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
渾身情不自禁地顫抖著,他本以為自己能夠直麵那段過去,可真到了這個時候,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懼卻根本無法抵抗半分。
會死的,一定會死的。
沈洱抑製住嗓音的顫意,揚聲喊了一句,“右護法,讓開!”
蕭青愣了愣,分外不解:“尊上!”
“本座說了,讓開!”沈洱急急忙忙地撥開他的重重鳳羽,抱著懷裡的超壞,從那血紅的風羽間抬起頭。
他看到了那張熟悉的臉。
分明和超壞的父親一模一樣,可感覺卻是如此陌生而疏離。
顧明晝無聲地望著他,一步步朝著沈洱走來。
沈洱心頭猛地一墜,連忙把超壞從懷裡露出一個小小的腦袋,“顧明晝,你不能殺本座,這是你跟本座的孩子,他叫超壞。”
旁邊提心吊膽的蕭青和唐小書:?
對方無動於衷,腳下甚至沒有停留片刻。
大乘期的威壓隨著他每一步的靠近,鋪天蓋地的襲來,沈洱慌亂極了,“你聽不到嘛?還是說你想始亂終棄,拋棄本座和超壞?”
蕭青脊背都冒了一層冷汗,再顧不得其他,高喊一聲,“唐小書,帶尊上走!”
而後他便揮動羽翅,用鋒利的鳳爪朝顧明晝襲去。
片刻後,
() 蕭青被擊落在廊柱下,口中噴出一道血柱,昏了過去,緊接著唐小書也衝上去,同樣不省人事。
即便是在幻境,看到左右護法受傷,他也會心口疼得厲害。
沈洱麵色煞白,他知道,他們絕跑不掉的,一切都是無用功,隻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再次在眼前循環了一遍。
他也曾經試過逃跑,但是沒有任何用處,就算他和左右護法現在就逃,又怎麼可能逃得過大乘期的顧明晝,不過是早死晚死的區彆。
他又要再死一次麼?
在幻境裡,被同樣一個人,再殺一次?
眼前黑了黑,沈洱倉惶地抱著小崽,一步步後退,直至脊背貼上了冰冷的梁柱,他逃無可逃了。
顧明晝居高而下,眸光漠然而冷冽地睨著他,手心長劍湧動著蓄勢待發的磅礴劍氣,令人望而生畏。
見他將長劍高高舉起,沈洱知曉了自己的命運,緊緊閉上雙眼。
沒事的,都是假的,幻境而已。
沈洱在心底告訴自己。
不要怕,超壞的父親不是這樣的,一切都是假的,隻要他熬過去這段痛苦的回憶,就能從幻境出去了,根本不會受到半點傷害。
不要怕。
不要怕。
沈洱,不要怕。
“嗚嗚……”
大殿內倏然響起一道低低的哽咽聲,很快,那哭聲愈發高昂,像是要將碧磬宮的房頂都給哭塌下來。
沈洱怔了怔,連忙睜開眼,望向懷裡的小崽,小崽似是感受到顧明晝靠近了自己的身邊,便開始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
兔子一瞬回神,心疼得把小崽貼進懷裡親親哄哄,“超壞彆怕哦,都是假的,等咱們離開幻境再找姓顧的奴隸報仇,超壞乖乖……”
想象中的穿心之痛久久沒有發生。
沈洱愣了愣,抬起頭,麵前的男人靜靜地望著他,以及他懷裡的小崽。
顧明晝把劍放下了。
這是……什麼意思?
算了不管,先哄超壞。
半晌,小崽的哭聲久久不停,沈洱看向身前一言不發的冷麵閻王,似乎找到了問題的症結,“你要是現在不殺本座,能不能站遠一點,超壞很討厭你。”
顧明晝:……
那可怕的氛圍被超壞的哭聲瓦解崩析,沈洱現在隻想讓他的乖乖超壞彆再哭了,哭壞嗓子可怎麼辦,至於顧明晝,愛咋咋地吧,反正都不是真的。
“超壞不哭,爹爹在呢……”沈洱全神貫注地哄著懷裡的崽崽,沒有察覺到身前人的靠近。
待他反應過來時,顧明晝已離他很近了。
兔子猛打了一個激靈,把小崽抱遠了些,“讓你離遠點,聽不到麼,超壞討厭你!”
“你不是說,這是你跟我生的?”
他忽然出聲,如同清冽泉溪般,入耳清透。
沈洱心尖莫名跳了一下,他往後縮了縮,“才不是跟你,是跟另一個叫顧明晝的
人生的。”
眼前這個人太壞了,還不如幻境外麵那個,相比之下,沈洱忽然覺得那個顧明晝簡直是菩薩心腸,一下子順眼起來了。
“是麼?”
顧明晝淡淡開口,眸子低垂,落在他懷中小崽柔軟的臉頰上,剛痛哭一場,小臉和兩隻小耳朵都哭得通紅,看起來可憐極了。
方才離得遠些,沒能看清,現下離得近了才發現,小崽那對眼睛——
分明跟他如出一轍。
若說是他爹給他在外生的野弟弟他都可以信,但絕無可能是他生出來的,畢竟,他今日才第一次見夙冥。
“哪來的?”顧明晝言簡意賅地問。
沈洱瞪他一眼,“要你管,滾開,討厭你!”
他一開口,兔子就炸毛了。
顧明晝沒見過像夙冥這樣的大邪,從前見過的其他大邪,要麼陰險毒辣,要麼狠毒殘忍,總之……沒有這麼蠢的。
他眯了眯眼,用長劍拍了拍沈洱的臉側,把沈洱嚇得渾身一顫,聲音微沉,“我再問一遍,哪來的?”
沈洱嘴唇哆哆嗦嗦,還沒開口,懷裡的小崽又是一道高昂的哭聲,打斷了他們。
“你有沒有人性啊!”
沈洱氣得推開他的劍尖,趕緊抱著小崽哄,一下又一下地輕拍著崽崽的後背,“超壞不怕,你爹不孝順,我罵他了,咱們不怕啊……”
顧明晝:。
誰孝順誰。
不過小崽好像的確很厭煩他,倒是奇怪,顧明晝見這孩子第一眼,竟真有種與他血脈相連的感覺。
總歸殺完夙冥,今日也沒有彆的大邪可以殺了。
顧明晝並不著急,反而顧自走到了大殿的椅子上,緩緩落座,還繞有閒心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給你半刻鐘,把理由編好,我要知道這孩子是如何來的。”
沈洱:?
啊啊啊,受不了了。
該死的魔族們,快把他從這個幻境放出去,他一刻也忍不了這個顧明晝趾高氣揚的樣子了!
待他出去,一定要拿現在的顧明晝好好收拾發泄一頓!
“本座不告訴你,你要殺就殺,殺了本座,本座就可以離開這個可惡的幻境了。”沈洱已經在極度的憤怒中忘記了恐懼。
顧明晝低笑了聲,“哦?你的意思是,你不怕我?”
他聲線幽沉,每每聽到都讓人莫名脊背發涼,沈洱不敢對上他的視線,嘴硬地說:“你有什麼可怕,你壽命那麼短,很快就要死了,更何況這不過是個幻境而已,本座在現實可以活三百多年乃至更久呢。”
聞言,顧明晝意味深長地道,“你還能活三百年,一定是因為我懶得殺你罷。”
他的確並非對所有大邪趕儘殺絕,有些實力很弱的,便隻用術法簡單封印,否則一個個殺乾淨,對靈氣的損耗巨大,會短壽。
天道給予顧明晝無上的天分,並非沒有索取代價,如果想把大邪全部伏誅又不至於早死,封印是折
中的最好辦法。
即便他這一次沒有飛升成仙,壽命結束,他仍可以轉世投胎,讓顧家的子孫後代延續這份封印的使命。
沈洱咬牙切齒道:“本座怎麼知道,你彆欺人太甚,總之肯定是你害怕本座,所以才封印本座!”
顧明晝懶得反駁他的迷之自信,眸光緩緩下移,落在他懷裡的小崽身上,看起來有半個月大了?
半個月前,發生了什麼事?
顧明晝仔細回憶片刻,什麼也沒想起來。
難道真如夙冥所言,這一切隻是夙冥的幻境。
思及此處,他忽地一笑,“你的幻境是給我生了孩子?”
沈洱:?
???
“你想得美!”沈洱臉上爆紅,撇開目光,“你以為本座想給你生麼,你不配,本座是三百年後被轉世投胎的你擅自摸了尾巴,所以才生的超壞。”
頓了頓,他又覺得這樣讓超壞聽到好像不太好,連忙補上一句,“但是超壞很乖,跟你一點也不一樣,本座喜歡他。算了,本座不跟你廢話了,你快點動手吧,本座還要出去呢。”
顧明晝拄著下巴,掠眼看他,“若我說不呢?”
聞言,沈洱微愣,隨後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憑什麼要讓你稱心如意?”顧明晝眼底笑意更深,“你以什麼身份命令我?”
如果這真是幻境的話,也就代表著真實的世界裡,他的轉世不僅沒有把夙冥封印,還把夙冥放了出來。
原因極有可能就是這個孩子,或者夙冥的臉。
他不能允許轉世的自己再錯下去。
把夙冥永遠困在幻境,倒是一種不錯的解決辦法。
沈洱震撼於此人的惡毒心腸,久久沉默,不知自己該說些什麼好。
要是顧明晝不殺他,他……他好像還真沒什麼辦法。
如此一來,他和超壞豈不是永遠出不去了?
眼眶很快熱燙起來,沈洱抹了抹眼睛,心頭泛上陣陣委屈,他真的很討厭這個第一代顧明晝。
壞人,心腸怎麼那麼壞,沒良心。
他還能算做人嘛?明明是畜生。
似是聽到他的心聲般,顧明晝壓了壓眉,低聲道:“把孩子給我抱抱,興許我就會善心大發,放你出去了。”
沈洱驚恐地把崽護在懷裡,死活不答應,“不要,超壞不喜歡你,會哭壞嗓子的。”
聞言,顧明晝壓了壓眉,簡短重複,聲音卻冷,“給我。”
沈洱“嗚”了一聲,望向懷裡的小崽,小崽身上有左護法的乾玉,應該不會受到魔族幻境的損害,不然也不會跟著他來到了他的幻境裡。
“你說話算話?”
“算。”
沈洱心如刀絞,顫顫巍巍,把小崽遞進了顧明晝的手心。
接過小崽的刹那,手心柔軟的觸感令顧明晝微微訝然。
好小。
像
隻奶呼呼的小犬一樣。
心頭莫名柔軟幾l分,他俯下身子,伸出手,在小崽的臉上輕輕碰了碰。
小崽瞬間就開始嚎啕大哭。
沈洱憤憤道:“我都說了他討厭你,你偏不信。”
顧明晝抬眼瞥他,“閉嘴。”
沈洱:……
他恨恨地磨了磨牙,把賬全部記在幻境外顧明晝的頭上。
半晌,孩子一直哭著,哭到沈洱整顆心都揪在了一起。
嗚嗚嗚,還給他,他心疼,還給他啊。
見孩子哭嚎,顧明晝眉宇緊蹙,抬眼看向沈洱,用神識探察了一番沈洱和超壞的身體,片刻後,似是恍然頓悟般,從自己腰間解下了一枚淡紫色的香包,遠遠扔開,而後指尖在小崽的手腕上輕輕運送進去一絲靈氣。
沒多久,小崽竟然真的不再哭了。
沈洱怔愣著,不敢相信,“你、你做了什麼?該不會用什麼可怕的咒語把本座的超壞催眠了吧?!”
話音落下,顧明晝頗為無語地抬眼看他,緩慢解釋,“孩子嗅到我竹葉香包裡的香粉起了癬子,感到不舒服才哭而已,他隻有這麼大,哪裡辨得清喜惡?”
他方才看過,沈洱身上沒有香包,所以抱著孩子時,孩子就很乖巧地黏著爹爹。
沈洱目瞪口呆,“可是,可是本座根本沒見過超壞身上起癬子。”
“他乃半邪,體質非同常人,起了癬子不等被發現,很快就好了,但每次接觸到還是會難受得想哭。”顧明晝抱著懷裡的小崽,忍不住用指背輕輕蹭了蹭那肉乎乎的小臉蛋,小崽這回果真乖巧了,不哭不鬨,還會主動蹭蹭他的手指,不一會兒便在他寬大溫暖的掌心,撅著小屁股乖乖睡著了。
他果然還是見到可愛的小東西便控製不住這雙手。
沈洱愕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原來是這樣……”他的確經常在顧明晝身上嗅到竹子的香氣,原來是帶了這種香包。
不是,這人的品味轉世投胎三輩子都不變啊?
顧明晝注意到他的視線,淡淡道:“你們該不會一直不知道吧?”
沈洱抬頭望天,“不是啊,其實本座早就知道了,是你的轉世他比較笨……”
顧明晝低嗤了聲,把孩子摟起,不鹹不淡地開口:“既如此,你為何還要給他生第二個?”
剛剛探察沈洱身體的時候,一不小心發現了不得了的事情啊。
沈洱麵色陡然僵住,“什、什麼?”
顧明晝好整以暇地緩慢重複。
“我問,你為何要給他生第二個,難道你偏就喜歡笨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