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浮山的另一側——
扶緹背著竹簍,輕車熟路地沿著彎彎繞繞的山路前行著,腰間的白色玉佩隨著她的步伐一晃一晃地,搖曳出幾分靈動的弧度。
她其實是個棄嬰,繈褓之時被人丟棄在後山裡的菩提樹下,被當時出來打水的住持,也就是寄禪大師發現並撿了回去。經過一番檢查,寄禪才發現扶緹原是先天心臟殘缺,注定活不過二十歲。不過也算扶緹運氣好,恰好寄禪的師父忘塵曾交給他一枚形狀極為奇特的白玉,據說此玉是第一任永寧寺的方丈偶遇神女所得,可醫死人肉白骨,常年佩戴還可延年益壽。
忘塵圓寂前特地留下了一句讖言——若遇有緣人,定要相贈。彼時寄禪尚不明白其中深意,而今看到繈褓中的棄嬰,瞬間頓悟,當即便取出玉佩,放在了她的胸口。
自那之後,扶緹便在永寧寺住了下來,寺內僧人雖然不多,但個個都對她極好。再後來,等她長大一些,便自己學著去山上采藥,再拿到縣城去賣,賺的錢便用來補給寺院開銷。
寒來暑往,春去秋來。不知不覺,扶緹已漸漸長大成人,可寄禪卻是大限將至。
扶緹還記得,寄禪圓寂的那天,浮山下了一場百年難遇的大雪。山路被堵得死死的,她都沒辦法下山去給師父尋一副好棺材。
寄禪走的時候很安詳,大約是早就預見了自己的歸期。他給寺中弟子最後講完一堂佛法課,眾弟子依次叩首拜彆。扶緹在那裡站了很久,久到庭院已經空無一人。
佛家講求緣去則散、隨性自然,因而每一任主持圓寂,弟子都不會隨行在側。
可扶緹想,她又不是和尚,才不要遵循那些規矩。她不願意讓師父一個人孤零零地離開。她要在這裡陪著他,哪怕隻是遠遠看著。
雪花紛紛揚揚地,大地很快覆了一層銀白,仿佛將一切重新撥回了原點,天地間茫茫一片,分不清來路和歸途。
寄禪似乎感應到了那道佇立著在院落裡,瘦削又固執的身影,到底還是睜開了眼睛。
半晌,他輕歎一聲;“阿緹。”
熟悉的口吻一響起,扶緹瞬間感覺眼眶一熱,她咬著唇瓣,腳下仿佛生了根,挪不動分毫,隻能隔著門框,和寄禪遙遙相望。
寄禪微微一笑,仿若當年菩提樹下初次撿到她的模樣,平靜又祥和。可細看之下,到底還是有了些不同之處。
畢竟這十幾年的養育之恩,草木尚能開花結果,更何況是人。
“阿緹,這世間因果本就有始有終,你我師徒一場,也算了卻塵緣,不必過於耽溺。”
她的視線越發模糊,遲來的鈍痛開始在心臟蔓延。
“為師修行數年,如今也算得償所願,命運本就是因果循環,正如太陽東升西落,死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生。”
扶緹紅著眼睛,張了張口,卻到底沒能說出一句話。她在寺院耳濡目染這麼多年,師父言下之意,又豈會不知……說到底也不過是舍不得。
常言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扶緹自小被寄禪撫養長大,早已將他視作自己唯一的親人。
人非神明,又豈會真的能那般灑脫地舍棄七情六欲。
她死死攥著手指,指尖幾乎掐進掌心裡,強撐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不能哭。
不可以哭。
師父會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