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糍麵(2 / 2)

小鎮人家 朽月十五 10237 字 5個月前

話到這裡,門外又傳來鈍鈍的敲門聲,混著含糊不清的聲音,“大姐姐,你開個門,我們給你送茶來了。”

阿夏從凳上起身,腳步輕快地去把門打開,兩個腦袋仰起來。一個頭圓滾滾的,臉上肉嘟嘟,是她表弟生冬。一個頭尖臉小眼睛大,小美人胚子的是她表妹小溫。

生冬手裡捧著蓋碗茶,抬頭看見阿夏時嚇了一跳,轉頭兩頰的肉往邊上擠,歡欣地道:“小表姐,你來啦,我怎麼在樓下沒瞧見你。”

“哎呀,生冬你彆在門口問,我們先進去。”

小溫催促,她手裡端著盤圓滾滾烤得焦黃的小燒餅,有點累了。

待兩個進來,東西放在朱紅條案上後,小溫猛地跑過去,掛在阿夏身上,叫她差點沒將這小團子給接牢。

小溫埋在她肩頭,咯咯地笑起來,“小表姐,我可想你了。”

“還有我,還有我。”

生冬也不甘示弱。

“好了,知道你們是想找我玩。等午後,我帶你們去放紙鳶,我叫我太公糊了好些紙鳶,可漂亮了。”

阿夏自小在這群表姐弟裡頭就是個古靈精怪的,愛玩愛鬨,主意又多。搞得大家想要玩點稀奇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她,小的更是隻聽她的。

“真的嗎?真的嗎?”

“真的。”

霜花給她解圍,“成了,你們兩個趕緊坐下,叫你小表姐喝口茶先。”

她給阿夏遞過來一盞蓋碗茶,又稱元寶茶,茶蓋底下浮動著舒卷的茶葉,還有一顆青橄欖。

是王家莊這裡用來招待貴客才上的茶,除了茶裡放橄欖,還能放金桔,阿夏喜歡吃橄欖。

霜花的屋子裡有扇小窗,往外推開是瓦簷和遠山,前頭放了張小方桌。阿夏臥在鏤花圓背交椅上,手裡捧著盞茶,茶煙嫋嫋升起。

茶是溫的,輕輕呷一口,春茶的香是雨後茶花的香,春茶的味是青橄欖的果香,酸中帶蜜。

“吃塊點心包。”

霜花把那盤小燒餅擺在方桌上,放爐子烤得噴香,上頭還灑了幾點芝麻。

平日是不會這般大費周章地烘幾爐,今日是喜事,小燒餅又有結緣的名頭,外祖父請人起早烤了三爐。

小燒餅,又圓又小,用稻草杆子燒爐靠邊烘的。王家莊裡慣常做的是鹹甜口的,鹹的擱椒鹽,甜的抹飴糖,各有各的好。

到了阿夏過來,她雖不會做,對吃食卻有許多主意,要吃梅乾菜餡的。用芥菜曬後製成的乾菜,加上剁好的肥肉和瘦肉,包裡頭,烤到出油。

味道出奇地好,莊裡也學會了做梅乾菜燒餅,這味吃著稀奇,走禮也有麵。今日阿夏來,外祖父特意給她單烤了一爐。

把正熱的燒餅掰開,層層起酥,油脂一滴滴落在盤子裡,最內最薄的皮粘著烏黑油亮的梅乾菜,還有小小晶瑩的肥肉。

口感酥脆,吃到餡後,鹹中泛著一點甜,阿夏一人就可以吃上四五個不帶停手的。她吃著美,饞得兩小孩也趕緊拿一個,餅挨到嘴邊,另一隻手要墊在下頭接酥皮。吃到滿嘴流油,手底上的碎屑不忘抖落抖落倒進口中。

一盤吃了大半,霜花連忙攔住幾人,“可不能再吃了,等會兒晌午我娘還做魚糍麵呢。你們要是叫點心包填飽了肚子,那我阿娘做的你們可就吃不上了。”

阿夏利落地收回手,那可不成。大姨做的魚糍麵是她吃過最好的,燒餅回頭還能吃,不能顧此失彼。

生冬也停住手,砸吧著嘴巴,眼睛亮閃閃地望向阿夏,趴在桌邊上問:“小表姐,你這次還帶了什麼好玩的來?”

“我帶了一樣,你們等等,我去拿過來。”阿夏想起來自己裝的包袱,從椅凳上鑽出來,打開門跑下去。不多久,木梯上響起她的腳步聲,門被掩回去。

她把兩個方木框擺到桌上,三個腦袋一齊湊過來。隻見那些木框裡有許多小木塊,邊緣凸出小圓頭,緊緊扣在一起。

最妙的是上頭的圖案,大白鵝追胖男童,小姑娘撲蝶。

小溫驚訝,“這上麵畫的是我!”

“還有我,”生冬捂著胖臉,從指縫中看切割開的畫,臉色通紅,“小表姐你怎麼把這個給畫出來了。”

那隻大白鵝是莊裡王老漢家養的看家鵝,生冬路過非得手賤摸它一把,被大鵝追的滿院跑。屁股上還被啄了個大包,最後是大表哥把場子給找回來的。

“哈哈哈,”霜花笑得肆意,“阿夏你可真是個妙人。”

“我們不要管這事,來看看怎麼玩。”

阿夏臉上憋著笑,忙把那方框裡的小木塊給倒出來打亂,“剛才的圖案都記住了吧,我們玩的就是把它給拚回去。”

她之前靈光一閃想到的,雖然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冒出來這個念頭。卻央了太公做出來,又描畫,磨了好些日子才好。

她特意做的很小,塊數特彆多,好叫兩個孩子慢慢拚。

“我要自己拚。”

小溫笑意盈盈,一個個很認真地看過去,不一會兒就扣了三個。生冬相比之下就頗為困難,抓耳撓腮的模樣跟年糕抓癢一般。

屋裡響起此起彼伏的笑聲,“哎呀,生冬你這塊拚錯了。”

“來,小溫這塊給你。”

最後快晌午的時候,方母在樓下喊:“阿夏,霜花,你們幾個快下來吃飯。”

“哎,來了來了。”

小溫和生冬下去時緊緊握住方木框兩邊,怕一不小心又得重新來過,到了樓底上,各找各娘。

“娘,你看小表姐給我的。”

三舅母是小溫的娘,她假做驚訝,“畫的這般好,你有謝過你小表姐沒?”

“說過啦!”

輪到生冬,二舅母看到這畫就笑得歇不下來,哎呦哎呦直叫喚。這般不算,還傳給大家都看了一遍,這下屋子裡都盛滿了快溢出來的笑。

方母攬過阿夏,笑著戳了戳她的額頭,“你個促狹鬼。”

外祖母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緩了口氣,指著後頭的飯間,“可彆笑了,等會兒把生冬給笑得要鑽到地縫裡去。我們先吃飯。”

“對對,先吃飯。”

一大幫人往前走,麵得自己去飯間拿,大姨母夫妻倆忙活,兼幾個莊子裡的婆子,方父也過去打下手。

麵全盛到一樣大小的青瓷碗裡,魚糍麵是用鮮魚刮片加澱粉敲成的,薄而有韌勁的一片煮熟,層疊臥在濃湯裡。

做這是有訣竅的,最好在開春時劃船去灣口,那裡靠海,買上一條大鮁魚,旁的魚做起來味道沒它好。

要王家莊本地出來的紅薯磨成的澱粉,煮的油最好用自己熬出來白花花的豬油。

這樣吃起來味才鮮,不過很是麻煩,也隻有紅白喜事的時候會做這道麵。

上麵還有一勺澆頭,黃芽菜、細長條肉絲、春筍絲、自家發的綠豆芽,再灑把香蔥。

“快來拿,小心燙,生冬兩個吃小碗,叫你爹拿過去。”

“來來,阿夏,這碗給你。你愛吃這麵,多吃些。”

大舅母忙端了一碗冒尖的魚糍麵給阿夏,她自個兒生了霜花後,看見小小一團的阿夏,更是愛得不成,叫她說是得了兩個女兒。

“好,大舅母我自己能端,你也吃。”

阿夏小心捧過,和霜花一起坐在飯間角落的小桌吃,頭頂正對著天窗。

她都沒功夫說話,夾起一塊淡黃的麵,鼓起臉呼呼吹氣。在筷子上卷吧卷吧,卷成一團。

魚麵很燙,又頗為滑嫩,她吃得仔細,咬一小口嚼咽,滿口生香,一點腥氣也沒有。

綠豆芽爽口,春筍絲脆嫩,再喝一口用好些料熬起來的湯頭,豬油爆蔥香。這已經不好說鮮了,阿夏對它的感受隻有像走在大雪裡,凍得渾身發僵,喝了一盞暖茶時那樣的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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