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翻牆
劉鳶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沒問她怎麼突然改了主意,隻是點頭:“可以啊,那到時候我讓我爹給你留個位置。”
她想了想:“其實如果你想跟慕箴在一起, 你可以直接去找他,澈哥給他安排了個廂房的。”
劉鳶跟她說,此次義賣地點就定在了金鴣樓。
金鴣樓不管是規模還是裝修,都是最適合的,到時候台子就直接放在大廳最中央的地方,往上每個廂房都可以清楚看見。
又問了具體的時間, 就在三日之後, 明熙才收了心思, 認真上課。
事情都安排的差不多了,劉家兄妹兩終於清閒了下來, 加之明熙腳傷恢複, 中午她預計叫上這一夥人, 趕在金鴣樓停業的這天請他們好好吃頓飯。
除了玉杉阿鳶, 劉澍她也叫上了。
劉鳶的這個弟弟,總是懶懶散散的, 前陣子忙的時候,他根本幫不上忙, 也跟著請了假, 四處去玩。
雖然對待課業總是不認真, 但天賦卻是極好, 不好好學也能考的很好。
劉家的三個孩子,性格品性天差地彆。
中午散學的時候, 他們去甲子班等人,得知慕箴今日沒來後, 明熙短暫地失落了一會。
她本來還想著趁著這會功夫問問他對這場義賣的想法。
不過很快又打起精神來,一群人風風火火地去了金鴣樓。
今日是最後一天營運,大堂的桌椅被撤了個乾淨,小二將他們帶到高樓的廂房,上好茶點了菜後又退了出去。
今日人少,沒一會菜就上齊了。
漁陽雖富庶,但官家卻清貧,劉家和羅家雖不愁吃穿,金鴣樓卻不常來,他們也不客氣,好好地吃了一頓。
飯後,他們就坐在廂房內閒聊,劉澍坐不住,又要跑出去玩,羅玉杉訓斥他:“請客的主人都還沒說話,你提前走,像什麼樣子?”
劉澍也皺眉:“要你管我?”
二人一言不合就吵了起來,吵著吵著玉杉就跟明熙告退,隨後揪著他的耳朵出了廂房。
明熙有些訝異地看了眼劉家兄妹,他們都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小澍幼時被家中長輩慣壞了,誰的話都不聽,後來說多我們也煩。”劉澈不好意思地笑笑,“隻有羅姑娘自小就管著他,一管就到了如今。”
劉鳶打了個哈欠:“他二人自小就吵鬨,又偏偏都喜歡釣魚,一邊吵一邊又整日黏在一起,也隻有劉澍,能把玉杉那樣的好性子激得一點就炸。”
明熙覺得挺有意思的。
劉澍和玉杉也算青梅竹馬,但他們與自己和慕箴平日裡相處不同,像一壺沸騰的熱水般激烈。
反觀他們,明熙想了想,他們相處時基本都是明熙在說話,說的也不多,基本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慕箴附和兩句。
就像是山野間緩緩流淌的泉水,平和安穩。
明熙有時候也會羨慕玉杉他們這樣熱鬨的相處。
*
後麵幾天,明熙一直沒再見到慕箴,問了劉澈,他也不知道慕箴在忙什麼。
她心下惴惴,總感覺有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義賣前一天,還沒蹲到慕箴的她實在等不了,叫品秋送了封信去慕府。
確認安好與否是一回事,跟他商量明日義賣能不能帶上自己一起又是另一個原因。
等到夜色昏昏,品秋還是沒有回來。
明熙坐在院中,心神不寧地搗藥。
阿鳶這幾日累的一直咳嗽,她磨了幾個藥方準備帶給她。
拿著藥杵一下下搗著,葉府此時萬籟俱靜,院中隻剩下自己搗藥的聲音。
又過了一會兒,品秋還是沒回來,明熙歎了一口氣。
“為什麼歎氣?”
明熙動作一頓,她驚詫地順著聲音的方向抬頭,見慕箴站在自己院牆之上,笑眼盈盈地望著自己。
她驚了,丟了藥杵巴巴地跑到牆角:“你怎麼來了?”
慕箴動作輕巧地從院牆上跳下來:“見你在信中擔憂,我便跑一趟叫你放心。”
他拍了拍本就整潔的衣角:“這些時日忙事不少,讓你擔心了。”
慕箴的動作讓她想到很久之前在汴京的時候,慕府和侯府挨著,院牆那邊就是慕箴的院子,那時候應天書院的功課極難,明熙學不會,又不敢去問向來嚴厲的姐姐。
她就總是順著牆角的海棠樹往上爬,用他送的骨笛吹兩聲,慕箴便會過來。
明熙將作業扔給他,慕箴就坐在樹下,將答案和思路給她在草紙上寫一遍,再站在椅子上遞給她。
在汴京侯府的院子中的那棵海棠樹,是梅昔苒生前親手種下的,後來樹木長得高大,樹乾長在她的院中,樹枝卻大部分伸到了慕箴的院子裡。
這棵樹,就像是河上的橋,海上的船,連接著他們二人無憂無慮的年幼。
明熙看他確實麵色疲累,於是問道:“沒出什麼事吧?”
“沒事,”慕箴安慰道,“就是最近經濟不好,又暫且關了幾個鋪子。”
他望到院中的石桌上的藥杵,猜到她方才可能在磨藥,於是又說:“不過風茗藥堂我會一直留著的,你若是想進藥可以去那裡。”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聽他這麼說了,明熙難免有些吃驚:“你這段時間關了多少鋪子了,好像從我來漁陽之後你就一直在忙這些,今年生意這麼不景氣嗎?”
市場上的東西明熙不懂,不過她見漁陽依舊很繁榮啊,街上好像也沒幾家店麵受影響,怎麼到了慕箴這,感覺家底都要關沒了。
慕箴搖頭:“沒事的,就是做一些調整,而且店麵太多,我每次查賬也挺累的。”
明熙不懂他這方麵的負擔,沉默一會兒後,又問他:“明日的義賣,你一定要去嗎?”
見她滿腹心事的模樣,慕箴笑了:“怎麼你好像很憂心這場義賣?”
“我隻是這事覺得沒看上去那麼簡單。”
她將傳言說給慕箴聽:“如今坊間關於提舉的傳聞已是沸沸揚揚,我祖母也說,官家是不會將官位放給商戶的,官家這一舉動究竟想乾什麼,我們不清楚,就彆湊熱鬨了吧。”
耐心聽完她的長篇大論,慕箴低眉垂眼,望著她的眼神閃爍晦暗,不知在想些什麼。
片刻後,才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無論發生什麼,你都沒有必要擔心,我所做的一切努力,就是為了能讓我身邊的人無憂無慮。”
他說到這,眼睛裡又盛滿了笑意:“不過我都不知道,你這幾天一直在想這些事嗎?我那沒心沒肺的小明熙,什麼時候開始思考官家的心思了?”
聲音尾調微微上揚,透著一股子的俏皮,明熙對他翻了個白眼,沒去理會他的問題:“一定要去嗎?”
慕箴點頭:“怎麼辦呢,那塊天山翠真的特彆漂亮,真的很想要。”
葉明熙:……
她真是服了這人了。
明熙無奈地歎了口氣:“那,帶我一起吧。”
“你之前說過的,可以帶我一起去玩的。”
慕箴知道,她還是擔心自己會出問題,見說服不了自己便要求一起。在固執這一方麵上,他二人意外地相像。
他答應了,二人又聊了一會兒,慕箴要走的時候,他又望了一眼明熙。
收斂起笑意,他目光灼灼:“真的,明熙,彆怕,也彆再憂心。”
如水的月色下,慕箴聲音堅定:“我會永遠站在你身前,所以,不要怕。”
*
第二日臨出門時,明熙將品秋一起帶上了。
到金鴣樓的時候,她扶著品秋的手跳下了馬車,卻沒想到在門口還遇到了熟人。
程興杵著一支木拐,右腿像是沒恢複好般微微向外扭曲著,他看見明熙的時候,眼睛裡淬出的惡光像要將她淩遲。
品秋率先擋在她身前,更加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今日義賣,沒有哪一家能和我們程家抗衡。”
在家悶了許久,程興的聲音啞得厲害,他陰惻惻地望著明熙:“等過了今日,我爹便是市舶司提舉,到時候,你洗乾淨在床上等著吧。”
他冷笑一聲:“小爺我玩不死你!”
明熙沒有搭理他,程興走過來,雖拄著拐,但右腿到底是斷過一次,走起路來有些跛。
他氣焰極為囂張,好像官位已經到他爹頭上了一樣,撞了擋路的品秋一下,這才進樓去了。
品秋被他撞,當即就要拔刀上前,明熙一把拉住了他,搖搖頭:“算了,跟這種人計較什麼。”
她不想在今日多事,帶著品秋也跟著進樓。
若是在前兩天,聽了程興這番言論的她一定會驚慌失措。但慕箴昨晚特地跑來安慰了她,程興說的這些她昨晚想了一夜,已經心如止水了。
進了金鴣樓,見大廳正中央擺了個大圓桌,想必一會兒義賣的東西都會陳列在這張桌上。
大廳中還有些零散的座位,但一般都是想著蹭熱鬨買些貨品的,真正角逐這場狩獵的商家大戶們,都在四麵樓上的廂房之中。
廂房隻開了扇對著大廳的窗戶,也就是說,坐在下方的客人看不見樓上的人,而坐的越高的人反而看得越清楚。
明熙跟著小二一路爬樓,幾乎到了頂層才停在了一處廂房門口。
她推門進去,見裡頭寬敞的房間就坐著慕箴一人。
桌麵滿滿登登都是點心和茶水,悠閒地就像是來郊遊,不像來參加義賣的各家富商,各個神色凝重,恨不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見她來,慕箴朝她招了招手:“來。”
明熙在他對麵落座,慕箴給她遞了個玉牌,她拿在手裡看,跟上次他送給自己來吃飯的那塊很像。
“看中了什麼就舉牌。”慕箴說道,“下麵的人會看見的。”
她明白這是待會用來喊價的物件:“這麼放心我?若是我看中的東西很貴,給你叫破產呢?
慕箴知道她又在拿自己開涮,於是也跟著笑笑:“那你可得悠著點,若真是太貴,隻能把你押在這我自個回去討錢了。”
“切。”
明熙沒再跟他多說,就算他讓自己隨便叫,她也不敢啊。
不考慮慕家財產的問題,總不能真給慕箴買了個官回去吧。
想到這,她緊張地挺直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下麵的動作。
義賣會剛開始的時候,她看到一件又一件的奇珍異寶被擺上台。
南海的珍珠瑪瑙,北朔的虎皮大氅,還有幾件見都沒見過的新奇玩意。
往往老板隻是剛拿上來報了個名字,就聽得身旁三四個小廝望著閣樓,嘴裡不停地報價。
剛開始,大家還試探性地一百兩一百兩地喊,見拉不開差距,竟是不用牌子,直接喊出報價。
即便是尋常一些的東西,都能隨意賣到上千兩的高價。
明熙隻看了一會兒,便覺得口乾舌燥。
她灌了自己一整杯茶,才從震驚中緩了出來。
“漁陽的富庶,果然還是我無法想象的。”
慕箴始終都捧著杯茶端坐著,一會望望明熙,一會看著下麵被叫賣的珍寶。
好似一點兒沒被影響。
“鹹寧回泉樹林中的九絲白鶴草三根,底價七百兩!”
明熙的動作一頓,她低頭望去,果真見台上的錦盒中放著三根模樣綺麗的草,根莖通直,花葉綻開,就像白鶴亮翅般散著九根絲穗。
九絲白鶴草,她隻聽晉修說起過,聽聞入藥調養身子有著奇佳的效果,但絕跡許久,已經很多年沒有出現過了。
前世晉修說這味藥治她身子最是好,找它找了許久也沒有找見。
如今竟然被公然擺上台叫賣,還一賣就是三根!
明熙本不想多事,但錯過了可能就再也沒有了。
她看了這麼久,知道加價都是一百兩起步,她盤算了下自己的小金庫,於是鄭重地對慕箴道:“我先喊,回頭我再把錢還你。”
慕箴隻是笑著飲茶,並未言語。
她聽競爭的聲音已經沒幾個,可能大家都沒聽過這個草藥,不以為然,價格最終喊到了二千三百兩。
這價格對明熙來說負擔有點重,但慕箴這樣好的人,她分期分個幾年湊湊也不是還不起。
於是明熙自信舉牌,二千三百兩,換三根世間難求的奇藥,值得!
沒曾想,樓下的小廝看見了她手中的玉牌,詭異地沉默了片刻。
而後聲音嘹亮地叫喊:“北109廂房,五萬兩!”
全場一瞬寂靜。
明熙一瞬間以為自己失聰了,或是失心瘋了。
樓下的小廝剛剛喊得多少?
五萬兩?!!!!
明熙錯愕地驚在了原地,她這才看見樓下那些喊價的人,手中拿的都是木牌子。
隻有自己手中的,是玉牌。
這才明白,木牌喊價是一百兩,玉牌直接就是五萬兩。
明熙瞬間有點崩潰了,五萬兩!她分期兩輩子都還不起!!!
慕箴見她這樣,倒是輕快地笑出了聲。
他對上明熙石化的臉,眼中笑意滿溢:“慢慢還,我不著急。”
明熙:……安陽侯葉府,要一夜破產了。
第42章 彆怕
義賣容不得她後悔。
五萬兩的高價買三根草, 眾人都紛紛往他們的廂房看來,想看看是哪家的瘋子。
不認識的草藥拍到了天價,自然沒有人跟著明熙一起瘋, 沒人再往上喊。
沒過一會的功夫,底下的小廝便恭恭敬敬捧著錦盒上來,端正放在二人麵前。
一句話都沒說便走了。
明熙掏錢的動作頓住,她望著慕箴:“不收錢嗎?”
慕箴此刻也好奇地撚起一根九絲白鶴草,正好奇地打量著:“等結束之後,賬單會一起送到慕府。”
他好像一點兒也不在意賬單的問題, 隻問她:“這是什麼藥?”
明熙有些鬱悶:“那五萬兩, 我慢慢還你好了, 我每月的月銀隻有二百兩,每年大概能還你兩千兩。”
她掰著手指頭算, 如果自己足夠節衣縮食最快多久能還清這筆錢, 她很快就算明白, 眼睛裡突然又有了光:“25年!”
明熙高興道:“我還以為這輩子還不清呢!25年就能還完啦!”
慕箴始終安靜, 帶著溫柔笑意地望著她:“所以,明熙還會跟我在一起25年。”
他點點頭:“聽上去挺不錯的。”
明熙有點不樂意, 她這邊緊張兮兮地分析,好像都能看見自己過得緊巴巴的小日子了, 怎麼這人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一樣?
“什麼嘛, ”她撅起嘴, “就算不欠你錢, 我們以後各自娶妻嫁人,也不至於不聯係吧?說得我活像個負心漢, 把錢還清之後就與你斷交了一樣……”
明熙越說越小聲,因為她想起自己上輩子, 彆說嫁人,隻認識了季飛紹之後就確實把慕箴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後知後覺有些心虛。
而慕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笑意也淡了下來。
沒過一會兒,他又調整好心情,重新問她:“這是什麼藥?”
明熙將葉子展開給他看:“九絲白鶴草,是絕跡了很久的一味仙草,據說是在很久之前,一位神仙的坐騎白鶴仙途徑人間,掉落了一支羽毛,羽毛洗禮人間風雨後,破土而出。”
“羽毛演化為一棵草藥,有九支絲葉,展開的樣子就像是白鶴展翅,因而得名。”
這些都是上輩子的晉修告訴她的。
那時的她剛剛經曆慕箴之死,與季飛紹大吵了一架,積鬱在心,舊病複發,躺在床上虛弱的好像活不到明天。
聞冬整日趴在自己床頭哭,就連自己都已經開始偷偷寫遺書。
是晉修手捧著一本殘篇來到她床前,聲音又輕又慢地給她講了那個神話故事。
他將殘篇收起,清澈的雙眼望著她,說她還不會死。
隻要他能找到九絲白鶴草,她就絕不會死。
第二天晉修便走了,隻不過找了很久很久,直到明熙又能重新坐起,他也沒有找到。
晉修當然找不到。
因為明熙在他走的第二天就去翻看了那本殘篇,根本就沒有那樣的故事和記錄。
她一直以為這些都是晉修當時編來哄她的,沒想到都是真的。
但是晉修口中記錄它藥性的醫藥殘篇,她也沒有看過:“藥性嘛,聽我朋友說,它能修補身體的不足,是調養的絕佳秘方。”
她想著拍下給慕箴用,但如今尚且隻有晉修的這麼一句話,她將錦盒蓋上,想著還是找找晉修提到的那本殘篇,或者還是等四年後去郴州找到晉修再說吧。
二人說話間,慕箴想到的那塊天山翠也被呈了上來。
難怪他想要呢,明熙看著那塊有她臉大的一塊石板,心內感慨著。
玉石透著純粹的白,隻有幾道青黑色花紋,透明度極高,隱隱能看到下麵紅色的襯布。
確實挺漂亮的,但她還是問:“天山翠並不名貴,雖少有,但比它珍惜的玉石你也有許多,怎麼就看上它了?”
“天山翠其實準確來說,並不算玉石,”他衝著明熙眨眨眼,“它屬於石英岩玉,本質是一種天山山脈附近開采出來的岩石,故而質地極為的堅硬,但同時又擁有翡翠一般的透亮,綠色花紋也比豔麗的翡翠來得素雅。”
明熙腰上就有一塊翡翠的玉佩,她拎起來看了眼,確實覺得天山翠的顏色要好看些。
“既堅硬又美觀,我還蠻喜歡的。”
慕箴不耐煩競價,拿過明熙的玉牌就要舉。
見狀明熙驚慌失措地撲了過去,整個人掛在他手臂上,大驚失色:“你瘋啦!我已經用你的名頭花了五萬兩,你這一舉,十萬兩的花銷,今日第一絕對是你了!”
慕箴見她緊張到近乎發瘋的神情,覺得有些好笑:“不要緊,不說彆人,但就程家今日準備的銀兩,不會低於五十萬兩,你不必這麼緊張。”
他雖這麼說,但明熙如何也放心不下,她找到桌上店家準備的另一塊木牌,整個身子還是死死壓著慕箴的身子:“你彆動,我來幫你拍。”
她也不嫌煩似的,硬是一百兩一百兩地跟彆人競拍,樓下的小廝喊到最後,嗓子都有些啞了,一塊不名貴的天山翠,拖了兩刻鐘的時間。
直到最後,也不知是對方煩了還是不想要了,明熙最後以兩千八百兩的價格拿下了。
她放鬆地呼了口氣,頓覺半邊身子都麻了。
站起來的時候揉了揉肩膀,有些得意地看著他:“看吧,非要花那些冤枉錢,我替你省下四萬多兩呢!”
慕箴沒反駁,隻是笑著搖頭,將明熙蹭在他懷中時弄亂的衣褶撫平。
後來拿上來的東西,二人都沒有了興趣,他們就一邊喝著茶水,一邊平淡地看著漁陽幾家大戶爭搶。
也不管上得是什麼,有沒有溢價,他們以近乎癲狂的舉動往上加著價碼。
都想成為此次義賣的第一。
明熙眼睜睜望著一塊普通尋常的布匹都被賣出了四千兩的高價,不免有些目瞪口呆:“如果我家裡那些破爛也能拿來賣就好了,今日義賣的貨物說是出洋得來的,但我看珍貴的東西也沒有幾樣嘛。”
除卻剛開始的時候,拿出來的東西有些稀奇,越往後麵越普通,坐了一天看下來,六七成都是些尋常玩意。
慕箴隻笑而不語。
義賣進行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臨,所有的貨物才全部賣完。
掌櫃的和所有的小廝一起盤算著今日各戶的花銷,就連明熙都停下吃東西的手,緊張地往大廳中央去瞧。
一時之間,整座金鴣樓陷入了一場詭異的沉寂,沒有人說一句話,每個人都神色凝重地望著最下方,等待著最終的結果。
偌大的酒樓隻剩下掌櫃幾人盤算的細碎聲響。
沒一會兒之後,掌櫃終於抬起了頭,對著記錄在冊的賬薄宣布著:“城南程家商行,共出銀六十二萬八千餘兩,是今日義賣出銀最多的商戶。”
咚、
明熙真切感知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
雖然早猜到是這麼個結局,但宣布結果時她還是免不了的麵色蒼白。
腦海浮現今日上午程興對她說的那些話,她忽然覺得有些冷,顫著手去夠茶杯,卻怎麼也抓不穩。
倏地,一雙溫熱的大手牽住了自己。
明熙恍惚抬眼,望進慕箴那雙柔和的眼睛。
他牽著自己的手走到身前,將茶杯遞到自己手心。
明熙一口氣喝了一整杯熱茶,滾燙的茶水順著喉管落到肚子裡,這才穩了穩心神。
慕箴一邊護著自己拿茶杯的手,另一隻手不住撫著自己的後背。
“忘了我昨夜說的了嗎?”他難得強勢地抬起明熙的下顎,讓她與自己對視,“不用怕,明熙。”
慕箴的聲音與神情一如既往的平淡:“你要相信我,是不是?”
看著這樣的他,明熙突然生出了種錯覺,好像今日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好像義賣本就該程家得第一一般,不然作為漁陽慕家最大的競爭對手贏了,一點兒也不見他臉上有一絲意外和詫異之情。
明熙閉上眼,摒棄了心中亂七八糟的思緒,重新睜開眼時,她恢複了平靜。
“你說得對,”她點頭,“我該相信你的。”
不僅如此,她在心中想道,她什麼時候也能成為慕箴這般處變不驚的人。
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真的很酷啊。
*
宣布完結果後,有許多人家不服,衝著鬨著下樓要去看掌櫃手中的賬冊。
明熙有些煩悶地皺了皺眉,慕箴這時起身,將二人拍到的東西拿在手中,又空出一隻手伸到她麵前:“走嗎?”
她望望樓下擁擠的大廳:“人好多。”
她不想擠,想著再坐一會兒等人都走差不多了再說。
慕箴早就料到會是這般結果:“我們從後門走,懷生在那等著我們。”
她沒想到金鴣樓還有後門,起身跟著慕箴離開。
在樓內七拐八拐後,繞到了金鴣樓的後院,那兒真的有一扇門,懷生和品秋坐在馬車上,二人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義賣剛開始沒一會兒,品秋就仗著慕箴陪著,自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沒想到此刻會跟懷生在一起。
品秋見到他們二人:“姑娘,懷生說送咱們回去,這麼晚了,不如就坐他們的車吧。”
她們來的時候想著金鴣樓離府不遠,可以走著回去,還能順便逛一逛,就讓馬車回去了。
沒想到耽擱到這麼晚。
明熙也沒說什麼,回頭見慕箴點了點頭,就默默地拉著品秋的手上了慕府的車。
從外表看隻覺得是輛再普通不過的車,進來後卻發覺裡頭又寬敞又暖和。
懷生在椅下放了不少銀絲炭,暖烘烘的。
她坐在轎中,看慕箴慢條斯理地將大氅脫下,裡麵穿了件修身的長衣。
他的動作總帶著不經意的矜貴,明熙就坐在對麵,撐著下巴看他將大氅對折,然後蓋在了她的膝上。
明熙:……
她摸了摸刺繡繁複的大氅:“我不冷。”
還有些熱。
“嗯,”慕箴隻說,“姑娘家護著點膝蓋,寒氣傷身。”
說的話就像祖母一樣,明熙被炭火烤著,雙腿又在厚重的大氅下裹著,都有些冒汗了。
不知是到了哪裡,馬車停了下來。懷生在外麵說:“是知府家的人,正在說話,咱們等一等吧。”
知府?
明熙以為是能看到劉鳶,加上熱得慌,她掀開布簾想著透會氣。
但她沒看到劉家人,隻看到他們家的馬車停在路中央,有兩個身形極胖的人正對著馬車說著什麼。
即使隔了一段距離,明熙任能感受到車下二人昂揚喜悅的情緒。
她雙眼微眯,看到了身形較矮的人杵著的拐杖。
……是程家父子。
轎中的人雖看不到,但看著程家主此刻興奮的神情也能猜出正是知府大人,劉鳶的爹。
許是自家親爹談話談得太高興,影響到了程興,他站在一旁,眼神黏在那緊閉的轎門上,麵上滿是貪婪的喜悅。
如今看來,那傳聞確實是真的了。
明熙又看了兩眼,見沒人察覺到這邊,默不作聲地放下了車簾。
“明天一早,提舉的文書就要送到程家去了吧。”
明熙心思沉沉說道。
“嗯,”慕箴心不在焉地應和道,“程家父子向來貪婪,市舶司提舉又是個肥差,想來能撈到不少油水。”
明熙望著他,真的有些不懂了。
之前慕箴說不要怕,以為是在說程家不會贏,又許是提舉一事並不屬實。
沒想到一切都順理成章地發生了,順利到好像這肥差就該是程家,這美事就合該落到他們頭上。
她望著慕箴平淡如水的麵容。
他不慌嗎?他究竟在想什麼?
明熙歪了歪頭,將這破天的富貴拱手讓給程家,他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第43章 秋遊
縱使心裡儘是疑問, 明熙也沒有問出口。
因為慕箴將手伸了過來,抓住了她有些冰冷的手腕。
他的掌心乾燥又火熱,明熙沒有掙脫, 反而握住了他的手,就像攥著一團火。
她怔怔地看著二人握住的雙手,忽然想起當初剛來漁陽時,他即便是要給自己擦眼淚,也是要隔著衣袖握她的手腕。
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二人的接觸不再拘泥於禮數, 變得親密又熟稔起來。
被他這麼一打斷, 明熙已經想不起方才自己在糾結什麼問題了, 馬車很快就到了葉府,臨下車時, 慕箴接過她遞過來的大氅, 嗎, 摸了摸她的額發:“早些睡, 彆再胡思亂想,知道嗎?”
明熙欲言又止, 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輕輕應了一聲。
撩開簾子目送她主仆二人進了府中後, 他才放下, 淡淡吩咐:“回吧。”
慕府清冷冷的, 沒幾個人, 回到院中的慕箴又一次下意識地望向了牆角的位置。
但可惜了,自己如今不在汴京, 那兒沒有海棠樹,也沒有時不時就傳過來的女孩笑聲。
像是想到了她, 慕箴站在廊下,搖曳的燈火將他的影子拉的好長,他卻是笑著的。
懷生這時候走了過來:“公子現在洗漱嗎?”
他望了望天色,搖了頭:“你去煮些熱酒,一會兒有客人來。”
懷生納悶:“這麼晚了,還有客人?”
慕箴沒解釋,進了屋坐在桌前,身上披了件厚實的大氅,在燈下寫著什麼。
過了兩個時辰,醜時末了,懷生正準備再來催一次讓公子入睡,那邊大門的小廝腳步匆匆過來了:“公子有客。”
懷生眉頭一挑,去迎人了。
劉澈進來的時候,慕箴剛剛撂筆。
他像是趕來的一般,來到書桌前,灌了自己一整杯熱酒:“汴京的信來了。”
劉澈放下酒杯,眉目間滿是焦急:“我爹問接下來要做什麼準備嗎?”
接過劉澈手中的信,慕箴垂眸看著,回答他道:“靜觀其變。”
看完後,又麵無表情地還給了他,繼續低頭寫著尚未寫完的東西。
劉澈見他這樣,挺不淡定的:“不是,就等著?什麼也不用做嗎?你確定不會危及漁陽?”
見他神情認真,劉澈忍不住探頭去看:“你在寫什麼?”
慕箴將手下的紙調了個方向方便他看。
看了幾行後的劉澈麵色複雜,結巴道:“這是什,你在寫什麼?!”
“秋遊采買的東西和該注意的地方啊,”慕箴像是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激動,歪頭,“馬上就重陽了,書院不是該秋遊了嗎?”
劉澈:……不是,大哥,我爹在家急的胡子都快分叉了,你在這等著秋遊呢?
見外頭天都快亮了,慕箴終於起身準備休息:“回吧,讓你爹彆擔心了,這事兒已經塵埃落定了。”
他將燭火吹滅,日出的曦光打在他身後,讓劉澈看不清他的神情。
見人家真的要休息了,他苦悶地抓了抓頭,回府去了。
*
“秋遊?”
明熙停下腳步,望向劉鳶。
“是啊,你沒聽說嗎?”她大咧咧地將胳膊搭在明熙肩頭,“每年重陽時,書院都會帶我們去漁陽北邊的黛湖山秋遊。”
黛湖山不像之前去玩的縱山那樣的矮山,它在漁陽城外,地勢高的很,山上泉水圍繞,楓樹遍地,是方圓幾十裡難得的美景。
明熙還沒去過,況且她聽劉鳶說她們是直接自由行動,師長們雖會跟著,但從不乾涉。
一大隊人騎馬到山下,不會騎的也可以坐馬車走,之前她在漁陽從沒參加過這麼有意思的活動,於是有些期待地問:“什麼時候去啊?”
劉鳶算了算日子,重陽節的時候書院會放假,每年都在前麵幾天去,這麼一算也沒幾天了:“應該快了吧。”
二人邊說邊走,很快到了課室,坐在前麵的玉杉轉過來,小聲湊到劉鳶耳邊問:“我爹聽聞了昨日義賣,最後是程家贏了,一夜急的沒睡著,拖我來問。”
她壓低了嗓子:“提舉一事是不是真的?”
劉鳶有點無奈地點頭:“是,聽聞程家人昨夜還堵了我爹的轎子,今日天不亮提舉的文書就送到程家去了。”
“估計過不了兩天就要上任了吧。”
玉杉有些震驚地微睜雙眼,隨即又狠狠皺眉:“這不像官家的作風啊,程家那樣的酒囊飯袋,怎麼可能任由那樣的人掌管市舶司。”
在她們眼中看來,李榷雖陰晴不定喜怒無常,但至少治國決策都很精明,這樣一遭無厘頭的決斷,反倒讓眾人心裡疑惑這背後的陰謀。
“彆想了,”劉鳶擺擺手,“官家的心思,我們又怎麼猜得出,這些煩心事都交給我爹他們吧,與其擔心這些,”
她又看向明熙:“不如想想怎麼對付成了提舉之子的程興啊。”
玉杉想道:“聽聞程興最幾日被他爹管著,隻能在家待著,我想至少到重陽節前,他都不會出來。”
明熙也不想在意這些事,隻追著她們問秋遊的事。
按她們所說,他們一行人當日會騎馬到黛湖山腳下,然後開始爬山,黛湖山高,往往要爬到日暮之時才能登頂,在一起看了落日吃了烤肉之後,再浩浩蕩蕩地下山各回各家。
自由散漫,又極具浪漫。
明熙心向往之,她當晚回家也問了祖母這件事,祖母一趟往鍋裡燙著羊肉一邊回憶:“是有這麼回事,一大清早就去,晚上在山上吃了炙肉再回,要去整整一天呢。”
她將羊肉燙好,裹上一層麻油,喂到明熙嘴裡,香的她差點咬掉自己舌頭。
明熙隨口問:“這個時候哪買的羊肉?”
一旁服侍著涮肉的孔嬤嬤答道:“是港口的船隊帶回來的羊肉,很新鮮的呢。”
明熙頓了頓:“是程家的商船?他們還送這個?”
“隻要是生意,什麼不送?”孔嬤嬤解釋,“況且漁陽少有人家飼養牛羊,以往都是從城外運來,大夏天的容易變質,後來港口建起來後,用商船運,更便捷些。”
“再過不久便是重陽祭祀了,每年這時候都會運來許多牛羊,以供當日慶典使用。”
明熙點點頭,卻也沒了吃羊肉的性質,隨意吃了兩口菜,沒再說什麼。
又過了幾日平靜日子,張山長這日散學之前宣布了明日便去郊遊踏青,所有人在城門外集合的消息。
自那日騎射課之後,明熙雖能騎著蹭蹭簡單走一段時間,但當街縱馬還是不行,當日隨行的馬車之中,隻有她自己坐著。
漁陽的人大多自小學騎馬,更何況難得一次可以跟著同僚一塊兒踏青,會騎馬的都不願意坐車。
明熙一個人,有些煩悶地搭在窗邊,看著劉鳶玉杉二人縱馬享樂,心中暗罵她們不顧情意。
噠噠、
馬蹄聲自身後不緊不慢地傳來,她有些好奇地回身望去,見慕箴還是穿著上次騎射課見到的那身胡服,騎著一匹高大棕馬,身形挺拔。
明熙彎了眉眼:“這麼晚才來。”
慕箴上前趕了兩步,與她同行後便勒著馬慢悠悠地走:“早上沒起來呢。”
因要趕著爬山,他們沒日出就要集合,明熙自個兒也差點兒沒起來,但她怎麼可能相信慕箴也會這樣:“少來,淨騙我。”
前頭似乎有人看到了慕箴,遙遙喊了一句:“怎麼不快跟上?”
馬車自然比不上騎馬迅速,明熙的小車遠遠落在了後麵,慕箴陪著她,二人掉在了隊伍的尾巴。
慕箴搖了搖手裡的馬鞭,沒有回應,也沒有急著走。
明熙見狀哼了哼:“怎麼不走呀?”
“許久沒有騎馬了,累得慌,這麼慢慢騎挺好的。”
聽他這麼說,明熙顯然有些緊張,她直起身子:“那你逞什麼強呢,上我的車來。”
見她整個人都快站了起來,甚至想把身子探出來拽他,慕箴悶笑了兩聲,伸手摁著她的頭將人按坐好,又屈指輕敲了兩下她的發頂。
“坐好,彆摔著。”
明熙捂著腦袋,明白他又是再拿自己打趣,皺眉想著慕箴原來熟悉了之後是這樣的。
溫溫和和的外表下,竟還裝著顆愛捉弄人的心。
真討厭!
*
黛湖山下是一大片澄澈漂亮的湖,明熙下車望見的時候,還以為是澄海,畢竟一眼望不到儘頭。
玉杉望了望已經開始坐下打窩的劉澍,站在原地愣了愣,停了一會兒後,還是背著包跟劉鳶和明熙告彆。
劉鳶皺眉:“不是吧?你又不上去?還要釣魚?”
玉杉揚著下巴點了點劉澍的方向:“我幫你看著他,反正我也不樂意爬山,你們去吧。”
眾人拿她沒辦法,隻能跟她告彆,轉身跟著大部隊上山去了。
明熙離開前,又望了眼將外衫脫了墊在身下坐著的玉杉,有些疑惑道:“玉杉真的喜歡釣魚嗎?”
“當然啊,”劉鳶不在意地說,“他們兩從小就一直在一塊兒釣魚,有水的地方就有他兩。”
她轉頭問:“怎麼了?”
明熙覺得有點不對勁,又想不通,於是搖頭:“沒什麼,咱們走吧。”
明熙和慕箴都是書院裡有名的體弱,二人遠遠落在最後麵,劉家兄妹陪著他們,一步一步慢吞吞地上山。
黛湖山地勢高,也陡峭,明熙十步一喘,覺得自己天黑了也爬不上山。
她看了眼在一旁散步模樣的劉家兄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阿鳶,要不你先走吧,我,我實在累得不行。”
劉鳶也想著上去烤肉玩,她看著明熙滿頭的汗:“還可以嗎?不然我背你上去好了。”
“不用不用,”她連忙擺手,“我走著歇著就行,你們先去吧,不用管我。”
這個“你們”所指代的,都有誰呢。
在場除了隨口一說的明熙,其他人都是低眉垂眼地思索,劉鳶笑了笑:“那我先上去給你烤肉吃。”
她瞥了眼劉澈,自己走了。
劉澈望了望妹妹,又看了眼此刻累的正扯著慕箴的袖子低頭擦汗的明熙。
像是不想臟了她的衣袖,慕箴從懷中掏出錦帕替她擦著額角。
明熙一點不抗拒,微微仰著頭方便他操作。
二人永遠都是這麼和諧,又讓人無法插足的親密。
劉澈苦笑,沉默地離開了。
追上劉鳶的時候,她瞪了自家哥哥一眼:“怎麼不留在那?多好的機會啊。”
也不知道她是什麼時候知道自己的心思的,又或許是自己的眼神總是太過直白。
他搖頭:“算了,她有自己依賴的人,我又何必去打擾他們。”
劉鳶恨鐵不成鋼,她這個哥哥自小便懂事的狠,習慣照顧弟妹的他總會將身邊的好東西讓給他們。
這樣的習慣造就了溫吞性子的他,不願爭也不會搶,讓人看了就火大的隱忍。
可喜歡這件事也是可以隱忍,退讓的嗎?
劉鳶忍不住衝他發火:“喜歡就去爭取呀,明熙此刻又沒開竅,她不懂喜歡的。”
“我懂呀。”
劉澈安靜地望著她,眼底落寞又無奈:“阿鳶,你和她不明白,我是明白的,明熙與慕二相互喜歡,誰也沒法讓他們分開。”
第44章 許願
自家兄長的神情實在是太難過, 讓劉鳶說不出話。
良久之後輕歎了一口氣,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走吧,讓老妹我給你抓隻兔子吃, 補一補受傷的小心臟。”
*
另一邊,明熙坐在一個樹樁上,望著樹根附近的一串蘑菇,正自顧自地愣神。
她想到之間自己還認為潔癖的慕箴一定不會陪自己挖蘑菇,然而眼下,她看著一手挽著袖子, 一手拿著鏟子小心又笨拙挖土的身影, 還是有些恍惚。
方才她挖累了, 慕箴便讓她休息一會兒,自己接過工具替她接著挖了。
明熙出神地望著他好一會兒, 才噗嗤笑出了聲:“鏟子隻能挖土, 你鏟蘑菇的話會把它弄壞。”
她上前, 蹲在慕箴身側, 見他如玉的指節毫不在意地拂去泥土,明熙問:“不嫌臟嗎?”
慕箴笑笑:“不會, 而且挺有趣的。”
他根據明熙的指示小心翼翼將一株山陽菌采下,又拍了拍頂端, 慕箴知道明熙喜歡采蘑菇後, 自己也讀了不少這方麵的書, 知道采下來後要拍兩下, 在原地留一些菌子,才能更好的維護生態平衡。
二人就這樣一路走一路采, 期間還找到不少漁陽沒有的藥材。
明熙望著雜草叢中的一片泛青的草葉,自言自語:“釉群青?這個時節就長了?”
她望了望天色:“是不是要下雨了。”
慕箴問:“為什麼這麼說?”
“釉群青隻在多霧潮濕的深秋季節生長, 這個時候還算不得冷,可能是過幾日有場大雨。”
她隻寥寥解釋了兩句,將這些草藥也儘數挖走:“沒想到還有意外收獲,釉群青治風寒有奇效,我想著等入冬了才能屯一些呢。”
明熙隨身帶的小箱子很快就滿了,她也就此收手,慕箴用自帶的水壺在山野的清泉中接了些水,讓明熙伸手。
清澈寒涼的泉水落在明熙手心,將她激得打了個寒顫。
“冷?”
她搖頭。
慕箴將錦帕沾濕,細致的將她的一雙手擦乾淨,捏著她的指節揉搓著指縫,溫柔的觸意讓明熙有些發麻,她又沒忍住抖了兩下。
動作停了,抬頭果然見慕箴一臉無奈地看著自己:“還嘴硬。”
迅速將她的手洗乾淨再擦乾,慕箴今日沒穿大氅,隻能抓著她的手替她暖著。
一開始明熙還沒覺得有什麼,直到慕箴見她的手總是暖不熱,將手拉到自己唇邊,嗬了熱氣。
短暫的暖意後,是有些潮意的濕潤,手指不自覺地抖,碰到了一片柔軟。
明熙抬眼去看,見自己指尖正抵著慕箴的唇瓣,他沒有動,反而微微啟唇,源源不斷地嗬氣,為她暖著手。
指尖一瞬間發麻,就好像自己正按著的是虎口狼牙,她整個人都開始有些僵硬。
葉明熙這才發覺,慕箴已經長得那麼高了,自己墊腳也隻夠的到他的肩頭,站在身前時,能把自己整個籠罩住。
她默不作聲地抽回了手,捏了捏發麻的指尖。
“怎麼了?”慕箴見她神色不對,“不舒服?”
她搖搖頭,囁嚅半天說不出話來,磕磕絆絆:“我們耽誤很久了,還是快點上山吧。”
慕箴看了看天色,覺得還會冷,懊惱自己沒多帶一件外衣。
他擔心明熙又凍著,再染上風寒就糟了,於是他建議:“我背你上山吧,咱們儘快上去,也儘快回,不然等天黑了,你會冷的。”
說罷也不等明熙反應,就直接半蹲在她身後。
明熙:……
她咬著唇,慢吞吞地趴在他背上,動作帶著小心翼翼的笨拙。
“背我上山,會不會很累啊?”她輕皺著眉頭,有些小聲說,“你身體也不好,不要勉強。”
慕箴沒有立刻回答她,隻是將她往上顛了顛。
“不勉強,更何況有你在呢。”
明熙掐了掐他的耳尖:“不許奉承我。”
她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通過他背部傳來微弱的抖動隱約猜測,慕箴好像在悶笑。
察覺到這事的時候,明熙突然覺得好奇怪。
心口處悶悶漲漲的,頭腦也跟著暈乎,就像是喝醉了酒一樣,整個人都開始發熱。
她突然覺得慕箴像個火爐,與她接觸的每一塊地方都是炙熱的滾燙,他挽著自己的腿彎的小臂,伏著自己的後背,還有自己緊摟著的肩頸,都隱隱感受到觸感分明的肌理,與綿軟的自己不同,燙得她發抖。
很奇怪,明明慕箴之前也總是背自己,再往前數的童年時期,二人也經常抱抱貼貼,但從來都沒有現在這樣,讓她渾身不自在。
明熙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有些疑惑地想,難不成真的著涼,受了風寒嗎?
可是她也沒覺得冷啊?
於是明熙問:“慕箴,你熱不熱?”
“不熱啊。”
“山路陡峭,你要走慢一些。”
“放心,我會走得很穩的,不會摔到你,彆害怕。”
“什麼啊,我又不是擔心這個!我是怕你受傷!”
“好好。”
慕箴就這麼一步一步地,堅實而穩重地將明熙背到了山頂,一路上女孩的各種無聊閒話,他也一句都不落的給了回應。
這一段路好像很長,她擔憂著慕箴的身體,想著山頂怎麼還不到,鬨了幾次要下來。
這段路又好像很短,短到明熙感覺還沒說多少話,就看到書院中的眾人。
他們到了很晚了,同僚們已經將肉烤的差不多了,見到姍姍來遲的二人,眾人都朝他們看去。
羞得明熙在他背上蹦躂幾下,像尾掙紮的魚,恨不得抓緊跳下來。
慕箴抓了她的腿,怕她摔下來,慢慢半蹲下身,將人穩穩放下。
二人的互動眾人根本不在意,或者說,在書院見多了他們的親密,青鹿書院中誰不曉得那個新來漁陽的嬌娘子與神秘又富貴的慕家哥兒關係好。
好到就算看到剛才那些畫麵也見怪不怪。
隻有幾個愛慕明熙或慕箴的人見了,有些沮喪地低眉垂眼。
自然也包括劉澈。
見自家哥簡直快要哭出來了,明白他雖選擇放棄,但暫且還是過不了心頭那一關。
劉鳶輕輕歎氣,將明熙二人拉了過來:“你們來的也太慢了,我們都吃過一輪了。”
明熙好奇張望,見到周遭有許多火堆,上麵架著野雞野兔,還有學生自帶的牛羊肉。
她很少吃這種炙肉,之前也隻跟著劉鳶在縱山吃過一次,覺得肉柴的厲害,隻是嘗了幾口就沒再吃。
看到有不少學生帶了羊肉,皺眉問慕箴:“這段時日漁陽羊肉這麼多嗎?”
怎麼家裡在吃,學生們也有在吃的。
他猜到明熙想問什麼:“是程家的商船帶回來的,他們好像改良了冷鮮處理的方式,也是為了過幾日的重陽祭祖準備,這一次帶回來了大量的凍肉。”
“怎麼了?”
“沒什麼,”明熙說,“凍肉還是應該少運些,很容易變質的。”
天色在篝火的映照下漸漸走向昏暗,太陽下沉時,那絢麗的日光浸染了周邊的雲彩,形成大片大片顏色昳麗的晚霞。
就像是傾倒了一瓶彩墨在水中,明亮的顏色鋪灑開來,轟轟烈烈的壯觀。
日落的美景隻在一瞬間,還沒等這群學子從屏息的震撼中緩過來,帶著涼意的夜色便緩慢將他們籠罩。
“我要考到汴京!我要平步青雲!”
倏地,有人對著腳邊逐漸亮起的漁陽城鎮大喊著願望。
爬了一整天山,再加上他們本就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見識了如此瑰麗壯闊的風景,誰能忍住不大喊一聲呢。
有人帶頭,很快願望就此起彼伏的被喊了出來,在空曠的山林回蕩。
劉鳶也跟著大喊:“打遍天下無敵手!!”
明熙在一旁聽了,很不厚道地笑了一聲,想著她一定與趙姝意有很多共同話題。
慕箴一直盯著她,安靜地陪在她身邊,見她笑,聲音柔和:“要不要喊?”
“我才不要,”她笑得滿眼星光,晃得慕箴心頭微癢,“太傻了。”
“真的嗎?可我也想喊。”
“喊吧,”明熙趕忙笑著去拍他,想到一向溫潤君子模樣的他,也要跟著他們在山間大喊,就覺得好好笑,“你喊,我一定不笑話你。”
雖是這麼說,但她掩飾不住的唇角已經笑得很開心了。
慕箴好像有點苦惱,歪頭想了想:“那,我就喊給你一個人聽好了。”
他彎腰,整個人離明熙極近,湊到她耳邊,鬢邊垂下的發絲落到明熙脖頸旁,養得她不自覺又往前走了一步,更像是自己主動又將耳朵湊近。
慕箴的氣息噴灑在她耳旁,帶著一股木香的溫暖。
她聽見少年一字一頓,帶著溫柔的笑意和虔誠,在她耳邊祈求。
“我要明熙,快樂一生,平安順遂。”
啪、
不知漁陽誰家放起了煙花,升到高空綻放時,就像綻放在山頂上的眾人眼前。
絢爛的火光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在黛湖山頂上的每一個心懷抱負,神采飛揚的少年。
當然還有因為慕箴短短一句話,而莫名臉紅心跳的明熙。
她不知所措,隻好轉頭去裝作很認真的看煙火,慕箴見她抿緊了唇瓣,以為自己又說錯了什麼話惹她生氣,有些急促問:“怎麼啦?”
他說這話時,身子沒動過,依舊是貼著明熙的耳根說的。聲音又急又快,氣息打了些,又惹得她脖頸有些癢。
明熙心跳得更快了,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也不去想,隻能下意識地往旁邊站站,還幼稚地用手捂住了耳朵,好像這樣自己就能不受他的影響。
她這一係列動作順暢無比,慕箴看在眼裡,以為她是被煙花的聲音吵到了。
見她眉頭都皺起來,慕箴問她:“要不我們先下山?”
明熙想著這會兒人正多,提前走這樣回去的路也不擠,於是她點點頭,跟劉鳶打了個招呼提前走了。
夜色深了,腳下的路已經看不真切,慕箴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了個火折子,一吹就是明亮的火光,足以照亮腳下的路。
他向明熙伸手:“抓緊我。”
山路陡峭,萬一失足摔了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明熙抓著他的手,本來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後來覺得自己離他近時,總會覺得熱,就故意走得慢些,遠遠地牽著他。
走了一會兒後,她突然聽到淅淅索索的聲音。
明熙有些奇怪地望向腳邊的草叢,見微弱的光亮下,有什麼東西極快地從自己鞋麵竄了過去。
“呀——!!”
她嚇得驚叫,整個人蹦到慕箴懷裡,力道大的差點把他撞下去。
但是慕箴穩穩地接住了她,見她害怕,還將她整個人摟在懷裡:“怎麼了?”
明熙有些哆嗦,眼淚都快掉下來:“有東西,有東西從我腳邊跑過去了,是不是蟲子……”
話還沒說完,便是濃重的哭腔。
慕箴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將火折子舉高了些,望了一會:“是野兔。”
他拍拍懷中女孩的肩膀,溫聲道:“明熙彆怕,是兔子。”
明熙聽不到他在說什麼,黑暗中的山林無限放大了她的恐懼,她也顧不得自己奇怪的地方了,鴕鳥一般埋進慕箴懷裡,隻恨不得整個人都嵌進他體內。
見她抱自己抱得緊,根本聽不見自己的安慰,慕箴淺淺歎了口氣,再次將她背了起來。
他將火折子遞給明熙:“幫我照著路吧,彆怕了,我背著你。”
明熙抽泣著摟緊他脖子,將火折子往下舉,好照清山路,又害怕燙著慕箴,時不時地抬頭看他一眼。
走了沒一會兒,正偷偷哭鼻子的明熙聽見他在輕巧地哼著童謠,曲調悠揚緩慢,像是哄孩子的。
她心裡沒滋沒味地想,自己又緊張又害怕的,他心情倒好,還唱起小曲兒來了。
但是明熙聽著聽著,也慢慢放鬆了下來,也不哭了,安靜地伏在他背上,聽著慕箴哼著童謠,安安穩穩地帶她回家。
第45章 事變
許是夜晚漫過山林的秋風太過愜意, 又許是慕箴哼的曲調十分柔和。
明熙心緒逐漸平穩下來,她擦乾淨臉上的淚,安靜地將臉貼在了他的背上。
她忽然明白, 慕箴已經不再年幼,也與自己印象中羸弱的形象分離。
她記得前世在汴京相遇時,慕箴身形瘦得就像是一截青竹,麵帶病氣,連唇角微笑的弧度都顯得那麼淺弱。
而如今可能是因為自己連續不斷給他灌藥,慕箴雖不健碩, 卻也如鬆柏修長, 寬肩細腰, 整個人是健康的窄瘦身材。
就連伏著明熙的背,都是那麼的堅實平穩。
真好。明熙心想, 她希望慕箴可以永遠這麼健康下去, 就像方才他所許願的一般, 平安順遂。
*
第二日便是重陽, 書院放了三日的假。
祖母一早就讓聞冬將她喊起來,明熙昨日瘋了一天, 腿酸得不行,將頭埋在被子裡哼哼唧唧, 就是不願意起來。
平常上學也就算了, 明明今日放假, 卻還要早起, 這是什麼道理?
聞冬過了一會拿著衣服進來,連她又睡著了, 上前叫她:“姑娘快起吧,老夫人說今日普覺寺的頭香許多人搶呢, 還有平安福,聽說每年去的晚了都沒有呢。”
平安福?
明熙這才混混沌沌地想起來,祖母之前跟她說過,漁陽每年的重陽節都是要大辦一場的。
從一早的燒香祈福開始,居民們可以為家人求得象征平安的小香包,這些香包都經過普覺寺主持之手,很是靈光,每年都要靠搶。
想到這些,明熙猛地坐起,也開始著急:“快快快,隨便紮下頭發就行了,我們快走。”
今日天氣寒涼,聞冬給她加了件冬日的狐毛比甲,絨毛把脖頸護得嚴實,一點兒風都吹不到。
出門後,見祖母已經在馬車裡坐著等她,便急吼吼地上去。
等坐穩了,才往普覺寺趕去。
周氏將人拉到自己身前,一邊揉捏著她的小手,一邊問了些她在書院中的事。
祖孫二人親密了一會兒,到普覺寺後,天還早的很,山下就已經有零散的人了。
明熙乖巧地跟在祖母身後,取了頭香,虔誠地跪拜。
她很貪心,給很多人許了願。但願望也隻有一個,就是平安。
祖母給家中人都要了平安福,親手給明熙掛上的時候,她看了眼,小小的香包裡塞著符紙和香料,四周的紅絲彙在平安扣中,垂下一綹流蘇。
很精巧好看,怪不得人人都想要。
她也認真地給祖母掛在腰間,祈願她能陪自己長長久久。
離開普覺寺時,明熙頓了頓,讓祖母等自己一會兒,又折了回去。
祖母看明熙奔跑的背影,不免歎了口氣。
孔嬤嬤笑道:“姑娘長大了,自然會有在意的人。”
平安符除了相送家人,還可以送給心儀之人。
她二人知道明熙心中重要之人,祖母周氏搖頭,眼底滿是擔憂:“慕二是個好孩子,就是……”
話沒說完,但言之已儘。
慕家,終究不是個好歸處啊。
明熙不懂長輩們的心思,她重新排隊,掏出自己的小荷包,重金買了一個。
正要離開的時候,她想到了什麼,又連忙道:“不好意思,麻煩再給我一個吧。”
她想,殷尋總是為慕箴做著危險的事,他也應該保一下平安。
將兩個香包妥帖地放在懷中,明熙追上祖母,二人打道回府。
早上起的太早,她困得枕在祖母肩上打瞌睡,想著回府要好好睡個回籠覺。
不料在走到一處僻靜之地時,馬車猛地顛簸了下,將她整個人都震清醒了。
“怎麼了?”
周氏有些不悅地問。
“姑娘,是,是程興……”
明熙身子一僵,她猛地撩開轎簾,四下無人的街角,程興帶人堵住了去路,整個人大刀闊斧地攔在葉家馬車前,望著她的眼神貪婪又陰狠。
程興的穿著更加奢華,頭上的發冠甚至是金鑲玉的材質,在光下顯得極為的耀眼。
看來程家主成為市舶司提舉後,果真是又撈了不少的油水,錢氣養人,前段時日被打的半死的程興,此刻除了那條微跛的腿,麵色看著滋養得比之前還要紅潤。
明熙知道,自己遲早要再次見到此人,但她沒想到這人竟膽大如此,竟然敢光天化日之下公然攔住馬車,甚至祖母還在車上的情況下。
“葉姑娘,”程興見她不動,以為是害怕,不免冷笑出聲,“我說過了,你遲早要落我手裡。”
葉明熙十分冷靜,她也很詫異自己竟一點也沒有害怕,或許是想到了慕箴曾經的話,她甚至還暗自窺探了四周。
左右是牆,前後被堵,看明白了情勢,明熙開口回應:“你想做什麼?”
“你若乖乖跟我走,我還能放你家這車人平安。但你若是不肯,”
程興手指微微一勾,圍堵的人便一齊往前上了兩步,本就不寬敞的路顯得更加擁擠不堪。
粗略一數便至少有三,四十人,還不論後麵明熙沒看到的。
“那就彆怪小爺我心狠。”
明熙將手伸到身後,緊緊攥了攥祖母的手,示意她安心,一邊死死按著門,不讓她看到外麵的場景。
明熙站在車架前,居高臨下地望著程興:“你考慮好後果了嗎?我爹雖然隻是從五品的官員,但他也是先帝欽點繼位的安陽侯。”
她慢悠悠道:“而我葉明熙,可是安陽侯葉府與太傅之女的嫡長女,名滿天下的梅太傅是我親爺爺,你不過區區一個提舉之子。”
她望向程興,眼神突然變得冷厲:“論身份,你不如我萬分之一的尊貴,天子腳下,皇家之地,你程興膽敢以身犯險,你信不信我便能讓你求死不能!”
明熙的斥罵聲十分響亮,竟讓程興微微怔住,真的被她唬住了半晌。
但他向來在漁陽長大,漁陽這個地方,離汴京有些距離,平日裡終究是官不如商,程興在這樣的氛圍下,根本無法理解明熙口中的尊卑。
也無法想象梅太傅的震懾力。
他已經色迷心竅,無論如何也要把明熙強要到手。
至於剩下的,天高皇帝遠,如今的漁陽,就是他程家說了算!
程興獰笑:“罵!接著罵!越罵我玩著才越起勁!”
說罷,就要上前去拽高站在馬車上的姑娘。
他一把攥住明熙的手,過於軟嫩的觸感讓程興一時晃了神,隨即便是即將到手的狂喜和癲狂。
他拽著那隻小小的手,死命地往下扯,恨不得將人直拽到自己懷中,好好嗅一口這溫香軟玉。
“放開!!”
一聲銳利尖叫,周氏紅著眼從車廂中出來,乾枯的手死命抓撓著程興的胳膊,仍在發瘋般地怒喊:“你個混賬!無賴!你放開我的明熙!”
“祖母!”
明熙沒壓住簾子,見她衝了出來,頓時慌了:“您回去!”
“老不死的!”
程興的手背被周氏劃了幾道血痕,他眉心一跳,暴戾地反手就是一掌,將周氏嬌小的身子直接推下了馬車。
額頭磕到車轍,當即昏死了過去。
“老夫人!”
“祖母!!”
一時之間,混亂一片,孔嬤嬤和聞冬趕忙上去扶起周氏,見額角一片觸目驚心的血漬,都嚇得不輕。
“你!”
葉明熙目眥欲裂,恨不得將眼前的人活剮。
她留在漁陽,與姐姐分彆,為的不就是能扭轉家人的結局,能讓他們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嗎?
前世她與祖母關係疏遠,但這段時日的相處,祖母對她的涓涓關懷,無微不至。
是明熙上輩子追求了許久的家人溫情。
她怎麼能容忍彆人毀了它。
“賤人……”
明熙頭一次氣昏了頭腦,她望著程興,口不擇言,眉眼下壓,眼神狠厲陰鷙,帶著駭人的殺伐氣息。
她忘了,與久經沙場的季太尉朝夕相處那麼些年,自己也耳濡目染學得了三分他的氣魄。
隻一眼,便讓程興定在原地,就像看到了黃沙白骨,倏地冷汗連連,他不自覺地就鬆開了手。
明熙氣昏了頭,眼角淡紅一片:“去死,”
她一腳蹬在程興胸口,咬牙用了十足的力:“去死啊!!”
程興一時不察,竟真的被她踹得倒退兩步。
他愣愣抬頭,那一瞬間,他又想到前不久被一腳踹出十幾米遠的慕箴。
那一腳用了明熙全部的力氣,她幾乎是連滾帶爬摔下馬車,見祖母昏迷不醒,眼睛包著淚水,唇瓣咬的發白。
心亂如麻。
“你……敬酒不吃吃罰酒。”
程興反應過來,怒火色欲成了兩道烈火,將他的理智儘數燃燒殆儘,他一把攥住明熙瘦弱的胳膊,還未等自己說什麼,就是一聲怒喝。
“監察禦史奉命密查漁陽市舶司,請相關人員速回知府調查!”
明熙一愣,她怔怔抬頭,隻見劉澈站在街口,手持黃金令牌,程興帶來的人都被儘數壓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