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嬴道:“固然由分而合是天下大勢,由分而合也免不了征戰,但我們豈能因百年後之合,如今就不辨善惡,不論道義地看待每一場征伐?便譬如一個人,從出生便注定要死亡,我們豈會因幾十年後要死,便不好好吃每一餐飯食?
“從三皇到五帝,從夏到商,從商到周,再到如今周室衰微、諸侯並立,千百年後不知是分是合、是誰之天下,而仁人誌士所執著求索的,仁義理智、非攻兼愛、大道無為、‘君臣上下貴賤皆從法’③……卻會流傳下去,積澱在華夏血脈中。”
俞嬴頓了一下:“世事有變遷,朝代有興衰,而‘仁’‘義’‘道’‘法’諸理長存!”
俞嬴說完,人群靜默。
過了片刻,鄒子打破靜默,歎息道:“亦衝說得好啊。世事有變遷,朝代有興衰,隻要還有人在,諸理長存!’”
人群也哄然討論開來。俞嬴說的不隻是攻伐,也不是某家之言,她說的是每一個士人學子都曾在心底或模糊或清晰地問過自己的東西,說的是人之為人的要義。她說自己這些人求索的、爭辯的、願意用生命維護的東西,‘會流傳下去,積澱在華夏血脈中’,怎不讓人心潮澎湃?
墨家矩子田襄子扭頭看俞嬴,對她微微點頭。
其餘眾賢有點頭讚許的,有與身邊人討論的。
之前說天下大勢的年輕人看一眼俞嬴,沒有再說什麼。
這場辯詰散了,對征伐,對道義諸理永存的討論卻沒完,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當日參加泮宮辨詰的士人們在討論,沒來的也在說,甚至一些平常的臨淄人,譬如酒舍主人、皮貨商販也會談論兩句征伐給大夥兒帶來了什麼。
市井中曾經把俞嬴趕出去的酒舍老叟歎口氣,是啊,齊侯征伐給我帶來了什麼?若無征伐,家裡二子一定尚在……
或許是越理論越上頭,或許是受俞嬴道義諸理長存的激勵,諸士人再次上書齊侯,要求懲處不義之戰的“元凶”。
齊侯迫於無奈,去田原上卿之位。
此時齊國上卿已與幾百年前國氏高氏為上卿時不同,彼時上卿既為爵位,又為官職,而此時上卿更多的是爵位。先時田原既居上卿,又為相邦,後來因得了一場大病,齊侯又有意,便將相邦之職交給了田向,隻剩了上卿的爵位。
這次齊侯雖名義上去田原上卿之位,卻未曾收回其封地,相當於隻去了他的爵位名號而已。
齊侯又將田原請進宮裡,百般安慰,並承諾很快就會為其複位。即便如此,對這位齊國宗室之長,在齊掌權幾十年的重臣,這也是難以想到的奇恥大辱了。齊侯還未曾見其叔父麵色這般難看過。田原站起時,甚至有些不穩。
其實齊侯多少也有些後悔。當初若是聽相邦田向的建議,讓平陸、博陽、莒西駐軍急襲魯國,魯人來不及防備,魏人更是到不了那麼快,陽關、梁父、平陽、費城諸地如今已早入齊國囊中。不從臨淄派大軍去,動靜也小,不至於惹得都中物議紛紛。現在無尺寸之功,反惹了一堆麻煩。
對田原去上卿位的事,相邦田向很是淡然的樣子,倒是往泮宮派了不少維護秩序的甲衛。
田原知道了,怒而摔了手中杯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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