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2 / 2)

那到底又是誰?

江如琅,是你嘛。

江芸芸眉眼低垂,輕輕揉著手指骨。

她自然是厭惡江如琅的,可所有的一切都隻是建立在他作為一個壓迫者,而非殺人者的形象裡。

他自私虛偽,恩將仇報,為了一己私利可以去壓迫所有人,包括富貴的妻子,病弱的江蒼,無辜的江湛,他放逐不成器的江蘊,忽視著還看不出價值的江漾,他甚至能屈能伸,在看出江芸的價值後,一次又一次放任她的放肆。

隻要一切符合他的利益,他的耐心似乎就會被無限大,性格也無限好。

那麼他當年強行把周笙納進來就格外不符合他的利益。

一個正在和曹蓁如膠似漆的時候,他不會想不明白,他是高娶,說是入贅,可曹家給了他一切的體麵,他卻強行納周笙入門,若是曹家是強勢的人,直接把人趕下去也是大有可能的。

可他還是這麼做了。

為什麼?

按照周笙這十來年的日子來看,至少可以斷定,江如琅對周家並無太多感激之情,不然周笙的日子也不會過成這樣。

是周服德當年做過什麼,讓他不感激。

還是他本就是鬥米恩升米仇的白眼狼。

草蛇伏線,灰延千裡。

周鹿鳴的事或許就是一個突破口。

“芸哥兒。”門口樂山匆匆走過來,臉上是壓抑不住的興奮,“果然是他,管家剛才一路偷偷跟著我們。”

江芸芸蹭的一下站起來,目光怔怔地看著樂山。

心裡高懸的那塊石頭在此刻終於落地了。

她故意不從江家借馬車,卻又光明正大從江家出門,若是問心無愧的人自然一眼就看出問題,可偏偏江家的人還是跟著他出來了。

她出了門才發現,抓著江來富的是隔壁鄰居,那個奇奇怪怪的周三叔。

地上是散落了一滴的蘆葦。

周三叔直接把人按倒在地上,瞧著力道不輕,因為江來富的臉都要青了。

“本來江來富發現了我,準備跑了,這人突然從蘆葦蕩裡劃了船出現,然後也不等我喊話,見了他就用手裡的竹竿對著他就是一頓打。”樂山咋舌說道,“凶得很,三下五除二就把人壓住了。”

江芸芸嗯了一聲,上前一步:“周三叔。”

周三叔睨了她一眼,沒說話。

江來富見了他,倒是劇烈掙紮起來:“救,救,救命……”

“這人和三叔有衝突嗎?”江芸芸笑問道。

周三叔又看了她一眼,似乎在深思,過了一會兒才硬邦邦說道:“壞人,見一次打一次。”

“那你現在快打他一頓,我等會要帶他去問話。”江芸芸笑眯眯說道。

江來富聽傻了,掙紮的動作也停了。

周三叔也冷在原處,隨後冷冷說道:“你們江家人又要耍什麼花招。”

“和我沒關係的,我今日就是回家一趟,這人總是神神秘秘跟著我,不瞞你說,我也是很煩的。”江芸芸繼續說道。

周三叔神色變幻,盯著江芸芸看,又低頭看江來富。

“既然這人這麼討厭,那我現在就把他扔進河裡,反正就我們幾個人,你們不說,誰知道呢。”他常年乾活,抓起一個養尊處優的管家還是輕而易舉的,直接把人提溜起來,惡狠狠說道,“殺了他,你輕鬆,我開心,豈不是正好。”

江來富聽得瞪大眼睛:“你敢,你敢,殺人犯法的,你會被殺頭的。”

周三叔不為所動,認真說道:“就我們幾人,誰知道,你這人惡貫滿盈,早就該殺了你了。”

江芸芸眉心微動,視線緩緩看向周三叔,試探問道:“他做的事情怎麼就惡貫滿盈了,雖然不厚道,但和殺人放火有什麼關係。”

周三叔緊緊拽著江來富的衣領,冷笑一聲:“我就知道,你剛才隻是說得好聽,賭博這樣喪儘天良的事,難道不是惡貫滿盈。”

“胡說什麼啊!”江來富眼珠子微動,大怒,“你這人以前就神神叨叨的,鬼話連篇。”

“你是說……”江芸芸的聲音明明不算大聲,卻輕而易舉打斷江來富的聲音,“外祖父的賭博是他引誘的?你怎麼知道?你看到了?”

周三叔沉默。

江來富頓時尖叫起來:“我沒有,我好好一個管家,我怎麼知道賭博的事情的。”

“我在一年看到服德和他說話,這人從逍遙樓裡走出來,給了他不少錢,然後服德就進去賭了,要不是他給的錢,服德好端端怎麼會去賭博。”周三叔呐呐說道。

——逍遙樓。

江芸芸的目光看向江來富。

江來富原本還是尖聲反駁,可被那目光一看,所有的聲音便瞬間被壓在嘴裡。

“不,不是我,他胡說八道的。”他好一會兒才沙啞說道,“我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和我有什麼關係,肯定是他看錯了。”

“要不就是我們老爺心善,給他錢,給他錢也是幫他啊,他去賭博和我們有什麼關係,這事怎麼賴我啊,我不知道啊,二公子,你不要被人騙了啊,這人之前一直吃住你家的,現在突然說著話,肯定是為了訛你。”

他越說越激動,幾乎是唾沫橫飛,聲音一會兒可憐,一會兒高亢,情緒變化之大,連帶著通紅的臉頰肌肉也開始震動起來,神色近乎猙獰。

“是與不是,等會去那個逍遙樓問問不就知道了。”一直沒說話的蔣平看了江芸芸一眼,上前一步,鎮定說道。

江來富像是剛看到他一般,瞳仁倏地縮緊。

“怎麼,見過我。”蔣平見狀,微微一笑,“一百兩銀子在揚州也挺不經花的,給小孩買幾套衣服就沒了。”

顧幺兒溜達過來,沉重點頭。

“你,你……你們認識……”江來富失聲尖叫。

江芸芸麵無表情看著他,緩緩問道:“你為何要引誘他賭博?”

江來富原本激動的臉,在嘴角喏動片刻後,冷冷說道:“我不知道二公子在說什麼,是老爺叫我來找你回家的,你現在這麼對我,等我回去跟老爺說,有你好看的。”

“與他廢話什麼。”蔣平不耐上前,“去逍遙樓問一下不就好了。”

江來富雖不說話,臉上卻鬆動了片刻。

—— ——

出人意料的是,去逍遙樓無功而返。

蔣平抓了好幾個人,雖說認識,卻不是他們想要的認識。

——“這是江府那個大管家,揚州城誰不認識啊。”

他甚至還抓了幾個幫閒來問,幫閒都說和他們對接的不是這人,是一個年輕人,矮小白臉,脾氣好。

“都說不認識這人。”顧幺兒小心翼翼趴在江芸芸耳邊說道。

江芸芸並不意外。

“那這人放不放?”蔣平問道,“這樣算不算打草驚蛇了。”

江芸芸坐在椅子上,心裡一點點分析著,隨後搖了搖頭:“不算。”

“江來富本來就是我引過來的。”她說,“我就是想要打草驚蛇,讓他們先動手,我們才能以退為進。”

“那現在怎麼辦啊?”顧幺兒喪氣說道,“李達瘋了,江來富咬死不說,你舅舅的事,到底還抓了一個李達,你外祖父的事情卻不好開口了。”

江芸芸沉默著,手指打在茶盞上,茶水燙得她手指有些疼,她卻沒有移開,瞳仁微微失神。

這事瞧著好像有些頭緒了。

這兩件現在看來和江如琅是脫不開關係的,周服德的死,周鹿鳴的重傷。

周服德被江來富引誘去了賭場,隻是不知道大年三十到底為何出門。

李達無利不起早,打周鹿鳴十有八九也是江來富指使的,他們家突然富貴起來便也說得通了,隻是不知道江如琅為何突然殺人。

可一個無尾,一個無頭,沒有一件事情能上得了台麵說的。

“要不要下點手段。”蔣平淡淡問道,“軍營裡自有詢問的辦法。”

江芸芸回過神來:“這事還沒到使用暴力的時候。”

她在顧幺兒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顧幺兒半信半疑,舉起小手來:“我可下手沒輕重。”

“隨便吧。”江芸芸無奈說道。

“麻煩蔣叔把江來富叫來。”江芸芸說。

與此同時,顧幺兒也跟著蔣平屁股後麵跑了。

沒一會兒,蔣平把江來富拖了過來。

江來富被捆得五花大綁,見了人隻是冷笑著,也不再遮遮掩掩:“二公子打算屈打成招嘛,這事上了公堂,我也是要好好辯一下的。”

江芸芸搖頭:“李達已經交代是你要他動手的,但我也想著驗證一下,所以我今日就是準備釣你的,你出現了,我就知道她說的都是你真的,人證物證俱在,你也脫不開。”

江來富神色微變,隨後鎮定說道:“若是他說了,你怎麼不早早扭送我去,二公子年紀輕輕,倒是愛詐人。”

江芸芸也不生氣,隻是繼續說道:“我一開始也沒打算查我外祖父的事情,蔣叔隻是沒錢了想要找個地方借點錢而已,和我沒關係,但我現在說這些你估計也是不會信的。”

江來富隻是冷笑。

江芸芸也沒說話,隻是端起茶抿了一口。

茶水滾燙,舌尖被燙得微微有些發麻,被風吹麻的腦袋在此刻也逐漸冷靜下來,北風吹得嘩啦作響。

這裡是林家的彆院,仆人們聽了命令大都在自己屋內帶著。

整個院子安靜極了。

她知道有些機會,隻有一次。

“我隻是想知道,舅舅並沒有得罪你們,你為什麼要下毒手。”江芸芸不解問道,“他如今孤身一人,也和你們沒有交集,林家的事情你們確實是主謀,但他也不過是意外參與進來,按理都是無足輕重的人。”

她頓了頓,注視著江來富,意味深長說道:“你說不是因為他,不是因為林家,還要因為誰,總不能是死人吧。”

江來富低著頭,不說話。

江芸芸輕笑一聲:“其實剛才你也說了一些,仔細想想並不難,雁過留痕,真要查這事也能查出來,隻是你要明白,一旦事發,會不會有人保你。”

江來富沒說話。

“一死一傷。”江芸芸的聲音驟然降低,“那可是絞刑。”

蔣平抱臂,淡淡說道:“我在軍中就是做偵查的,不然也不會找到你們逍遙樓,彆說揚州城的幾年前案子,就是異族的陳年舊案,我都能查清楚。”

江芸芸察覺到江來富的疑問,笑著解釋著:“這就是顧將軍身邊的蔣副將。”

江來富眉心忍不住抽了一下。

江芸芸手邊的茶盞輕輕嗑了嗑,在安靜的屋內顯得格外清晰。

隔壁院子裡突然傳來尖叫聲。

“李達被我們問著問著,精神救不太好了,我讓人去給他醒醒神。”

尖叫聲越來越大聲,聽得人心頭一震。

江來富神色震動,隻覺得剛才受傷的地方也開始火辣辣的疼。

“倒是沒什麼問題了,隻是這些年他這麼關注周家,我太好奇了,所以才想問一下。”江芸芸微微一笑,“畢竟那個院子砌得這麼好,可要不少錢,口供可不能少。”

“你這是屈打成招。”江來富聲音微微拔高。

江芸芸隻是看著他笑,眉眼彎彎。

江來富卻是打了一個寒顫。

“要我說,打一頓便什麼都招了。”蔣平又一次平靜開口,“軍中有的是辦法對付俘虜,到時候上了公堂驗傷也是看不出的,二公子就是心善,不若讓我現在帶下去,一炷香的時間,肯定是什麼都說了。”

他伸手就要把人拉下去。

隔壁的尖叫聲尖銳響起,隨後驟然消失得一乾二淨。

“我隻是想要他教訓一下周鹿鳴。”江來富一頭冷汗瞬間冒了出來,整個人打了一個滾,避開蔣平的手,“誰知道李達下了重手,和我可沒有關係,照顧周家,那也是看在周姨娘的份上,中間要是有什麼事情,可不賴我們。”

江芸芸輕哼一聲:“你說我要信誰的。”

“一個人隻是想教訓一下,一個說有人重金買凶。”

“一個說是照顧人,一個說是監視人。”

“監視周家做什麼。”江來富一口咬定,“就是照顧,李達拿了錢還胡說八道,怪不得要殺.人。”

江芸芸安靜看著江來富,許久之後,淡淡說道:“你撒謊,你知道撒謊要付出代價嗎?”

蔣平伸手抓著他的胳膊。

她不過是微微用力,江來富就疼得大叫起來,臉色瞬間白了。

“這小院裡都是自己人,死了便死了。”蔣平麵無表情注視著江來富,殺氣騰騰。

江來富被那一眼看的心神俱裂。

“你外祖父這些年一直問我們要錢,監視一下又如何。”他大聲說道,“你可彆被周鹿鳴騙了,我們可沒有殺人,大年三十那日我們都在府中,人證都有。”

“沒錯,李達說是他不小心把人推下去的。”江芸芸直接說道。

江來富到嘴邊的話怔在原地,呆呆地看著她。

——若是李達都自己招了,今日把他抓起來又是什麼意思。

“壞事都是李達做的。”江芸芸和氣說道,“但李達現在不行了,所以你要一起上堂,去證明這件事情。”

江來富被這個神來一筆,驚呆在原地。

“咱們把這事了解在這裡,以後見了麵還都是江家人,不是嘛。”江芸芸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看著她,和和氣氣說道,“你好交差,我也好交差。”

江來富眼睛逐漸亮了起來。

—— ——

人證物證都在,李達果然入獄,江都縣縣令陸卓卻對江來富的判決猶豫了。

剛才聽他的話,他不過是好心辦壞事了。

“放了吧,不過是所托非人,也是倒黴。”縣丞程鈺小聲說道。

江來富心中鬆了一口氣。

陸卓猶豫著。

他可不是愣頭青,自然發現其中不對。

江來富一個江家大管家,和一個平頭百姓周鹿鳴過不去做什麼,再者說是要照顧周家人,可之前聽說那江芸的生活環境也不好,怎麼也不想對那個周姨娘多喜歡的樣子。

“明堂,說起來也都是家務事。”程鈺見他猶豫不決,便又說道,“清官難斷家務事,讓他們關上門自己解決不就好了。”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擊鼓的聲音。

跪在堂下的江來富眼皮子突然一跳。

“明堂,外麵有人狀告江家大管家買凶.殺.人。”有衙役匆匆跑過來說道。

“何人狀告?”程鈺隨口問道。

“應天解元,江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