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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虞二十三歲那年,雲榭天下了一場鵝毛大雪。
白色的雪,紅色的天。
終年不散雲霧的山外山,燃起了滔天火焰。
她站山之巔,以孔雀羽毛撚成的玄底鳳袍,長長地衣袂隨風而起,暗紋金線繡成的彩鳳華彩斑斕,於半空流動著碎金光線。
燒紅的天,鵝毛大雪紛紛而落。
碎光彩鳳,在她身後睜開雙目,展開雙翼,平靜俯瞰著山腳下逶迤連綿的大軍。
她滿目蒼涼,看著遠處,揚聲問:“我該喚你聖上,還是,師兄……”
火海源頭,人影憧憧。
身著銀袍的帝王,微垂著眼簾,伸手扶了扶傾斜的金冠,僅是沉默。
她輕笑出聲,微一低頭,眸底滾落兩串清淚。她從袖中掏出匕首,從鳳冠取下一縷青絲,迎風割斷。
滿是鮮血的手掌,幾近乾涸的鮮血,殘存的濕潤粘住了她的發,她笑道。
“當年,你明知我是有蘇氏後人隻娶不嫁,仍求娶我為後。有蘇虞並不是個糊塗人,卻不顧族訓,癡心嫁你為後。”
從三歲到二十三歲,二十年的青梅竹馬。
十三歲時的春心萌動,她不顧一切下山,贈他金山,送他大軍,伴他立馬打天下,助他拿到四十九國的玉璽。
她將贏厭騙入雲榭天,終於殺了他,卻換來他為一句謠言放火燒她山,一心將她置之死地。
她抬起頭,悔悟的眼淚淚如雨下。
她攥緊手中的青絲,彙聚在尖尖下頜處的淚水,被風吹起、吹散,於通紅的天際飄零成一個個晶瑩的水花。
鵝毛大雪,簌簌墜下。
她聲如泣血,字字哽咽,幾度泣不成聲。
“這些年來,有蘇虞可曾對不起你鐘離闕,你竟忍心,放火燒死我五萬山眾……”
神闕微微抬起眼簾,微抿了唇。
若無她,他的確不可如此輕易謀得天下。
神女愛世人,更愛一人。
她愛他,他從來都知。
神虞看著沉默的帝王,打開手掌,被鮮血粘連的青絲,隨風而去。
她手持匕首,反手割斷鳳袍金線繩扣,僅著一身褻衣站在山巔火海,滿身神聖。
這一身不入情海的神骨,不可避免的被種下情根,竟也有了凡人向死而生的豔。
她踉踉蹌蹌地步步後退,直至自己退無可退。
懸崖絕壁前,風聲凜冽。
她一身雪白的褻衣,身形纖薄高挑,幾要隨風而去。
神闕看著站在絕壁前的她,終於開口,啞聲道。
“師妹,你是朕的皇後,來自有蘇氏,朕不能不信。”
凜冽的風吹亂了她鬢角的發,她隔著亂發,遙遙端詳著絕情的帝王。
這世上,唯有帝王心堅不可摧,最為冷血無情。他為一句虛無縹緲的謠言,不顧青梅竹馬的情誼,步步算計著她謀取天下。
贏厭死了,她的任務完成了,區區百國神女的一條性命又能算什麼呢?
他騙得她好苦,整整二十年,他所為所求,隻等贏厭死在她手……
她看了他許久。
神闕容貌豐神俊逸,龍章鳳姿帝王態,心謀深不可測。天生的帝王,絕情乃至無情,就連以情謀取天下都無可指摘。
她終於釋然一笑,舒展開了手臂,站在絕壁揚聲喊。
“今日後,你神闕當為天下之主,本座先賀文昌帝三大喜。
一喜:死敵贏厭已死。
二喜:機關算儘,步步為營,終得天下。”
她退至壁沿,最後一字一頓喊。
“三喜:福壽延綿,子孫滿堂,喪,元妻。”
神虞絕望地閉上了眼,轉身跳下萬丈深淵。
寒風凜冽,吹在臉上,風聲如刀痛入骨髓。
與此同時,一個絕望地女子聲音大喊——
“神女,您跳錯位置了呀!”
做足了心如死灰之態的神虞,猛然睜開雙眼。
萬丈深淵的淵底,赤紅的岩漿‘咕嘟嘟’冒著泡。
寂淵之火,隻褪血肉不焚骨。死去的贏厭,血肉被燒化,隻剩一身黑紅的魔骨漂浮在赤紅的岩漿。
烈焰烹煮著氣泡,它們炸開、合攏,重複著生與死。
沒了血肉的骷髏頭兩排牙齒雪白,似在嘲諷她:智者千慮,必有一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