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雙飛西園草(十)(2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6199 字 4個月前

河畔水不深,還不至於淹死,但冬天河水冰寒徹骨,阿鬆被救上來,一張秀麗的臉青白交加,絲毫生氣也沒有了。

元脩下馬到了阿鬆麵前,含笑道:“本來想要你的命,不過嘛……我又改主意了,留著你,興許還有彆的用處呢?”

阿鬆濕漉漉的睫毛顫了顫,她咬緊了牙關,冰冷的手拂開懸在臉側的鞭鞘。

侍衛指著還在雪地裡抽搐的馬,問元脩:“這馬怎麼辦?”

“這馬發了瘋,差點害了夫人性命,當然是一刀結果了它。”元脩衝阿鬆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容,“可惜,這可是陛下賜給你的。”

元脩剛才的神情,分明是打算把她踩死在馬蹄下的。阿鬆竭力提起嘴角,對元脩溫順地微笑——她的牙關不斷打顫,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裡恰是元脩要來的永橋,他沒再理會阿鬆,慢慢走上石橋,見天地蒼茫,飛雪紛亂徘徊,目光所及之處,是無窮儘的慘淡。

又是一年了。恍然記起當初在出京口大道的兵營,他站在高台上,意氣風發地俯視著台下巨浪翻滾、龍騰虎躍般的旌旗,那是他的山河王土,他的百萬雄師。

指尖揩去眼角一滴熱淚,元脩掩飾著心底的憤懣,往河畔一指,“去畫舫上瞧一瞧河景。”

一行人登上畫舫,阿鬆被小憐服侍喝了藥,在暖意融融的艙室裡昏睡過去。天氣嚴寒,行人稀少,洛水中唯有這一隻富麗堂皇的畫舫,在風雪中不辨方向地飄蕩著。

元脩在船頭擁著貂裘自斟自酌,到夜幕四合,燭影搖動,薛紈應邀而來時,元脩已經酒意上頭了,一雙醉眼盯著薛紈登上畫舫,元脩不計前嫌地對他伸出手來,和煦地笑道:“天黑了才來,是怕白天被人瞧見?”

元脩酒後無忌,含沙射影的,薛紈沒怎麼放在心上,還對元脩頗為恭謹地施了一禮,“壽陽公勿怪,是最近衙署裡有些忙。”

“聽說你升任了羽林郎將?”元脩攜手將薛紈請進舫內。舫內酒菜齊備,樂伎們撥弄著琴弦,一派絢爛春光,元脩笑道:“特地為祝賀將軍高升——已經恭候多時了。”

薛紈對元脩存了幾分戒心,在元脩的殷勤勸說下,他沒有解劍,隻淺淺啜了一點酒便停筷,笑道:“多謝壽陽公盛情,隻是下官入夜還要去宮裡值宿,不敢醉酒。”

元脩笑容淡了些,手裡撚著耳杯緩緩轉動,半晌,忽而歎道:“將軍,我近來常常四肢酸重,麵色槁枯,恐怕丹毒侵入肌體,沒有幾年活頭了,想要祈求陛下放我回建康,也好埋骨故鄉。”他抬眼,很真誠地看著薛紈,“不知道陛下肯不肯施恩?”

原來如此。薛紈端詳著元脩那張因為酗酒而顯得紅光煥發的臉龐,笑道:“恐怕陛下不肯。”

在元脩意料之外,他也不氣餒,又問:“若是請將軍替我在陛下麵前美言幾句,陛下肯不肯呢?”

薛紈道:“下官人微言輕,恐怕不能動搖陛下的心意。”

元脩接過薛紈的耳杯,傾過身來,一雙鷹眸精光閃爍,“我身邊也有幾名願意誓死追隨的侍衛,要混出城門,不是難事,就怕到時候羽林衛奉詔追捕——不知道將軍肯不肯睜隻眼閉隻眼,放我南去?”不等薛紈開口,他驀地後退,對薛紈行了個五體投地的大禮,顫聲道:“元脩若是此番能夠僥幸逃生,以後但凡將軍踏足江南,元氏的兵將一定退避三舍。元脩若違此誓,死無葬身之地。”

“壽陽公請起。”薛紈將元脩扶了起來,卻久久地躊躇著。

元脩緊盯著薛紈,一顆心跳得甚急,隻等薛紈說聲好。

薛紈卻微微一笑,搖頭道:“壽陽公所托,下官實在無能為力。”

“將軍彆急著推脫。”元脩放開薛紈的手,親自執壺斟酒,送到薛紈手上,“我今天所說,都是肺腑之言,將軍再好好想一想。”

“多謝壽陽公美意,”薛紈沒有接,雖然微笑,態度卻很堅決,“下官得回宮值宿了。”

“長夜漫漫,將軍不怕衙署冷清嗎?”元脩沒有再逼薛紈,他閒適地坐回去,將麵前巧笑倩兮的樂伎一指,“將軍看這些美人如何?”

薛紈莞爾,隻隨意一看,說:“壽陽公府的美人,自然不錯。”

“庸脂俗粉罷了。”元脩揚聲大笑,揮手命樂伎們退下,醉醺醺到了薛紈麵前,在他耳畔低語:“夜還長,我這舫裡,又隱蔽,又清靜,你不妨醒一醒酒再走?”他自己則披上裘衣,徑自離船登岸,騎馬去看永橋夜雪了。

薛紈獨自在案後坐了許久,見燈花輕輕爆開,才察覺已經入夜。外麵撲簌簌是雪落的聲音。元脩畏懼桓尹,急於逃回建康,已經無所不用其極了——他將一杯酒飲儘,起身到艙室外,推門進去。

室內紅燭高燃,燈影搖曳,紗帷低垂,薛紈猶豫了片刻,手指撥開紗帷。

果然是阿鬆。她緊閉雙眼,睡得人事不省,臉頰上泛著桃花般的色澤。薛紈手指在她鼻端探了探,呼吸輕緩,沒什麼大礙。他放了心,又將錦被掀開,往裡瞥了一眼——她連衣裳都被除儘了,渾身上下隻穿了件薄薄的紗衫,連肌膚微粉的光澤都隱隱透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