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尾殘留著紅暈,眸子裡也濕漉漉的,一眼掃過來,皇帝的嗓子便又有些發緊。
他攬在阮青黛腰上的手臂猝然收緊,將她一把打橫抱起,還不忘將桌上那壺桂花釀捎上,連人帶酒丟上了龍榻。
明黃的帳幔落下,幾乎將大半燭光隔絕在外。
帳內霎時暗下,皇帝摘下麵具,五官隱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唯有側臉那一大片猙獰的疤痕落進阮青黛的眼底。
阮青黛正望著那疤痕發怔,皇帝便拎著那壺桂花釀靠了過來,“嘗嘗。”
阮青黛輕抿了一口,臉忍不住皺了起來。
皇帝盯著她,“如何?”
“太甜了……”
皇帝低低地笑出聲,覆身而下,貼著她的唇瓣喃喃,“我嗜甜。”
陰雲蔽月,宮牆內忽然起了風。
殿內燭火搖曳,揉皺的緗色裙裳被丟出帷帳,緊接著便是玄色織金的龍袍。最後是那玉白酒壺從榻上滾落,掉在衣衫堆裡——
晶瑩透亮的桂花釀沿著壺口滴落,在層疊的衣料上暈染浸透,散發出黏膩的甜香。
夜半時分,殿外開始落雨。水聲四濺,逐漸呈瓢潑之勢。
阮青黛被雷雨聲吵醒,緩緩睜眼。
她躺在龍榻上,鼻尖上沁著細微的汗珠,汗濕的青絲也淩亂地鋪散在身側,遮掩了脖頸、肩頭還有鎖骨上的曖昧痕跡。
外頭電閃雷鳴,身側空空如也。
她隱約聽到什麼聲響,神色恍惚地披衣坐起,掀開帳幔。
不遠處,披著外衫的皇帝背對著她坐在妝台邊,背影寒意森森,全然不複昨夜的隨性溫和。
他的手邊散落著被摔碎的鼻煙壺。那是皇帝一年前從阮青黛這裡強行索要的生辰禮,壺蓋上還綴了一枚世間罕見的赤霞珠……
聽得身後的動靜,皇帝猛地轉頭看了過來。
恰逢一道紫電劃破夜幕,照亮了他那雙冰冷陰鷙的眸子——裡頭竟蘊著阮青黛從未見過的雷霆之怒,好似一頭蓄勢待發、亮出獠牙的猛獸,隨時都要撲上來,將她拆骨啃噬。
隻此一眼,便叫阮青黛周身的血液凝結成冰。
“連你……也要殺了我……”
皇帝的聲音變得粗劣沙啞,似是將所有的痛苦和戾氣都壓抑在了喉嚨深處,最後竟成了令人發怵的笑聲,似癲似狂。
阮青黛麵上掠過一絲錯愕和茫然,“什麼……”
盛怒的皇帝大步逼至龍榻前,一揚手,便將手裡拿著的鼻煙壺壺蓋狠狠擲在了阮青黛的腳邊。
“啪。”
那瑩潤剔透的赤霞珠應聲而碎,竟從裡頭撲灑出一簇赤紅色的藥粉。
濃鬱的藥香瞬間彌散開,嗆得阮青黛頭暈目眩,尚未緩過神,她便被一隻指骨分明的手掌掐住脖頸,被迫仰起了臉。
殿內未燃燭火,阮青黛隻能借著月輝,看清那雙布滿血絲的暗眸。
“阮、青、黛。”
皇帝一邊扼著她纖細的脖頸,一邊咬牙切齒地喚著她的名字,“是不是我平日待你太好,才叫你忘了我原本是怎樣的人?”
頸間的手掌不斷收緊,阮青黛卻連掙紮的氣力都提不起來,張了張唇,也發不出絲毫聲音。
“同為階下囚,旁人皆入詔獄,唯你在這九宸殿安枕無憂。可你卻要置我於死地……”
皇帝的嗓音愈發瘋狂狠厲,忽而發出一聲短促的輕笑,“也好,今日便叫你看看,背叛我的人是何等下場……”
扼著脖頸的力道驟然消失,阮青黛跌坐在地上,再一睜眼,人竟是已經到了詔獄。
滿眼的血肉模糊,刺鼻的腥味,耳邊儘是淒厲的慘叫和嗚咽。
阮青黛臉上的血色頃刻間褪得一乾二淨。
就在她麵前,赫然立著兩個刑架。一邊捆著個傷痕累累的中年男子,一邊捆著個身量纖纖的少女。少女已然沒了氣息,亂蓬蓬的發絲遮掩了麵容,卻露出眉心那粒朱砂痣。
認清此人的身份,阮青黛重重顫了一下,自指尖騰起刺骨的寒意。
“你可聽說過詔獄的琵琶刑?”
年輕的帝王自她身後走出來,手裡轉著一柄匕首,在男囚的身前比劃著。
他回頭掃了阮青黛一眼,隨即將匕首狠狠紮進了那人的腹中。
伴隨著那人的嚎叫聲,皇帝挽著衣袖,緩慢地移動著刀刃,輕描淡寫道,“以肋骨為弦,以刀刃為琴撥。大弦嘈嘈,小弦切切……直至血肉潰爛、百骨儘脫……”
阮青黛瞬間毛骨悚然,整個人顫抖著朝後退縮,幾乎將唇瓣咬出了血,才將自己的尖叫聲扼堵在了喉嚨裡。
察覺到什麼,皇帝的動作停下,轉過身來。
昏黑無光的牢獄,在那本就冷硬的麵具上又罩了一層猙獰扭曲的暗影。
他長身而立,居高臨下地望著阮青黛,鮮血沿著冷白修長的十指滴落,亦染紅了那枚玉白的扳指。
“阮青黛……”
冷淡的嗓音猶如摻了毒液一般,“你可也要嘗嘗琵琶刑的滋味?”
刀刃的寒光閃過,又是一道驚雷在耳邊炸響——
阮青黛驀地睜開眼,徹底從噩夢中蘇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