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間的門打開,他看向等候已久的人兒,鬆了一開口氣:“你終於出現了。我道……”
那人比了個手勢,來人趕緊關上雅間的門,將外麵的諸多議論都隔絕開了。
他走到了茶桌前,撩袍坐下,苦笑:“你何苦在這兒聽這些人胡說八道?要是想打聽消息,隻要讓易掌櫃知會我一聲便是。”
他說著看向茶座另一邊沉默的人,苦笑:“易掌櫃,你怎麼的瘦成了這樣?我都認不出來了。”
眼前茶桌的三人便是消失許久的沈靜月、易富。沈靜月一身灰撲撲的衣裙,頭上珠釵皆無,麵上蒙著一塊遮擋風沙的紗巾,除了那低垂的明眸外,再也看不到曾經的傾國傾城的容顏。
而眼前的來人不是彆人,正是珍寶齋的東家白龍亭。珍寶齋這一次是險險避開蕭景瑞的清洗,而且珍寶齋一向低調,素日又與朝廷重臣交好,是以在變亂伊始便匆匆出京避難。諸多珍寶也都轉入地下,是以得以保全。
白龍亭說著易富瘦了,他何嘗不是如此?此番前來,他徹底收了浮誇的世家公子裝扮,一身青色破舊長衫,身上佩飾皆無,換掉了從不離身的梅花簪,樸素得令人有點不敢相認。
易富聞言苦笑對白龍亭拱手:“白老板,易某人能保得性命已是及其難了。這一身肥肉不要也罷。”
易富身上衣衫鬆鬆垮垮的,從前紅光滿麵,如今麵有菜色,身上更是穿著舊衣,一副尋常百姓的模樣。
一直不吭聲的沈靜月忽地淡淡道:“都是沈家連累了諸位。”
白龍亭愕然過後,立刻道:”少夫人胡說什麼?怎麼叫做連累?“
易富更是老淚滴落:”大小姐這麼說可是折煞了小人。若不是大小姐的安排,茶行上下也難逃一死。“
整個雅間氣氛頓時凝重非常。
沈靜月聽著兩人安慰,隻是沉默不語。她默默側耳聽著樓下的議論。她這個位置靠得窗子近,聽得分外清楚。
……
”現在皇上肆意妄為,各地藩王擁兵自重,這將來怎麼辦?“
“怎麼會成了這樣?聽說皇上是為了奪風華郡主……”
“江山美人,唉……紅顏禍水,果然是千古不變的道理。風華郡主那麼美,皇上得不到,自然是不甘心。就算是傾儘天下也要將美人奪來……”
“可惜了,風華郡主擅長製茶,茗香雪真是好茶,隻可惜了啊……”
“沈家茶行百年皇商,製茶世家,就這麼倒了,太可惜了……”
“……”
眾人的議論聲時不時傳來。沈靜月木然聽著,麵紗上的雙眸猶如一灘死水般,紋絲未動。
沈家的滿門抄斬、江家的獲罪,各大世家的牽連,還有天下的紛亂……這些日子她都聽得麻木了。
“碰”的一聲,窗戶被白龍亭關上。
他目光帶著深深的痛惜:“彆聽了!少夫人,你要知道這些人說的都不能放在心上。”
沈靜月終於抬起頭來,露在麵紗外的幽深明眸神色淡淡的:“為什麼不能放在心上?他們說的都沒有錯。紅顏禍水,皇上不敢動世家,隻能殺沈家泄憤。沈家茶行 百年製茶世家倒了……這又有什麼不對的?”
白龍亭被問得啞口無言。他隻能煩躁道:“就是不對!就是不對!少夫人,你不要這樣。我一定會找到少主的,到時候你們夫妻團圓……”
沈靜月忽地開口:”不要叫我少夫人。“
白龍亭愣住。易富似知道了什麼,低頭不語。
白龍亭連忙問:”少夫人……你……你怎麼了?‘
沈靜月眸光幽幽:“風華郡主沈靜月已經被燒死在昭雲宮中,世間再也沒有沈靜月。”
白龍亭不知所錯:“為什麼?”
“不為什麼。”沈靜月不看他,冷淡道:”今日來是找白老板拿從前寄存在珍寶齋的幾件珍寶,還有我師父陸有先生的茶經手抄本,還有茗香雪的製茶方法。“
白龍亭苦笑:“這不用少夫人說,我也會親自奉上,可是少夫人為什麼要這樣呢?”
沈靜月固執地道:“我說了,不要叫我少夫人。我不再是江家的少夫人。“
白龍亭驚了:“少夫人你……你要與江家……”
沈靜月不願意解釋,隻是冷淡道:“今日請白老板來,還有一件事相求。”
白龍亭見沈靜月如此決絕,不敢再追問。他問:“少夫人……哦,不,沈老板,你有什麼事就說,白某人定會做到。”
沈靜月起身,一字一頓道:“還請白老板不要將我還活著的消息告訴江墨軒,希望白老板看在你我朋友一場的份上,保守秘密。“
她說完,戴上紗笠悄然出了茶樓。
白龍亭看著她消失的身影,苦笑看向易富:”易掌櫃,你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易富拱手:“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不過我家大小姐實在是心灰意冷了。白老板你看她的至親都死光了,用儘心心血扶起來的沈家茶行毀於一旦,若是常人早就瘋了。我家大小姐心裡很苦。”
白龍亭黯然:“是啊,換成誰都受不了。不過……這與我家少主有何關係?我家少主如今生死不知,少夫人難道要與他……合離?“
易富呆呆出了一會兒神,半天才道:“我不知道。不過我想大小姐一定有她的用意。怕是……怕是不想再連累彆人吧。”
白龍亭張口結舌:”這算是什麼道理呢?我家少主也是被那昏君追殺呢。這談得上什麼連累不連累呢?“
易富歎氣:”這我真的不知道。唉……總之,大小姐想要做什麼,我易富就跟著吧。大小姐太苦太可憐了。”
白龍亭看著空蕩蕩的街,良久深深的,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
寂靜的小巷子中停著一輛樸素的馬車。馬車中沈靜月靜靜坐著,不知過了多久,馬車車廂被人輕輕敲了兩下。車簾撩開,有一位長相十分普通的丫鬟模樣的少女坐了進來。
她看見沈靜月,低聲道:“大小姐隨奴婢去吧。”
沈靜月沉默點頭。馬車動了起來,不多時,馬車駛出京城,搖搖晃晃一路到了京城外很偏僻的道觀。
沈靜月下了馬車,隨著那丫鬟到了道觀旁的禪房,
禪房很簡陋,沈靜月看了一眼,走了進去。裡麵早就有一位清秀少女在等候著。這少女瓷白的麵容,五官秀美,著一件道袍。她看見沈靜月,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大姐姐,沒想到你我又見麵了。”
沈靜月褪下麵紗,露出過分蒼白的傾城容貌。她看著眼前素淨的沈靜蓉,淡淡道:“是啊,沒想到你我又見麵了。我道這一步是永遠都不可能走的一步棋。“
沈靜蓉抬手為她泡了一杯茉莉香片,輕聲道:”其實今日之事你我早就有預料,隻是沒想到是這樣的結局。大姐姐,你說你我的賭約,是你贏了,還是我贏了?“
沈靜月看著嫋嫋升上來的熱氣,水汽氤氳中,她的眼前漸漸模糊。
她良久才道:”這一場賭約,我沒有贏,你也沒有贏。大家都是輸家。一場沒有贏家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