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1 / 2)

在場的都是讀書人, 大部人都是血氣方剛的之人,一被激立馬群情激奮,一改剛才的作壁上觀, 紛紛擼起袖子打算大罵一場。

聞實道眉心緊皺, 扭頭去看袁端。

袁端肉眼可見的憔悴了, 整個人麵無表情坐著, 連最愛喝的茶也不喝了, 察覺到聞實道的視線,卻隻能輕輕點了點頭。

聞實道隻好繼續沉默地站著。

“彆以為你是解元就可以這麼狂。”有人怒氣衝衝上了擂台,大怒道, “鄙人不才也學過一點道德經,頗為推崇老子, 今日也想來會一會小解元。”

江芸芸和氣點頭, 笑臉盈盈:“老子靜思好學, 知識淵博,希望你也能如此。”

很好,陰陽怪氣極了。

這一波仇恨拉得,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 台子上已經站了九個人, 加上劉養正好十個人。

也有人想要渾水摸魚,占一占便宜,躍躍欲試想要上去。

“若是這十個氣勢洶洶,心有憤怒的人都說不過一個人小解元,那來再多的人,想要車輪戰欺負人,那想來是徒留難堪。”門口有個帶著鬥笠的女子平靜說道,“後麵還有兩輪, 若有想成名的,也不必急於一時。”

婁素立馬抬頭,好奇看過去,奈何堂中的人實在太多了,隻能看到一個影影綽綽的影子。

“就是,一個打十個,已經很厲害了!”顧幺兒瓜子也不嗑了,大聲說道,“渾水摸魚的,站上去也不嫌擠。”

“他自己剛才說的這麼狂,便是真的車輪戰又如何?”有人在底下嘲笑著,“現在知道怕了不成。”

“他們應該是怕到時候你們輸了,全校人都羞憤退學了,山長要急死了。”江芸芸背著小手,笑眯眯說道。

“就是就是!!”顧幺兒看熱鬨不嫌事大的起哄著。

婁素也和顏悅色諷刺道;“都說‘人多亂,龍多旱,母雞多了不下蛋’,人多有什麼用,擠上來密密麻麻的,等會跑起來也不方便啊。”

袁端聽得眼前一黑,呼吸一頓,然後輕輕咳嗽一聲。

聞實道出麵安撫道:“十個也不少了,三輪比下來三十個,還有婁同窗也想說話呢,要知讀書多緊張的事情,隻能抽出一天的時間來解決此事。”

台上,江芸芸好整以暇打量著麵前簇擁站在一起的十個人,這十人她大都隻有匆匆見過麵的印象,如她所料,這一輪沒有厲害的人。

遇到權衡利弊的人,大部分都是先觀望的,所以隻要狠狠挫敗第一輪的氣勢,後麵的戰就好打了。

她目光微動,最後落在劉養正身上。

劉養正立馬站直身子,倨傲地抬起下巴。

“道德經有言:‘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堅強。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你可知是什麼意思。”江芸芸開口問道。

劉養正矜持點頭:“這有何難,不過是說,人活著,身體是柔軟的,但死了,身體就會逐漸僵硬,草木活著的時候,也是柔軟脆弱的,但是死了就會乾枯。”

“那是不是就是說,柔軟的人才是最具有生命力,最強大的。”江芸芸又問。

劉養正想了想,點了點頭。

“那你覺得女子是人嗎?”江芸芸話鋒一轉,咄咄逼人問道。

劉養正瞳孔一縮,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掉入陷阱了。

江芸芸卻不再等他說話,反而上前一步,口氣堅定說道:“女子既然也屬於人,世人都說女子柔軟,那按理柔軟的女子應該是最具生命力,最強大的才是。”

她注視著麵前神色陰沉,變化不定的讀書人,微微一笑,意味深長:“‘堅強處下,柔弱處上’,這可是你最愛的道德經上說的,劉同學應該知道什麼意思吧。”

聞實道忍不住露出讚歎之色。

“所以女子讀書並無任何錯處,而且會比外強中乾的人厲害才是。”江芸芸踱著小方步,笑眯眯問道。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江芸芸的反駁不僅邏輯完美,更重要的是同樣用了道德經上的內容,且完美地替換了這個概念。

你用道德經裡的陰陽來代替男女,我就用柔軟和剛硬來取代男女,反正都是道德經裡的東西。

聖人之語,一向是含義頗多的。

劉養正要是反駁,那就是反駁道德經上的內容,要是不反駁,這一局便落敗了。

“好!”婁素用力鼓掌。

顧幺兒沒聽懂,但莫名覺得熱血沸騰,也跟著啪啪用力鼓掌。

劉養正盯著江芸芸半晌沒說話,隻能最後為自己勉強辯解著:“陰陽調和,萬物得生,若是女子非要讀書,這世道可不是要邪氣侵襲,百病叢生了嘛!”

江芸芸豎起食指搖了搖,用不屑又帶著一點權威的口氣說道:“劉同學的學問還需要再精進了,孔聖人在《係辭上傳》中指出:“一陰一陽之謂道,繼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見之謂之仁,知者見之謂之知,百姓日用而不知,故君子之道鮮矣。”,現在看來您這位君子還未全麵認識並踐行易學之道。”

“孔夫子都說一陰一陽了,難道你覺得孔夫子說錯了。”

江芸芸笑眯眯說道:“聖人怎麼會犯錯了,那肯定是不會錯的,但夫子並沒有把陰陽設定範圍啊,‘聖人作《易》,本以教人’,女子既然算人,自然也算教育的範圍,還是你覺得孔夫子說錯了。”

劉養正怒聲說道:“你這是曲解聖人之學,是褻瀆!是可恥!”

“說不過就給人扣帽子嘛。”婁素慢吞吞反駁著。

“聖人之學流傳至今,釋義千遍,但若是從頭開始說起,孔夫子幼時喪父,在母親的教導下才能成為一代聖人,再往前,周文王的祖母太薑、母親太任和妻子太姒,他們的所生所養的孩子到最後可都是成了聖人——王季、文王、武王、周公,哪一位不是受人敬仰的,若是女子不讀書,何來教育出這麼優秀的男子,孔子說有教無類,說的都是願意讀書的人,可不是單獨說男子的。”

“可男女有彆也是聖人之言啊。”有人為劉養正敲邊鼓。

“這句話出自西漢戴聖的《禮記昏義》,原話是——而所以成男女之彆,而立夫婦之義也。男女有彆,而後夫婦有義,他說的是婚禮上男女,就和劉同學說的天地間的陰陽一樣,男女可以成婚,陰陽自然調和,他的前提是‘敬慎重正而後親之,禮之大體’。”江芸芸皮笑肉不笑。

“我們就是讀書,可不是結婚,所以管什麼男女有彆,且世人多斷章取義,不解其意,胡亂運用,我們讀書人不以為恥,反而掛在嘴邊,津津樂道,這才是真正的褻瀆聖人呢。”

“‘孤陰則不生,獨陽則不長’,自來就沒有把陰陽區分開的道理,既你認為陰陽為之道,那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驕且吝,其餘不足觀也已。”,可見為人處世隻看才學,不看男女才是,陰陽隻分法則,不為對錯。”

門口,那個帶著鬥笠的女子溫和平靜地說道。

她身邊帶著兩個丫鬟,邊上還有一圈保護的人,盈盈站在門口,雖看不清麵容,卻又顯出足夠的鎮定和斯文。

她聲音不算大,但在安靜的大堂內回蕩,又足夠清晰可聞。

“下去吧。”顧幺兒突然站起來拍桌子,大聲說道,“你說過人家,不要耽誤時間了,快滾下去。”

樂山也跟著說道:“下去下去,下一個,這個不行啊!”

此話一出,不少看熱鬨的人也跟著起哄。

“下去啊。”

“快啊,下一個。”

劉養正陰沉沉地看著江芸芸,站著沒動彈,滿臉不甘心。

“大道甚夷,不可好徑。”門口突然傳來懶洋洋的聲音,“你一個自稱學道之人,且連這句話都理解不了嘛。”

江芸芸聽到聲音,驚訝看過去。

“好久不見啊,小解元。”王陽明不知何時背著手,擠到角落裡,對著她擠眉弄眼說道,“口齒伶俐,引經據典,真是厲害。”

江芸芸笑:“好久不見。”

王陽明靠在門口,笑說著:“你繼續吧,我就是來看看的。”

那邊劉養正心不甘情不願地走了。

第二個讀書人上前一步,冷笑道:“我直接用孔聖人的話來說,可不說什麼陰陽。”

江芸芸伸手,彬彬有禮請人先說。

其實說來說去,不過是什麼‘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些話。

江芸芸對經文解釋一向是信手捏來,不是她吹,市麵上所有四書五經的解釋,包括國子監二樓的藏書,白鹿洞書院的藏書,她早早熟背於胸。

你要是跟我說經文,我就揉開捏碎,從最早的釋義到最新的版本,一字一字分析給你聽,保證你聽過的,沒聽過的,今天都能深刻理解一下孔夫子的話。

第二個也很快就被趕下去了。

第三個企圖用倫理來壓人,證明世世代代都是如此,如何能在這裡破壞,這不是沒了王道之像嘛,還直言江芸不務正業,誤入歧途。

江芸芸直接用‘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彆,長幼有敘,朋友有信’,來反駁,自來倫理用在道德層麵上,讀書算什麼道德問題,他就是個人修身養性,治家治國的事情。

主打一個你說你的倫理,我說我的教育。

隻要教育上沒有明確男女,不準女人讀書,那你說其他事情來壓一頭,那就違背了各司其職的事情,那才是沒了倫理呢。

第三個人灰溜溜跑了,第四個上場時,已經麵帶緊張,開始語無倫次,很快就被江芸芸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