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相迎不道遠(十)(1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7442 字 5個月前

雖然新婚,但薛紈顯然沒有和阿鬆調風弄月的閒情逸致,送彆了檀道一,他連家門也沒進,徑直回了宮城。

薛家不寬裕,但薛紈也沒有薄待元脩的遺孀,縫補漿洗有粗使的仆婦操持,阿鬆煢煢孑立,在門前看了一陣鄰家孩童們折柳枝。他們把柳枝充當馬鞭,嘴裡呼呼喝喝地跑開了。

去看看阿奴吧。她想。

阿奴已經長成一個身體健壯、意誌堅定的男孩了,母親的缺失並沒有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任何陰影。

阿鬆把阿奴扶上一匹溫馴的小馬駒,見禮部官員進殿去拜見太後。

當初閭夫人新喪,皇帝為了安撫柔然,許諾要為大皇子封王,禮部受命辦理,臨到頭才想起大皇子還沒有取名,去詢問了皇帝,皇帝忙著雍州戰事,無暇他顧,說道:阿奴是太後教養,請太後抉擇。太後年紀大了,覷著眼將禮部擬定的幾個字來回看了幾遍,推開道:“我也不懂這些,說不上來,既然是禮部擬定的,大概都不差……”

轉眼見阿奴湊到麵前,太後愛憐地摸了摸他發紅的臉頰,笑道:“阿奴看看,哪個名字好?”

阿奴不到三歲,哪有主意,伸出小手指,隨意戳了戳紙上的墨跡。

阿鬆也饒有興致地瞥了幾眼,她雖然捧著詩集苦讀過幾天,最多也隻能算粗通文墨,禮部為皇子擬定的名字,都艱澀難懂,筆畫又多,阿鬆瞧了半晌,見角落裡一個駿字,馬字旁她是認識的。阿鬆喜歡馬,便悄悄對阿奴指了指駿字。

阿奴向來和她心意相通,立即堅決地點了點頭,宣布道:“這個字好看。”

太後沒有把他的童言童語放在心上,對禮部的人說:“你們定吧,”輕輕推開阿奴,示意宮婢們領他出去,太後才微微皺眉,說道:“阿奴樣樣都好,我隻覺得他性子太魯莽,有些像他生母,你們好生替他擬一個溫良恭謹、安分大度的名字,切忌張揚。他雖然最早封王,但日後也注定了做個臣子,該以忠君事國為要。”想到阿奴的身世,皇帝的輕忽,太後於心不忍,又板了臉,“但也不能太局促,讓人因為他的出身而看輕了他。”

太後諄諄叮囑,禮部的人愈發沒了主

意,隻能賠笑道:“是,臣再斟酌。”

才說兩句,宮婢走了進來,通稟道:“皇後有事要和辛儀曹商議。”

皇後快到分娩之期,她要傳人,太後當然不敢耽誤,忙止住話頭,道:“辛儀曹去見皇後吧。”

辛儀曹便跟著宮婢去了,待殿上眾人散去,太後才悄聲詢問宮婢,“皇後又夢魘了?”

皇後以前不信佛,但整個孕期常被夢魘所苦,太醫不敢用藥,便薦了精通佛法的辛儀曹去為她

講經安神。皇帝當初一怒之下禁絕三千佛寺,因此眾人不敢大張旗鼓,每次都遮遮掩掩,以托辭傳辛儀曹去。太後憂心忡忡,“總是被夢魘,有些稀奇,若真是有邪祟作亂,倒是要請高人施一施法。”

“怕犯陛下忌諱,”宮婢小心道,“皇後也不想鬨得人儘皆知……”

皇後是個謹慎的人,這些日子恐怕也艱辛,太後點頭道:“辛儀曹年紀一大把,倒也不怕閒言碎語,換成當初的道一和尚,不知又要生多少事端?隻可憐我的女兒……”頓時淚水漣漣,宮婢忙勸慰不止。

太後精神不濟,被宮婢攙扶下去,鴉雀無聲的殿上,隻剩阿鬆默默站著。她走到廊下,用紈扇遮住耀目的金輝,看著阿奴倔強地推開宮婢,在馬背上搖搖欲墜,努力攬起馬韁。

“阿鬆,姨母!”阿奴小心翼翼地在殿前轉了幾圈,心滿意足跳下馬,衝到阿鬆麵前。他的英俊已經初見端倪,眉飛色舞的笑臉總讓阿鬆打從心底覺得熟悉和親切——他的相貌當然是遺傳自桓尹,但桓尹得意起來,卻讓人討厭。

阿鬆琢磨了一會,毫無頭緒,挽起阿奴汗津津的小手,笑彎了眼:“阿奴,你要做大王了!”

“大王?”阿奴甩著小馬鞭,威風凜凜的,“我做了大王,阿鬆做皇後嗎?”

在阿奴看來,宮中最尊貴的女人當然是皇後。阿鬆撲哧一聲笑了,“就憑你,也想封皇後?”

阿奴挺起胸,“你等我做了皇帝!”

“噓。”阿鬆在唇邊豎起手指,將阿奴攬進懷裡。阿奴乖乖依偎了她一會,很快就不耐煩起來,他尚未長成的身量裡仿佛蘊滿了掙紮欲出的力量,拽開阿鬆的手,他又往自己的小馬駒奔去。

他在日

頭下大聲吆喝著,不知膽怯為何物。他身體裡有著柔然人最尊貴的血液。

可他卻連一個威武張揚的名字都不配。想到太後關於阿奴取名的那番話,阿鬆心裡一陣刺痛,她輕輕咬住了紅豔的唇瓣。

在太後處消磨了半天的時光,暮色漸至,阿鬆告辭離宮,照舊在宮門口翹首等待。

散值的官員陸續經過,還沒瞧見薛紈,見一名老者在餘暉下拖著長長的背影,到了阿鬆麵前,略微停了停,阿鬆放下額前的紈扇,不大確定地瞥他一眼。

“辛儀曹。”老頭子在太後殿前時低眉順目,不大起眼,阿鬆有一陣才認出來。

“聽說薛將軍被陛下召去了,”老頭子對阿鬆很和氣,“夫人彆等了吧。”

“你……”阿鬆雖然自恃美貌,名揚天下,但對這陌生老頭突如其來的親切,她頓時警惕了。辛儀曹年紀大了,一路走來,有些微汗,摘下官帽捋了把蓬亂的頭發。阿鬆一怔,失聲叫道:“是你!”

怪道皇後要請他去講經,裝神弄鬼的玄素老頭換了官袍,閉緊了一張喋喋不休的嘴,顯然對洛陽官場的生存之道已經駕輕就熟了。

“阿彌陀佛,”辛儀曹笑道,“在下俗家姓辛。”

特地停下來跟她套近乎……阿鬆滿腹疑竇,沒有追問玄素如何搖身一變從建康高僧變成了桓尹的臣子,“你認得我?”

玄素卻顧左右而言他,“夫人眉清目秀,是個有福氣的人。”

“你不隻會講經,還會相麵?”

“隻是虛活了幾十年,見的人多些。”玄素對阿鬆拱了拱手,見她無話可說,便告辭離去了。

這人有點古怪,若是他做了皇後的心腹,特地來諷刺她,卻也不像。阿鬆一時不明就裡,又回首去望宮城恢弘的飛簷翹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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