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2 / 2)

江芸芸比劃了一下,笑說著:“有這麼大,我隻是蚍蜉,若是我的呐喊能被聽見,已經是來之不易了,若是想要撼動,那我大概要長成這麼大的蚍蜉……”

她又比劃出一個大圈,卻沒有剛才比劃得這麼大:“我撼動了,可我大概也要死了。”

黎循傳驚得瞪大眼睛。

“所以我覺得一件事情隻要能完成百分之八十!”江芸芸想了想,抓著那個木偶的腦袋,又比劃了一下下麵的身子,“能完成這麼多,我已經是超級棒了。”

黎循傳被她的驚駭之語,驚呆在原處,隻是怔怔地看著她。

江芸芸已經開始拿起第二個包裹,興衝衝拆著,裡麵是一個小小的小泥板,打開一看,裡麵的刻字歪歪扭扭的,她興衝衝去拆信件。

不過信件上的字是林徽的。

林徽開始自己雕刻了?

江芸芸迷惑,打開看了幾眼,立刻激動說道:“我舅舅刻的!他已經把啟蒙都學完了。”

黎循傳被那泥板懟了臉,拿下來一看,笑說著:“還真是嬰兒學字,寫的比你一開始還不如。”

“哪有,我瞧著還挺好啊。”江芸芸帶著八百米濾鏡說道,“你看看這一筆一劃的,方方正正的,你看看這個‘三’字,還有筆鋒呢,真不錯。”

“你舅舅學寫字,你這麼高興做什麼?”黎循傳不解問道。

江芸芸小心翼翼收好冊子:“這樣以後他就能自己做生意,看契書,就能獨立了。”

“他這麼大的人,還要你操心啊。”黎循傳嘲笑著,“他還照顧不好自己不成。”

江芸芸又把林徽的信仔細看了看:“你不懂,我得看顧好周家人的,你看,我舅舅真聰明,也才學了一年多,啟蒙的幾本書都學完了,你看字也寫得一筆一劃,這個是自己學著雕刻的模具,真不錯。”

“思羲親自教的?瞧著很了解啊。”黎循傳也湊過來看信。

“嗯,我舅舅去找他的,而且多學點肯定不會錯,以後印刷書籍校對不是也方便嗎?他現在已經是大管事了!真厲害。”江芸芸驕傲說道。

黎循傳隻是看著她笑:“十一歲的江其歸,你可真操心啊。”

江芸芸嘴角抿出小小的梨渦來。

“這個是誰送呢?軟軟的,小小的,不像裝衣服的。”江芸芸好奇打開第三個,隻看到裡麵露出一個東一塊布,西一塊布的老虎娃娃,嘴巴還是歪的,眼睛也一上一下。

“哎,這個老虎醜醜的。”黎循傳嘲笑著。

江芸芸幽幽說道:“我妹妹縫的。”

“怪不得看上去這麼彆致的可愛。”黎循傳火速改口。

江芸芸打開信封,在她離開之前,江渝的把四書都學了一遍,字也寫的頗為秀氣。

一開始她就不打算用老師教她的辦法來教江渝,四書五經的內容是一道道清規戒律,但也猶豫要不要用現代的辦法來教一個古代的閨閣女子。

就在她躍躍欲試之時,她卻猛地看到江湛和江漾的事情,一個被如此規訓的女子也不能得到夫君的敬重,一個快樂的靈魂也整日要受到江家的壓抑。

她開始遲疑,因為一個自由的靈魂若是被束縛在痛苦的身體裡,這絕對不是好事。

江渝若是知道了那些和這個時代格格不入的想法,那下一個被這個時代排擠的人就會是她。

至少,江渝不能無處呐喊,不得求得過完這一生。

所以如何教育這個妹妹成了一個難題。

她不是顧仕隆,一個爵位已經足夠他無憂無慮,隨心所欲地過完這一生。

考慮了許久,江芸芸決定放養,不主動教授她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的想法,但若是江渝自己有了稀奇古怪的想法,也不會刻意去打壓。

她若是想要異想天開的自由,那就讓她快樂。

她若是想要順從這個時代,那也無可厚非。

信中的江渝一如既往的嘮叨,先說了自己和娘搬進新房子後是如何快樂,自己都睡到巳時才起來,家裡新找的廚娘做飯很好吃,又說娘最近和秦夫人每天都出門,笑容也都多了,還和陳媽媽一起研究出了很多花樣,大家都說好,現在繡房也開起來了,招了十來個人,真熱鬨啊,不過娘哭了,是不高興嗎?不過陳媽媽說是高興的哭了,我不懂,高興有什麼好哭的,還有笨小春也終於學好論語了,自己養了三條狗,冬日時,一隻流浪的狗媽媽生在廚房的,隻活了兩條,娘心軟就都養起來了,又說自己最近也學著刺繡了,很難繡她不想學,希望她可以幫忙跟娘說,這個布老虎是因為他們說明年是你的生肖年,所以我和小春連夜給你縫的,希望你能喜歡。

江芸芸笑說著:“江渝開朗了好多,不過她不想繡花,尋常女子都要學嗎?”

黎循傳搖頭:“我不懂,大概是要的吧,我看我的姐姐們也會學,但不需要多厲害,畢竟會有繡娘,還有丫鬟嬤嬤幫忙,但我有一次聽我嬸嬸說,說若是議親的時候,女子不會繡花會沒人要的。”

江芸芸聞言冷笑一聲:“也沒說男的要考中秀才能議親啊,怎麼就要求女人要繡花了。”

黎循傳摸了摸鼻子,小聲說道:“又不是我說的,你怎麼凶我。”

“我覺得是陋習。”江芸芸臭著小臉說道,“我妹妹不學就不學。”

“哎哎,不學也沒事的。”黎循傳安撫著,“你以後要是真是狀元了,你妹妹就是大字不識一個,娶得人也多得是。”

“那不一樣。”江芸芸開始挑剔起來,“那不是喜歡我妹妹啊,這不是看中我了嗎。”

黎循傳呆住了,好一會兒才紅著臉,呐呐說道:“什麼喜不喜歡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這寫話本彆寫癡了。”

江芸芸眯眼:“你不懂,你看士廉娶得就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你看他們感情這麼好,時不時就念著自家夫人和孩子,還出門給她買了好多禮物,前幾日找人送回家了呢。”

黎循傳隻是呆呆地看著她:“青梅竹馬啊。”

“對啊,你不知道!”江芸芸頓時八卦起來,“我跟你說,我聽說他們都是從小一起玩的,小時候還偷偷去佛前拜拜呢,士廉還悄悄爬人家牆頭,元宵節還給人送花燈自己做的,可甜了。”

黎循傳哼哼唧唧推開麵前的人:“少打聽人家的私事,八卦死了。”

江芸芸遺憾坐了回去:“我這是給你科普一下要自由戀愛,你小小年紀可不能學那些酸儒,要是你不喜歡那個女子,你倒是算了,好大一男兒,可這樣就耽誤女子了,你看我那個大姐姐,真是遭罪。”

黎循傳結結巴巴說道:“可我不會打人的。”

“這我知道。”江芸芸循循善誘說道,“可心理上的不高興也是冷暴力啊,哎,就跟我不理你一樣,你就不高興,你不理你夫人,或者你夫人不理你,那也是冷暴力。”

黎循傳聽得入神了。

江芸芸暗戳戳灌輸完自己的小思想,開始拆其他禮物。

周笙又給她準備了衣服,但是尺寸大了一些,說是怕她長高了,衣服跟不上了。

“我娘手藝真好。”江芸芸一臉開心地炫耀著,“你看看這個花紋,好看吧,花跟真的一樣。”

黎循傳回過神來,哎哎了一下,撥開快要懟到自己臉上的衣服,低頭撥弄著包裹,慢慢吞吞說道:“知道了,我又不是沒有。”

江芸芸開開心心把衣服堆到床頭去。

“這本書是什麼?”黎循傳摸到一本書,“新倩集,這不是昌穀寫的那本嘛,哎,你在第一個。”

“江芸,字其歸,素雅俊朗,貌若潘安,為人沉靜,有古韻,性專執不同於俗,容貌驚人,洋洋灑灑,文務精思,氣最峭厲……”

江芸芸聽得腳趾扣地,一把奪過那本書,一眼掃過去,無窮無儘的形容詞把她看呆了。

“也太能誇了。”黎循傳笑歪在一側,“好能誇,‘天地閉合,乃絕相知’,他要和你不離不棄耶。”

江芸芸惱羞成怒,狠狠踹了他一腳,黎循傳這才停下笑來。

一本新倩集十來人,每個人的形容詞都不重複,誇讚的角度也是各有不同,可見徐禎卿還是有些本事在的。

“這大概是他印刷好的,特來眼巴巴送你一份。”黎循傳擦掉眼角的眼淚,“希望可以和江潘安不離不棄呢。”

江芸芸愁眉苦臉:“這本書可彆給我發的到處都是,我還要臉的。”

“沒事,他們不要的。”黎循傳開始找唐伯虎的東西,“唐伯虎給你準備什麼啊,讓我看看。”

裡麵的東西都不多了,一份老師和師娘的信,都穆送給他的用竹子雕刻的虎吊墜,張靈送了一個有機關的小酒壺,唐伯虎隻送了一包果脯。

“他怎麼突然這麼低調了。”黎循傳吃驚。

江芸芸打開信一看,露出果然如此的神色:“他在他的院子裡種滿了桃花,這是長出來的果子曬乾後的果脯,他還邀請我有空去他家玩。”

“哦。”黎循傳冷哼一聲,“倒也有意思。”

“哎,我馬上十二歲了!”江芸芸突然湊過來,眼巴巴說道,“你送我什麼禮物啊。”

黎循傳看著近在咫尺的臉,莫名紅了臉:“我給你找找。”

“行。”江芸芸笑眯了眼,“可要好好選哦,這可是你送我的第一個禮物。”

“第二個!”黎循傳不悅強調著,“我的那盆蘭花!”

江芸芸皺了皺鼻子:“我照顧不來,也太嬌氣了,平日裡也都是你照顧的。”

黎循傳歎氣:“你可真是一點也不文雅。”

“山豬吃不了細糠吧。”江芸芸自嘲。

黎循傳又連連擺手:“怎可以如此說自己。”

“不礙事的。”山豬芸一本正經說道,“所以這次你要給我準備粗糧來,不然我要不高興了。”

黎循傳認真點頭:“行。”

—— ——

大年三十,徐家準備了一大桌席麵,有江南的飲食,也有入鄉隨俗的本地飲食,一桌人團團坐著,按著年齡大小來坐。

“還是第一次離家過年。”顧清感慨著。

“誰不是。”眾人笑說著。

“京城過年可真熱鬨,門口的桃符也各有不同,不過昨日和憲清出門碰到小童玩鞭炮,差點嚇到我。”沈燾無奈說道,“我罵罵咧咧罵了回去,誰知道他竟回家找大人,憲清嚇得直接拉著我拔腿就跑。”

毛澄鎮定辯解著:“大人不和小孩鬥。”

“說起來昨日的雪真大,今日停雪了,這花園可真漂亮,銀裝素裹,就是你們堆起來的兩個的雪人,現在有點小了。”祝枝山笑說著。

江芸芸和顧幺兒扭頭去看門口一左一右的雪人,立刻嘞開嘴笑著:“這可是哼哈二將,為你們保駕護航的,可不能在年節中化了。”

王獻臣笑說著:“確實要有一個好兆頭,希望解元公的手能點石成金吧。”

徐叔端著酒上來,給幾人都倒上酒:“新熱的酒,可是從南方帶來的黃酒,甘冽香濃、回味悠長。”

江芸芸和顧幺兒得到兩盞茶。

顧幺兒不服,還沒說話,就被江芸芸單手鎮壓了:“不能喝。”

顧幺兒梗著脖子。

“舉杯,祝我們考試順利。”祝枝山舉起酒杯,大笑著,“且將新火試新茶,詩酒趁年華。”

江芸芸也跟著舉起茶來,順勢喝了一口溫熱的茶水,入口清甜,不由舒服地歎了一口氣。

顧幺兒開始埋頭苦吃。

徐經不愛喝酒,喝了那一盞就讓人拿了茶水來,也開始一心吃喝。

至於其他人,喝酒開了頭可就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就連毛澄也悶聲不吭喝了好幾盞,大家默契的沒有作詩,隻是說著尋常話,又時不時被人勸酒,然後去勸彆人。

祝枝山和王獻臣活絡熱情,場麵熱鬨得一時不知是酒還是暖爐燒的。

沈燾最先倒了下來,顧清也醉得不行,連連擺手。

王獻臣和祝枝山喝多了,反而越發開始精神起來,開始鬥嘴皮子。

黎循傳被灌了好幾杯,醉眼朦朧,坐在那裡發呆。

江芸芸連忙找徐叔準備醒酒湯。

等送到黎循傳手邊,黎循傳抬眸去看江芸芸,那雙眼珠子黑漆漆,水潤潤的,看著她好一會兒,突然笑了起來:“我們來喝一杯,第一次過年。”

江芸芸笑說道:“可真是喝醉了,快把醒酒茶喝了。”

黎循傳眼睛直直地看著她,笑容燦爛:“願得長如此,年年物候新,來,乾杯!”

他舉起醒酒湯一飲而儘。

顧幺兒看得直笑:“他喝醉了,好笨哦,都分不清是不是酒了。”

江芸芸也跟著笑,隻是替人挽回尊嚴:“也沒發酒瘋,也很不錯了。”

顧幺兒大聲吹噓著:“等我會喝酒了,我一定千杯不醉。”

今日正街上有官署會放新年煙花,許是時候到了,一朵無聲的漂亮的煙花在空中綻放,好似一朵盛開的花,點亮了冬日漆黑的夜,隨之而來的是一朵接著一朵,五顏六色,分外漂亮。

外麵傳來小孩的尖叫聲,打破了安靜的空氣。

江芸芸看著那煙花,又去看橫七豎八的朋友們,明明距離這麼遠,可那光澤卻好似照耀在每個人的眉眼上,絢爛,璀璨。

他日臥龍終得雨,今朝放鶴且衝天。

她的朋友總歸得償所願。

而她……

新年快樂啊,十二歲的江芸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