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怒的李懷南發了瘋,將手中杯盞狠狠砸向季飛紹,他卻也不躲,硬生生接了下來,血液順著他的額角落下,似是察覺到葉明熙的目光,他回頭遙遙與她對視。
收斂了所有偽裝的溫和與謙遜,麵無表情地望著她,眼神深沉得駭人。
葉明熙打了個哆嗦,收回了視線。
*
出了宮,剛坐上自家的馬車,葉明芷叮囑她坐好,自己先去尋藥。
她剛喘口氣,還沒等安靜兩分鐘,轎簾又被掀開。
“明熙!”
一陣香風,她被猛地抱住,力道大的幾乎快把她捂死。
葉明熙掙紮著:“表姐……”
趙姝意涕淚連連,她也不過長她兩歲,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雖然生在武將家中,但也是第一次遇見這麼驚險的事兒。
她鬆手,掰著她肩膀上下查看:“你有沒有事?聽你姐姐說受傷了,哪受傷了?”
葉明熙無奈道:“就臉上這個小口子,不是什麼大事。”
“什麼!”趙姝意嗓門越喊越大,“傷著臉了?可惡,我今天該把家裡珍藏的金瘡藥偷一瓶出來的。不對不對,我就不該跟著我兄長去騎馬,該死的,我就該跟著你。”
“姝意。”車外有道男聲,“我帶著金瘡藥。”
趙姝意開窗伸手:“那還不快拿來!”
葉明熙也伸頭去望,看見車旁一男子騎著馬,正在懷中掏藥,見到她和氣地笑:“明熙。”
她也彎著眉眼:“伯祁哥。”
此人正是趙姝意大哥,將軍府嫡長子,趙伯祁。
他隨父親,脾氣最是溫和柔順,他與姝意彆扭的性子不同,在母親日夜灌輸下,他心中也是把明熙視作親妹妹的。
身形瘦削,開口說話也是慢吞吞的,若不說名字,平常見了還以為是什麼書香世家的公子,哪能跟威震八方的趙將軍扯上關係。
他將藥瓶遞過來,似是在安撫她:“你彆擔心,我家的金瘡藥是祖傳秘藥,祛疤最是顯著,一點印子都不會留下。”
話還沒說話,就被急性子的趙姝意搶過去。
不愧是將軍家的秘藥,剛一敷上,便清涼涼的,一點也不痛了。
趙伯祁跟她們隨意聊了幾句,便被屬下叫走了,見他走遠,葉明熙小聲道:“表姐,你,仲陵哥來了嗎?”
如她所想,一提到這個人,趙姝意就跟點了火的炸藥桶一樣:“一個庶子,跟你一點關係沒有,叫什麼哥,不許叫。”
“哦…”她乖巧應了,又問,“那他來了嗎?”
“他來什麼,”趙姝意見上好了藥,沒好氣地收回手,提到這個庶兄就緊皺著眉頭,“皇家邀約,他一個庶子有什麼資格來。”
“表姐!”
葉明熙一陣頭暈目眩。
趙仲陵是趙家唯一一個庶子,趙將軍與梅姨母素來恩愛和睦,成婚數十載,從無侍妾。
梅息芸生下趙伯祁後沒兩年,趙自平隨軍出征,回來時竟然抱了個孩子。
說是打仗時寵幸了個平民女子,生下這個孩子便沒了,他便自己帶了回來。
梅息芸向來愛恨分明,當初下嫁趙家也是三令五申說好了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旁人都以為她定要大鬨一場的,但沒想到她十分平靜地接受了。
這些年對待這個趙仲陵,也如親生的沒什麼兩樣。
整個趙家,隻有趙姝意極為地厭惡他。
她不明白自己和和美美的一家人,為什麼非要插一個外人。
趙姝意最為驕傲的便是父母的恩愛,但每次想到這個沉默寡言的庶兄,便如同吃了蒼蠅一般的惡心。
誰敢在她麵前提這個人,都是要被她狠揍一頓的。
但是此刻葉明熙也在心中糾結。
上輩子,她自然也是為姨母跟表姐鳴不平的,她也以為是姨夫背叛了姨母,但誰能想到這個趙仲陵,他,他根本就不是趙家的孩子啊!
整個趙家都知道的,隻瞞了趙姝意一人,這個趙仲陵是罪臣之子,父親與趙自平是故交,當初全家被抄斬,隻有這個孩子被悄悄送出,托付給了趙自平。
趙家人不想讓趙姝意扯進這件事中,也是為了打消旁人的疑慮,所以瞞著她。
但是就連趙仲陵自己後來也是知道自己身世的。
趙家滿門忠烈,父子兩最終命喪戰場。
夫君沒了,梅息芸心存死誌,將真相告知趙仲陵,將整個趙家及趙姝意都托付給了他,隨即便自縊殉情。
她這也是後來姐姐說與她聽的,趙仲陵為人跟趙家格格不入,性情最是陰狠毒辣,少年時期便總是沉默,像塊陰暗角落的潮濕苔蘚。
這樣的人被趙姝意從小欺淩到大,最終卻選擇一輩子保守這個秘密,獨自承受著她的謾罵與譏諷,撐起整個將軍府,隻為了給她撐腰。
趙仲陵為了趙家,使了不少上不得台麵的手段,得罪了很多人,是個不折不扣的大佞臣。
對於朝廷和葉明熙而言,他不是個好人,但他對得起趙家,更對得起這個妹妹趙姝意。
對這個人,葉明熙還是有些害怕的,她小聲勸道:“但,我看之前在汴京,他對你不是挺好的嗎?”
趙姝意不樂意,氣得臉都白了:“葉明熙,你也要來氣我是不是?!你明知道他……”
“篤篤。”
轎外傳來兩聲敲響。
“姝兒,該回府了。”
是個沙啞的少年聲音。
葉明熙好像猜到了什麼,伸手拉開轎簾,正對上一雙狹長陰沉的雙眼。
瞳仁漆黑無比,好像一團汙水,等你沉淪,陰鬱至極。
葉明熙手一抖,趙姝意不是說他沒來嗎?!
方才的話,他聽到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