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2 / 2)

江芸芸糊塗了:“是這個道理,那為什麼有人不同意?”

“因為按照經驗來說,即便改土歸流之後,內部叛亂不止,就像這次一樣,勞民傷財。”顧溥低聲說道,“流官一旦有一次處置失當就能引起暴..亂,一旦暴..亂,征兵動員,勞民傷財,流官本就是替土司管理稅務等工作,放在普通地方那就是一個縣令,可在這裡卻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所以導致這裡的流官成了燙手山芋,沒有人願意來。”

江芸芸沉默,煥然大悟。

“你這個不是改土歸流啊。”她終於發現不對了,“你這個是廢土設流。”

顧溥不解:“有何區彆?”

江芸芸撿起那個被放在桌子上的茶蓋,然後和自己的茶蓋換了個位置:“你們這個就是換了個位置,地下的茶盞還是我們自己的,我說的是……”

咣當一聲。

茶水四濺。

顧幺兒一個激靈,就連顧溥也一瞬間身形緊繃。

原來是江芸芸直接把顧溥的那一盞茶摔倒在地上,鎮定說道:“用文化,用經濟,用強權,去重塑這個地方。”

她把手中的那盞茶推了過去:“這是唯一的一盞茶,也隻能是這盞茶。”

顧溥看著緊緊壓著茶蓋的手指。

這是一雙文人的手,纖細雪白,文質彬彬。

“‘蠻不出峒,漢不入境’,這是自來的傳統。”顧溥低聲說道。

“沒有蠻和漢,你要把他們都當成大明的子民。”江芸芸笑說著,“而且他們本來也是不是嗎,邊境內應該不至於完全不通婚,血脈融合,本就是最好的改變。”

“那你覺得四方土司都要改嗎?”顧溥又問。

江芸芸想了想,謹慎說道:“那這個要慎重,就算要改,也要循序漸進,不能操之過急。”

“甘肅土司自來就有‘有悍衛之勞,無勃叛之事’的稱呼,蜀地貴州則是‘蜀、黔諸土司桀驁難馴’,湖廣之地則多變心思活泛。”顧溥盯著那盞茶喃喃自語,“小變則小革,大變則大革;小革則小治,大革則大治,我這是要走哪一步呢。”

“後笑先眺,安知非福。”江芸芸笑眯眯說道,“不論是哪一步,我們的出發點總不是為了害人,能走幾步是幾步,能走到哪裡是哪裡。”

“一計不成,損害的就是土司治下的百姓。”顧溥注視著麵前大明最年輕的小解元。

這位小解元做出的事情一件比一件驚心動魄。

好似每一件事情都沒有結果,可當真如此嗎?

揚州新上任的知府王恩,出了名的清廉正直,愛護百姓,所到之處人人愛戴,這樣的人到了揚州,揚州百姓的生活怎麼會沒有變化。

南京少了一個濫殺無辜,奸.淫.擄.掠的小守備,新上任的小守備太監是個老實人,官場也被整治一番,兩位大守備的手段一向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南京官場氣氛煥然一新。

剛才的民間送孩童入宮一事。

如今的邊境改土歸流之事。

樁樁件件,到處都有這位多管閒事的小解元的手筆。

“再壞也壞不過現在了。”江芸芸想了想,“我還是相信會有為名做事的清官的,你們的無官可用局限在一處,可若是朝廷征兆,有識之士定然不少。”

顧溥沒說話,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薄情寡義讀書人,這世上的好人壞人不好區分,可庸人良才難道還不好區分嗎。

單是這個江芸,便已是獨一份了。

“你彆不信。”江芸芸皺了皺鼻子,“我跟你說我認識的讀書人都很好的,我也相信他們若是接到調令,也是願意為那些受苦百姓出力的。”

“這世上哪裡沒有壞人,可怎麼會沒有好人呢,這個社會運行的基礎難道個個都要是天才才能運轉嗎,有的不過是一個個明白自己使命的小螺……小螺號。”

“什麼意思?”顧溥不解,隨口問道。

江芸芸老實巴交說道:“小螺號,滴答吹,老實本分就很好。”

顧溥沉默了,睨了江芸芸一眼。

江芸芸露出一個殷勤的笑來。

“朝廷的辦法自來就是上廢而下不廢,打散分治。”顧溥歎氣,“你的辦法太冒險了。”

“你知道改土歸流的目的是什麼?”江芸芸沉默著,隨後冷不丁問道。

顧溥沉默。

“剪除夷官,清查田土,以增租賦,以靖地方。”江芸芸頓了頓,繼續說道,“隻要能達到這四個目的,就算甘肅地界因為拱衛邊疆所以不能輕動,還是西南一代,坐地勢大,已經敢於無所不為,甚至是湖廣一代兩麵三刀,暗藏隱患,但隻要能達成這四個目的,我們之後可以用經濟,文化來製約,吸收他們,那這個革就是成功的。”

顧溥沉默了。

“受教了。”許久之後,他起身說道,居高臨下打量著麵前的小少年,“你老師說你想法多,確實有點多。”

江芸芸一臉嫉妒說道:“原來老師也給你寫信啊。”

已知老師整天給李師兄寫信,現在還給顧將軍寫信,說不定連其餘兩位師兄也是幾天一封信的,偏給她的信很少,她纏綿悱惻地寫了十張紙,老師隻冷冰冰地回了三張,其中還有一張是跟他說要乖乖讀書的,真的很過分!

可惡,我再也不是老師最好的崽了!

江芸芸不服氣地皺了皺臉。

“跟我回家。”顧溥解決完自己今日第一個事情,就打算解決第二個問題。

顧幺兒躲在江芸芸身後,裝死不說話。

顧溥氣笑了:“我叫你來讀書的,你倒是給我玩得樂不思蜀了。”

“我沒玩。”顧幺兒先一步緊緊摟著江芸芸的腰,大聲說道,“江芸說的我都聽的,我能乾好多事情的。”

打架翻牆偷小孩,他也是很拿手得好不好。

“還跟我頂嘴是不是。”顧溥伸手要去抓人。

顧幺兒拉著江芸芸到處躲。

江芸芸夾在父子中間,覺得自己就像是老鷹抓小雞的那隻老母雞,來回擺弄雙手,最後不得不哎哎兩聲,一臉為難:“彆彆彆,有話好好說,彆勒我了,要吐了。”

兩人堪堪停下腳步,虎視眈眈互相看著。

“你小子……”顧溥點了點顧幺兒,恐嚇道,“膽子肥了。”

顧幺兒小臉貼著江芸芸的後背,嘟嘟囔囔著,雙手緊緊抱著江芸芸。

“你怎麼不吭聲啊,江芸!”

“你乾嘛不幫我,你不喜歡我了嗎。”

“江芸,你說話啊!!”

江芸芸隻好一本正經拉著偏架:“顧侯爺想要看幺兒,我讓幺兒每天去您住的驛站走一圈,幺兒年紀小,正是需要多走動的時候。”

“這個好,好好,就這麼辦。”顧幺兒連連點頭。

顧溥看著吃裡扒外的兒子,又看著小狐狸一樣的江芸芸,忍不住笑了起來:“行啊,你們兩個,合起夥來糊弄我。”

“沒有。”江芸芸和顧幺兒異口同聲說道。

“將軍,門口有人找。”門口傳來敲門聲,樂山去開門後,隨後興高采烈跑過來,大聲說道。

顧幺兒和江芸芸同時探頭看過去,大眼睛撲閃著。

“先不與你計較,我還要在京城待幾日。”顧溥見是副將來了,也沒空和兩個小孩扯這事了,轉身就要離開,“這幾日還有不少人要拜訪。”

隻是跨出們的前一腳,他突然扭頭,笑眯眯說道:“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情,就是我途徑揚州時遇到你老師了,他給了我一份信,托我帶給你的,我給落在驛站了……”

江芸芸眼疾手快把顧幺兒掏出來,往前一推,大義凜然說道:“喏,人質在這裡,記得拿信來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