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1 / 2)

江芸芸見到那人後, 又讓林家仆人去把蔣平找來。

蔣平來的時候,看到那個被捆得嚴嚴實實的人,又看到她身邊還站著一個不認識的年輕人,眉心微動。

“聽說你做了一件大事, 現在鬨得滿城風雨, 你知道整個應天府有多少禦史嗎?”他似笑非笑說道。

江芸芸沒說話,隻是平靜說道:“那你還願意幫我一個忙嗎?”

一直蹲在地上吃糕點的顧幺兒倏地一下抬起頭來, 眼巴巴地看著蔣平。

“我如今隻是來看看小孩的叔叔。”蔣平指了指顧幺兒, 笑眯眯說道。

顧幺兒立馬湊過來:“蔣叔你真好, 這個糕點給你吃。”

他把最後一塊沒咬過的糕點塞到蔣平手心。

蔣平看著小孩亂七八糟的頭發,無奈揉了揉他的腦袋:“等這事了了,我再找你算賬。”

顧幺兒呆呆得了一聲,不明所以。

蔣平把人推開,趣味十足地看向江芸芸:“想要我做什麼。”

江芸芸指了指地上五花大綁的人,然後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要是這次還不是, 那可就真的是要打草驚蛇了。”蔣平眉心微動, 看了一眼那個一直冷眼旁觀的年輕人,“不覺得太冒險了嘛。”

江芸芸嗯了一聲:“現在大家都是心照不宣,我要是什麼都不做, 那這件事情就真的掀過去了。”

蔣平驚訝得打量著麵前的江芸芸, 忍不住說道:“自來父父子子,這麼重的孝道壓在你身上,你難道真打算視若無睹不成, 而且你這以後的路真的不要.江.家.來幫你不成,你真當官場是可以靠你一清二白,一身正氣走過去的嗎。”

江芸芸也跟著愣了愣。

蔣平注視著她,溫和又冷酷地繼續說道:“江來富死了, 就是現在最好的局麵。”

江芸芸沉默著,沒有開口反駁。

一直不說話的江澤抬眸看了過來,他似乎想笑,但嘴角隻是抽搐了一下,整個人陷入死氣沉沉中。

“你這麼聰明,你想你肯定已經想通了,江如琅在你身上押寶,你說江來富殺了周家人,他就替你把江來富殺了,他在給你賣好,你收下才是皆大歡喜的局麵,而且你可是揚州的解元,隻要你平平安安考上會試,去了殿試,今日這些揚州,應天府官場上的人便能和你關聯在一起,同僚、同鄉、同榜、座師、錄取你的考官,都是你今後不可或缺的力量。”

蔣平平靜,又極具誘惑力地說道。

“他們已經給了你體麵了,你現在追究下去,那就是不體麵了。”

江芸芸長睫微動,冬日的風吹得人臉頰泛紅,帶著絲絲疼意。

揚州的北風都還著冰冷的水氣,打在人臉上格外冷。

“十一歲的解元,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盯著嗎,江公子,你的老師剛給你取了字,叫其歸,他對你一腔愛意,就連我這個外人都感受到了。”蔣平沉聲說道,“你該為他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考慮一下。”

顧幺兒不明所以地看著兩人。

院子裡的氣氛倏地安靜下來,原本那個躺在地上嗚嗚的人也沒有繼續撲騰,江澤麵無表情地站在陰暗處,顧幺兒蹲在江芸芸邊上,撐著下巴想著蔣叔的話。

他雖然聽不懂,但隱約覺得蔣叔說得這些實在動人心。

蔣叔一向是軍裡負責勸降的人,不僅人敏銳,口才也好,說起話來一套又一套的,不論是誰聽了,心裡都要動搖幾分。

江芸會聽嗎?

他把手裡冷冰冰的糕點塞進嘴裡,好奇地去看江芸芸。

蔣平好整以暇地看著她,態度和氣,神色溫和,繾綣動人心。

江芸芸歎氣:“我知道,我都知道,可我就是太知道了。”

蔣平不解地看著她。

“黃河涇渭分明,為什麼它不叫涇渭河,還是叫黃河呢。”江芸芸自言自語道,“因為它本身帶有大量泥沙,再清的水進去了都會變黃,但黃河自己卻不知道,它隻是向東奔流,一去不複返,最後浩浩蕩蕩,無人可攔地入了海。”

蔣平心中微動。

“一滴墨水掉進水裡,自然是無事發生,可之後會是一滴又一滴,到最後再乾淨的水,再潔白的紙,再無辜的人,他都會成為黑的,成了世人口中無所不能的利器。”江芸芸眸光微動,最後看向冬日不甚明亮的天際,伸手一指,笑說著,“可你看,天還是亮的。”

蔣平的視線下意識看過去,冬日的天總是灰蒙蒙的,可天際邊緣,群山之巔,還是有一抹長長的,狹窄的,偏又明亮的光線。

它不能照亮整個天空,卻還是在所有人抬頭看天時,一眼就能看到。

日出東方,煌煌劈晨曦,曆天而行,複入東海。

竟當真有人要做那輪太陽。

蔣平的視線被那日光刺痛,那口氣自見了江芸就是一直提著的,直到現在才緩緩吐下,一臉欽佩說道:“是解元公大義,我曾深夜看花,感慨晨曦之短,無法看遍百花盛放,卻不曾想過原來若是高舉薪燭,自有繁花盛開。”

江芸芸隻是看著她笑。

“江如琅想得再好,那也是他的一廂情願,我雖在黑暗中,卻不能與狼共舞,更不能明知前路是錯的,依舊為了自己的利益踏上去。”江芸芸正色說道。

蔣平抱拳,折腰行禮。

江芸芸一驚,連忙回禮。

“那我去了。”他上前,直接把人提溜起來,大步離開了小院。

其實蔣平一直對著江芸是抱著審視的態度。

一開始,將軍說要把幺兒送過來,他是不信的,一個還沒他大腿高的小孩怎麼能養得好幺兒。

再後來,他聽到幺兒很黏這小孩,心裡更是不服,幺兒是他一手帶大的,又聰明又乖巧,是不是被人蠱惑了,聽著更不是好人了。

然後,顧幺兒寫了一份歪歪扭扭,圖案比字畫還多的信,說自己沒錢了,他就主動說要來送錢,順便去看看幺兒,要是他過得不好,說什麼也要把人提溜回來。

他在揚州城轉了一圈,甚至還去了那個鄉下田地,看了那片土地,所有人都對這位小解元讚不絕口,漂亮,聰明,伶俐,讀書還這麼好,他看了這麼多還是不信,自來讀書人都是會騙人的,他見多了。

又後來,看到顧幺兒在碼頭裡闖禍,弄得大家都很尷尬,偏隻有江芸芸依舊情緒穩定,和和氣氣地安慰著,他開始覺得江芸這脾氣還算不錯。

直到跟著他智抓李達和江來富,他才發現這人是真的聰明,反應極快,彆人隻走了一步,他幾乎能想到後麵五步,好想當真是話本中算無遺策的神人一般,但讀書好和人品又沒關係,他幾次三番讓幺兒陷入險境,這可不行。

可知道今日,他發現是自己狹隘了,這人和自己之前見過的讀書人都不一樣。

他們說他‘君心似日月’,當真是不假。

任誰都看得出來,隻要認下江來富是畏罪自殺,他依舊是清清白白的小解元,她的未來依舊一片坦蕩,要知道江來富本就是罪有應得,死了便死了,何苦搭上自己呢。

可他不願意。

是非曲直,定要水落石出。

江來富不是不該死,而是江來富要死,他本就要死,卻不是罪魁禍首的罪名。

“將軍總算做了一件靠譜的事情。”他駕著馬車離開時,突出一口白氣,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的幺兒,跟了這樣的人,一定會有出息的。

日月之下,星辰同輝。

—— ——

“那我們怎麼辦啊?”顧幺兒吃完糕點,拍了拍屁股站起來,傻乎乎說道,“坐得屁股真冷啊。”

江芸芸失笑:“這麼冷的天還坐地上,冷也是你應得的。”

顧幺兒還是傻乎乎的笑:“有了這個人,是不是就能把江如琅抓到了。”

“不知道。”江芸芸笑了笑。

顧幺兒不笑了:“為什麼啊。”

“因為上了衙門,就不是我們能做主的。”江芸芸無奈說道,隨後微微一頓,“幺兒,以後你要是襲了爵,一定要記住,我們決定一件事情前……”

她開了口,卻又猶豫著要不要說下去。

顧仕隆還這麼小,那都是長大後的事情。

顧幺兒卻好奇問道:“什麼啊?”

江芸芸看著他,好一會兒才說道:“不論你在何處,你和他們都是一樣的。”

顧幺兒呆了呆,不明所以,喪氣說道:“我聽不懂。”

江芸芸隻是笑:“走吧,我們去衙門。”

“去衙門做什麼啊?”顧幺兒不明白。

“去告訴所有人,真正害死周家的人是誰,江來富不是暴斃的。”江芸芸堅定說道,“天日昭昭,人心灼灼。”

“好哦,那我和你一起去。”顧幺兒笑眯眯說道,“你的暖手爐給我唄,我手好冷啊。”

江芸芸遞了出去。

顧幺兒整張臉趴在手爐上,天真問道:“揚州好冷啊,京城也這麼冷嘛。”

江澤臉頰抽搐著,他的袖子不知何時已經被扯爛了,掙紮地看著江芸的背影。

“那要把他帶上嗎?”顧幺兒走了幾步,突然回頭,跑到江澤身邊,警覺地拉著他的袖子,“他會不會跑了啊。”

江芸芸扭頭,那張白生生的小臉被風吹得臉頰發紅,唯有那雙眼睛格外亮:“你來嗎?”

江澤看著她,突然咬牙說道:“自然是要來的,你們老江家內鬥,我怎麼不來看熱鬨。”

江芸芸隻是笑著說道:“那就走吧。”

江澤甩開顧幺兒的手,直接快步跟了上去,惡狠狠說道:“你彆不信我,你今日去了那個衙門你就死定了,管你是什麼解元,狀元。”

江芸芸笑說著:“我知道,可人生不過浮遊,浮遊也該是有憤怒的。”

江澤腳步一頓,手指抖了抖,最後又突然冷笑一聲:“朝生暮死,於我歸處,你老師還真是給你取了一個好名字。”

顧幺兒不高興說道:“你怎麼罵人。”

江澤看也不看他一眼上了馬車:“蠢貨。”

顧幺兒氣得直跳腳,握緊拳頭就要揍人。

江芸芸眼疾手快把人拉住:“他心情不好,彆和他計較。”

“擦擦臉,我們走吧。”江芸芸不計前嫌地遞上一塊乾淨的白帕子。

江澤看著那塊帕子,瞬間失神。

“給他乾嘛,他壞人。”顧幺兒趴在她胳膊上,大聲嘟囔著。

江澤聞言,笑了一聲,接過帕子,一聲不吭坐在角落裡。

江芸芸來到衙門前,剛一下馬車,就突然被人拉走。

“你不能進去。”黎循傳緊緊握著她的手腕,咬牙說道,“我就知道在這裡能逮到你。”

江芸芸撲閃著眼睛,笑問道:“大家都知道了?”

“滿城風風雨雨,誰不知道,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去應天府了嗎?”黎循傳拉著她就要走,“走,我們回家。”

江芸芸撥開他的手:“老師知道了嗎?”

黎循傳板著臉說道:“自然知道了,你回去就等著挨罵吧,這次我可不救你了。”

江芸芸歪著頭想了想:“若是老師生氣了,一定親自來找我的。”

黎循傳腳步一頓。

江芸芸笑意加深,得意說道:“所以老師是支持我的。”

“放屁!”黎循傳第一次爆了粗口,滿臉通紅,“你在做什麼,江芸,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你這個解元難道真的不值錢,是你撿漏撿來的,外人都這麼說,你自己還真覺得是這樣嗎?他們根本不知道,你每日睡覺時間三個時辰都沒有,他們根本不知道你有多認真,他們不知道,可你難道自己不知道嗎。”

“江芸,你在做什麼。”黎循傳眼睛通紅,“你忘了,說要和我一起去京城了嗎?”

江芸芸臉上的笑緩緩斂下,露出訕訕之色:“我記得啊,我處理好這個事情我就去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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