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相迎不道遠(十六)(1 / 2)

行不得也哥哥 繡貓 9929 字 4個月前

十數名柔然打扮的刺客自林間竄出來,和侍衛們打成一團,宮婢和內侍們慌不擇路,回過神來,忙胡亂扯起皇後,跌跌撞撞往山下逃。徒步到了山腳,眾人已經力竭,背後的驚呼聲卻不絕於耳。皇後勉強抬起眼,見肩輿翻倒在道旁,宮婢們都羸弱不堪,隻有幾匹侍衛的馬在林間打轉。

是柔然人,這些人殺人不眨眼,也不知道侍衛們抵不抵擋得住。皇後瞬間下了決心,“先騎馬回行宮,”她氣息微弱,神色倒還算鎮定,“騎馬快些。”

“馬上顛簸,”宮婢打著哆嗦,“奴也不會騎馬……”

“你帶我走,”皇後扶著阿鬆的肩膀,她這才察覺,一路逃下山時,阿鬆半步不落地緊跟著她,發絲亂了些,臉上卻毫無驚慌之色。這讓皇後感到了一絲安慰,她回握住阿鬆的手,語氣柔和了些,“你騎術不是很好嗎?”

阿鬆目光在皇後臉上略一頓,點頭道,“我扶殿下上馬。”

幾名宮婢其上手,將皇後扶上馬背,阿鬆穿著胡服,身形輕便,上馬便拎起了韁繩,感覺身後的皇後雙手悄然護住腹部,阿鬆側首道:“殿下,你抓緊我。”

“不礙事,”皇後定了定神,往她身上靠得更緊了些,“你挑平坦的路走。”

阿鬆一聲輕叱,兩人一馬當先離開。後麵幾名宮婢搖搖晃晃爬上馬,瞬間就被甩得不見人影。

皇後起先提心吊膽,生怕顛簸到孩子,後見阿鬆果然馭馬有術,一路疾馳,倒也有驚無險。皇後漸漸放下心來,沉默許久,問道:“你怎麼會流落柔然的?”

阿鬆道:“戰亂時和家人失散了。”

皇後一麵分神護著肚子,勉強笑道:“後來做了元脩的夫人,怎麼沒去找他們?”

阿鬆縱馬越過一塊山石,說:“我母親出身不好……我出生就在柔然,也不知道我生父是誰。”

皇後微微皺了眉,“你母親是……”她猜測阿鬆的母親是娼|妓,又不好意思說出口。

“被送人之前,是罪臣家伎,”阿鬆倒很坦率,“和我一樣。”

皇後雖然對阿鬆少了幾分惡感,但也沒有和她推心置腹的打算,聞言便不再追問。忽聞山間一聲暴雷,她

不安地張望前路,問阿鬆:“天色不好,你認得回行宮的路嗎?”

“認得,怎麼不認得?”阿鬆“駕”一聲,調轉馬頭投入山道,密林遮蔽,眼前愈發昏暗了。

皇後被橫生的樹枝掃得麵頰生疼,不禁抱怨道:“你走的這路……”

馬一聲嘶鳴,猝然刹住,皇後吃了一驚,見一人自林間回過頭來。視線不好,隻見是個女人身形,柔然長袍,皇後忙抓住阿鬆手臂,顫聲道:“有刺客。”

“皇後殿下,”柔然女人走近馬前,臉上還有淚痕,她惡狠狠地看著皇後。

皇後瞬間便認出來人。她和赤弟連不熟絡,叫不出多須蜜的名字,但這怪腔怪調的漢話卻記憶猶新,“是你?”她有些驚疑不定,“你沒死?”

“我死了,誰來守護公主的冤魂?”多須蜜扶住背後的行囊,“等你死了,我就好把公主的屍骨送回王庭了,”她衝皇後吐了口唾沫,“呸,還想等你和狗皇帝死了葬在公主身邊,你們也配!”

想到多須蜜的行囊裡裝著閭氏的屍骨,皇後暗暗打了個寒顫,她傲然轉過臉,對阿鬆道:“走,彆和她糾纏。”

“走哪去?”多須蜜冷笑一聲,長鞭抽過來,皇後躲閃不及,墜落馬下。這一下摔得不輕,她發出一聲痛苦的嗚咽,多須蜜大步走來,抓著皇後的頭發,令她對著閭夫人的屍骨叩了三個頭,然後將皇後裙帶係在馬蹄上,拍了拍手笑道:“就當皇後殿下逃命時不慎落馬,被拖行致死吧。”

屈辱和痛楚令皇後渾身顫抖,她咬牙道:“你大膽……”

多須蜜“咦”一聲,“你這麼惡毒的女人,竟然也會怕死?”她抬手就給了皇後一鞭,“情敵要殺,奴婢也要殺,十幾歲的年紀,竟然連自己親生的手足也不放過,簡直是畜生也不如!虎毒不食子,周珣之都不及你冷血!那蠢皇帝知道你原來是個天生的毒婦嗎?”

這一串咒罵,漢話夾雜柔然話,皇後眼前一陣眩暈,“你在胡言亂語些什麼……”耳畔聽得不安馬鳴,她徒然掙紮著,看向阿鬆,“阿鬆……”

自多須蜜出現,阿鬆就在馬上沒有動,不知是被刺客嚇傻了,還是被多須蜜那番話驚呆了。皇後一聲微弱的呼

喚,阿鬆跳下馬,慢慢走過來,漠然地看著皇後。

皇後渴望地看著阿鬆——這張年輕嬌豔的麵容,時而阿諛諂媚,時而誌得意滿,她顯然是滿心不情願,但每次也隻能乖乖對著她俯首屈從,而來邙山的途中,她才憤慨無比地掌摑過這張臉。

現在,她無動於衷地看著皇後對自己求饒,眼神裡閃動著光,是得意,還是畏懼,憐憫,還是嘲諷?

皇後管不了那麼多了,她拚命去扯阿鬆的手,“你不是和她有交情嗎?你求她放了我……”

將死之人,還要再踩她一腳嗎?阿鬆搖頭,走到了一旁。

皇後的手無力地垂落在地上,見她昏厥,多須蜜冷哼一聲,長鞭在馬屁股上狠抽了一記,見馬拖著皇後趔趄前行,多須蜜心有餘悸,發狠道:“讓她摔下懸崖,死無全屍才好呢。”

那馬拖著人,走也走不遠,運氣好還能碰見路人搭救,這番折磨,不過是讓皇後受些皮肉之苦而已————多須蜜雖然對皇後恨之入骨,但她一個女人,也怕見血。阿鬆望著馬去的方向,喃喃道:“我有點佩服她。”

“她但凡不死,饒不了你的,”多須蜜道,“你跟我回柔然吧。”

阿鬆不肯,“你是刺客,我怎麼能跟你走?”

多須蜜在邙山等了一年多,卻不能手刃仇人,既傷心,又無奈,擦了把淚便匆匆離去。

雷聲湧動,山間漆黑一片,一點雨星砸在臉側,阿鬆這才回過神來,聆聽著耳畔那點細微的動靜,找到山林深處。馬被雷聲嚇到了,果然沒走多遠就停了下來。阿鬆借著林葉泄下來的一點天光,端詳著皇後的臉色。

雨點越發密集,打得皇後慘白無色,醜陋得可怕。見她沒有氣息,阿鬆在她臉上碰了碰,冰涼。

這一碰,皇後驚醒了,迷茫地和阿鬆對視了一會,皇後伸出冰冷的手,呢喃道:“阿鬆,薛夫人,你救救我……”

見她沒死,阿鬆說不上是失望,還是釋懷,她說:“一會就有人來救你了。”

正要離開,褲邊被皇後死死扯住了,“彆走,”她氣息奄奄地哀求,“我要生了,你幫幫我,”她臉上分不清是淚還是雨,“幫幫我的孩子。”

阿鬆一怔,看了眼皇後被汙

泥染透的華貴衣裙。身懷六甲這樣顛簸,她沒怎麼哀嚎,但十指卻不斷的戰栗。阿鬆擦去眉眼上的雨水,有片刻無措,“我抱你上馬。”皇後這會渾身無力,何止兩個阿鬆那樣重,阿鬆費力地拖起皇後,還沒上馬,兩個人就一起摔在地上。

一聲驚雷,馬撒開雙蹄狂奔而去。

大雨傾盆,侍衛們恐怕一時半會也找不過來,阿鬆從泥地裡爬起來,咬緊牙關,一鼓作氣,把皇後背了起來。皇後冰涼的身體貼過來,隔著濕衣感受到阿鬆微熱的肌膚,她不禁發出一聲低吟。

“殿下?”阿鬆一腳深一腳淺,每挪一段,便要叫皇後一聲。

“我還沒死。”皇後在半昏半醒中,含糊答了一句,聲音低得幾難辨認。

不知過了多久,才走出密林,午後的陣雨漸止,天漸漸亮堂起來。阿鬆雙腿打顫,見有農人經過,甫一張嘴,便倒在了地上。

農人忙上前幫忙,不多時,皇後被送去附近人家,連穩婆都被請了來,才掀被一看,便嚷嚷道:“這是要生了。”

聽穩婆話音,孩子還沒有大恙,阿鬆癱坐在泥地上,見穩婆張羅著家裡老夫妻燒水準備接生,阿鬆正要避出去,聽見皇後在榻上輕聲道:“薛夫人。”

她猶豫著走過去,皇後有了生機,神智清醒了不少。握住阿鬆的手,她凝視了她許久,忽然道:“阿鬆,你……”

阿鬆渾身疲軟,呼吸又急,聽皇後隻說了這一個字又停了下來,她一顆心快跳出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