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石匠+夜校(2 / 2)

洪天榮跟他離的近,此刻便問,“你剛剛說,你賣的豆腐是臭的?”

漢子本是不願意在學堂裡麵說話的,不過他一身臭味,這位明顯看起來是朝廷官員的大人並未對他進行苛責,他便想著要回報一二,便放下手裡的棍子,道:“是的。”

見這位大人求知欲很大,便解釋道:““如今咱們這種世道,糧食不夠吃,但是豆子隻要種的多,肯定是能夠保命的,因為豆子能做的東西多。”

“去年在朝廷的倡導之下,我家也去開荒,種了許多豆子,畢竟去年後麵沒有戰亂,折蒼大人給了農肥,老天爺又賞臉,收成好,家裡可沒有死過人。”

漢子本身想簡單說說的,但是一說起來做興奮,說的話也多了。

“我家裡收了許多豆子,糧食也夠——有飯吃的時候誰願意吃豆子啊,我阿爹便將豆子都做成了豆腐,想要賣出去。”

“可跟我們一樣想法的人實在是太多了,但彆人聰明呀,彆人都是做一些豆腐去賣,滿滿的挑出去,空的框子回來了。我阿爹就覺得人家傻,多挑一些出去肯定能多賣一些錢,哎,他就做了許許多多的豆腐,可第一回做,賣相不好,也不好吃,誰願意買呢?急的他差點暈過去。”

“可暈過去也沒有辦法呀,豆腐賣不出去就發黴,發臭。我們都勸慰他,雖然是浪費了一些豆子,但今年收成好,不要緊,但他哪裡浪費過那麼多糧食,說是十年前有這麼多豆子,我家弟弟就不能死。”

“哎,老人家就過不去這個坎,天還沒亮就想去投河,幸虧折蒼大人帶著山大王在那邊獵食,這才把我阿爹救了。”

“折蒼大人是什麼人啊,一聽我阿爹的話,便教導我阿爹把發黴發臭的豆腐做成了黴豆腐和臭豆腐,好多人都喜歡吃,願意來我這裡買臭豆腐。”

他笑著道:“這次折蒼大人開夜校,我本是不願意來的,白日裡已經夠累了,晚上回去還得磨豆腐,哪裡還有精力來讀書寫字?再者說,讀書寫字能是我們這樣的人可以碰的?可我阿爹從上回豆腐的事情裡認定了讀書人腦子靈活,有用,不然他急的要去死的事情,折蒼大人卻一瞬間逆轉,讓發黴發臭的豆腐成了寶?”

他有些得意,“便逼著我來了,也幸虧我來了,如今憑著我能認得幾個字,家裡的人都得人一份敬重。”

讀書人了嘛。

洪天榮就道:“那你如今認得幾個字了?”

漢子就道:“大人,我們如今在的班級叫做大班,能坐在這裡的,肯定是通過了中班的結業考試,一般的常用字攔不住我。”

不然,他也不會如此驕傲。

不過,說到這裡他已經有些急了,見洪天榮還要再問,他的臉已然不再驕傲,而是焦急,官員就不得不睜開眼睛,拉住洪天榮的袖子,道:“彆為難人家了,他已經耽誤了很長一段時間,再不複習昨天的字,待會張先生來了,抽到他不會,是要受罰的。”

洪天榮便有些訕訕的道:“如此,倒是我的錯了。”

等到一聲鐘聲響起,張婉上了講台。講台上是一塊木板子,塗成了黑色,然後用黃土塊做成的粉筆在上麵寫字,道:“今日我們來講什麼是定語從句。”

已經是學到句子了,不過這種語法隻是簡單的一節課,不會學深,他們一共兩節課,一節課要是講深了,便會浪費時間,因為這些人裡麵,絕大多數的人跟不上,日常中也用不到,隻能是簡單的講過去,他們主要還是學習字。

然後第二節課,是漢數。

本來這種數字奇奇怪怪,名字也奇奇怪怪,據折蒼大人說這叫什麼阿什麼伯數字,但是太難記了,大家便自己取了名字,叫做漢數。

漢數比漢字更加複雜!所以想學的人要負責更大的精力來學,張婉甚至將要新學的漢字寫在黑板上後,便用了半節的漢字課來教漢數。

“上回我們就說了乘法口訣表,大家還記得嗎?”

自然是記得的,不然也不敢來上課,每個人都點頭,張婉也不會去檢查這些人到底會不會背,那樣就又浪費時間了,在夜校裡麵,時間就是生命。

她立馬又教授下麵他們要學的更加深奧的算術。

“這種X和Y,埃克斯和歪,又都叫做未知數——雖然讀起來很怪,但是用起來卻很是方便,很多東西都可以算出來。”

“比如,從商的,你們可以用未知數來算你們需要的成本,盈利額等等——”

學的時候很複雜,學懂了之後,便讓事情變得簡單起來。

一屋子的人努力學,洪天榮占了一個位置,卻什麼都不會,然後大概也知道,自己是因為身份特殊才能在這裡占個位置,明日再來,怕是要遭人嫌棄了。

他摸摸鼻子,等鐘聲再度響起,他跟著官員一起站起來,道:“咱們現在是要回去了吧?”

官員點頭,“夜快深了,自然是要回去的,不過我回去之後,還要溫習今日的功課,怕是不能陪你了。”

洪天榮已經絕了請他吃席的心,笑著道:“好,我也回去歇息。”

然後走出學堂,發現這裡一共有三個大屋子,他們剛剛出來的地方叫做大班,另外兩個叫做小班和中班。

他大概能猜出每個班裡麵學的東西都不一樣,進度不一,他去的大班是最厲害的。明日要不要來小班裡跟著聽一聽呢?

學生們烏泱泱往門口去,這時候,洪天榮跟官員分離,正要坐著馬車走,就見兩個人在討論地暖的事情。

“如今天越來越冷了,我問了先生,說是到十一月中旬的時候,就開始有地暖了,到時候,咱們將孩子和阿爹帶來吧?”

“你帶他們來做什麼?”

洪天榮望過去,這是一對小夫妻,隻見兩人互相攙扶著往外走,婦人道:“在家裡燒柴火多費啊,不如帶到這裡來,能讀書,還能有地暖。”

男人就覺得有些丟人,“不要——我如今工錢多了,柴火還是能買的起,孩子們那麼小,阿爹阿娘又年老了,你帶他們來,不是亂占用地方嗎?”

女人也沒有強求,“你嚷什麼嚷,你那麼點工錢能管什麼,若不是我在紙坊裡麵墊補著,你還想將你父母接過來?”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剛爭吵幾句,卻又一瞬間商量起其他的事情。

“要不要給家裡再添置一個鐵鍋?最近鐵匠鋪子那裡上新了好多鐵器,我彆的沒有看上,就看上了鐵鍋,買一口吧?”

兩人慢慢的走,聲音越來越小,逐漸聽不見,洪天榮卻覺得今日自己好像有偷聽之症,倒是喜歡偷聽人家說話,此時人家走遠了,他還覺得意猶未儘。

他這是怎麼了?

等回到驛站的時候,就見弓天逸正在訓斥驛臣,洪天榮覺得心裡好累,但又不得不走過去,“這是又怎麼了?”

弓天逸勃然大怒,“怎麼了怎麼了,你可知道,這群小人竟然敢將朝廷命官不放在眼裡,我跟他們說幫我去要一刀蘭林紙來,你猜他們怎麼說?啊?氣死我也!”

洪天榮最近關注的都是陵城的民生大事,聽見蘭林紙沒有反應過來,“什麼蘭林紙?”

驛臣便委屈的道:“洪大人,蘭林紙是最近新出來的一種紙,上看有蘭花的清香,本是張婉大人今日白天帶著人來視察我們這裡的後廚衛生時忘記拿走了留下的,我們便將紙張放在了博古架上麵,等著張婉大人下回來的時候再還給她,誰知道……誰知道……”

誰知道弓天逸直接不問自取,拿去用了,還讓他們再去拿一刀蘭林紙來給他用。

讓驛臣說,弓天逸不問自取的時候已經就是偷了,如今還想要他們去給他買紙,說是自己用,但沒準就是拿回去送人,畢竟蘭林紙就是他們也不好買。

驛臣其實也明白,有些朝廷官員就是需要下麵的人孝敬他們,如果換做其他地方的官員,說不得聽他這麼一句話,便會立馬屁顛屁顛的去把蘭林紙買好了送來,再會做人一點的,便還能去拍馬屁,將所有的好紙都給他買一份,給足他的麵子。

可是自己憑什麼呀?他們陵城的人,對朝廷可沒有什麼好印象。當初,朝廷死活不派兵過來,導致安家將軍死了兩個。

少城主死在了南邊,老城主死在了北邊,當初若不是折蒼大人神乎其技,弓箭百發百中,射死了對方的首領將軍,他們也不會有如今的日子,陵城早就沒有了。

就算要感激,感激的也是隔壁泉城。

現在好了,陵城越來越好,朝廷的隱士還想作威作福,根本沒有可能,如今他們什麼都不怕。

以一己之城對抗兩國,他們做到了,死了多少兄弟,朝廷的人可沒有臉麵站在他們流血的地方要東要西。

驛臣就一臉“你偷完東西還搶”的委屈模樣,看的弓天逸更加惱火,洪天榮心力憔悴,隻覺得如此小事,怎麼就能讓弓天逸生氣成這樣,他深吸一口氣,對驛臣道:“若是能買,麻煩你替我們買一些,到時候我給你銀子。”

驛臣:“不是銀子的事情,而是這種紙根本買不著,人家張婉大人能有,也是因著折蒼大人有,她們住在隔壁,離的近,這才有機會能拿幾張。”

“弓屬官把紙拿走之後,我們還沒告訴張婉大人,畢竟東西是她的,我們隻是提醒弓屬官,放在博古架的東西都是有主的,這裡是驛站,來來往往的都是官員,難免有記性差的將東西丟在這裡,便都放在這博古架上,兩位大人來的第一天,我們便已經說過一次了。”

洪天榮便想了想,發現還真是的,似乎是聽過他們說這句話,但當時誰也沒注意這事情。

他們當時正為了沒有住進城主府反而被逼著住進驛站而惱火,哪裡會記這些小事情。

他歎氣,若是之前,又或者在任何一個城池裡麵,哪個驛站的驛臣敢這般跟他們說,但這是陵城,短短幾日,他就已經承認了這個事實。

陵城的人敢。

他們手裡有兵,有烏塔子,有人,有糧食……來的這些天,他已經充分的認識到,陵城已經自成了一個小國。

而旁邊的城池都像是依附在它身邊,靠著它從商,模仿著他的路子,慢慢的前行。

這是一個不受管控的城池了。

而這個不受管控,洪天榮在很多城池裡麵都感受過,但在陵城,他的感受卻又不一樣,他覺得這裡的一切都令人驚豔,他們的不受管控沒有令他感到憤怒,也沒有不適,而是想要參與進來,感受著他們的生機勃然。

他頭疼極了,對著弓天逸第一次說出了重話,“弓屬官,若你無事,便待著不要出來,免得總惹出事端。”

弓天逸:“………”

所以,連洪天榮也開始教訓他了?

他憤然離去,氣的臉色蒼白,隻覺得天旋地轉,然後陰著臉,將桌子上的蘭立紙全部撕爛,丟進火堆裡,再拿出自己從京都帶來的紙,在上麵寫字,再裝進信封裡麵,出門交代自己的隨從。

“送去京都,快去快回。”

等人走了,他回到房中,陰笑一聲,這才放心的睡下。

而這一切,都不在折蒼想去關注的事情裡麵,她將重點放在了製作水泥上麵。

燒窯燒磚已經在熱騰騰的開展了,這些其實陵城的人還有點經驗,但是製作水泥,卻是他們從來沒有見過的東西。

石匠們知道這是一種新的物品,而且看這架勢,以後也會是他們的活命家夥,都鉚足了勁去學。

折蒼也在不斷的試驗中。不過現在,她還隻能去用這些水泥去修人行的路,可不敢建房屋,就怕發生一個好歹,房子塌了,那她的罪過就大了。

這時候,其實古人已經有簡單的燒製石灰的法子,她要用的便是將石灰,粘土和煉鐵礦渣混在一起,燒製成水泥。

這些東西其實都是現成的,剛開始她本來就想用水泥修路,但是想要做水泥,則需要達到高溫鍛造的效果,剛開始煉鐵和煤礦沒有大量開采的時候,根本做不成水泥。

等了一年,終於可以有煉製基礎了,這才敢大規模生產。

流民來了,人夠了,陵城的水泥生產和修路同時進行,雖然是冬日,卻是熱火朝天的景象,實在是讓人見之歡喜。

洪天榮還去過幾次,看著一群人賣力的在攪拌水泥,臉上的神情激奮,明明乾著最苦最累的活,卻好像活出了一種不同的命格。

“為什麼呢?”

他喃喃了一聲,卻又在下一瞬間他們吃飯的時候,明白了。

陵城十分舍得,給他們吃的都是白麵饅頭,白米飯,竟然不是稀粥。

還有魚——這個倒是應該的,陵城還有一麵靠著海,魚是他們這裡便宜的東西,但是之前他們也不是人人會吃的,因為難吃。

沒有油和一些其他的調味東西,魚再怎麼做都是腥的,農人都不喜歡吃。

但是陵城官府做出來的魚卻香味撲鼻,十分好吃。

洪天榮情不自禁的走過去,蹲在一個正吃的高興的漢子身邊,問,“你們就是為了飯而努力活著的吧?”

這漢子不知道洪天榮是什麼官,不過不管是什麼官老爺,他們都還是敬畏的,連忙道:“還有宅子。”

洪天榮:“……嗯?”

漢子就有些著急的表達,“不僅給飯,還能買宅子呢。”

陵城的宅子是限購的,不過管事的說了,等水泥再成功一些,就給他們在郊區建安置房。什麼叫安置房,他們也不懂,不過他們問了,現在努力的乾,朝廷都記錄在冊的,到時候給他們貸款。

什麼是貸款?他們也不懂,但是管事的說,隻要交一部分錢就能住,後麵的銀子,隻要每個月還上就好。

天下哪裡有這種好事?

他就道:“回大人,我活著,正努力買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