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2 / 2)

第五個人沉默了半天,又開始說老生常談的話題,江芸芸笑眯眯地把人請下去了。

十個人車輪戰,江芸芸的眼睛越講越亮,言語越來越犀利,有時刀刀見血,還讓人羞憤地踉踉蹌蹌跑了,差點摔下台去。

顧幺兒看得瓜子都不吃了,手掌拍得通紅。

婁素也看呆了,更彆說以前的同窗了。

那些一直以為江芸芸性格溫和的同窗,何時見過這麼咄咄逼人的人。

原本一直排在江芸芸身後的那些人突然對視一眼,然後齊齊歎了一口氣。

他們以為自己和江芸的距離隻是一步,誰知道中間竟然隔了一座山。

那些解釋,那些句子,那些融會貫通,行雲流水的句子,出口既成章,原來當真有這樣的人。

屋內的氣氛也越來越安靜,所有人都目光炯炯地盯著台子上的人。

直到最後一個人被趕下去時,裡裡外外站滿人的彝倫堂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聞實道下意識去看門口的香,不過三炷香的時間!

“好!”一片沉默中,王陽明回過神來,興致勃勃擠進來,大聲說道,“贏了!我們芸哥兒贏了!有理有據,字字珠璣。”

婁素也開心極了,蹦蹦跳跳跑上來。

顧幺兒也緊跟著跑上來,大聲說道:“第一第一!!我們江芸是第一!”

聞實道也回過神來,連忙上前說道:“第一輪結束,第二輪可要休息一下。”

江芸芸摩拳擦掌,胸有成竹:“直接來!”

聞實道點頭,對著下麵的人說道:“第二輪開始,何人要上台?”

出人意料的人,所有人麵麵相覷,卻沒有一個人上場。

“沒有人嗎?”聞實道等了片刻,不解問道,“不是剛才還躍躍欲試嗎?怎麼都不來了。”

“許是說不過吧。”丙班的學子終於磨磨唧唧湊上來,開口說話了,“其實婁素讀書這麼好,在我們班繼續讀也挺好的,我是覺得無所謂的,反正就是讀書而已。”

“我也覺得,她理學學得可好了,而且我的琴好多不會,她都耐心教我的,教的可比監院你好。”有人嘟嘟囔囔著。

聞實道咳嗽一聲:“不許攻擊學長。”

“若是沒人上台……”一直沒說話的袁端終於掀開眼皮,淡淡說道,“婁素在學校繼續讀書的事情便也是有了定論。”

婁素一口氣瞬間提了起來,緊張地看向山長。

“白鹿洞學院自成立之初,便是海納百川,兼容並濟,朱子和存齋先生雖理念不合,但在鵝湖之會後,二人都未耿耿於懷,朱子曾主動致書存齋先生,表示不忘其在鵝湖之會後的教誨,此後多年二人多次相會講學,互致書信,直到朱子重建白鹿洞,這間彝倫堂兩側的楹聯——“鹿豕與遊,物我相忘之地;泉峰交映,仁智獨得之天”,就是朱子親手所出,為重建名聲,朱子親自去信邀請存齋先生前來講課,兩者雖學術相悖,內容千差萬彆,但在講學結束後,朱子還是請人整理《講義》,由他親筆書寫,刻碑立於“白鹿洞書院”中,想來大家在紫陽書院裡都見過。”

袁端年紀大了,說幾句就開始喘氣,平和的目光掃視著台下的學子,外麵還有無數普通人。

所有人的目光同樣看了過來,那目光各有不同,有沉默,有不解,也有憤怒,厭惡,甚至還有期盼。

江西學風濃鬱,稍微富貴點的人家大都是男女同學,八歲才分開教學,可讀書好的女子比比皆是,那些同樣飽讀詩書的女子也許正站在外麵。

袁端莫名覺得自己即將說出口的話每一個字都成了一把刀,即將刻在這座書院的曆史上。

他大概是真的年紀大了,開始做出這麼瘋狂的決定。

女子讀書,女子怎麼能讀書呢,女子怎麼又不能讀書呢。

江芸說:教育是平等的,可平等並不隻看教育。

江芸說:讀書是為育人,男女都為人,又有何區彆。

一個小小稚兒,竟有如此見識,如此離經叛道的想法。

“朱陸學術異同,私交甚好,可見高潔品行,吾輩讀書,學其知識,更要學其人品,能求同,也能存異。”

江芸芸忍不住看了過來,神色緊張。

“學校隻管教書,自來‘教無左右,育人為己任’,我自擔任山長以來不敢有絲毫怠慢,自來育人不分男女,婁素既然讀書好,又一心向學,白鹿洞學院也不該將其拒之門外。”

他輕聲說完,卻又輕輕鬆了一口氣。

這個決定,實在太過出格了,可他今日聽著江芸的侃侃而談,卻又突然覺得當今的想法是不是確實出了問題。

不過想讀書而已。

在家可以讀,在外麵怎麼就不能讀了。

學校是讀書的地方,那些人想歪了,是他們心思肮臟。

婁素看著他,突然笑容燦爛。

門口,那位頭戴鬥笠的女子也肉眼可見地鬆了一口氣,不再等後續人的反應,徑直離開。

“哇,繼續一起讀書啊。”最沒有顧忌的顧幺兒大聲說道。

“若是如此,我便隻能退學了。”也有人冷冷說道。

“自然。”袁端平靜看著台下的人,“白鹿洞並不會強留任何一個讀書人,隻願你未來天高海闊,一往無前。”

那人許是沒料到這麼直接,臉色青白交加,直接甩袖而去。

“院中還有很多事情,你們都散了吧。”袁端疲憊揮了揮手。

婁素歡呼雀躍地繞著江芸芸打轉:“你可真厲害,舌戰群儒啊,我都沒機會上場。”

“還行吧。”江芸芸懶洋洋說道,“困了,早上起得太早了。”

“那我送你回去。”婁素開開心心走著,突然又停下來,不可置信看著角落裡的女子,“娘!”

正是剛才站在最前麵,帶著帽笠的女子。

“剛才我就聽聲音好像你,可身邊那兩個丫鬟我都不認識,我都不敢認。”婁素委委屈屈說道,“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江芸芸打了個半個的哈欠,立馬收了回來,乖乖站好:“婁夫人。”

“果然是應天府的小解元,小小神童,不僅學識淵博,更會懂人愛人,今日一見,更覺氣度非常,朝堂上未來有您這樣的官吏,當真是幸事。”婁夫人溫柔說道。

江芸芸被誇得小臉紅撲撲的。

“娘是借故出來的,這兩人是外院的人。”婁夫人摸了摸女兒的小臉,“讀書辛苦,都瘦了。”

“不辛苦,是之前打架被關緊閉餓瘦的。”婁素把小臉湊上去,閉上眼蹭了蹭娘的手心。

“我與珍兒有話要說,就不打擾小解元去休息了。”婁夫人看向江芸芸,頷首說道。

江芸芸等人恭恭敬敬目送母女兩人離開。

“哇,婁夫人看上去讀書很多的樣子啊。”顧幺兒感慨著。

“這位婁夫人也是書香世家出身,據說當年出嫁帶了十車書。”王陽明敬佩說道。

江芸芸聽得連連點頭,隨後回過神來,不解問道:“你怎麼知道?”

王陽明摸了摸下巴:“我忘記和你說了,婁素的祖父算起來也是我的老師,跟著學了幾個月。”

江芸芸啊了一聲。

“之前歸鄉時,受教過幾月,就是聽了他的課,我才去格竹子的。”王陽明一臉沉重說道,“什麼也沒格出來,可見我的聖人路不是這一條。”

江芸芸一聽聖人二字,主動帶上八百米濾鏡,握著王陽明的手說道:“你彆學其他人,跟著自己的心走就對了!你一定會成功的!知行合一!”

“我就說最了解的我一定是你。”王陽明大受感動,反手拉著江芸芸的手。

兩人想看淚眼,各自覺得對方真好啊!

江芸芸冷靜下來後,抽回手:“說起來,你來這裡做什麼?”

王陽明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說道:“監督你讀書的。”

江芸芸眼皮子一跳。

“你老師去信給你李師兄,但你李師兄的兒子身子不好不能遠行,我爹自告奮勇把我扔過來了。”王陽明摸了摸下巴,“反正江西我也熟。”

“所以,今天開始……”他振臂高揮,“讀書!讀書!一起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