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1 / 2)

袁端出現在這裡, 第一是聽說丙班又有人在吵架,過來看看情況的。

第二是來看看其他學子們讀書情況的,重點是江芸。

第三則是打算拎走幺兒的。

“我瞧著你就很溺愛。”袁端一見顧幺兒就看到一側臉頰上有睡覺的印子, 立馬恨鐵不成鋼說道,“三字經學到哪了。”

江芸芸心虛極了:“這幾日都有些忙的。”

袁端冷哼一聲, 伸手把躲在江芸芸身後的顧幺兒無情抓出來:“走,我帶你讀書去。”

顧幺兒不可置信, 伸手,撲騰著想要去抓江芸芸。

江芸芸躲開他的手, 一本正經說道:“午飯的時候我來找你。”

顧幺兒立馬垮下臉,偏又不敢用力掙紮, 隻好哭唧唧地被人揪走了。

“我再也不喜歡你了。”

“江芸最討厭了。”

“我不要讀書, 嗚嗚嗚,我不要讀書。”

江芸芸目送小孩抽抽搭搭地被人拉走了, 瞧著也是一臉不忍, 小表情格外生動。

聞實道在邊上看得直笑:“你明明和他也是差不多的歲數, 可瞧著怎麼跟養個小孩一樣,至於這麼一臉忍痛割愛的神色嗎。”

江芸芸背著小手, 聽得連連搖頭歎氣, 腳步一轉, 打算去下節課了。

婁素也溜溜達達跟在她身後。

聞實道瞧著也跟在他們身後。

白鹿洞書院有君子六藝的要求禮、樂、射、禦、書、數, 每一樣都會認真教學,且學生要去參加一年一度的考試, 要求是至少要合格, 也就是都要拿得出手,不然這門課就一直不會結業。

‘禮’講得是吉、凶、賓、軍、嘉等禮製的待人接物,如何行禮, 如何接待,如何宴會等等,這是自春秋就開始流傳下來的禮儀,且一直被人不斷補充的大工程,教授這門課的學長要求非常嚴格,掛科率全校第一,令人聞風喪膽。

‘樂’則是音樂,也就是藝術課,既包括跳舞,還包括彈奏,學院的主要學習的是古樂,《雲門大卷》、《大鹹》、《大韶》、《大夏》、《大濩》、《大武》等都在學習範圍內,這課的學長聽說是個很有趣的人,經常帶學生去爬山遊玩,按道理這樣的老師應該在學生中人氣第一才是,但出人意料的是,教授樂的老師人緣不太好。

‘射’上的是射箭,是個體力課,要求結課時學會白矢、參連、剡注、襄尺、井儀等五種射箭技巧,而且開弓的石數也會逐漸增加,曾有個學子可以拉開兩石弓,是學院至今無人打破的學生紀錄,學長則是一個魁梧的大漢,是學院從邊境請回來的高手,聽說就能拉開兩石,且能箭無虛發。

‘禦’倒不是騎馬,反而是駕車,也稱之為‘五馭’,也就是駕馭馬車和戰車的技術,包括鳴和鸞、逐水曲、過君表、舞交衢、逐禽左等,前年開始也逐步教授騎馬,學院養了二十幾匹馬,是最為寶貴的資產,學長是個小瘦老頭,但有過獨自一人駕著戰車從四十個學生包圍圈中衝出來的優秀戰績。

‘書’指得是書法,不僅教官方的考試字體和自己平常學的字體,還有如何學習古漢字的辦法,有助於自己看懂古籍,去年還開設了文章寫作技巧的課,是六藝中最受學生歡迎的,哪怕學長陰陽怪氣的水平全校第一,也根本擋不住學子學習的熱情。

‘數’也稱之為術數,也就是算數和數學,甚至還學五行陰陽之術,乃是易經學子最愛的一門課,但聽說學長是個怪老頭,不愛說話,整天神神叨叨的,但是心腸好,不愛掛科,但也有說是因為格外厭煩學子,見了人就頭疼,恨不得每次結課都把學生都趕走。

江芸芸一開始跟著老師讀書,那個時候學得非常功利,四書五經上全是科舉的內容,後來去了國子監,也都是科舉需要的東西,最多就是多一門射箭,但大家都不上心,老師也教得敷衍,甚至還不如顧幺兒指點的幾下,江芸芸興致勃勃上了幾節課也悻悻然回來了。

她來白鹿洞學院的時候甚至沒想過還能學這些,所有昨日去山長那邊拿到第一個月的課表時大為吃驚。

學院裡不僅開設四書五經課,一天四節課,每節課大概一個時辰,而且六藝的課也不少,一個月至少三到四節,但這樣算下來,課程其實還是非常鬆的。

這裡的教育是簡單教育,所以更需要學子自己去深入的學習,這也是禦書閣的自習室永遠坐滿了人的原因,但也有不務正業不讀書的人,但每年都是考試,最後幾名可是要被退學的,所以整體來說學校的讀書氛圍非常濃鬱。

今日要上的就是樂,設在欞星門院的第一進院子。

欞星門院供奉著孔子,處於‘暮春三月,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的想法,所以隻要是晴天,學子們都是坐在外麵空曠的空地上彈琴學藝的。

院子被布置得非常精細,亭台樓閣,小橋流水,一年四季各有景色,是學子們最喜歡來的地方。

“你剛才說話,是覺得學長講的不對,還是隻覺得他課講得不好啊。”路上,婁素好奇問道。

江芸芸想了想:“都有,作為師長學業不精是大忌,上課夾帶私貨同樣也是。”

婁素沒說話,走了幾句又問道:“你是覺得學長對女子的評價不對?還是覺得他對論語的解讀不對啊?”

江芸芸扭頭,眨了眨眼:“你很在意這個問題?”

婁素抱臂:“對啊,我覺得他對女子的評價充滿偏見,我是在我娘還有祖父祖母身邊長大的,在我眼裡,我娘和我祖母是這個世上最厲害的,我祖父在外名聲這麼大,可家中一應事務都是我祖母操持的,要我說,沒有我祖母在後方,我祖父能整天出門講課嘛,光是賬本就能折騰死他。”

“還有我娘,我娘也很厲害的,我爹在京城,我娘在家中,侍奉父母的事是我娘一個人做的,可還不是井井有條,人人誇讚。”

婁素皺了皺鼻子,大聲強調著:“所以我覺得學長說的不對,女人一點問題也沒有。”

“自然沒有。”江芸芸笑說著,“我之前聽人說過一個事跡,說是洪武十六年時,有一個名叫舍茲的女人,在丈夫去世後代掌水西宣慰司事,結果貴州都指揮馬燁想要立功,就故意鞭打舍茲,語言侮辱,希望她可以帶兵反叛,才好派兵鎮壓,用來請賞,當時情況已經非常危險,馬燁陳兵邊境,水西內部人心不穩,蠢蠢欲動,所有人都以為會打起來。”

“那打起來了?”婁素緊張問道,“那個馬燁如此囂張,為了自己升官發財竟然不顧兩地百姓的性命,難道沒有人出麵調合嗎?”

江芸芸笑了起來:“他瞧不起舍茲,以為是一個女人就可以隨意拿捏,所以才如此囂張,可第一他是都指揮,軍隊都在他手中,第二,當地官員未必沒有想撿漏的想法,第三也是最為可惜的,世人何嘗不是都在輕視舍茲夫人。”

婁素憤憤不平:“如此行事,當真可恨,那最後是打起來了嗎?那舍茲夫人打贏了嗎?”

江芸芸搖頭:“關鍵時刻不得不提其另外一位夫人。”

“誰?”婁素驚訝問道。

“當時同為統領掌水東的一個女人,水東宣慰使宋欽的夫人劉淑貞劉夫人,她得知這個情況後不顧眾人勸阻,獨自一人去南京為舍茲夫人告狀,直接敲響登聞鼓,高皇帝聽聞此事後按律處置了馬曄,最後還召舍茲夫人進京。”

“好!”婁素撫掌,“這位劉夫人還真是大義大膽,最後舍茲夫人進京了嗎?”

江芸芸點頭:“她不僅去了,甚至還表明忠心願意永守水西,子孫後代皆不生事,高皇帝龍顏大悅,親賜錦綺、珠翠、金環、襲衣、如意冠等物,封為順德夫人。”

婁素手掌拍得啪啪直響:“果然是巾幗英雄啊。”

“若是這樣,我倒是不覺得厲害。”江芸芸卻說道。

“這還不厲害嗎?”婁素不讚同說道,“你覺得她做得不好。”

“能忍住自己的得失心,蔑視鞭撻屈辱,去為兩地百姓爭取和平的機會,也能為自己爭取到利益,自然也厲害,但隻能她是一個合格,有仁心的掌權者。”江芸芸平靜說道

婁素不悅說道:“那你還要她如何?她做的還不夠好嗎?”

“不是我要她做什麼,是她覺得自己能做什麼。”江芸芸強調著。

“什麼意思。”婁素不解。

聞實道也好奇湊上來,聽了一個開頭,他就知道江芸要講的是哪個厲害的女人。

“自來朝廷對土司的要求不過就是不惹事,想來你們也有所耳聞。”

江芸芸在之前與顧溥說改土歸流的事情後,在國子監日夜讀書不是沒有重點的,最靠近權利中心的國子監內,果不其然有很多關於邊境土司的書籍,這些書裡能做事的土司很少,大都是作威作福的土皇帝,著書之人對他們的評價不高,隻有兩個是例外。

高皇帝分彆誥封的順德夫人和明德夫人,一個就是奢香夫人,彝族名叫舍茲,一個便是當時為她竭力奔走的劉淑貞。

“但順德夫人並不隻想做一個安分的土皇帝,她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帶著永寧、水西歸順了朝廷,大力發展孔孟之道,這是文化交流。”

“第二就是開設驛站,從水東修到烏蒙、客山,貫通了貴州宣慰府全境,讓自己治理的地方和周邊各省連接起來,從此之後不論是出行還是做生意都方便了許久,這就是經濟交流。”

“第三,她采取亦兵亦民的政策,在農忙時,百姓就是民;戰爭時,百姓也是兵,為了讓彝族的農業能趕上進度,還去請了周邊漢人中的耕作好手,這就是人員流動。”

“第四,她甚至能看到文字的力量,讓神秘的彝族文字不再是上層人才能學的神秘東西,也不再是祭祀是才能出現的高貴物件,要知道,知識的傳承絕不是封閉的,隻有交流,擴大,才能徹底流傳下去。”

婁素聽得入迷了,又見她不再說下去:“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一個人若是能做到這些,才是真正的名留青史,足以和史書中的任何一位王侯將相平起平坐,去年我在國子監的藏書閣看了她的事跡後一直心懷敬佩。”

“那不是正好說明女人才不差。”婁素不解說道。

“對啊,那位明德夫人也很厲害,她們兩人建了貴州九個驛站,要知道若非她們,貴州至今都是羊腸險惡無人通的險阻閉塞。”聞實道也跟著說道。

“不是因為她是女人做了這些事情才被人記住,而是她做了這個事情才被人記住,隻是她恰巧是個女人而已。”江芸芸強調著,“曆史上,隻有有人能做到這樣,不論男女老少都該被人記住。”

兩人還是不解。

“在提及她是女人的前提上,更要強調她本身就是很優秀的政治家。”江芸芸笑說著,“我們不能隻強調女人也是可以很厲害的,而是要說這些在其位謀其政的人都很厲害,優秀是不分男女的。”

婁素沉默了。

聞實道眉心微動:“可能做到兩位夫人這樣的,本來就是少數。”

江芸芸挑眉:“是因為沒有機會,不是女人中的聰明人少,是能得到機會的女人不多。”

聞實道想了想,忍不住說道:“好大膽的想法,但我還是有些不能苟同。”

江芸芸沒說話,過了一會兒又說道:“我不需要您的認同。”

聞實道臉色微變。

“往大裡說,女人不需要男人認同,往小裡說,我也不需要任何人認同。”江芸芸認真說道,“我隻會走我自己的路,功過毀譽,不如兩忘而化其道。”

聞實道忍不住說道:“你要走什麼路?”

江芸芸背著手沒說話。

“其歸,你說得對。”三人一路沉默走到門院前時,婁素終於開口,眼睛亮晶晶的,“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你又要走什麼路?”聞實道驚呆了。

婁素看著他同樣也是笑眯眯地沒有說話。

門院裡已經站滿了上課的同學,一般來說,一個班大概隻有三十人,學院的樂課有五種樂器可以選擇。

分彆是琴、箏、笛、蕭和二胡。

江芸芸選了笛,因為這個最便宜。

沒錯,這門課要自備樂器,要是沒錢可以從學院的錢糧官那裡支取,然後參加學院的各種義務勞動,比如打掃學院,比如整理書架,比如洗衣洗碗等等。

江芸芸不想乾活,所以買了最便宜的笛。

“你選的是什麼?”江芸芸抽出自己花了一兩銀子買來的竹笛,小心翼翼撫摸著。

“琴。”婁素說道,“你會吹笛子?”

“我不會。”江芸芸老實巴交搖頭,隨後驚訝問道,“難道你會彈琴。”

婁素更為震驚:“當然會,開設的五門樂器我都會,難道你不會?”

江芸芸看向他的目光頓時敬畏起來。

“鄙人不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婁素微微一笑,得意說道,“厲害吧。”

“厲害!”江芸芸豎起大拇指,“我就跟著你混了。”

“哎,聞監院你跟著我們做什麼。”江芸芸準備入門時,扭頭不解問道。

聞實道也是微微一笑:“鄙人也不才,正是這門課的學長。”

江芸芸大吃一驚。

——音樂課老師人緣不好的原因找到了!

——誰家好學校教導主任是音樂老師兼職的啊!

—— ——

聞實道一直覺得江芸很有意思。

他很早就看過他的文章,甚至還花了十兩高價賣了他目前唯一的文集,裡麵的內容也都針砭時弊,但確實還有些稚嫩,不論是觀點還是語句,但那個時候已經頗有靈氣和銳利。

直到再一次看到他鄉試考試題目,從最基礎的四書五經到後麵的策論判例,這位小解元已經有了明顯的進步,那種進步顯著到竟隻花了一年多的時間。

神童!

當之無愧的神童。

但是沒聽說神童樂感也可以這麼差啊!!

“等會!”聞實道揉了揉額頭,“你歇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