縐紗餛飩(1 / 2)

小鎮人家 朽月十五 11307 字 5個月前

鄉市回來後,晚間吃過飯又滴起小雨。

方家的暖爐架燒得火熱,方覺還往上頭夾了塊炭,屋子熏得暖洋洋的,年糕趴在他腿邊,搖搖花紋斑駁的尾巴。

方母則支個爐子,邊往裡頭丟炭,不忘回頭跟幾人繪聲繪色說起今早的事。

太婆聽得放下手裡的剪子,一把攬過阿夏坐到春凳上,她就問:“今日玩得高不高興?”

阿夏靠在太婆的身上,嘴角陷進去兩個酒窩,“高興!”

她從春凳上下來,噔噔跑到掛架那拿過一個布袋子,方覺給她搬個翹頭案。阿夏蹲在那攤開袋子,掏出一把糖,炫耀道:“我今日去看了青苗會,那些僮子留下來的糖。小孩全換給我了,阿娘說吃了後能消災呢。”

太婆故作震驚,“那是值得換的。”

太公手裡捧著茶盞,看她們做戲,花白的眉毛上揚。

那袋子裡還有幾粒珠子、奇形怪狀的小石頭、紅繩…

方覺舌尖抵著糖,目光逡巡那堆小玩意,“要不再做一窯?”

他教的課舍裡有學子家是開窯廠的,阿夏之前那些就是花錢托人做的。

阿夏搖搖頭,陶泥玩夠了,總得尋摸另一個好玩的才是。

“你們可勁慣著她吧,”方母從外頭捧了個白底黑花瓷壇進來,還不忘說一嘴。

阿夏隻當做沒聽見,站起捋直裙擺,笑嘻嘻地道:“是甜酒釀!”

隴水鎮的人家都會做甜酒釀,不過味道好差罷了。方母做這個是很拿手的,她會取新舂好的糯米,蒸到不軟不硬才好,太軟和太硬口感都欠佳。

還得把糯米飯用冷水衝淋到半溫,拿出去曬好後。酒藥才好撒下去,她拌得勻,米飯壓得也實。大冷天的,這壇甜酒釀花了四日才成,十足十的好吃。

隻香得惱人。

太公忙放下茶盞,他不愛喝燒開的,“小芹,給我先舀一盞。”

小芹是方母的名字,她大名水芹,年輕時嫩生,到這歲數就豐腴起來了。

“一早給爹你備下了。”

方母摸出一個白釉蓋碗,舀一勺甜酒,清黃澄亮,阿夏雙手捧過,遞給太公,聽他咂了聲,就知這味好。

陶爐裡盛的水冒泡,熱氣全悶在蓋子底下,一揭蓋,滾滾而上。這時就可放搓好的圓子,白又小的一團,在沸水裡沉沉起起。方母磕了兩個雞蛋,阿夏換回來的,攪散它。

圓子熟得快,灑一把白糖,兩三勺的甜酒釀,煮開時香得更肆意,連年糕都忍不住湊過來,咪嗚一聲想要討食。

方母還當頭淋下一小盞濕澱粉,湯汁濃白凝固起來,雞蛋液倒下,拿木勺攪和開,盛到瓷碗裡,酒釀圓子才算煮好。

不過叫阿夏來說可不算,她拿出一罐糖桂花,搓一點放下,攪和拌好,這才叫酒釀圓子。

她先捧給太婆,其次阿娘,再是大哥,最後自己搬了個月牙形杌子,坐到窗邊上吃。

夏日吃酒釀圖一個涼快,這開春時吃,就得趁熱。舀一勺圓子搭點酒釀,阿夏邊吹氣邊往嘴裡遞,好的酒釀特彆甘鮮,甜到小圓子咬開,除了糯就是醇,糖桂花來增個香,雞蛋漿滑嫩。

一盞酒釀圓子下肚,哪管外頭的雨聲潺潺,澆得遠處霧蒙蒙一片,冷氣都鑽不到身上來。

夜裡她睡下時,換上厚實舒服的寢衣,窩在軟和的被褥裡,頭擱到細枕上。雨聲一直沒歇,床頭點了香爐,淡淡的桂香,真叫阿夏做了個好夢。

到了早間,雨落得更大,打在屋簷上,天鴉青色。窗戶透過一點光,屋裡黑沉沉的,阿夏卻喜歡這樣的天,不用起床。

點盞小燭燈,摸出一本話本,背要墊兩個枕頭才舒服,被褥是要蓋好的,裡頭放個湯婆子,熱意四起。縮在床上一頁頁翻看,天光這時要是亮起來反倒沒了意境。

看得累了,阿夏就側躺聽雨聲,“啪嗒”一聲,是雨滴在了瓦簷上,“嘩啦”聲,那是全落到了窗外的明月河裡。

她又迷迷糊糊睡著了,這樣的天太適合睡覺,不知幾時,門外響起輕輕的敲門聲。

隨之而來是方母的喊聲,“阿夏,起來了沒?曉椿來了。”

阿夏呢喃,“阿娘,知道了,我穿衣裳起來。”

她還不甚清醒,扶著床邊趿拉著鞋子去找衣裳,雨天她愛穿青色的,淺綠衫子,繡花綠羅裙,隨意編個頭發垂放在腦後,擦了把臉才出去。

阿夏住的是二樓最裡邊朝南小間,她拐過牆角,搭在樓梯欄杆上,往下喊:“曉椿你上來。”

底下有動靜,一人從盤旋的樓梯上走來,小臉,眼睛不大,生得清秀。

曉椿見了她就抿嘴笑,“落雨天還要來找你,你不怪我擾你清淨吧?”

“哎呦,少來冤枉我,”阿夏去牽她的手,拍了曉椿一下,“我可是日日盼著你過來,走,到我屋裡說去,外頭冷得慌。”

兩人相攜走到阿夏屋裡,曉椿說衣衫濺了點泥星子,不坐床,便坐在窗邊的雕雲紋圈椅上,阿夏給她拿了個坐墊。

“今日雨下得這般大,難為你還能走過來。”

阿夏挑了窗,將它往外推開,屋簷伸得長,不用擔心雨飄進來。她邊低頭看了眼底下的明月河,河水奔騰,邊說道。

“左右在家閒著無趣,便走過來瞧瞧,哪知你還在睡呢。早知這樣,我就晚點來了,還擾了你的好眠。”

曉椿有點懊惱,阿夏捂著嘴笑她,“我是睡個回籠覺,你要不來找我,我還得到天黑才起呢。不說這個,隻坐在這閒聊沒意思,我們到茶屋點茶去。”

她的屋子與茶屋是相連的,開一道小門出去便是。茶屋並不算大,幾個櫃子上置滿茶餅、器具。中間一張黑漆木茶桌,幾把彎腰靠背椅。

阿夏點起腳去拿包好的團茶,曉椿則拿發燭去點風爐裡的炭,上頭的湯瓶裡放的水是泯山來的山泉。

她們點茶有些鬨著玩的,做不到跟茶肆裡茶博士那般。阿夏隻拿團茶用杵臼搗成末,篩好後放到茶盞裡,等水沸。

曉椿候湯是很厲害的,她能聽水沸到什麼時候,到三沸才能放茶末。剛沸起的水猶如夏夜裡的蟬鳴,二沸像車馬聲過,到了三沸又漸漸平息,宛如置身鬆間聽清泉石上流。

阿夏是不懂那麼多名堂的,她喝茶,水冒泡就往底下倒,有時吃著苦了,就想是團餅壞了。

等曉椿說能放後,她趕緊提起湯瓶,往盞裡倒水,而曉椿則用茶筅擊打,直至茶湯上浮起乳白色的茶沫。

“是一盞好茶,單吃不美,我娘今日蒸了水塔糕,那香我剛就聞見了。等我去拿幾個上來。”

阿夏說完推開門跑下去,不多時手裡捧著一盤雪白冒氣,還夾雜點糖桂花的水塔糕過來。

吃茶配點心,阿夏喜歡坐對窗的那麵,窗外是朦朧的山景,水霧籠青煙,簷下滴雨。

呷一口茶湯,再吃一口水塔糕,用米漿蒸熟的,入口回彈,沾些糖桂花,軟糯香甜。

聽雨看雨品茶,還得說些閨房話。

阿夏咽下一口茶,問曉椿,“你家嫂子快生了吧?”

“還有段日子呢,到時候要請太婆幫忙去接生,”曉椿看向窗外,又笑道:“我今日其實想請你支個招呢。”

“支什麼招?”

曉椿放下茶盞,麵上認真,“這不是我前頭才聽說剛生的小孩要是能得件百衲衣或百衲被。

能不夭折,平安長大。可這要是我自己去買百來塊布,便沒什麼意思。得誠心去百戶人家裡討要一些,才算好。”

她未儘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沒人會白送一塊布頭。

阿夏聞言托腮,怎麼能換到一塊碎布,隴水鎮很多人家都養蠶植桑,布頭是不算缺的,可也要人家肯給。

她想到昨日自己以物換物,於是開口道:“拿點東西換。鎮上的各位嬸子最會過日子,花裡胡哨的物件她們是看不上的。要麼拿針頭線腦去換,要麼拿吃食。”

“拿什麼吃食去換?”

曉椿握住她的手,想聽一聽高見。兩個人從小一起長大,小時候阿夏就有很多新奇的點子。

“買堆油讚子過去,”阿夏替她支招,“這東西費油,買得多時也隻要幾錢,碎布賣不得價,正好一根換兩三塊小布頭,這不是還能多做幾件。”

轉口又道:“明日把山南和山桃也給叫上。”

“那我等會兒路過她家時跟兩人說一聲。”

曉椿的憂愁有解後,才痛痛快快吃起茶來,又說了點家裡小話,眼見外頭的雨點小了後,便要告辭。

阿夏送她下去,讓她在門口等等,去她娘的繡籮裡挑了兩三塊小布,紅豔豔的,塞在曉椿手上。

臉上掛笑,“這百家布算我第一個給你的,是鄉市上買衣裳搭的,快些收下。明日一早來找我,一道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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