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從被噴了一身的血,僵在原地,又驚慌地回身去看季飛紹。
沒人再敢上前一步。
葉明熙渾身無力,跌落在地時仍在大口大口地吐血,頭暈目眩。
恍惚間,似乎有人將她抱起,死死掐在懷裡,好似說了什麼,但聲音猶如落入水中,一片混沌。
她模糊睜開眼,看見季飛紹發狠地盯著自己,眼底赤紅,就像是追魂索命的厲鬼。
葉明熙緩緩伸出手,他愣了愣,正欲握在手中,卻見她避開,徑直攥住自己的衣襟。
“飛紹,我要你答應我三件事。”
季飛紹臉色難看的要命,也不知是因為這聲久違的稱呼,還是葉明熙話音中的死氣。
他緊抿著唇,聲音緊繃的冰冷:“不答應。晉修馬上到,你若是敢死,我立刻殺了聞冬跟太子!”
葉明熙自嘲笑笑,如今能對她造成威脅的,竟隻剩這寥寥二人。
她生命中的親人好友,都已死得差不多了。
這口積鬱多年的心頭血吐出,整個人清明多了,又許是回光返照吧,葉明熙怔怔地盯著眼前人俊美無雙的眉眼。
這個人,這個當年才冠京城,豐神俊朗的季飛紹,她拿整個心肝巴巴地去愛慕,追隨的翩翩少年郎,也許對自己真的沒有情意,但她臨終之願,總能聽上一些的吧。
“皇位,你自己坐也好,讓給琰王也罷,但你不許去追瑄兒,你要讓他平安長大。”
季飛紹抱著她的手都開始顫抖,厲聲道:“不許說了!我不答應!”
“聞冬,讓晉修將她治好後,就放她走吧,她自小跟著我,受了那麼多的苦,也該享福了。”
葉明熙的身子不住地顫啊顫,後知後覺明白是抱著她的季飛紹在發抖。
可明明吐血的是她,他又抖什麼呢?
“最後一件事,我死後,不要待在汴京,我不喜歡,你把我帶去漁陽老家,找個秀麗的地方,燒了或埋了,都隨你吧……”
她的聲音愈來愈小,季飛紹望著她迷蒙的雙眼,聲音帶了些難以察覺的悲涼:“你記掛的三件事,竟沒有一件與我相關,葉明熙,你夠狠。”
她忽然笑了,帶了些未出閣前的稚氣,拚著最後一口氣,掐著他的衣領,混著血的手指蒼白脆弱,滲透著恨意:“我終於可以擺脫你了。”
自那人死後被噩夢籠罩著的日日夜夜,葉明熙從未有現在這般暢快輕鬆,話音裡都是解脫的笑意。
“如若能重來,我死也不要認識你。娘娘說的沒錯,是我,蠢不可及,害死了這麼多人……”
季飛紹呼吸一滯:“你聽見了?你當時在那?”
“你……”
“轟隆——”
一道驚雷劈下,連帶著的,是積壓了數十日的暴雨。
轟鳴的雨聲覆蓋了一切低語,季飛紹眼睫沾水,也不知是落雨還是其他,他要說的話最終還是被掩埋,誰也沒有聽見。
他垂眸去看,葉明熙已經合上了雙眼,雨水衝刷著她臉上的血淚,也衝刷著這座皇宮內數不清的恩怨與情仇。
季飛紹仍死死地抱著她,感受著懷中溫暖一點點散去,像是回不過來神般,呢喃著喊她的名字。
“明熙?”
“明熙……”
“葉明熙!!!”
聽聞人死後,最後消散的才是聽覺。
葉明熙混沌之間,聽到了暴雨轟鳴,聽到了雨中季飛紹的呼喊,聽到了晉修跌跌撞撞跑來,帶著顫抖的喘息聲,然而最終一切一切的聲音,都像落入水中,沉悶恍惚,微不可聞。
水聲一直在持續著,冷雨好似嗆進了她的口鼻,氣管內堵得要命,好想大力咳出去,卻沒有分毫的力氣,隻能一點點地窒息下去。
那些嘈雜的聲音又漸漸大了起來,在她耳旁呼喊著,吵鬨著。
有人一直在喊她的名字。
是季飛紹嗎?不是…那是誰?
“明熙!!!”
水聲散去,聲音透亮,就好像驚雷貫穿了她的腦海,將她整個人劈得清醒過來,瞬間,異物充滿了口腔,她以為又是血,猛地吐了一地,睜開明亮亮的雙眼,才發覺自己吐了一地的水。
“好了好了!!把水吐出來就沒事了!”
葉明熙怔怔地,還未反應過來,自己就被人整個摟住,欣喜的聲音混雜著哭腔:“明熙,我的明熙!大夫呢!怎麼還沒來!”
這個聲音,耳熟到令人眼眶含淚,不久之前,她才聽到這道聲音對自己絕望地祈求:“明熙,快跑。”
她抬起頭,望見葉明芷柔白的小臉,雙眼滿是淚水,盈盈地望著自己。
她又想到了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葉明熙鼻子泛著酸,小聲喊著:“娘娘?”
葉明芷又落了淚:“你怎麼了明熙,是姐姐呀?”
“姐姐……”她小聲地重複著,漸漸紅了眼眶。
自從李懷序登基,她就再沒喊過這聲,她止不住地喃喃:“姐姐,姐姐。”
葉明芷將她摟的更緊了,怕她冷,將臉也貼在她冰涼的臉蛋上,一聲聲地應著:“姐姐在,姐姐在的。”
心疼的眼淚落在葉明熙臉上,滾燙地想要灼出一個洞來,她這才像有了實感,抱住葉明芷,委屈,痛苦,害怕,種種情愫堆疊在一起,又轟然倒塌,變成肆意宣泄的哭聲。
湖畔眾人無一不錯愕,好似這輩子都沒聽過這樣淒切的哭聲,他們望著窩在葉明芷懷中的小姑娘,就像天塌下來一般縱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