縐紗餛飩(2 / 2)

小鎮人家 朽月十五 11307 字 6個月前

曉椿清脆地哎了聲,才撐著傘走出天井。

為著這事,阿夏晚間都沒怎麼玩鬨,洗漱完就去睡了,還叫方母納罕。

轉日時,方母正將粥熬好,這祖宗就起床了,她心裡怪異,手上還拿著鍋鏟,靠在灶房門前問道:“起這麼大早去做什麼妖?”

自個兒生的女兒,有幾根狐狸尾巴她還能不知道。

阿夏把自己繡著一隻綿羊的小包放到椅凳上,走上前拉方母的手把她往灶房裡帶,嘴裡說:“我和曉椿幾個去玩,難得天好。”

“那還成,晌午回不回來吃飯?”

方母將粥盛好放到她跟前,又問了一嘴。

“不回了,我們要在外頭吃。”

“那早點回來,彆玩一天不著家。”

阿夏埋頭扒了一碗粥,連連點頭,聽見外頭曉椿喊她,方母讓她趕緊出去。

匆匆拿上小包和傘就出門了,院門口除了曉椿以外,山南和山桃也來了,兩個是龍鳳胎,山南他胖到沒下巴,山桃則太瘦了些,弱柳扶風。

他們這一群人是青梅竹馬,打小的交情。

“今兒個總算有我當頭的時候了。”

阿夏感慨,也有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的那一日。

山桃捂嘴笑,拆台道:“那不是盛潯哥和三青哥都不在,還有小阿七去春州了。不然你這一根毛吊不牢,半根毛隨風飄的…”

她話還沒說完,就叫阿夏給捂住了,推著她出門去,憤憤不平,“煩死賀山桃你這張嘴了!”

“方知夏,你給我鬆開。”

兩個人最愛打鬨,曉椿忙湊到中間調和,山南就愛看熱鬨,他們這七人從小就這麼過的。

盛潯年長又聰慧,大小事都他領頭,三青和小阿七,一個是老二,一個是老小,心眼多得很,出餿主意總有他們的份。

不過這次盛潯和三青跟船去山亭,剩下的老實人可不就阿夏當出頭的。

山桃比她大,總不好跟個小孩置氣,架著手不情願順毛,“得嘞,阿夏老大,你說我們這是往哪家去買油讚子。”

“十子街陳家。”

“十子街陳家。”

阿夏和山南異口同聲道,曉椿噗嗤一笑,“你們兩個吃的口味倒一樣。”

“都光顧著吃了唄。”

山桃的嘴一如既往地毒,阿夏不搭理她。

十子街離阿夏住的明月坊還是有點路的,隻能慢慢踱步過去。雨後的天是藍青色,新雨初霽,春草又往上躥高了一截,一股草木的清香。

街頭掛了很多春旗,飄飄蕩蕩,河裡泊小舟,還有鸕鶿飛過停在上頭。

幾人一路打鬨一路到了十字街,油讚子又可稱麻花,小小的扭起跟簪子一樣。

陳家的鋪子裡頭放一口大鐵鍋,裡頭全是油,底下的爐子還要有人專門看這個,火大了要焦,火小了不脆。

炸的金黃才誘人,曉椿今日備足了銀錢,張口就要二錢銀子的,陳店家又忙問了一嘴,才拿油紙出來給她裝上,滿滿一包,一根就足夠磨上半日的。

還分了四份,每人都提個小竹籃,嘴裡叼根酥脆的油讚子,咯吱咯吱咬了一路,走到彩衣巷邊上的人家那裡。

彩衣巷又稱裁縫巷,專做成衣繡活的,她們手裡沾不得油,可這邊上的梨花巷緊挨著,缺不了布。

初時四人都有些不好意思,還是阿夏領頭去敲了一戶人家的門,出來了個婦人,揚起笑問她,“小囡,找人呀?”

“不是,嬸子,我們想討要一點布頭,給還沒出來的弟弟做件百衲衣。不白要,拿油讚子換,成嗎?”

阿夏拿大眼睛看她,手裡取出一根又大又好的油讚子。婦人自然沒有不應的,讓她們等等,從屋裡拿出一個布籮,裡頭全都是攢的小碎布,花花綠綠的。

大家讓曉椿上去選,她隻挑了兩塊,婦人又拿了幾塊花色好看的給她,溫柔地道:“多拿點,做件好看的百衲衣。剛生下的小孩皮嫩,做好多洗多晾幾遍。”

“哎,多謝嬸子。”

打頭的成功,其他幾人也有勇氣了,分頭行動要得更快些,約好晌午在彩衣巷的旗子下等。

阿夏嘴甜,長的又深得眾嬸子喜歡,她敲的門就沒有落空的,最後竹籃子裡都塞滿了布頭,油讚子沒了,她也累得夠嗆,慢慢走回去。

到了彩衣巷旗子那裡,沒人,她靠在木欄杆上,沒想到下一個回來的是山桃。

阿夏瞟了一眼她的籃,“還挺多。”

“那當然,我可說了不少好話。能做好多件呢,到時候我幫著曉椿做一件。”

山桃確實磨破了嘴皮子,她是個半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她又問,“累了沒?去那邊石凳坐會兒,我站在這等就成。”

“站站得了,那地還得走不少路。”

“你比山南還懶,乾脆躺地上歇歇得了。”

阿夏衝她做個鬼臉,才不聽她嗚嗚渣渣的,樂得山桃要去抱她的脖子。

兩個拌嘴的功夫,喘著粗氣的山南和曉椿在巷口碰麵了,幾人一湊,發現碎布頭子不少,拚拚湊湊做三件不成問題,剩下的還能做件百衲被。

此時已經將近晌午,大家又走了那麼多路,累得肚子都空了。曉椿立馬道:“晌午我請你們吃午食,要吃什麼都成。”

山南腿肚子都在抖,癱在牆上,擺擺手,“找個有地坐的就成,我是不挑。”

阿夏是不知道吃啥,她嘴挑得很,要不是家裡爹娘會做,遲早得餓死。

打遠處走來個挑著餛飩擔的老漢,阿夏有了精神,衝大夥說:“我們吃餛飩去。”

“餛飩,在哪呢,”山南一下子立起來,腿也不抖了,忙湊到阿夏身邊去看,眯起眼摸著下巴道:“估計得是個賣縐紗餛飩的。”

“估計是,且瞧著年歲,得有幾十年的功底,肯定不錯。”

山桃白了兩人一眼,“你們是說相聲呐,一唱一和的,”她又小聲嘀咕,“我怎麼就瞧不出來呢。”

曉椿見兩人想吃,又問了一嘴山桃,才招招手,“老伯,這裡來四碗餛飩。”

“哎!”

那老漢應下,立馬放下挑在肩上的餛飩擔,那擔做得極好,彎折不倒,一端挑著的是爐龕,中間置爐子,頂上是銅鍋,底下的炭不旺,銅鍋一直溫溫地冒氣。

另一端則精巧許多,一個深紅色小櫃,豎排抽屜,裡頭放的餛飩皮、攪打好的肉餡還有一堆的佐料。

最底下的是碗筷,不大很輕巧。

餛飩不是早就包好的,老漢停下現包。他也真是做縐紗餛飩的,那取出來的餛飩皮極薄,抹一點肉餡上去,在他手上轉一圈,圓滾滾,裡頭中空。

撒一把餛飩到滾水裡,皮沾著水就外鼓,立馬得拿那小巧的竹爪籬全給撈上來,在小凳上擺幾口碗,一把蔥花、一勺豬油,少許佐料,最要緊的是倒他那拿大棒骨吊的湯。

碗裡的餛飩要是再個黑點,活像大眼肚鼓的魚在水裡遊,胖的沒尾巴那種。

阿夏端了一碗,沒地坐就站那靠牆吃。豬油熬得是真香,還沒嘗就聞到了。餛飩皮薄的好就不怕吃到結頭,也就是捏緊處半生不熟。

皮軟,裡頭有湯汁流出來,肉餡要整個餛飩吃進去才能感受到,湯頭太鮮了,跟陽春麵拿黃鱔骨熬的又不太一樣,不過都鮮得要掉眉毛。

阿夏最喜歡吃帶湯的吃食,餛飩吃完,再把最後一點湯底喝掉,鼻尖冒汗。

她們三個是再好吃,吃一碗就飽了。山南卻抹了把嘴,喊道:“老伯,再來一碗。”

那一碗他非要自己掏錢,吃得才有底氣。

吃飽後,他還跟老漢嘮嗑,“鮮肉吃著好,但要是薺菜餡的,那味道才鮮呢。”

“還是小娃你會吃,等三月出頭你再來我攤子吃,那時候薺菜頭正嫩,配我的餛飩才好吃哩。”

老漢拿熱水抹了碗,邊說邊重新挑起擔,又喊起他的調,“餛飩,包肉的大餛飩——”

漸漸走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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