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鬼市內。
這座宏偉壯觀的宮殿進來之後看起來更大,總共分為三層,一層最大,正殿內熙熙攘攘地擠滿了各種奇形怪狀的魔族,裡麵擺著許多賭桌,一些魔族在桌邊興奮地下著注,而籌碼是活人的魂魄、四肢、以及修士的金丹。
血腥氣圍繞在整座正殿,一切猶如煉獄繪圖般,令人毛骨悚然。
沈洱四下望去,隻覺得哪哪都新奇,原來魔族的地盤是這樣的。
這裡的陳設也比外麵要奢華典雅,用金子打的賭桌和籌碼,在長明燈籠的照耀下熠熠發光,樓梯上懸掛著昂貴的絲綢幔子,每張賭桌都用檀木的花鳥屏風仔細隔開。
再往上看,二樓是一個寬大而奢靡的戲台,戲台上的每一塊磚石都是用夜明玉鑲嵌而成的,似乎是用來擺放拍賣物的地方,台子上還擱著隻金子打的鳥籠。
“三位爺,先坐在一樓吧,拍賣很快開始,。”那陰小鬼此刻客氣極了,“不過要切記一條規矩,千萬彆上二樓和三樓,上麵的都是身份更加貴重的貴客,萬一有什麼閃失,小命可就沒了。”
話音剛落,顧明晝手心的指路黃符便朝著二樓飛去。
所有人沉默片刻。
陰小鬼驚恐地道:“祖宗哎,你把什麼放去二樓了,那不是我等可以去的地方!”
顧明晝眉宇微蹙,低聲道:“無妨,我自己去拿。”
看來宋驚玉還是這魔族裡貴客中的貴客,倒是意外。
沈洱朝那陰小鬼揮揮手,“你下去吧,這沒你事兒了。”
陰小鬼已經嚇破了膽,想象到上頭那些大人發怒的場景,它麵色突變道:“這怎麼行,你們仨是我帶進來的,萬一出什麼事,上頭是會要我的腦袋的,你們還是滾吧!”
說著,它便從懷裡拿出那枚玉扳指,煩躁極了,“這東西我也不要了,你們幾個快點滾,彆逼老子弄死你們。”
聞言,沈洱不樂意了,“本座送出去的東西豈有收回來的道理?”
他抬起頭,朝二樓黃符飄過的方向看去,有些興奮,“你不用管了,本座去看看,把那東西拿回來,保證不會害你的。”
二樓以上都是貴客中的貴客,那豈不是代表著越往上走,魔族的惡念就越美味?
真是饞死人了。
陰小鬼聽到這話,脫口就大罵起來。
魏燎眯了眯眼,從衣襟內取出一柄屠魔短刃,在它身後緩緩靠近,猛地捂住它的嘴,然後乾脆利落地狠狠捅進去。
陰小鬼瞳孔疾縮,而後悄無聲息地死去了。
魏燎抹去刀上血珠,麵不改色地把屍體扔進角落。
很好,世界總算清淨了。
魏燎渾不在意地抬起頭,對上顧明晝的目光。
“怎麼了?”
顧明晝沒作聲,悄然把袖內的刀收了回去。
嗯,被他快了一步。
這些魔族的確奇
怪,分明是魔,卻裝得衣冠楚楚和人一樣,不過就算表麵穿上了人的衣服,本性也仍然一開口就會暴露。
不太對勁,顧明晝隱隱覺察到,似乎是有什麼人將這些魔族馴服培養成了現在這幅模樣,逼迫魔族按照他的喜好裝成人類模樣。
又是鬼市,又是賭坊,還有戲台,實在是四不像。
難道魔族裡,也會有類似於首領的存在麼?
“陰小鬼呢?()”沈洱回過頭,剛想催促他們動作快點,卻發現陰小鬼不見了,剛剛不是還在這廢話麼??()?[()”
顧明晝:“沒看見。”
魏燎:“好像走了。”
聞言,沈洱也懶得再管那麼多,興衝衝地便抱著小超壞爬起樓梯來。
待他走上二樓,一瞬間便感受到了濃鬱的魔氣撲麵而來,幾乎將一樓的血腥味都給儘數掩蓋。
這裡的魔很厲害。
沈洱雙眼放光,剛要衝進去,肩膀卻被一隻手輕輕按住。
“跟著我。”顧明晝淡淡道。
沈洱:“……”
可惡,一定得想個辦法,找機會趁顧明晝不注意去吃點惡念。
那張指路黃符在二樓的廊道裡拐來拐去,很快將顧明晝他們帶到了一間正對著戲台的廂房。
仔細看去,門邊有張檀木牌子,用金筆勾著地字一號四個字。
這的確是整個二樓最好的廂房,正對著那展示拍賣物的戲台。
指路黃符停了下來,緩緩落回顧明晝的掌心,這也意味著,宋驚玉就在裡麵。
隻要把宋驚玉帶回去,就可以完成宗主的任務了,他不能讓沈洱在魔域久留,以免夜長夢多橫生枝節。
思及此處,顧明晝立刻將門推開,聲音不算大,卻瞬間讓裡麵所有魔族都朝他看了過來。
廂房內,一個身著赤色長袍的男人正倚在窗邊,將酒壺裡的酒倒進口中,聽到聲響,他緩緩擱下酒壺,挪眼看來。
“宋師兄。”顧明晝淡聲開口,“宗主有命,讓你跟我回去。”
他竟真的已經墮魔了。
身上四處都纏繞著無法忽視的魔氣,但看樣子是剛墮魔不久,現在帶回去洗筋伐骨,還有的救。
對方無疑是看到了他的,眼底卻是一片空洞,令人望而生怵,“你怎麼來了?”
魏燎靠在門邊,打了個哈欠,欣賞著宋驚玉如今墮魔之後的模樣,人類墮魔可不是常常能見到的事。
依著蓬海山的規矩,他甚至現在一劍殺了宋驚玉都可以。
不過宋驚玉又不是蓬海山人,而是蓬海山人最為厭惡的頤清宗弟子,能看到頤清宗宗主之子的墮落,對他而言也是一種享受。
“宗主命我帶你回去。”顧明晝沒什麼心思跟他客套,他們並不熟悉,平日裡也沒說過幾句話,更多時候,宋驚玉還在嫉恨他。
聞言,宋驚玉冷笑了聲,他從窗邊走下來,低聲道:“你們都下去吧,這點小事不必稟告尊主,這幾隻老鼠,我一
() 人就能對付。”
聽他的語氣,已經完完全全把自己當成了魔族。
不過,尊主?
顧明晝微怔,沉思不解,魔族什麼時候有這種人了?
圍繞在宋驚玉身邊的魔族們,得了他的命令,漸漸化作一縷黑煙消失。
“在你出山去封印夙冥的那天,魔域誕生了第一位魔尊,他一人便將魔域所有散亂的魔族儘數收歸,魔域沒有任何一個膽敢不服從他的魔族。此刻那位現在就在三樓的天字一號房休息,尊主他最不喜在小憩時被人打擾。”
宋驚玉微微笑著,拄著下巴,朝他們丟來一壺新酒,“趁我現在並不想殺你們,喝完就趕緊滾吧,這裡可不是頤清宗,被那位知道,你們三個可就彆想活著離開了。”
沈洱嘁了聲,不屑一顧,“什麼魔尊,不就是惡念多一點的魔族嘛,有什麼厲害?”
話音落下,宋驚玉目光冷淡地掠過他,倏然頓住,他一眼識破,有些訝然,“大邪?”
頓了頓,他眸光下移,落在沈洱懷裡抱著的孩子上。
宋驚玉:……
大邪哪來的孩子?
見他看過來,顧明晝立刻將沈洱牽至身後,淡聲道:“我對你和魔尊的故事並不感興趣,隻是宗主有命,讓我務必帶你回去。”
聞言,宋驚玉緩緩站起身,朝顧明晝走來,眼底湧動著一抹陰沉的暗色,“顧明晝,我早已不是從前的宋驚玉,你看不出麼,我在尊主的幫助下,已經突破煉虛期了。”
魏燎:……?
突然有點想學。
顧明晝自然能看得出,隻是,依靠墮魔而得來的修為並不穩固,會使心境愈發癲狂,這點從宋驚玉如今的表現也能發現。
“我很快就可以超越你了,顧明晝,我隻用了十個月,便成功跨越了兩個大境界從元嬰期成為煉虛期!”宋驚玉愈發激動,他最是看不慣顧明晝這幅對一切都毫不在乎的模樣。
他想要顧明晝和他一樣,嫉恨,憤怒,絕望,扭曲瘋狂,不得開解!
“你能做到麼?”宋驚玉聲音陡轉直下,他淡笑著,“你不是天才麼,你能做到像我這般十個月突破煉虛麼?”
聞言,顧明晝沉思片刻,他出生起便自結金丹,十歲就已煉虛,祖母怕他再這樣下去違背天道規律會短壽,便用家族封印,將他的修為封在了煉虛。
這麼說的話,他應該算是花了十年才到煉虛期。
他抿了抿唇,坦誠回答:“不能。”
宋驚玉笑容愈深,幾近扭曲,“很好。”
“說完了?那走吧。”顧明晝一句廢話也懶得跟他說,將廂房的門打開,便要抓著宋驚玉走。
他剛伸出手,迎麵襲來一道劍風。
宋驚玉拔出長劍,冷戾睨著他:“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我說了,我不走。尊主賜予了我一切,修為、地位,以及我從前做夢都不敢想的東西。我要一生到死都追隨他。”
更何況,在他還沒有真正
超越顧明晝之前(),他要一直跟著尊主修煉下去(),眼看就要超越顧明晝了,他怎可能在這種時候離開?
聞言,顧明晝默了默,“我隻再問一次,真的不走?”
宋驚玉恨恨地盯著他,恨不能將他那副永遠氣定神閒的麵皮給撕下來,“我也隻再說一次,你給我聽清楚了,我不走!”
“宗主說了,讓我可以代他懲戒你。”
話音落下,宋驚玉便見顧明晝緩緩自腰間拔出劍來,麵無波瀾,淡聲開口,
“宋師兄,失禮了。”
宋驚玉微怔,隨後冷笑一聲,提劍迎上,“正有此意。”
兩位煉虛期的戰鬥快到幾乎看不真切,淩厲的劍氣將房間內一切陳設儘數掃碎,但宋驚玉似乎顧忌著天字一號房的那位魔尊,因此並不敢鬨出太大的動靜。而顧明晝也擔心失手給他捅死,處處留力。
魏燎樂得看戲,從旁邊桌上拾起一串碧透的葡萄,揀起一粒丟進嘴裡,偏頭看去,沈洱居然還在盯著宋驚玉目不轉睛的看。
他嘴角微抽,“尊上?”
沈洱擦了擦口水,“怎麼了?”
這個叫宋驚玉的人類,身上有好強的惡念,而且每次顧明晝一開口,宋驚玉的惡念就會翻了倍地噌噌上漲,看起來好好吃啊。
如果他能把宋驚玉和顧明晝抓來放在一個籠子裡,每天讓顧明晝說話氣死宋驚玉,他豈不是就永遠會有源源不斷這樣美味的惡念吃了?
魏燎不知他在想什麼,但用腳趾琢磨也大概能猜到不是什麼正經事,他伸出手,緩緩將房間門開了道縫,“裡麵這個彆琢磨了,你吃不了。趁顧明晝騰不出手管你,你還不快走?”
聞言,沈洱才如夢初醒,激動萬分地點點頭,對魏燎道:“你彆告訴他啊,就說本座帶超壞去如廁了。”
魏燎:“……行。”
誰信啊?
這腦子,放他出去真的沒事麼。
沈洱轉身欲走,忽然頓了頓,把自己臉上的鬼麵具摘下來,扔給了魏燎,“對了,這東西你不是想要嘛,送你了。”
這破麵具他戴著礙事,剛剛流口水都流了一麵具,擋著他吃飯了。
魏燎下意識接住那麵具,微怔了瞬,而後便看著沈洱悄咪咪地推開門,飛也似的逃了。
他伸出指,在那青麵獠牙的麵具上輕輕摩挲,忽地低笑了聲。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送他想要的東西,
——竟是送了這麼個破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