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晉江文學城首發
“成,隻要你願意嫁給老子(),彆說三件事了⑵()⑵[(),一百件事都行——”
謝無陵勾著唇,直起身:“說吧,哪三件。”
沈玉嬌繞到桌側,朝他抬手做個請:“坐下說吧。”
弄得和談判似的,這麼講究。
謝無陵心下嗤了聲,但還是撣了撣袍袖,拉過長條凳,大馬金刀地坐下。
沈玉嬌與他對坐,稍作醞釀,才語調平和地開了口:“第一,我希望你能保證,起碼在衣食溫飽上,不會苛待平安與我腹中子,能與我一同將他們撫養長大。”
“可以,老子既敢叫你生,便敢養。”
謝無陵看著她:“不過名字得聽老子的,大的叫謝天,小的叫謝地,這沒問題吧?”
對於謝無陵的取名審美,沈玉嬌實在不敢苟同。
嫣色唇瓣抿了抿,再次啟唇,她嗓音輕輕:“我腹中這個可以隨你姓謝,叫謝天或是謝地都行。但平安他……他是陶家唯一的血脈,平安這個名兒L也是他親爹娘所賜,若是可以,我想讓他保留本名本姓。”
“哦,你這意思是,等孩子兩三歲曉得些事了,就讓他知道,他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L,他在這個家是個寄人籬下的外姓人,日後小心翼翼喊我們叔父嬸子?還是就讓他當咱倆是他親爹媽,無憂無慮、快快活活地長大成人?”
沈玉嬌一噎:“我……”
謝無陵見她語塞,便知她沒考慮到這點,長指隨意拿起個胭脂盒把玩著:“其實他倆跟不跟我姓,我無所謂,反正等咱倆成了親,以後肯定有咱們自己的娃兒L。”
話音落,就見對座小娘子雪白的臉兒L“騰”得暈開一抹紅。
他懶懶笑了下,繼續道:“隻為著這倆小崽子日後不被其他孩子追著罵野種,取名兒L的事,你還是聽我的。大不了等他們成家立業、心智穩重了,再告訴他們本名本姓,那也不遲。”
他語氣雖還是那副懶懶散散的,話中所言卻有道理。
沈玉嬌琢磨片刻,慚愧垂眸:“是我考慮不周了。”
“你在家肯定是家人掌心的嬌嬌兒L,哪會想到這些。”
這一句隨意安慰,卻叫沈玉嬌赫然想起,也許被喊著罵野種,是他親身經曆過的。
一個無父無母無人庇佑的孤兒L,可不就是任人欺負……
纖長眼睫輕動兩下,再次抬眼,她輕聲道:“孩子的名就按你說的,我沒異議。”
謝無陵下頜一抬:“成,那你說說第二件事。”
“第二,你得尋個正經營生,彆再繼續當……地痞。”
說到後兩個字,她的聲音都輕下來,像是怕惹他不虞,打量的眼神也透著幾分忐忑。
見對麵的男人挑眉不語,麵上也瞧不出什麼慍色,她才暗暗鬆口氣,接著道:“我聽柳嬸子說,你現下在豪紳常六爺手下辦差,日常帶著一群手下討債催賬收租子……”
() 她私心覺得柳嬸子應該美化了,畢竟那天夜裡在土地廟,她親耳聽他們說起耍刀之類的,或許私底下還乾著綁架勒索之類的黑心勾當也未可知。
“我雖不清楚你到底做些什麼,但你正值盛年,又生得一副好體格,哪怕是去碼頭賣力氣,或是沉下心來重新學一門手藝,總比做地痞強吧。”
謝無陵見她溫聲細語,看來的目光又怯生生,活像隻雪白兔子似的,既覺得好笑,又有點手癢,想將人逮到懷裡狠狠揉兩把。
長指在胭脂盒光滑的瓷壁上摩挲兩下,而後擱下,他望向她:“可以,等我們成了親,我就向六爺討個正經兒L差事,反正這差事我也有些膩了。”
膩其實也不膩,有差事的時候,他和兄弟們抄上家夥上門溜達一圈,收了錢去和六爺交差。
沒差事的時候,就找個茶館喝喝茶、去城外釣釣魚、或是回家曬曬太陽、睡個懶覺。
細想想,在六爺手下當個地痞頭子,小日子其實挺滋潤的。
不過現在不成了,他是要娶媳婦養娃的人了——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大丈夫成家立業。
他現在既要成家,總得立個業,一輩子當地痞的確不是什麼長久之計。
何況眼前這嬌滴滴的小娘子,雖她不說,但憑她這言行、氣度、還有那隨意一坐腰背就筆挺如竹的風儀,落難前應當也是個富貴人家,沒怎麼吃過苦的。
他謝無陵雖做不到頓頓鮑參翅肚、天天綾羅遍身,但她嫁他一場,總得保她頓頓有肉吃、四季都有新裙衫穿。
不對,她生得這麼好看,得每月給她裁條新裙衫,讓她隔三差五換著穿才是。
謝無陵心下有了盤算,再看麵前的小娘子,一雙狹長桃花眼輕挑:“第二件事我也應了,說第三件吧。”
“這第三件……”
他前兩件答應得爽快,說到第三件,沈玉嬌反而忸怩起來,垂下了頭:“……雖不知你想將婚期定在何時,但在我腹中孩子誕下之前,你……你不許……”
“你大點聲,蚊子哼哼呢!”
“你不許……”沈玉嬌咬牙,聲音微提:“碰我。”
話音落下,堂屋裡有短暫靜謐。
隨後便是謝無陵毫不猶豫的拒絕:“那不行!娶個媳婦不讓碰,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沒說不讓碰,我隻是說等孩子誕下後再……再……”
沈玉嬌一張俏生生的小臉漲得通紅,她乃名門閨秀,自幼習規矩禮儀,後嫁給裴瑕那樣的端方君子,日常接觸的人也都是斯文有禮的——哪怕那些裴氏族人心裡看不上她,但麵上的禮數還是做得周全。
可現下這青天白日的,她卻得拋卻從前學的那些禮義廉恥、閨秀風範,與一個才認識不久的男人聊起床笫之事。
心頭的羞恥快要壓彎她的脊梁,可現實的殘酷還是讓她撐著一口氣,仰起臉,試圖講道理:“孕期本就,不宜……行房。”
行房二字從口中說出,她的
耳尖都燙到融化般,看都不敢看對麵之人的反應,便匆匆垂下眼皮。
她竟說出口了。
對著除自己夫婿之外的男人,說這種事……
不,她已經是個沒有夫家的女人了,而眼前這人,才將會是她的夫婿。
沈玉嬌在心裡糾正自己的認知,對麵坐著的謝無陵眼神也有點飄。
行房啊。
原來她是這樣稱呼那檔子事的,還怪斯文。
他們這叫什麼?好像就是……和媳婦睡覺?
她嬌嬌小小的,那日夜裡把她從土地廟抱回來,輕得像抱一片雲。
就是身上太臭了,頭發都一股餿味兒L,為著掩蓋姿容,她也真豁得出去。
但她現在已經洗得白白淨淨,他還給她買了薔薇水、梔子水、丁香麵脂,都抹上肯定香噴噴。且她一身皮子雪白,若是她穿著這大紅色的鴛鴦戲水小衣,夜裡躺在一張床上……
腦中忽的就冒出些不合時宜的想象,身子也一陣難掩的熱意躁動。
謝無陵下頜繃緊,再看對座那鵪鶉似的垂著腦袋的小嬌娘,他以拳抵唇,不輕不重:“咳!”
像是受到驚動,她長睫顫了下,很快抬起眼。
“原來你說的碰指行房。”
他語氣漫不經心,餘光卻往她那邊瞟:“咳,老子倒沒那急色。老子的意思是,你我成親後,夜裡得一張床上睡,我要是想摸你手、抱你……”
“親你”還沒說出口,就見她一副恨不得埋進桌底的模樣。
都成過一回親了,怎的還這麼怕羞?
嗯,定是和前頭那個處得不夠久,還是個青澀的小媳婦呢。
謝無陵又咳一聲,語氣堅決:“反正夜裡定是要睡一張床的,這世上就沒有娶了媳婦分房睡的道理!”
沈玉嬌聞言,心說有的。
除了平頭百姓,大部分世家貴族、官員豪紳的夫妻都各有各的房,並非夜夜都睡在一塊兒L。
像她與裴瑕,她住她的停雲閣,他有他的明鏡齋。
但她從前熟知的這套規矩對當下的情況並不適用,眼前這座小院就一間寢屋一張床。若成了婚,可不隻能同榻而眠。
沈玉嬌暗自告訴自己得拿捏好分寸,若是得寸進尺惹惱了這無賴,他非要碰她,難道她能攔麼?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左不過一頭碰死,留個清白。
“那你說到做到。”沈玉嬌一錯不錯望著他:“同床睡,但暫不同房。”
謝無陵道:“成。”
反正能抱著媳婦睡覺……先適應著唄,真同房,他也怕傷了她。
“就這三件事,沒彆的了吧?”
沈玉嬌搖頭:“沒了。”
須知貪多必失,再多她也不敢提。
“那就這樣定了。”
謝無陵站起身,兩條長臂撐著桌沿,單薄衣料透出那結實的肌肉線條,那張年輕俊美的臉龐漾起耀眼的笑意,俯看著沈玉嬌:“小嬌娘,
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子了。”
他語氣難掩愉意:“明日我就去找城隍廟的劉瞎子,讓他算個黃道吉日!”
明天就要算日子了?
一切比沈玉嬌想象得順利,順利到她還有些恍惚,怔怔地:“……好。”
除了“好”,她也不知該說什麼了——
短短兩日,又定了門親。
還是跟個才認識兩日的男人。
太草率了。
但都落到這個田地了,還有得選麼。
她垂眼坐著,麵上一片嫻靜,心裡卻亂糟糟,有迷茫,還有害怕,自己這樣選,對麼?
去歲在灞橋被裴瑕接回聞喜時,心裡雖也慌,但好歹知曉裴氏宗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眼前這個,僅柳嬸子的隻言片語,僅短短兩日的相處……會不會是在與虎謀皮?
“發什麼呆呢?”
一個響指在眼前晃過,霎時召回她的魂兒L。
沈玉嬌掀眸,就見謝無陵不知何時站在她麵前,身形挺拔,皺眉斜乜她:“你這表情,不會想反悔吧?”
“你可彆想在無賴麵前耍無賴,論無賴,你可比不過老子的!”
沈玉嬌:“……”
這是什麼很得意的事麼。
“沒想反悔。”
她輕輕道:“隻是在想,成婚後,是否還有機會見到家中親人。”
謝無陵默了片刻,問:“你想投靠的親戚在哪?是什麼親戚?”
“嶺南。”
稍頓,她抬起一雙明亮杏眸:“我兄嫂在那。”
謝無陵問:“親兄嫂?”
沈玉嬌頷首:“嗯。”
“那該請來喝喜酒才是。”
謝無陵摸了摸下頜,思忖著:“但嶺南也忒遠,哪怕明天寄信,他們收到信趕來金陵,一來一回起碼得小半年了。”
沈玉嬌低下頭:“他們來不了的,隻能……日後若有閒暇,或是你願陪我,去一趟。”
至於為何來不了,她沒說。
但看她鬱鬱塌著的肩,謝無陵也明了。
嶺南那是何地,本朝的犯官收容所嘛。
看來這小娘子的身份,與他先前所猜,也八九不離十。
“會的。”
不輕不重的嗓音在頭頂響起,沈玉嬌以為是錯覺。
再抬眼,就對上那雙好似看誰都深情的桃花眼,雖含著淺笑,卻又格外鄭重:“隻要你想,生完孩子帶你去。”
沈玉嬌不知他是否在誆她,可這一刻,望著這雙含笑眸光,心下莫名一陣發澀。
心澀,鼻尖也澀,她急忙偏過臉,悶聲:“多…多謝。”
“行了,說這麼老半天,梅花糕都要涼了。”
謝無陵拿過個牛皮紙包拆起:“這玩意兒L得趁熱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牛皮紙包裡擺著四個整整齊齊的香甜糕點,白白糯糯做成梅花形狀,麵上
還撒著些碎果脯,散發著微微熱氣。
“嘗嘗。”
“嗯。”
沈玉嬌拿起一個。
謝無陵看著她小口小口吃得斯文,真像兔子啃菘菜般,嘴角微翹,“本來還想買萬記的烤鴨,整個金陵城就屬他家鴨子烤得最香。不過今天去晚了,到的時候剛好打烊。看看明日得空不,得空就斬隻回來……我們金陵的烤鴨可是出了名的,你在彆處可吃不到。”
沈玉嬌吃糕點的動作微頓,而後抬眼望他:“謝無陵,你彆為我破費了……”
這個家,應該沒什麼家底吧?她想。
“給自個兒L媳婦花錢,怎麼能叫破費?”
謝無陵看著她心疼錢的認真模樣,手又有點癢癢,想揉揉她的腦袋了。
手背在身後,攏緊成拳,他道:“你吃著吧,老子先把這些收進屋裡去。”
暖橘色夕陽靜靜籠著這座簡陋的青瓦小院,微風輕拂。
盯著那道進進出出的搬東西的身影看了會兒L,沈玉嬌又低頭,看著手中剩下的半塊梅花糕。
忽然想起之前陶婆婆的話:“肚子吃飽啦,心就沒那麼空,不會難過了。”
所以是吃飽了的緣故麼。
心裡忽的好像……沒那麼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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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夕食,謝無陵收拾好碗筷,便挪了飯桌,在堂屋打起地鋪。
“我雖沒讀過書,卻也知曉一些成婚的規矩。在咱倆正式成親之前,我就睡堂屋。”
謝無陵打鋪蓋的動作十分麻利,唰唰兩下就擺好枕頭被褥:“得虧現下秋老虎,天氣還熱著。你若是冬日逃過來,那老子也顧不上那麼多規矩,定是要和你擠一個被窩的。”
沈玉嬌本來看他打地鋪,心頭還有些愧疚。
一聽他這厚顏無恥的輕薄之言,那點愧疚立刻被羞惱衝淡,她偏過臉:“你歇息,我回屋了。”
“沈玉嬌。”
身後陡然傳來男人清越的嗓音:“除了這個名,你就沒其他真話要與我說?”
沈玉嬌腳步一頓。
側過臉,隻見昏蒙蒙的燈光裡,身形高大的男人盤腿坐在地上,那張俊俏的臉龐雖掛著笑,直直看來的黑眸卻格外幽邃:“我的情況,柳嬸子應當都與你說清楚了。要有什麼不清楚,你也儘可問我。那你呢,打算何時與我透個底細?總不能都要成親了,我還不知道自家媳婦是個怎麼來曆吧。”
沈玉嬌抿唇,良久,才緩緩開口:“往事無意義,你隻需知,我名喚沈玉嬌,今年十七,生於長安耕讀人家,後嫁於……洛陽富家子弟。因著澇災,家破人亡,流離失所。日後,將會是你金陵謝無陵的妻。”
聽到前頭,謝無陵還沉眸思索。
聽到最後一句,思緒一頓,而後薄唇翹起,一雙狹眸也燃起灼灼光亮般:“成,有你這句話,老子便不再問了!”
管她從前是富家小姐,還是官家太太,反正從今往後,她沈玉嬌就是他謝無陵的媳婦
兒L!天王老子來了也變不了。
“天黑了(),你回屋歇著吧。
嗯。
沈玉嬌朝他微微頷首?[((),又替他將堂屋的門合上。
儘管他說了成親前不會過來,但沈玉嬌回到寢屋,還是從裡將門栓上。
平安不久前才喂過一次羊奶,這會兒L在床上睡得正香。
沈玉嬌輕手輕腳躺上床,撐著半邊手臂,靜靜看著孩子安靜的睡顏。
雖還瘦得跟棵豆芽菜似的,但許是得了飽食的緣故,尖瘦小臉也有了些紅潤氣色,哭聲都比從前響亮了些。相信再養些日子,也能變得如尋常嬰孩般白白胖胖。
陶婆婆,陶大哥,翠蘭姐,你們在天若有靈,也能放心了。
她心下輕輕道,又看了孩子一眼,才熄燈。
待在黑暗中躺下,手不禁撫上平坦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