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2 / 2)

黎循傳緊緊抓著她的手,氣得手指都在發抖:“你乾嘛要為江如琅搭上你,江芸,你瘋了嗎,你的農事冊,你的兵書,你不是說要種出厲害的水稻,你不是說要收複哈密嗎?你的土豆,你的番薯,你都不要了嗎。”

江芸芸沉默,企圖緩和氣氛:“沒有這麼嚴重。”

黎循傳沒說話,隻是拉著她就要走,麵容冰冷:“我不會讓你為了那個無情無義,自私自已的人,毀掉自己的前程的,走,跟我回家去,江來富罪有應得,死了就是死了,江如琅常在河邊站哪有不濕鞋,我不能讓你因為這樣的人渣毀了自己。”

黎循傳難得有這麼多的力氣,直接把人江芸芸的手腕都跩紅了,非要把人帶走。

顧幺兒一臉迷茫地看著兩人。

他不懂,不就是告狀嗎?

他們都有證據了,肯定能把人抓起來的啊。

蔣叔,黎楠枝,乾嘛都這麼激動啊。

“道合君臣義,恩深父子情。”江澤站在馬車旁,見狀,陰陽怪氣說道,“自來就是‘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順,天下治;三者逆,天下亂’,如今兒子要告老子,可不是天下亂,你讓這寫書立著,治國安邦的人如何看他,剝去一個解元頭銜都是輕的。”

顧幺兒吃驚地看著他:“真的?”

“家無二主,尊無二上,他告的可是自己的爹啊。”江澤譏笑著。

顧幺兒呆站在原地:“那怎麼辦啊?”

江澤低著頭,捋了捋被自己弄皺的袖子,隨後冷不丁問道:“你讀過詩經裡的曹風蜉蝣嗎?”

顧幺兒搖頭:“沒聽過。”

“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他用帕子仔仔細細擦乾淨臉。

“心之憂矣,於我歸息。”

他把袖口整整齊齊捋好。

“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他滿是懷念地念完最後一句,然後把帕子塞回袖子裡,抬腳走了。

顧幺兒一邊是拉拉扯扯的兩人,一邊是突然詩興大發的江澤,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走了,這事以後就不能翻案了。”江芸芸企圖掙紮開他的桎梏。

奈何黎循傳狠了心,說什麼也不肯鬆手。

“江來富死了,周家的仇就是報了。”黎循傳冷酷說道,“就是報了,江芸。周家,周家也沒幫過你,是不是。”

他一張臉通紅,他覺得自己很無恥,卻又不得不狠下心來做這個壞人:“你一直靠的就是你自己,怎麼就要為一個家破人亡的周家做這麼多,你不是最聰明嗎,這點權衡利弊都不會嗎。”

江芸芸沉默地看著他。

“我對周家,對周笙,必須要如此。”她神色悲戚,卻又一臉認真。

她占據了江芸的身體,她接替了周笙傾注在她身上的愛意,那個讓周笙不得安生,讓周鹿鳴顛沛流離的仇,這個仇,她是為了死去的江芸,不得解脫的周家人。

“你讓其他人去行不行?”黎循傳紅了眼眶,哀求著,“其歸,你要去歸一條不歸路嗎?”

一聲咚咚聲驟然兩人耳邊響起。

江芸芸扭頭去看。

江澤用力敲響衙門口的大鼓,嘶聲力竭喊道。

“我要告狀,草民乃江來富之子,我要狀告主家江如琅,殺害我爹,燒我全家十三口人命,我要告狀,我要為我爹伸冤。”

江芸芸大驚失色,下意識想要過去。

黎循傳一把把人拉住,整個人都在發抖。

“不要去。”他用力拉著江芸芸的手,聲音好似從牙縫裡擠出來,“求求你了。”

“江如琅為一己私利,侵占河運,殺害良民,埋屍大壩。”

江澤整張臉因為呐喊而通紅,鼓聲卻越來越急。

“殺害恩師,強求民女,開設賭場,樁樁件件都是死罪。”

“他會死的。”江芸芸喃喃自語。

——凡奴仆首告家主者,雖所告皆實,亦必將首告之奴仆仍照律從重治罪。

衙門大門被打開,衙役怒目而視,貫穿而出,團團把人圍住:“就是你敲的鼓。”

江澤停手,喘著氣說道:“是我。”

“你是江家的仆人?”衙役居高臨下問道。

江澤頓了頓,點頭說道:“是。”

“奴婢狀告主子可是“非公室告”,我們不受理的,你快走。”衙役嗬斥道,揮手趕人。

“可我堅持告狀。”江澤不為所動,堅持說道,“江如琅殺害我爹,我一定要告狀。”

“那可要先打二十個板子,會死人的。”衙役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你不怕。”

江澤沉默。

衙役這才露出笑來:“那你快走吧。”

江澤低著頭,看著自己落魄陳舊的衣服。

今日之前,他也曾白衣如雪,穿著最華美的衣服。

“不怕。”他手指緊握,強忍著畏懼,鎮定說道:“生命幾何時,慷慨各努力,我不怕的。”

衙役大怒,臉色青白交加,手中的刀幾乎要拔了出來。

“你要做什麼。”顧幺兒立刻嗬斥道,“彆人來告狀,你怎麼還打算殺人不成。”

衙役握刀的手一頓,隨後大手一揮:“給我帶進來。”

臨走前,江澤卻突然扭頭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被人死死抱著,那雙溫和的眼睛在此刻一臉複雜地看著他。

他收回視線,鎮定踏入衙門。

他身如浮遊,也曾穿著楚楚衣裳翩然起舞,卻剛明白,原來生死自來不由他。

—— ——

“明府,按理我不該多言,但此事鬨大了,不好。”程鈺玉佩也來不及掛上,攔著要上堂的陸卓,言辭切切。

陸卓摸了摸頭頂的帽子,沉默著,突然說道:“我做了二十年的縣令,判了數百個案件,我自然知道什麼情況是最好的。”

程鈺臉色僵硬。

“我也知道我來到這裡是幸運。”陸卓堅毅的目光看了過去,“我自然也知道若是乖乖地做好這個縣令,也終於能往上走一走了。”

程鈺垂落在兩側的手指倏地握緊。

“你聽過百姓的哭聲。”陸卓收回視線,突然笑了笑,一臉無奈,“我聽不得這些。”

程鈺大驚失色:“禦史已經在來的路上了。”

“那就讓他來。”陸卓把他推開,巍然說道,“我審我的案子,那是我的路。”

—— ——

這場案子並不對外,衙門的大門一關,任由揚州城內的人抓耳撓腮也看不到一絲熱鬨。

江如琅被傳喚過來時,一眼就看到馬車旁的江芸,正打算上前破口大罵,就被衙役拉走了。

江芸芸麵無表情地站著,隻隱隱聽到風中傳來時不時的驚堂木的聲音。

清脆、醒神。

越來越多的百姓圍了過來,傳的話也越來越離譜,到最後好似全揚州城的壞事都是江如琅一人做的一樣。

很快,蔣平帶著一溜的人來了。

“這不是逍遙樓的人嗎?”

“這幾個不是西門附近的幫閒嗎?”

有人窸窸窣窣說道。

蔣平上台階前,扭頭看了江芸芸一眼,微微點了點頭,隨後敲門,進去衙門。

又沒多久,曹蓁也來了,端坐在馬車上,並不下去,隻是她的馬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就停在江芸芸邊上。

“若是連坐了,你可有想過……”曹蓁的聲音幽幽傳來。

江芸芸回神,低聲說道:“想過了。”

曹蓁垂眸看了過來。

“舉人開個私塾,也挺歡迎的。”江芸芸笑說著。

曹蓁冷笑一聲:“沒出息。”

江芸芸不再說話。

“此事後,你帶著你娘和你妹妹滾出江家。”許久之後,曹蓁淡淡說道,“但江家的錢,你一分也彆想要。”

江芸芸抬眸,看向簾子後,那道隱隱綽綽的影子,終於露出今日第一個真心的笑來:“多謝大夫人。”

鑒於此事關係甚多,陸卓不得不把人都收監了,至於牽連其中的程鈺也不得不羈押在官府。

他捧著蔣平送來的一疊證據,又看著打了二十大板,奄奄一息的人。

“找個大夫給他看看,不要死了。”他下堂前,匆匆吩咐道。

這個消息自然也傳了出去,不少人站了一個時辰也沒聽到具體內容,不由破口大罵,也有人發散思維,一口氣編出了八個故事,振振有詞,有理有據。

江芸芸看著那個緊閉的大門,又看著那顏筋柳骨的牌匾,沉默片刻後說道:“我們回家吧。”

黎循傳看著她,低下頭來,隻是還緊緊握著她的手,手心都是熱汗。

“走,回家去。”江芸芸反握著他的手說道,“我去找老師謝罪。”

“不要了。”黎循傳低聲說道,“祖父說了,各複歸其根,這是你的路。”

江芸芸突然探過腦袋,皺了皺鼻子:“你在與我生氣。”

她靠近得太猝不及防,黎循傳一著不慎,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的視線中。

那雙眼睛還是這麼黑漆漆,亮晶晶的。

這個人還是這麼愛惹禍,不惜命。

黎循傳看著她,堆積在心裡許久的著急,慌張,瞬間爆發了。

“是,我在與你生氣。”黎循傳突然甩開她的手,轉身離開了。

江芸芸驚呆在原處。

顧幺兒賤兮兮湊過來,主動伸手去牽她的手,小手肉乎滾燙,嬉皮笑臉說道:“我不生氣,我不生氣。”

江芸芸低頭看他。

顧幺兒隻是露出快樂天真的笑來。

“不行,你太笨了,大字不識幾個,牽手會變笨的。”江芸芸一本正經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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