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1 / 2)

秋風瑟瑟, 黃昏將儘,夜色不經意席卷而來。

江芸芸渾渾噩噩地站在黎家大門口。

那扇熟悉的大門第一次在她麵前緊閉。

是了,老師今日都沒有生氣, 若是尋常肯定要舉起棍子揍她了,再不濟也是陰陽怪氣兩聲, 何時這麼溫柔過,還問她疼不疼。

疼, 當然疼,腦袋被砸了一下, 肯定是疼的,可她心裡還覺得彆的東西更疼。

老師為什麼趕她啊。

是因為她做錯了嗎?怕牽連自己。

還是覺得她老是闖禍, 覺得煩了。

江芸芸神經質一樣地捏著手指, 手指的皮膚被她拉扯得泛紅。

她去朱宸濠道歉行不行啊。

她以後肯定好好讀書的。

江芸芸迷茫遲鈍地想著,輕輕抹去手指上的水漬。

老師彆生氣了。

彆, 彆不要她啊。

—— ——

“這是做什麼。”臥病在床的金旻被人扶著, 匆匆趕了過來。

天色已經黑了, 書房內的黎淳卻沒有點燈,隻是獨自一人坐在椅子上。

“秋娘, 你怎麼來了。”黎淳抬眸, 沙啞問道, “一定是黎風這個多嘴的人驚擾你的。”

“這麼大的事情, 還想瞞過我不成。”金旻坐在他手邊,借著幽幽的光看到桌上放著一本書, 不由歎氣, 伸手拿起那本書。

明明天色已經黑了,她卻好似能看清字上的字一樣,慢慢念道:“夫物芸芸, 各複歸其根。歸根曰靜,靜曰複命。複命曰常,知常曰明。不知常,妄作凶。”

黎淳輕歎聲在黑暗中幽幽響起。

“你是要歸於靜,還是歸於命,還是知於明,又或者避免凶。”金旻合上書問道。

黎淳歎氣:“我想要他歸於靜,也歸於命。”

金旻不再說話,隻是安靜坐在椅子上,看著黑暗中相伴多年的夫君輪廓:“物之不齊,物之情也,如何能用你的行為處事套在他身上,而且郡王若非實在凶惡,他豈是胡作亂為之人。”

黎淳歎氣:“我又如何不知道,那郡王就是當初和江家談合作的寧王之子,如今糾纏不清,那也是江如琅埋下的果。”

金旻不解地看著他:“那你為何還要和他斷絕關係啊。”

黎淳沉默了,許久之後才說道:“我剛才在去接他的路上就一直在想,是不是因為我們還在這裡,所以其歸就一直要返回揚州,若是他獨自一人,他完全可以帶著他的生母和妹妹離開這裡,再也不回來了,因為我在這裡,他才幾次三番回來,每次回來都要和那江家糾纏不清,這些事情一件比一件凶險。”

“若是當初江如琅抓的是他,那可如何是好,我聽他說江漾毀容殘疾了,我當時心口都跳了一下。”

“若是他當初帶著生母他們離開這裡,哪怕郡王把江如琅放出來,哪有與他何乾。”

“還有之前他打算狀告江如琅的事情,若非有那個江澤出麵,他可就真的毀了。”

黎淳越說越激動:“我若是早早與他斷了關係,他離開揚州,走得遠遠的,怎麼可能幾次三番回頭,若是今日他不小心弄傷了郡王,甚至一個失手……我,他,他可怎麼辦啊。”

金旻伸手輕輕按下他的手背。

黎淳倏地沉默了,整個人靠坐在椅背上。

“說到底,你覺得其歸太多管閒事了。”金旻問。

“自然不是。”黎淳大聲反駁著,“他自來是沒有做錯一件事情的,世道如此,偏他心懷慈悲,赤忱待人,若說外人瞧著他事多,我卻覺得他是最最善良不過的。”

金旻笑:“你既處處都想著他,為何又不與他說清楚。”

黎淳又是歎氣,呼吸都逐漸變慢:“他心事重,我若是與他直說,隻怕他又要想多了,年少久思,非長壽之像,我哪裡,哪裡……舍得啊。”

最後三字輕地隻剩下一口氣,被秋夜的風一吹,支離破碎,任誰也聽不清。

金旻陪著他在夜色中任由思緒亂飛。

院中落葉被吹散,寒鴉發出聒噪的聲音,隱隱月光好似寒水流光照在乾淨的石板上。

“你是不是覺得他對我們太過疏離。”許久之後,金旻低聲問道。

黎淳放在膝蓋上的手指不由緩緩收緊。

“你我都已年邁,誰也不敢多想明日的事。”金旻伸手,握住他的手,“芸哥兒也不敢想。”

“他肩上還有柔弱的生母和年幼的妹妹,每走一步皆是重擔。”她聲音幽幽,“芸哥兒也不敢想。”

“江家無德,曹家無禮,看似有諸多好友,可大家也不過都是普通人。”

“芸哥兒也不能想。”

金旻坐久了,有些累了,聲音都虛了:“你覺得他能想什麼,他隻能想自己,想自己若是能扛下來,那就自己去抗,若是抗不下來,那外麵的千般事情,百般關係,都與我們這兩個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沒關係,於那些朋友們更是沒關聯,無辜的寡母幼女也自會有人照顧,總歸是誰也不欠的。”

黎淳手指在微微顫抖,呼吸逐漸加重。

金旻歎氣:“楠枝有我們,所以被我們養的嬌氣,不能經事,你又覺得不好,其歸沒有退路,所以那些流言蜚語,險惡用心都是自己扛著,你也覺得不好,可這世上事萬萬沒有這個道理的。”

“楠枝不曾曆事,我就想著他能長大些,其歸太過堅強,我又想著他若是能信任我一些,就更好了。”黎淳苦笑,“你說的我都懂,可我年紀也大了,有些照看不住他了。”

“這天下難道就他一個聰明人嗎,他總是喜歡兵行險著,可那些早已窺探的人可是吃素的?等他們回過神來,哪一個肯善罷甘休,就像他今日打了郡王,圖了一時痛快,可這件事情若是被有心之人盯上,他打算再打一次嗎,用拳頭,用暴力,永遠不能解決問題。”

金旻搖頭,一言道破:“我就知道你還在想著這件事情,你還在怨他被那些高高在上的郡王糾纏了,卻沒有第一時間求助你,隻想著自己解決。”

“他若當我是老師,為何不與我開口,還是他覺得我不會幫他。”黎淳指責道。

“真是氣急攻心了。”金旻無奈說道,“你明明也很著急,生怕他出事的。”

黎淳輕輕冷哼一聲。

“當日你打算收徒時,是怎麼說的——‘你說他是個聰慧的孩子,隻心性略偏,少了君子之風,又道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樣聰明的孩子不走正路,未來隻怕難了,可後來你又見你有幾分不屈之稚氣,想起自己當年求學時的事,又想著若是引上正道,讓他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郎君,才不辜負這番才智和不屈。’你都忘記了嗎?”金旻歎氣,“你信不信,你現在問他錯了沒,他肯定說錯了,你便是讓他去跟郡王道歉,他肯定也是同意的。”

黎淳不悅說道:“我為何要他給郡王道歉,那郡王自己行為不端。”

“你既然覺得他此事沒錯,就不該在此事上為難他。”金旻嚴厲說道。

黎淳不說話了,過了一會兒才意興闌珊說道:“可我們師徒緣分儘了,我不能攔著他,此番事後,他就可以帶著家人,遠走揚州了。”

“胡說什麼,周夫人的生意做得風風火火的,怎麼肯走。”金旻心思微動,嗔怒說道,“你就是今天自己想多了,平白鬨出這一出。”

黎淳驚呆了。

“人家周夫人可是生意做得極好,你沒瞧渝姐兒每次來,衣服都是嶄新的嘛。”金旻不悅說道,“你且少打人家搬家的主意了,人日子過得好的呢。”

黎淳嘴角微動。

“師徒緣分來了那就是來了,他當年走到這裡,多不容易,哪有現在人闖禍了你就覺得儘了。”金旻反問道。

黎淳聽得連連擺手。

門口的黎風恰到好處,一臉擔憂地提醒道:“芸哥兒還站在門口呢,人都嚇住了,半天也不動的,衣服上都是血,也不知道流了多久的血,現在吹了這麼久的風可彆著涼了。”

金旻擔憂說道:“聽說受傷了,嚴重嗎,快請人進來。”

黎風沒說話,隻是輕輕咳嗽一聲。

“罷了,我親自去吧。”金旻無奈說道,“肯定把小孩嚇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