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隊在沿著來時的方向返回迷霧邊境,或許是由於大型實體“聖地島”的沉沒,附近海域顯得並不是很平靜,那層宛若鏡麵般的大海始終在不停地回蕩著層層疊疊如魚鱗般細密的波紋,四周的濃霧也總是呈現出光怪陸離的幻影——這讓許多人繃緊了神經。
但直到路程過半,那迷霧中也沒有出現什麼真正的威脅性實體。
靈體之帆高懸,輕微的吱嘎聲伴隨著帆索的角度變化而時不時響起,失鄉號的甲板上薄霧流淌,在稀薄的霧氣中,阿加莎的身影隱隱浮現,並漫步走過霧氣。
她在檢查失鄉號周圍的“環境”,此時此刻,她眼中同時倒映著現實維度與靈界的風景——周圍的迷霧與來時顯得不太一樣,靈界似乎也隱隱有些躁動,雖然看起來這不會對失鄉號造成什麼影響,但她還是有些在意,並提高了警惕。
其他人此刻則都聚集在船艙裡:船長正在與追隨者們交流有關幽邃深海的事情。
在自己信賴的船員麵前,鄧肯並沒有隱瞞自己在幽邃深海中的經曆,包括他與幽邃聖主之間的那次交流內容。
莫裡斯叼著煙鬥坐在長桌旁,絲絲縷縷的煙霧飄蕩著,似乎在顯示出他此刻並不平靜的心緒,過了很久,這位老學者才把煙鬥放下,表情微妙地嘀咕:“我這輩子見過許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但這種情況還真沒遇見過。這個世界的創造者,竟邀請您接管祂的位置……”
妮娜伸手在自己胳膊上使勁擰了一下,似乎到現在還在懷疑自己是在做夢,然後她抬頭看著鄧肯:“您真的拒絕了嗎?”
鄧肯一臉淡然:“是的,幽邃聖主的方案有很大問題,所以拒絕了。”
“庇護所沒有未來嗎……”露克蕾西婭自言自語著,她仿佛回憶起了曾經與父親的一次交談,沉吟良久才輕聲說道,“我還記得您曾經問過我的問題,您問我是否覺得這片無垠海狹窄逼仄——但現在看來,就連這麼狹窄逼仄的庇護所也已經到了瀕臨極限的時候……真沒想到,我們遠離文明世界來到這裡,得到的便是這樣的消息。”
一種略顯壓抑的氣氛籠罩著艙室,長桌周圍一時間安靜下來,過了一會,妮娜才湊到雪莉身旁,略顯擔心地小聲詢問:“你現在感覺怎麼樣?有不舒服的地方嗎?”
“感覺上倒是跟平常沒什麼不一樣的,甚至眼神和耳朵好像還比以前強了不少,”雪莉嘀嘀咕咕著,雙眼中仍然泛著血色微光,“就是想到以後進城都要蒙著眼睛或者閉著眼睛……感覺麻煩得很。”
“好歹平安回來了,”妮娜忍不住念叨,“當時知道你不見了我可擔心了,本來我都想上島去找你的,山羊頭攔著我不讓去……”
聽著旁邊傳來的小聲交談,鄧肯的目光緩緩掃過了長桌旁的一個個身影,他緊繃的表情略微放緩了一點,隨後輕輕呼了口氣。
“就到這裡吧,這趟聖地島之行很是消耗精力,在返回城邦之前,大家也都好好休息休息。”
話音落下,他便已經站起身,同時擺了擺手示意其他人不用起身,隨後轉身離去。
船長離開了——而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船艙中都維持著一種略顯壓抑的安靜,直到過了好一會,妮娜才嘀嘀咕咕地打破沉默:“鄧肯叔叔看上去很累……他有很多心事。”
“他要考慮太多事情,”莫裡斯熄滅了手中的煙鬥,“可惜,我們能幫上忙的部分太少。”
露克蕾西婭則在片刻的思考之後將目光落在了阿狗身上:“父親在拒絕了幽邃聖主的‘方案’之後還說過什麼嗎?”
阿狗想了想,不太肯定地開口:“他說他有彆的方案,但現在還隻是一個想法,還沒有找到正確的路……就這麼多了,彆的他也沒提,更沒有跟我和雪莉解釋。”
聽著阿狗的講述,露克蕾西婭陷入了沉思……
從船艙離開的鄧肯則沒有去彆的地方,他徑直穿過了中段甲板,來到了位於船尾的船長室門口。
在緩緩飄過甲板的稀薄霧氣中,那扇黑沉沉的木門如往日般靜靜佇立在他眼前,門框上的“失鄉者之門”幾個單詞清晰銳利。
鄧肯將手放在門把上,卻又突然停下了動作,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在短暫的沉思中,他抬起頭,看著船舷外那如同層層帷幔般的蒼白迷霧,以及透過迷霧灑下來的混沌天光,佇立良久。
過了不知多長時間,他才收回目光,推門而入。
穿過熟悉的房門,踩在熟悉的地板上,走進熟悉的房間,周銘輕輕呼了口氣,漫步穿過客廳。
單身公寓中的一切都如記憶中的那樣,仿佛永遠都不會改變,仿佛不止是過去的幾年、十幾年,甚至過去的千年、萬年都始終如此。
這裡的一切都如深深的刻印般印在周銘的腦海裡,他穿過了那些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家居陳設,邁步來到窗前,目光透過這扇從來都沒有被打開過的窗子,望著窗外的風景。
蒼白迷霧如同層層帷幔,霧中分辨不出任何本應是“街道”的風景,唯有混沌的天光從上方灑下,彌漫在霧氣裡。
周銘猶豫了一下,慢慢向那扇窗子伸出手,按在玻璃上。
冰涼堅硬的觸感傳來,窗戶仍如往日般紋絲不動,仿佛與空間固化在了一起。
他輕輕吸了口氣,隨後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在眼皮閉合的瞬間,在黑暗降臨的那最初0.002秒內,他……什麼都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