帝。他一走,阿鬆一張俏臉瞬間冷了下來。手背隨便擦了把眼淚,她係上衣帶坐起來,咬唇思索。

這一刻,她恨死華濃夫人這個名號了。

皇帝提到元脩時,有毫不掩飾的殺氣。要是元脩獲罪,她也會被牽連賜死嗎?阿鬆冷不丁一個激靈。皇帝的聲音往院外去了,阿鬆草草理好鬢發,飛快地出了門。

皇帝正在門口和人說話。

阿鬆猛地停下腳步——她看見了皇帝身側輕輕飄動的錦斕袈裟,是道一。

道一眼尾瞥了過來,這一眼,極其短暫,極其冷淡,阿鬆卻感覺到他的目光那樣深刻和銳利,頃刻間將她從頭到腳打量個徹底。

她臉頰驀地燒了起來,晶瑩剔透的肌膚沁了桃花般的色澤,唇瓣殷紅,眸裡水波蕩漾,應該羞慚地垂下螓首的——她偏不服輸,反而將頭高高地揚了起來,毫無顧忌地盯著道一。

皇帝被人攪了好事,正憋著火,遇到來覲見的道一,登時發作了。他冷笑一聲,“朕還沒有宣你,你擅闖禁地,該當何罪?”

“陛下恕罪,”道一撩起衣擺,跪地叩首,“是皇後稱陛下宣召,命小僧來的。”

“陛下息怒,”阿鬆的緋碧裙拂動在絲履上,到了皇帝身側,她垂眸望著跪地的道一,唇邊溢出一絲淺笑,“這可是妾的阿兄呀。”

皇帝一怔,他倒沒有意識到這個。對道一還不至於立即愛屋及烏,但臉色略微緩和了些,“恕你無罪,起來吧。”

“謝陛下。”道一起身,在阿鬆灼灼的目光逼視下,他的眉目冷靜平和,沒有多看她一眼。

“朕正好要問你話。”皇帝轉身,領頭走進室內,道一在原地停了片刻,也跟了上來。

皇帝坐在榻沿,冷冷地審視著道一。榻上微見淩亂,似乎還有融融春意沒來得及完全消散。阿鬆悄無聲息地站在門邊,盯著兩人的動靜。

皇帝道:“禦史奏稱,檀涓等人的宴席上,你彈奏南曲,聲稱北音不及南曲高雅,引得諸臣口角。階前絲竹雖嘈雜,不及南湖湖上聽……這話也是你說的?”

道一垂首,“是。”

皇帝笑了一聲,“朕傳召你進京,是讓你來替太後講經的,不是讓你來妄議朝政,禍亂朝綱的。”他頗有些驚訝地打量著泰然自如的道一,“你膽子大得很呐?”

“陛下明鑒,小僧隻談樂曲,一個字都不曾提及朝政之事。南音柔婉,北調雄渾,各擅勝場,即便小僧品評得有失公允,也隻是一家之言罷了。”

皇帝笑道:“哦?隻是品評樂曲,檀涓謝羨等人落淚,又是什麼緣故?”

道一緩緩說道:“陛下,鳥近黃昏猶繞樹,何況是人?檀涓謝羨等人落淚,是為思鄉,並非留戀元氏王朝。建康,千裡滄江,翠峰如簇,青雀湖春煙霏霏,桃花園亂紅如雨,多少的風流俊彥,驚才絕豔,儘入陛下彀中。北人有代馬之戀,南人為何不能有越鳥之思?建康難道不是陛下的王土?南人難道不是陛下的子民?陛下聖明,為主之道,一視而同仁,篤親而舉遠,還會怕將有離心,士無固誌嗎?”

皇帝靜靜聽著,忽然爆發出一陣大笑,“果真是巧舌如簧。”他犀利的目光直視道一,“你繞了這個大彎子,歸根結底,還不是想蠱惑朕擢檀涓為豫州刺史?唔,檀涓是你叔父?”

道一搖頭,“小僧早了卻了塵緣。”

“果真了卻塵緣了嗎?”皇帝挑眉,“說是一個字都不提及朝政,結果還是字字不離朝政,朕看你凡塵俗念重得很。”

道一立即道:“為憫眾生,惠施百姓,正是我佛慈悲心。”

皇帝笑道:“我對武安公是深為欽服的,隻盼你除了唇舌利,氣節也能有他的一半吧。”沒再為難道一,他在案邊輕輕拍了拍,沉吟著起身:“經會散了,那些朝臣們是不是要尋朕了?”他走至門口,見阿鬆俏生生站著,麵頰上凝著雪色,眼裡波光璀璨,他想起檀濟和道一,對她不由多了幾分躊躇。

“你們兄妹先敘敘舊吧,”他莞爾,“讓那些禦史們看見華濃夫人在這,朕的為主之道,又要被噴上口水了。”

“是。”阿鬆盈盈的目光凝視著皇帝,情意無限似的,柔荑還特地在皇帝的衣襟上輕輕撫了撫。皇帝離去後,她扭過身來,含笑的目光在道一身上盤旋片刻,然後蓮步輕移,到了他麵前。

“喝點茶,道一哥哥,”她把皇帝還沒來得及用的清茶推到他麵前,“嘴乾了吧?”

道一撣了撣袈裟上的雪粒子,淡淡道:“多謝,我嘴不乾。”

“說了這麼多,嘴怎麼能不乾?”阿鬆不依不饒,放下茶,也順勢倚著道一坐在他身側,歪著螓首,她慢條斯理地理著鬢發,“可惜嘴皮子磨破了,陛下也連個芝麻大的官都沒賞給你。你求求我呀,興許我在陛下那裡替你討個官做。”

道一置之不理,奈何她那雙眸子如蛛絲似的,粘在身上就撣不掉。她舉手抬足間帶著若有還無的龍涎香,是自皇帝身上染來的。

“你能不能離我遠點?”道一忍無可忍,冷道。

“乾什麼?你怕我?”阿鬆噗一聲笑了。

道一狹窄上翹的眼尾將她一瞥,是蔑視,也是厭惡,“你身上有股騷味。”

阿鬆氣炸了,抬手就給了他一記狠狠的耳光。那張清朗端正的白皙麵孔上,頓時浮現出幾道通紅的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