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1 / 2)

這次去京城的人也可以稱得上浩浩蕩蕩, 成群結隊。

成群——徐家的一群人。

結對——江芸芸和黎楠枝。

徐家直接豪氣地出動了一條運貨的大船,徐叔親自帶隊,光是仆人就是二十人,人高馬大的家丁三十人, 更不要說煮飯婆子, 打掃侍女,船員打雜, 林林總總加起來一百來號人肯定是有的。

黎家那邊, 怎麼也是小孫子要去出遠門考試, 黎風也義不容辭跟了過來,加上兩個書童誠勇和終強,外加粗使仆人七.八人,加起來也有十來人。

江芸芸這邊就慘了,連她帶樂山,外加一個小孩顧幺兒, 三個人, 六個包裹,輕裝上陣。

祝枝山更可憐,孤零零一個人。

四人站在夾板上, 看著徐家和黎家眾人上上下下, 格外熱鬨。

“嘶,好窮。”祝枝山籠著袖子,齜了齜牙, 打了一個貧窮的哆嗦。

“哇,好多人啊。”顧幺兒帶著蔣叔給的五十兩銀子,外加一把還沒開封的長刀,呆呆地張大嘴巴。

“啊, 可以心安理得混吃混喝了。”江芸芸穿得嚴嚴實實,就露出一雙黑漆漆的大眼珠子,滿足地呼出一口氣。

“怎麼站甲板上站著,多冷啊。”黎風一轉身就看到四個鵪鶉擠在一起,伸著脖子看來看去,招手說道,“快來二樓,裡麵已經生了爐子,煮了熱茶,快來暖和暖和。”

一行人順著旋梯走了上來,風中帶著淩厲冬雪的寒氣,不小心用力吸幾口,隻覺得腦子都疼了。

顧幺兒用力狂吸幾口,鼻子也跟著冷颼颼的:“我的刀早上還結霜了。”

“那要裹上布嗎?”江芸芸好奇問道。

“要。”顧幺兒說,隨後苦惱說道,“可我沒帶黑布,蔣叔也沒給我準備。”

蔣平甚至沒趕得上吃江芸芸的喬遷宴就走了,隻說軍中有事。

“那等會問問他們有沒有多餘的黑布。”祝枝山說,“冬日這刀握在手裡冷不冷?”

顧幺兒歎氣,大人樣說道:“凍手。”

江芸芸笑得厲害:“怪不得我早上見你背劍背得磨磨唧唧的。”

顧幺兒惱羞成怒,捏起拳頭,重重錘了一下江芸芸的胳膊。

“要我說蔣副將還挺會照顧小孩的,怎麼給幺兒準備的手套才帶了一條天溜線了。”樂山忍不住說道。

“外麵哪裡有這麼小的手套買,我猜這個十有八九是蔣叔自己縫的,大概是手藝不好。”江芸芸笑眯眯說道。

顧幺兒小臉紅撲撲的,惡聲惡氣說道:“不準說我蔣叔。”

“不說了不說了,我看徐家帶了繡娘,等會請他們幫忙做幾雙手套來,京城可比揚州冷多了,可彆把手凍壞了。”祝枝山緩和氣氛說道。

屋內,徐經和黎循傳已經坐在火爐邊,一壺茶水正冒出細細的白煙,下麵的爐火上則是放著一張細密的鐵網。

幾人一入內,就聞到屋內裡烤水果的香味和茶水的香氣,兩人邊上放著三筐水果,一筐黃燦燦的梨,一筐是粉嫩嫩的桃子,一筐油光發亮的橘子,桌子上還有一疊紅彤彤的柿子,還有兩串冬日難見的葡萄。

“吃烤梨嗎?青州水梨,皮薄汁多,烤了更甜。”黎循傳招呼道,“徐叔好本事啊,找來的青州水梨又大又脆。”

“這個桃看上去好好吃啊。”顧幺兒蹭到那筐桃子邊上,一臉驚喜,“粉粉嫩嫩的。又大又圓。”

“這個是洛陽的王母桃。”徐經撿了一個遞過去,“你是這麼吃,還是烤一下再吃。”

顧幺兒捧著桃子,直接上嘴啃了一口:“就這麼吃,烤來烤去也太麻煩了。”

“我想吃個烤梨。”祝枝山隻待了一會兒就覺得有些熱了,脫了披風,掛在衣架上,湊過去才發現,“裡麵怎麼還有栗子啊。”

黎循傳用棍子撥了一下:“我剛放的,估計要好一會兒才能熟呢。”

“再放幾個橘子和柿子上去。”江芸芸也興奮湊過來說道,“烤橘子很甜的。”

“你不吃烤梨?”黎循傳睨了她一眼。

江芸芸被那一眼看迷糊了,不解地摸了摸腦袋,謹慎問道:“是非吃不可嗎?”

黎循傳手指點了點梨,一本正經說道:“沒聽過一個故事嗎?”

“李泌領取十年宰相,唐肅宗曾為他烤了兩個梨,不僅都給他吃,還要兩位皇子對他大肆褒揚。”他說道,“三朝宰相,返極重之勢,塞潰敗之源,掛危定傾之大用,那可真是一代名臣也。”

江芸芸眼珠子轉了轉,不恥下問:“我知道啊,然後呢?”

黎循傳見她不解風情的樣子,氣笑了:“所以你要吃烤梨。”

“哎。”江芸芸不解,“為什麼啊。”

徐經出聲說道:“其歸很少出門,大概不知道,像我們這些馬上就要考試的人,大都要吃個烤梨應應景,取個好兆頭”

江芸芸常常哦了一聲,蹲在爐子前,眼巴巴地盯著吃的:“那你們三個多吃點,未來封侯拜相,可要罩著我一點。”

黎循傳盯著她的側臉看,莫名其妙冷哼了一聲。

徐經也緊跟著歎氣。

江芸芸不得不抬起頭看著兩人,好脾氣問道:“又怎麼了!”

“我們四人……”祝枝山的手指在四人麵前一一點過,最後又停在江芸芸麵前,微微一笑,“大概隻有你,江其歸最有機會封侯拜相了。”

江芸芸大吃一驚。

“你可是我們的小三元啊。”黎循傳把最大的一個梨撥到她麵前,一本正經說道,“快吃吧,江神童。”

江芸芸看著那個表皮烤成焦黃色的梨,一股甜甜的香氣猝不及防湧了進來。

“那李泌還是唐肅宗的老師和好友呢。”她火急火燎地扒著烤梨,燙得一邊捏耳朵,一邊不死心給它滾到盤子來,“那我第一步應該靠近太子,打入內部。”

黎循傳聽得哆嗦了一下:“你這嘴,你去京城我真害怕。”

“我也有點。”祝枝山見橘子烤得微微熱了,就動手開吃,打趣道,“昨夜唐伯虎還抓著我的手,要我務必照顧好你。”

江芸芸冷哼一聲:“我看他那張嘴才最危險的。”

好好的解元都沒得當了!

“你們都危險。”顧幺兒啃著桃核,直接說道,“還好你們沒一起上京。”

江芸芸突然摸了摸下巴:“對哦,到時候,我倒要看看誰和他一起來京城。”

徐經撲閃著無辜的大眼睛,吃著甜滋滋的柿子,看著江芸芸莫名其妙的義憤填膺。

“對了,士廉說在應天府等我們,他還要帶一個朋友來。”江芸芸吃著汁水濃鬱的水梨,笑說道。

“他和我說過了。”徐經點頭,“那個朋友也是蘇州人,姓毛名澄,字憲清,和他差不多年紀。”

“我見過,長得神采秀朗,容止端潔。”祝枝山也跟著說道,“他在成化年壬子年就過了應天府鄉試,但之後大病了一場,養病許久終於才痊愈,結果戊申年,也就是陛下登基第一年,丁父憂,這才拖到今年才去考試。”

“那一定很厲害。”黎循傳緊張:“有機會一定要好好討教一下。”

“彆說考試了,我聽的頭疼。”祝枝山歎氣,“讓我先玩幾天。”

江芸芸幽幽說道:“還沒玩夠嗎?鄉試結束,你可是一頁書本都沒翻。”

祝枝山語塞。

“可彆說,給你寫了不少小作文呢。”黎循傳似笑非笑,“我那日進去一看,好家夥,滿滿一牆你的畫像。”

“彆擔心,你有哦。”祝枝山不甘示弱說道。

黎循傳冷哼一聲,手肘錘了一下江芸芸。

江芸芸哎哎哎了兩聲:“說這些做什麼,你那個畫啊,冊子啊,都要放好了,要不彆人還以為我多自戀呢。”

徐經幽幽說道:“你們背著我,在玩什麼遊戲。”

三人沉默。

“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徐經歎氣。

“彆說了,梨焦了。”一側的顧幺兒突然著急說道,“快,快撥到我碗裡來。”

一陣風吹來,原本半掩著的窗戶被吹開一條縫,火盆裡的炭被風一吹,火星閃爍了片刻,顧幺兒被吹得眯了眯眼,但還是堅持把碗筷遞過去,眼巴巴說道:“這個也快焦了,橘子也給我一個,板栗是不是熟了啊。”

黎循傳打趣道:“水梨蜜桔煨板栗,稚子歡呼圍爐旁。”

“鼎沸茶湯香滿屋,奈何不解饞嘴果。”祝枝山緊跟著說道。

江芸芸眼睛一亮,也跟著笑眯眯說道:“忽如一夜北風來,經年徊夢嘴中甜。”

徐經頓了頓,沒接下去,隻是扭頭,一本正經對顧幺兒說道:“他們罵你。”

顧幺兒咬著燙嘴的烤梨,歪了歪腦袋,含糊不清問道:“罵我什麼?”

徐經憋了一口氣,最後沉重說道:“貪吃鬼。”

誰知道顧幺兒一點也不生氣:“哦。”

他甚至理直氣壯強調著:“我是啊。”

使壞的三人對視一眼,立刻大笑起來。

窗戶咯吱咯吱的想著,連帶著快樂的笑聲也跟著飄遠了,爐盆裡的炭火幽幽閃動著。

熱炭蒸果暖如烘,吹得窗開是北風。

—— ——

船隻到了應天府碼頭,顧清那邊卻不止兩個人上船的。

他一臉歉意地說道:“想著去信已經來不及了,這才想著匆匆來問一下。”

江芸芸好奇地看著碼頭上站著的三個人,撲閃著大眼睛。

“最右邊穿著藍袍子的,就是我一開始寫信說的人,姓毛名澄,字憲清。”

江芸芸看了過去,果然看到一個長得格外好看的人,雖然衣服洗得微微發白,但身形清瘦,氣質卓爾。

烈烈北風中,唯有他的衣袖在舞動,時不時露出一截消瘦雪白的手腕。

她不過是剛看了一眼,那個一直垂眸的人卻準確察覺到他的注視,微微側首看了過來。

江芸芸見狀,也不覺得不好意思,反而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對著他熱情招了招手。

那人竟然紅了耳朵,飛快收回視線。

“那其餘兩人是?”祝枝山不解問道,目光落在正中那個穿金戴銀,衣著華麗的人身上。

顧清不好意思說道:“正中那位姓王名獻臣,字敬止,隸籍錦衣衛,但他父輩已是官宦,父親是監察禦史。”

“錦衣衛。”徐經吃驚,“你怎麼會和錦衣衛有關係。”

顧清低著頭:“之前路遇小混混,是敬止拔刀相助,他性格爽朗,見我囊中羞澀,幾經幫助,之前見我寫信要與你們一同上京,便也想著和我一起走。”

江芸芸也跟著去看那個叫王獻臣的人。

王獻臣肩批一件湖綠色大氅,袖口,領口綴著黑色的長絨,隱隱露出的袖口能看到一簇亮晶晶的顏色,最顯眼的還要算衣襟兩側的眉子,雖然隻是長長的狹窄一條,但上麵確實用金泥印著的花紋。

“是老鼠在偷藤蔓上的瓜。”顧幺兒眼尖,立馬說道。

跟著周笙學了不少紡織知識的江芸芸立刻明白過來。

是最近很流行的瓜鼠紋,因為其風格生動活潑,充滿田園野趣,那些隻需要一點微光就能熠熠生輝的金粉配著這樣的畫麵,好似穿上這樣的衣服就一直活在太平盛世中一般。

更令人側目的是,脖子上的海獺皮做的風領,毛茸茸的一簇,連帶著肩膀都圍上了,年輕的麵容也緊跟著富貴俊俏起來。

他手中捧著一個銅絲手爐,百無聊賴站在碼頭上,察覺到江芸芸的視線,微微一笑,格外和氣。

江芸芸也跟著露出一個燦爛的笑來。

“他既然開口,自然也不好拒絕。”徐經好脾氣說道,“那另外一個呢。”

“那是姓沈名燾,字良德,蘇州府長洲人。”

江芸芸看向那三人中年紀最大的人,那人穿著淺綠色的衣服,外麵罩著一件還算體麵的白色披風,他長得很是普通,偏眉宇間又是格外的溫和。

“他家世代從醫,我之前病了一場,與他住在同客棧,多虧他幫我治病,還不曾收我醫藥費。”顧清越說越不好意思,“他本是打算跟著上貢的隊伍走的,誰知道因為救我露出一手醫術,被一個小太監看到了,非要拉著他給他們的老祖宗看病,良德不喜太監,便不從,鬨了矛盾,那人竟是負責這次上供的太監之一,我這才……”

祝枝山沒說話,看向徐經。

徐經摸了摸腦袋,下意識去看江芸芸。

江芸芸正和顧幺兒趴在欄杆處交頭接耳,對此充耳不聞。

“若是不行,我就讓他們換個船隊。”顧清見他為難,連忙說道。

“不不不,船是自家的,既然來了,那就來吧。”徐經也跟著慌慌張張說道。

顧清不好意思說道:“我也沒想到會這樣。”

“不礙事,結伴同行也是熱鬨。”社恐的徐經露出勉強的笑來。

“那就請他們快上來吧。”祝枝山緩和氣氛說道,“我們是停靠的船,不可久留。”

顧清哎了一聲,匆匆下了船和好友們交代一下上船的規矩。

正中的王獻臣拍了拍顧清的肩膀,大笑著點頭。

沈燾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毛澄沒說話,瞧著巍然不動。

“這三人真有意思。”顧幺兒對著江芸芸咬耳朵。

“我也覺得。”江芸芸也跟著說道,“我瞧著那個毛澄最有意思。”

說話間,毛澄和沈燾孤身一人上了船,手裡都隻有一個鼓鼓的包裹。

那邊王獻臣卻是熱鬨,十來個仆人也不知從哪裡出來,抬著四大箱東西哼哼哧哧搬上船,竟然也是仆從圍繞,金尊玉貴的主。

“一樓二樓都有空餘的房間,你們看著喜歡住。”開船後,徐叔笑臉盈盈說道。

“你們住在啊?”最是熱情的王獻臣笑問道,目光在幾位一起趕考的舉子身上掃過,最後看向蹲在最後吃橘子的江芸芸和顧幺兒。

“我們都在二樓。”徐經老實巴交說道。

“那我也想住在二樓,大家住在一起熱鬨一些。”王獻臣問道,“可以嗎?”

“可以吧。”徐經強忍著拔腳要走的衝動,勉強笑說著。

顧清想了想:“江小童的邊上還有屋子嗎,我想和他討論一下學問。”

徐叔笑說著:“那沒了,一間是我家少爺的,一間讓黎公子住了。”

要知道江芸芸邊上的屋子可是很暢銷的,顧幺兒沒搶到,剛才還鬨著要和江芸芸睡一個屋子。

“那我隨便住一間吧。”顧清笑說著,“能找到江小童就好。”

“我想住在一樓。”一直沒說話的毛澄說道。

“那我也住在一樓吧。”沈燾也跟著說道,“我們住在一起也好相互照應。”

徐叔點頭,選了四個小廝,讓人帶人去屋子休息:“先在東西都放好,我再讓人送熱水和糕點來,午飯可有忌口的。”

眾人齊齊搖頭。

顧幺兒大聲說道:“吃肉,我要吃肉。”

“好。”徐叔一見顧幺兒就一臉柔情,忍不住捏了捏小孩肥嘟嘟的小臉,“想吃什麼肉啊。”

“都行,但最好是炸的。”顧幺兒得寸進尺。

“行。”徐叔笑得見眉不見眼。

一行人各自散去,江芸芸動了動鼻子,突然跟著毛澄和沈燾身邊屁股後麵去了。

被突然丟下的顧幺兒瞪大眼睛,也緊跟著跟過去了。

“你是,江解元?”沈燾沒想到江芸芸沒去找王獻臣又或者是熟悉的顧清,反而跟著他們去了一樓休息的地方。

江芸芸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們。

“是我,我有字了,我老師給我取名其歸,你們叫我字就好。”她笑眯眯說著,目光忍不住朝著一直沒說話的毛澄看去。

毛澄察覺到她的視線,隻是用冷沁沁的目光看了過來。

“其歸。”沈燾笑了笑,“你找憲清嗎?”

江芸芸笑眯眯說道:“都找都找,你們住哪一間啊。”

沈燾摸不著她想做什麼,隻好指了指:“我住這間,憲清在我邊上。”

江芸芸連連點頭:“你也是今年考的鄉試嗎?”

沈燾搖頭:“我和憲清是一起的,第二年會試落榜後,之後又要守孝,所以拖到現在。”

“原來是這樣。”江芸芸嘴甜說道,“這次一定能考中的。”

沈燾彎了彎眉眼:“其歸也是。”

江芸芸背著手,小大人說道:“我明年不考,我還想要再多讀幾年,精進自己的本事。”

沈燾驚訝,就連一直不說話的毛澄也跟著看了過來。

“為何?”沈燾問道。

江芸芸摸了摸腦袋:“多學習幾年,聽說國子監人才濟濟,我想去看看。”

“比不過你。”一直沒說話的毛澄耿直說道。

江芸芸見他終於說話了,忍不住湊過去:“你怎麼知道啊。”

毛澄看著靠過來的小孩,還沒說話,先紅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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