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彆哭(2 / 2)

然而見到葉明熙燭光下的這一眼,他沒來由地心想。

稼軒先生這句詩,寫的真好。

他很快回神:“今日又來上香?”

慕箴吹了吹玉片的碎屑,將它和刀都收起,一連吹滅了幾盞燭火,那明亮如晝的房間才恢複了正常的明亮。

他上前拉開座椅,從櫃子中拿了件舊衣墊上:“這裡簡陋,你先坐。”

葉明熙垂眸看了眼在椅子上疊的整齊的衣物,沒說話,坐下了。

如今見著了人,卻又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她咬唇:“你身體可好些了?”

慕箴隻笑笑:“你彆擔心我,我雖說是來養病,卻是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坐在對麵,倒了杯茶,一摸茶水已經涼了,覺得不能給她喝,就又拿到自己麵前。

這兩次見他雖說清瘦許多,但精神都蠻好的樣子,不像後來傳說的那樣嚇人。明熙不懂他年幼還好好的,怎麼就突然要來這修養了。

暫時壓下心中擔憂,她又問:“那你為何會在普覺寺?”

“慕家在漁陽發家的時候,父親大行善事,當時普覺寺也受了慕家一筆香油錢。”

他喝了一口冷茶,淡淡說道:“那時,普覺寺監院衍能大師聽聞我因修養回到漁陽,便分了這院子給我,還讓衍悟先生教我篆刻,磨煉心性。”

“我如今住在慕家老宅,白日沒事的時候我便會來這裡。”

慕家伯父向來樂善好施,擴祠宇,置義田,敬宗睦族,收貧乏。漁陽百姓各個都讚歎慕家心善,遠在汴京的葉明熙也知道此事,於情於理,普覺寺會替慕家照料他也屬正常。

“那,”葉明熙又問,“昨日衍無大師與我的事,你可聽聞了?”

慕箴點頭:“衍無大師閉關多年,得他解簽實屬有幸。”

“有幸什麼呀!”

葉明熙忽然委屈,小聲埋怨著,害怕不安的情緒終於在這個僻靜的小院子得到了釋放:“如今陛下因為這事要為難我,要我今晚去金鴣樓吃鴻門宴,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命回來了。”

情難自抑,說到最後甚至哭出兩滴淚來。

眼淚一出來,便再也止不住閘了。

在葉家,她要惦記著老夫人的身體,也不能讓姐姐為自己過於憂心。

但在慕箴這裡,她是與他相伴長大,如今不過十一歲的孩童。

她無需顧慮。

淚眼滂沱間,恍若聽聞一聲極輕的歎息。

葉明熙透過眼淚去看,看見慕箴已來到自己身前,半跪著與自己的視線齊平,平靜地望著自己。

二人對視,慕箴放下卷起的衣袖,又輕輕擦起她的眼淚:“數月不見,你倒是愛哭了許多。”

葉明熙抿緊唇,嘴硬道:“我尚年幼,本就愛哭。”

慕箴仔細擦乾淨了,也沒有起身,仍舊半跪著看她:“此事不值得你如此傷神。”

“為什麼?”

慕箴偏頭看向彆處,神情淡淡:“雖未見過衍無大師,但我來此處靜心聽聞也是他的意思。在普覺寺待了數月,多多少少能了解些,他雖避世不見,卻不減對外界的關心。”

“他既為你解簽,便一定不會讓你因此遭難。”

他站起身,摸了摸葉明熙的頭頂。

明熙在他寬大的手掌下抬頭望他,感受到手底細微的動作,慕箴的眼神沾染幾分溫暖笑意:“我猜,今晚你家人一定會找你姨母陪你一同前去,有他們為你托底,沒必要太害怕,若實在應付不來,便像現在這樣哭。”

葉明熙困惑:“哭?”

“你不過十一歲,要讓陛下打消戒心,儘性便可,越像幼童反而越安全。”

她在心中記下了:“這樣便沒事了嗎?”

見她眼淚愈掉不掉的可憐模樣,慕箴淺笑:“對,會沒事的。”

聽他這樣說,葉明熙終於放心了。

慕箴當初在京聽學時,雖平日不張不揚,但才學向來數一數二。

當初在學堂的夫子各個都對他讚不絕口,他說沒事,便一定沒事。

葉明熙安慰好自己,很快又開朗起來,她從椅子上蹦下,細細打量起這間小屋。

上次有衍悟在,她不敢多瞧,如今便肆無忌憚了起來。

走近了才看到慕箴坐的椅子旁有一矮凳,上麵擺了一排的刀具,各個泛著金屬的冷光,看著就鋒利的很。

“我先前沒聽說你會刻玉呢。”

慕箴將刀具收在木盒當中,像是擔心傷著她:“也是來了漁陽才開始的,衍悟說篆刻能讓人凝神靜心,便讓我學。”

“從刻硬木開始,熟練了之後便開始刻玉石。”

葉明熙驚奇:“我還以為玉石雕刻都是用衝砣打鑽那種法子呢,沒想到刀也可以。”

“尋常的玉石硬度大,一般都是用古法切割打磨。”慕箴拿了方才謄到一半的玉,遞給她玩,“但這種青田玉軟些,我用的刀也不似尋常刀刃,磨鋒利些,刻些字是可以的。”

她摸了手中的小玉片,質地有些厚重,泛著溫和的青綠色,也不知是慕箴刻得久了還是本就這般,拿在手裡有些發暖。

葉明熙握著玉,仰頭看他:“既不願意,為何要來漁陽呢?”

“什麼?”

她先前不知,隻當他是尋常來修養,但聽他今日所說,卻又好像不是那樣。

“你說篆刻讓你平心靜氣,來了漁陽後,你很不開心嗎?”

慕箴沉默,又淺淺笑了。

他無聲地盯著葉明熙看了半晌,眼中情緒晦暗難懂。

“回去吧。”他平靜開口,“彆讓家人等急了。”

葉明熙將玉片塞回他手裡:“若你煩悶,我以後經常來找你玩。”

他沒答話,隻是將人送到門口,慕箴站在房門陰暗處,低聲喚她:“明熙。”

她回頭。

“今夜過後,彆再來了。”

葉明熙忽地紅了眼:“我吵到你了嗎?”

她急忙道:“我知道,我們在京中關係算不得親近,我今日又拿這些事煩你,我不會了。”

慕箴搖頭,隻溫和道:“不關你的事,明熙,你很好。”

他的麵容被陰影遮掩,忽顯落寞:“是我的問題。”

“彆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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