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1 / 2)

顧溥是來抓自己那個調皮搗蛋的兒子的。

顧仕隆一臉不服地抱著江芸芸的腰, 整個人巴拉在江芸芸身上,死活不肯走,力氣大到差點直接把江芸芸抗走。

“要不還是在這裡吧。”江芸芸撤下脖子上的手臂, 咳嗽一聲,為難說道。

顧溥低頭去看顧仕隆。

顧仕隆則扭頭不看他。

“喝茶吧。”樂山硬著頭皮走了上來, 順手隔開幺兒和顧溥的距離,非常護犢子。

顧溥冷笑一聲。

顧幺兒緊緊挨著江芸芸一邊坐, 緊緊抱著她的胳膊,若非條件不允許, 大概要整個人鑽到江芸芸懷裡了,小臉緊繃, 一臉警覺。

“自己的名字會寫了嗎?”顧溥坐在一側, 隨口問道。

“會寫的。”顧幺兒理直氣壯說道。

“寫來我看看。”顧溥眯眼質疑著。

顧幺兒不說話了,直接把腦袋埋到江芸芸的胳膊肘下麵。

“咳咳。”江芸芸伸手把顧幺兒攔到背後, “侯爺要不先喝茶吧。”

“不喝了, 等會還要打小孩呢。”顧溥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喝多了打不久。”

顧幺兒抖了一下,整個人都埋到江芸芸身上。

“打小孩不好。”江芸芸勉強轉移話題, “侯爺能在京城住幾日, 還回前線嗎?”

“看情況吧。”顧溥淡淡說道, 說回正題, “幺兒之前的來信說起過,江解元說的邊疆治理的方案, 我和鄧總兵上了折子給陛下, 陛下也頗感興趣,所以讓我先一步回京述職,此事結束, 估計還要回去,如今前線戰況膠著,不能離開人。”

江芸芸連連點頭:“顧將軍辛苦了。”

顧溥沒說話,打量著江芸芸:“隻是對這次改土歸流的事情,還有一些細節問題不太明白,這個事情既然一開始是江解元提出來的,所以我就想來提早問問,免得在陛下麵前啞口無言。”

江芸芸尷尬地摸了摸腦袋:“我就是隨口說的。”

顧幺兒冒出自己的腦袋,大聲給人撐場:“才不是,你最厲害了。”

江芸芸和顧幺兒對視一眼。

顧幺兒大眼睛無辜地撲閃著。

江芸芸一臉糟心地把他的臉按下去。

“顧將軍想要問什麼。”她問道。

“江解元可知道我們在太.宗時就有這樣類似的變革。”顧溥問道。

江芸芸搖頭。

“那你是如何得知的?”顧溥不解問道,“自己琢磨的?”

“也是意外聽到的,覺得那人分析得很有道理。”江芸芸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顧幺兒歪了歪腦袋,然後悄悄看她。

“貴州如今能單獨建省,就在永樂年,思州、思南二宣慰司反叛,太.宗全力鎮壓後,廢革思州、思南二宣慰司。”顧溥聞言點頭,解釋著剛才的話。

江芸芸一驚:“你們去平亂的地方不就是在貴州嗎?”

顧溥微微一笑:“是,準確來說是貴州都勻的苗民。”

江芸芸神色微動:“也就是說其實改土歸流並沒有效果。”

顧溥沉默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道:“不能說沒有用,但確實收效甚微。”

“為何?”江芸芸好奇問道,“既然這裡已經納入大明的版圖,按理本就該讓大明人管理才是,給他們文化,經濟上的扶持,讓他們從內心開始認同我們的身份,但同時對不是漢人以外民族的人,給與他們一定的自主權利,應該是很穩妥的辦法才是。”

“他們不是蠻夷嗎?”顧溥挑眉。

江芸芸認真說道:“不是,若是抱著這樣的心態治理他們,出問題是遲早的,認同他們,接納他們,吸收他們,才能同化他們,感化他們,這才是最好的邊境.維..穩.的手段,靠一群異心的人,用金錢和權力來吊著,永遠都隻會養成兩麵派的人。”

顧溥沉默。

“這是你的想法。”

江芸芸眨了眨眼。

這是她第二次聽到這句話。

第一次是老師與她說的。

“所以我這次也不對?”江芸芸心中有一瞬間的退縮,猶豫問道。

上一次,老師近乎嚴厲地告誡她。

她一廂情願想要給受災的人謀一條生路,卻觸碰了更大的利益集團,若非老師出手,她大概要被當成替罪羔羊了。

這一次,顧溥也說這樣的話,隻是口氣格外平靜。

這一次她不過是提出一個想法,這個想法甚至曾在曆史書上被單獨寫過,他們說這是讓少數民族融入漢族的一個辦法。

“你知道土司到底是什麼嗎?”顧溥冷不地問道。

“土司他是那片土地最大的擁有者,他占有絕大多數的耕地、山林、水源,這不是幾個富豪強紳可以比擬的,而土民隻有零星而少量的土地,甚至沒有土地,他們被迫依附於土官,這樣土司就能完全掌握這個土民的全部。”

江芸芸聽得眉心微動。

顧溥笑了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隻是他們這種關係是‘主仆之分,百世不移’,比我們要更嚴重一些。”

江芸芸眨了眨眼:“有多嚴重。”

“土司中一直有這樣的一則故事,雖然裡麵的主角從沒有連名帶姓說出來,但每個土司管轄的範圍內都有這樣的故事。”顧溥繼續說道。

顧幺兒也好奇地探出腦袋,聽著他爹講故事。

“說是有一位土司為兒子娶婦時,場麵格外豪華,萬人慶賀,可奇怪得是,在此之後,那些衣服店卻在三年中賣不出一件新婦服飾。”顧溥說。

顧幺兒嗯了一聲,扭頭去看江芸芸,虛心說道:“聽不懂。”

江芸芸沉默:“一場婚禮,榨乾了當地百姓三年的財力嗎?”

“是。”顧溥直接說道,“而且當地的律法也格外有趣,比如有一人犯罪,土司會當場縛而殺之,而被殺者之族,就要給土司送銀子保平安才能不受那人牽連,這裡的錢從六十兩到四十兩不等,你家若是實在窮,經過土司考察後最低也要二十四兩。”

江芸芸聽得直皺眉。

“這就是玷刀銀。”顧溥低聲說道,“這是大明這片土地上成千上百個土司的現狀,他和你認知中的富豪強紳都是不同的,若是大明的地界中有這樣的人,當真能欺壓到百姓到這個地步,自然會有人整治他們,而土司卻不會,他們根本不受我們控製,他們中的問題隻多不少,自高皇帝開始,土司間的問題便屢見不鮮。”

“按照高皇帝,太.宗的魄力,不可能沒有任何辦法吧?”江芸芸不解問道。

顧溥想了想,突然把一側的茶蓋拿下,輕輕放在桌麵上,隨後輕輕敲了敲茶盞的壁身。

江芸芸看著他奇怪的動作,目光從茶蓋到茶身,最後又看向顧溥壓著茶托的手指。

“難道沒有改成功?”江芸芸猶豫問道,“土司勢力根深蒂固,我們難以拔除。”

顧溥露出今日的第一個笑來:“江解元果然聰慧,土司改革繼承前朝,乃是前朝在西南地區設立的製約西南和漢人的一個辦法,和在之前的羈縻府完全不同,算到現在已經有近兩百年的曆史了。”

“兩百年的時間啊。”顧溥歎氣,“自來治病隻有兩個時機是最方便的,一個是剛開始,一個是病入膏肓的時候,剛開始時一切都能掌握,自然是藥到病除,若是到了病入膏肓也簡單,畢竟那隻有兩條路,朝野上下就不會有這麼多爭論。”

江芸芸沉默了,恍然大悟:“這次改土歸流,有人不同意!”

顧溥點頭。

“為何?”江芸芸不解,“是這個辦法不好嗎?”

“我覺得還不錯。”顧溥說,“土司們一直在我們的邊境,東南西北都有他們的存在,偏又不像附屬國,內在打成一片也乾擾不到我們這邊,他們隻要一亂,邊境的百姓一定深受其害,他們的土司之間的矛盾也非常大,一直也是我們在調解,打這些人一直都是治標不治本,就像江解元說的,隻有把他們同化了,讓他們認同漢文化,一切才能走上正軌,改土歸流是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