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雙飛西園草(二十二)(2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7020 字 4個月前

侍衛們都是見慣了殺戮的人,但轉瞬間兩條生命消逝,眾人也沉默了,剩下的柔然隨從,一個不留全部剿滅,在道邊刨了個坑草草掩埋,阿奴哭得聲嘶力竭,倦極入睡,檀道一這才騰出手來把他抱在懷裡,在土坑前站了片刻,“你會記得嗎?”檀道一輕聲對阿奴道,阿奴還在酣睡,小小的胸膛微微起伏,“應該不記得了吧。”檀道一猜測著,指尖在阿奴紅彤彤的臉頰上輕輕撫了撫。

旁邊侍衛看得心中忐忑,小聲提醒他,“檀祭酒,皇後有令,不得傷害小殿下。”

檀道一嗯一聲,把阿奴交給侍衛。

那侍衛一個大男人,抱著孩子也覺手足無措,茫然四顧,才想起來,卻是悚然一驚,“那個婢女不見了。”

檀道一卻不以為意,“無妨。一個婢子,隨她去吧。”上了馬,他看一眼阿奴,“回程也要幾天,先給他找個乳母。”

阿鬆睜開眼,惠風吹拂著青簾,有名頭發花白的老婦人正坐在榻邊,對著天光縫補衣裳。

這是薛紈的家,阿鬆眼珠子轉了幾轉,坐起身來。這老婦人眼神不好,耳朵也背,被阿鬆輕喚幾聲,她才掉過臉來,驚喜地:“夫人醒了?”聲音也大,震得阿鬆耳膜脹痛。

“薛將軍呢?”阿鬆問。

“將軍?”老婦有些迷糊,用針篦了篦頭發,她恍然大悟,“郎君去官舍了。原來郎君是將軍呢?嘖嘖。”

這大概又是薛紈隨便在外麵找來充數的仆人。阿鬆沒理會她的絮絮叨叨,徑自披衣下榻,摸一摸案頭的鎮紙——原來他並不是她想象的那樣大字不識。那一夜沒有燈,伸手不見五指,也不知道薛紈家是個什麼境況,阿鬆這會饒有興致,誰知室內陳設簡陋得可憐,一眼望去,乏善可陳。

她雙手支頤,伏在窗邊看著外頭的春色。

老婦人雖然昏聵,卻很細致,忙著替她煮茶熬藥,洗衣篦頭,嘴裡說道:“夫人不知道,你這幾天病得多厲害呀,夜裡打擺子,翻白眼,按都按不住,多虧了郎君。”

打擺子,翻白眼,那模樣可不美。阿鬆不由嘟了嘟嘴,輕哼一聲,眼裡卻多了絲笑模樣。

“太陽下山啦,郎君快回來了。”老婦說著,挪了張胡凳出門,阿鬆忙拉住她,“我去外麵等著。”扔下老婦人出了門,等了不到一刻,又跑出巷子,一會看看漸漸西斜的太陽,一會往街市的人流中張望。

望眼欲穿時,薛紈出現了,迎著綺麗的晚霞,他腰間懸掛著佩劍,換了夏季的黑緣朱服,格外的灑脫,格外的矯健,英武得出類拔萃。

阿鬆笑得合不攏嘴,簡直有種與有榮焉的驕傲,克製住撲上去的衝動,她矜持地站在路邊,一遍遍梳理著發絲,隻等薛紈對她驚鴻一瞥。

誰知薛紈一刻不停,快快打馬往家去了。

阿鬆急得跺腳,使勁咳嗽幾聲,追上去抓起瓦礫砸在馬屁股上。

薛紈訝然回首,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阿鬆。

阿鬆滿腔歡喜化作惱怒:“你又裝作沒看見我。”

薛紈搖頭,“你看看你那副尊容,誰認得出來?”

阿鬆一怔,低頭看去,原來她發熱出汗,原來的錦緞衣裳被老仆婦換了下來,身上這件,興許是老仆婦從自家找來的粗布衫子,不禁過於肥大,還灰撲撲的不起眼。阿鬆嫌棄地扯了扯衣擺,抱怨薛紈道:“你可真窮呀。”

薛紈一笑,下了馬,兩人一前一後到家,那老婦人迎上來,才說了兩句邀功的話,薛紈便一袋銅錢把她打發了。空寂寂的宅院,隻剩兩個人大眼瞪小眼,阿鬆大病初愈,手腳無力,跟著薛紈進進出出幾趟便眼前發花,她賭氣往廊簷下一坐,又道:“你窮得連下人都雇不起嗎?”

薛紈道:“下人我用不著。”

阿鬆理直氣壯,“你用不著,我用得著呀。”

薛紈笑道:“你回壽陽公府,成群的奴婢,還不夠?”

阿鬆忙抱住了柱子,一臉賴皮樣,“我不回去。”

薛紈一見她那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倔勁,便忍不住要頭痛,把才脫下的革靴重新套回去,他拎著阿鬆的胳膊作勢就要往外走,阿鬆眼睛一瞪,淚眼朦朧,一會說頭痛,一會說肚子痛,薛紈撲哧一笑,湊近阿鬆,手往她肚子上點了點,“你這裡什麼都沒有,唬誰呢?你以為我傻嗎?”

阿鬆順勢身子一扭,貼了過去,把軟綿綿的胳膊攬在他肩膀上,柔聲道:“現在沒有,多睡幾次就有了呀……”

薛紈正色道:“你現在生個孩子,是跟姓元的姓呢,還是跟姓桓的姓?”

阿鬆抱著肚子,生怕彆人要來搶她的孩子似的,她擰眉道:“跟他們有什麼關係?我的,當然跟我姓。”

“哦?”薛紈很輕鬆,順著她的話,“你姓什麼?”

“我,”她不想說那個檀字,迷惘了一會,阿鬆道:“我也不知道。”

“那你還是先不要急著生吧。”薛紈拉下阿鬆的胳膊,“我送你回去。”

“我……”

“檀道一明天就回來了。”阿鬆一個不字還沒出口,薛紈打斷了她,他看著她,臉色有些嚴肅,“他送了密函給陛下——閭夫人的、屍首找到了,一行柔然人,隻存活小皇子一個。”

“什麼……”阿鬆失色的嘴唇哆嗦了一下。

“這一趟,他可是煞費苦心了,”薛紈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頗顯譏諷的笑容,“檀氏青雲直上,飛黃騰達,指日可待,你跟我一個窮困潦倒的人糾纏,有什麼前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