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時以為,那個小男孩就是瞎子。
而殷延隻是無法區分顏色,所以她從沒過多聯想過。
而且,在蘇時意的潛意識裡,她一直都覺得,她和殷延是兩個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因為白熙,他們恐怕這一生都不會有任何交集。
所以蘇時意從來沒想過,他們之間,原來相遇得這樣早。
原來,早在她尚未成熟時,他們的命運裡就早就埋下了這樣的羈絆。
像是某種奇異的直覺,蘇時意走進他的書房。
書架擺放的井然有序,偌大的書桌上空空蕩蕩,下麵還有兩個抽屜。
她鬼使神差地拉開一個抽屜,就看見抽屜裡,放著一個黑色筆記本。
蘇時意指尖發顫,拿起那個筆記本翻開,第一頁上麵,貼著一張被剪裁過後的北城地圖,是專為盲人設計的,摸上去凹凸不平。大概是因為被人摩挲過了太多遍,上麵的字跡隱隱都有些被磨平了。
能感受得到,他辨認得很辛苦,很艱難。
筆記本的第二頁,密密麻麻地畫出了無數條他們可能走過的路線,以警察局為終點,倒推著尋找有可能的起點。
不知道他曾經多少次試圖找到相遇的那個地方。
多少次試圖找到她。
難怪。
猛然間,蘇時意忽然又想起,那次在福利院的水庫外,殷延就站在那裡。
他轉過頭看她的那一眼裡,很深很沉。
她那時尚且讀不懂的情緒,此刻終於破開雲霧,清晰明了。
十一,她遇到殷延的那天,是深秋。
好像就是十一月。
所以他養十一這麼多年,是因為他們短暫在一起相處的那天裡,她隨口說過的那個願望。
她小時候不曾完成的心願,他在還未找到她的時候,就已經替她完成。
而且,早在她還不知道的時候,他就已經認出她了。
在她和殷家與白熙之間,他從未猶疑過。
筆記本的最後一頁,是兩行新的字跡,蒼勁有力-
她不記得我了-
我會讓她永遠記住我。
淚水驟然從眼角滑落,砸落在那行字跡上-
蘇時意已經徹底坐不住了,她站起身,遵從著那陣衝動下樓,想要去找殷延。
她等不及了,她有好多好多的話想問他,好多事想要和他確認。
就在蘇時意打開門,準備去找殷延時,門外的電梯門就發出叮的一聲。
電梯門緩緩打開,男人頎長的身影驟然出現在眼前。
看見蘇時意出來,殷延的神情也愣了一下。
“怎麼出來了?”
“殷延”
蘇時意怔怔地看著他,麵前的麵容與記憶中那模糊的半張臉慢慢重疊。
是了,就是他啊。
她以前甚至還想過,她總覺得看殷延這麼眼熟,會不會是因為殷子墨的緣故。
原來不是的。
她曾經見過的那個人,就是殷延。
她好笨,居然這麼久都沒認出他。
蘇時意的聲音透著哽咽,慢慢看著他出聲:“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她醉酒之後無數次問過的話,這次卻是用肯定的語氣問出來的。
殷延的視線下移,就看見她手裡拿著的東西。
他的喉結輕滾了下,眸色晦暗不清。
空氣裡靜默半晌後,終於,殷延開了口。
這一次,他卻不再是模棱兩可的回答。
“嗯。”
殷延垂眸看著她,鏡片後幽深的眸裡,藏匿著無法言說的情緒。
很多的話,無需再說。
他墜於黑暗迷惘時,是她牽起他的手。
那年,他得救之後,第一時間被轉進了醫院裡治療眼睛。
長達一年的治療,他才得以重見光明。
出院之後,試圖去回憶起全部的細節,找到當時他遇到蘇時意的那個地方,然後找到她。
他從警局出發,一點點摸索著原路返回,失敗了無數次,嘗試了無數次。
殷延不僅不知道她叫什麼,甚至也從沒見過她的模樣。連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偶然救了他,他都一概不知。
而且,他迷失在了路上。
太陽的強光照射下來,刺得他不適地眯起眼,看著眼前的高樓大廈,隻覺得陌生,也始終找不到,他重獲新生的那天,救了他的人究竟是誰。
大概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她為了報仇接近他,而他,因為兒時的羈絆,停住腳步回頭。
蘇時意的眼淚落得更凶:“所以你的眼睛以前”
他低聲答:“剛受傷的時候,短暫失明過一陣子。”
“所以所以你”
蘇時意紅唇張合,說出的話斷斷續續,怎麼也拚湊不出完整的一句。
她從震撼裡久久無法回神,緊接著,就聽見他低聲說。
“找你很久了。”
一切都有了肯定的答案。
眼淚再次不受控製地從眼角滑落,鹹濕一片。
原來,他真的找了她很久了。
說完這句,殷延便低頭吻了上來。
男人身上沾了雨水的涼意,絲絲縷縷順著肌膚相貼處傳遞過來,混合著沉鬱好聞的氣息,將她酸脹的心纏繞包裹。
殷延的掌心捧著她的臉,側著頭,先是含著她的唇瓣,然後循序漸進地深.入逼近。
他親吻著她的唇,似是又覺得不夠,將她眼尾的淚水輕輕吻掉,撫平她湧動的心緒後,又轉而輕咬上她的鎖骨,耳垂,咬痕深淺不一。
最敏感的神經驟然被男人的動作撩撥,掀起一陣深入骨髓的癢意。
他的動作從溫柔的蜻蜓點水,變得越發地強勢,氣息和心跳也逐步紊亂起來。
積攢多年的所有情緒,在這一刻儘數爆發。
蘇時意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殷延抱進房間裡的,耳邊隻剩淩亂的,無法克製的低沉喘息。
窗外的暴雨尚未停歇,殷延的手慢慢劃上她的掌心,指縫張開,十指將縫隙儘數填滿。
“怕嗎?”
所有在心口漲滿的情緒,將名為理智的牢籠衝破,她咬著唇,顫顫地搖頭,主動伸出手去抱他,用動作回答他。
冷空氣短暫接觸肌膚,還沒等她感受到涼意,就已經被一片熾熱取代。
男人覆著薄繭,略微粗糙的掌心輕撫過她的後頸,啞著嗓音低哄道:“眼鏡幫我摘下來。”
蘇時意的大腦早就做不得思考,隻能跟隨著他的話做出反應。
幫他摘下眼鏡之後,那雙幽暗深邃的漆眸便不加任何掩飾地暴露在她在麵前,與她的視線相撞,交織。
原來,當年的他,那塊白布後的眼睛,她早已經見到了無數次。
蘇時意聲音哽咽:“你怎麼不早告訴我”
“現在也不遲。”
殷延隻覺得,時機剛好。
他對她生出過太多卑劣的心思,為她設下的,以愛為名的陷阱。
她永遠也不會知曉。
心跳共振,靈魂共鳴。
是他等了很多年的這一刻。
而她,是他找了很多年的人。
一切都剛剛好-
深灰色的大床上,衣衫半解,白襯衫和衣裙淩亂地散落在地上。
外麵天空中的雷電一閃而過,短暫照亮屋內的場景。
迷蒙的視線裡,蘇時意看見汗珠順著他冷白的肌膚滑落,青色凸起的血管,緊實的肌肉線條。
還有他眼底最深的那抹欲.色。
白天那副清冷禁欲的模樣,在此刻儘數消失不見。
他像是變了一個人,變得放浪形骸,她咬著唇克製,他便想方設法逼著她出聲。
這一瞬間的光明,也讓蘇時意得以看清,他是怎樣因她而失控的。
刹那間的失神,便引來一記靈魂深處的巨顫。
她的身子止不住蜷縮起,弓起腰靠近他,眼尾被逼出淚花,那顆紅痣在此刻暈染得更加嫣紅,指尖也在他的手臂上劃出一道紅痕。
蘇時意不受控製地攥緊他的胳膊,聲線發抖:“殷殷延”
“嗯,我在。”
蘇時意無比確信,殷延知道此刻她叫他是什麼意思。
可他即便是明白,卻又沒有半點收斂的意思,隻會一聲聲哄著她,接受著他一步步逼退底線。
“寶貝。”
那兩個字不停在她脆弱的心尖上來回碾磨,幾乎快要把她整個人融化。
“時意。”
“寶貝。”
“想要你。”
他低低喘息著,一聲又一聲,窗外雨聲淅瀝,男人低啞磁性的嗓音包裹在耳畔,叫得蘇時意早已不知道如何回答。
因為隻要開口,便會被他的唇舌堵住,那點欲拒還迎的抗拒也被儘數拆吃入腹。
聽著他一遍遍俯在她耳邊,說想要她,她的手指插.入他的柔軟的發絲間,揚起細白的脖頸,任由意識與他一同放肆沉淪,遵循著他說出的任何指令。
他不想要權勢名利,也不需要旁人珍視的血緣親情。
他隻想要你-
窗外暴雨停歇,屋內曖昧交織的氣息久久不散,在空氣中隱隱浮動著。
這一晚,他們倚偎著彼此,說了很多的話。
他孤寂許久的心,被某種情緒充盈著,填得很滿很漲。
“這裡是你以前住的地方嗎?你不住在白家嗎?”
蘇時意的長發有些潮濕地粘在鎖骨上,他抬起手,動作輕柔地幫她拂開。
“十三歲的時候就搬出來了。”
“所以你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一個人生活了嗎?”
“嗯。”
那時候殷延有了獨立生活的能力,就已經搬離了白家。
他養了十一,一人一狗,住在這棟百平米的公寓裡。
一個人孤身異鄉,沒有親人,隻有他自己。
逢年過節,殷延也不經常回去白家。
大學還沒畢業時,他就已經自己創立了公司,所有的課餘時間裡,他基本都泡在公司裡,用那雙分不清顏色的眼睛,艱難辨認著電腦上的股市圖。
還是孩子的年紀,彆人都有父母的關愛長大,唯獨他,隻能背負著那個冰冷的繼承人身份,無法分辨色彩的眼睛。
蘇時意心口一酸,甚至不敢再去深想。
她忍著眼眶裡的那陣酸意,將臉埋進他的胸口,悶聲問:“那你是什麼時候認出我的?”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她從他懷裡坐起來一些,眼睛亮亮地盯著他。
“怎麼認出來的?”
“味道。”
聽到這個意外的答案,蘇時意驚訝得紅唇微張,眼睛也睜得圓圓的。
他低頭,親吻了一下她的發頂,掌心在她光滑的背脊上流連,嗓音染著笑。
“怎麼這麼可愛。”
不知何時,蘇時意身上的薄被因為她的動作滑落下去些許,白皙的肌膚露出來,鎖骨上還可見斑駁痕跡,感受著掌心柔軟細膩的觸感,殷延的眸色霎那間又暗了幾分。
還沒等她回過神繼續發問,唇再一次被堵住。
夜幕低垂,雨悄無聲息地停歇,雲層撥開,零散的星點綴夜空。
殷延捧著她的臉,眼睫低垂著,吻得很深,眼底的情緒翻滾暗湧。
所有的情愫,全部傾注在了此刻的吻裡。
早在我不知白天黑夜,深陷黑暗囹圄之中時。
你就已經做過我的眼睛了-
這一覺睡醒,蘇時意的四肢都像是被什麼重重碾過似的酸軟。
她一睜開眼時,身邊卻是空的。
狗男人,提上褲子就走人。
蘇時意剛一在心裡罵完,就看見殷延從更衣室裡走出來,又恢複了平日那副冷淡又衣冠楚楚的模樣,眉眼間都能看出輕鬆和饜足。
和昨晚在床上叫她寶貝的那個簡直判若兩人。
尤其是她說不行的時候他更要
這男人到底是有多悶騷。
她下意識吞咽了一下,朝他伸出雙臂,撒嬌似的語氣:“我身上好酸。”
殷延把腕上的手表帶好,才俯下身與她平視。
他突然靠近,漆眸裡倒映著她的影子,眼底依稀可見淡淡的笑意。
“哪酸?”
“腰,腿,哪都酸。”
殷延頓時了然,他抬了抬眉梢,目光玩味地盯著她。
幾秒後,他還是順應她的話,邁步走到床邊,在她旁邊坐下。
大掌覆上她敏感的腰窩,控製著力道,一下下輕揉著。
昨晚雖然不乾人事兒,今天的態度還是很不錯的。
蘇時意正想著,溫熱的掌心穿透薄薄的衣料,掀起一陣酥麻癢意,身子都控製不住抖了下,昨晚的畫麵再一次跳進腦海裡。
他的袖口還挽在手肘處,小臂上依稀能看見曖昧的紅色抓痕。
昨晚她撓的。
蘇時意的耳根忽然開始發熱,又感覺到他揉著揉著腰,手似乎有隱隱往上的趨勢。
那陣麻意更快地擴散開來,一切似乎又有往那個方向發展的意思。
她眼疾手快地握住他的手,聲音都軟了:“你乾什麼”
殷延的聲音慢條斯理的:“我乾什麼了,你不知道嗎?”
乾什麼了?
當然是乾乾
蘇時意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他從背後環著她,薄唇在她耳畔,低聲問:“還有沒有彆的地方不舒服,再幫你揉揉。”
還會有哪裡不舒服啊!
蘇時意實在不想過多解讀他意味深長的話。
熱意吹拂耳廓,她忍著酸痛把他推開,紅著臉:“沒有了!”-
早晨的一陣膩歪過後,蘇時意就陪著殷延來看醫生了。
做完一係列的檢查之後,辦公室裡,殷子墨介紹的那個外國頂級的眼科醫生史蒂芬給殷延麵過診,看過了腦部CT。
幸運的是,CT顯示,殷延腦部的那處淤血已經消散很多,醫生判斷診治之後,告訴他們或許可以嘗試眼部手術的方式,修複受損的視網膜神經。
不至於像蘇時意在網上搜到的,需要動開顱手術。
聽到不需要動那麼大的手術,蘇時意才終於長長鬆了口氣。
比起腦部手術,眼部手術的風險自然是要更低些的,也就意味著成功率更高。
這算是一個從天而降的好消息。
蘇時意的眼角眉梢都是顯而易見的喜悅,仿佛殷延的手術已經成功了似的:“還好還好,隻是動眼睛的手術,要真的做開顱手術,你就要把頭發都剃光了,醜死了。”
也算是苦中作樂,她想象了一下那副畫麵,抿緊唇憋著笑,一雙細長上挑的眼睛彎起來,像月牙兒似的。
瞥了眼她努力憋笑的模樣,殷延挑了下眉,心口也像是瞬間塌陷了一處,唇角也不由自主地跟著輕勾起。
對於眼睛的事,曾經的他是想逃避的。
一旦手術失敗,他真的成了一個盲人,對殷氏和殷家,他都會淪為棄子。
還記得小時候剛剛變成色盲時,他的家人,他的親生父親,隻丟下一句,讓他藏好這個秘密。
如果他真的變成了瞎子,就會被所有人放棄。他所擁有的一切名利,權勢,都會被那些人瓜分得絲毫不剩。
他不允許自己落入任人宰割的境地裡。
可現在,殷延不會再變得一無所有。
他有蘇時意。
所以,他願意再和命運賭一次-
殷延動手術的前一天,蘇時意連夜坐飛機回了北城一趟,去醫院看了孟錦書。
孟錦書還是老樣子,靜靜地躺在病床上,消瘦溫婉的麵容依舊,仿佛多少年都沒有變樣。
“媽,明天之後我得離開一個月不能來看您了,殷延要做眼睛的手術,我得去陪著他。”
“原來我小時候遇到的那個人就是他,您說巧不巧。上次您突然發病的時候,也是因為有他在。不然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很多時候,蘇時意覺得自己其實並沒有想象中堅強。
比如那天失去投資的時候,她甚至覺得,她再也沒機會了,拾遺香水也因為她失去了未來。
還有孟錦書突然發病的那天,她一個人好像失去主心骨一樣,在醫院的走廊裡,慌得隻會不停地流眼淚。
還有第一次,她開車送殷延回酒店,她找不到車子的啟動鍵,以為自己就被羞辱時,從他身上感受到的,卻是尊重。
而這些讓她迷茫失措的時刻裡,卻都有殷延的出現。
他懂她所想,知她想要,位於她努力想要達到的高度,也願意在背後扶持她前行。
蘇時意覺得,她不會再遇到比殷延更好的人了。
漂泊了將近半生,這一次,她隻想在他的心上永久停留。
“媽,您能不能和我一起保佑他,手術成功。”
蘇時意輕聲道:“他那麼優秀的人,總不能被這件事一直困著,您說是吧。
她深吸一口氣,唇角忽而又挽起一抹動人的笑,眼裡堅定不移。
“等他的眼睛恢複好,我就帶他回來見您。”-
三天後的上午,殷延被準時推入手術室。
進去之前,明明即將手術的是他,蘇時意卻顯得比他還要緊張一萬倍。
“殷延”
她動了動唇,大概想要說一些安撫他的話,自己卻已經先緊張得聲音發顫。
殷延躺在病床上,握住她冰涼的手。
溫度一寸寸地從掌心傳過來,溫暖了蘇時意冰冷的四肢,悄無聲息地安撫著她的一切不安情緒。
他垂眸望著她,深邃的眼底蕩漾著難得溫柔的神色,倒映著她的影子。
頓了頓,殷延低頭,親吻了一下她的掌心。
輕盈卻鄭重的一吻。
“會沒事的。”
哪怕是為了蘇時意,他也會沒事的-
手術室外的走廊上,蘇時意坐在那,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亮起的手術室紅燈。
長達四個多小時的手術,紅燈熄滅的那一瞬,她的心也像是坐了一趟過山車一樣,終於落了地。
這四個多小時裡,蘇時意的腦中亂七八糟地,胡思亂想了很多很多。
雖然她一直不斷地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的,可腦子裡依然控製不住地去想最壞的結果。
但不論怎樣,最後結果如何,命運如何,她都會陪著他一起承受。
從今以後,他們的生命裡,都會烙有彼此的存在-
殷延被推出手術室的那一刻,是蘇時意第二次見到他的眼睛上蒙著白布的樣子。
和小時候的他幾乎沒什麼不同。
男人下半張的臉的線條優越,因為麻醉藥效,依然沉沉昏迷著,顯出幾分平日裡沒有的虛弱病態。
蘇時意並不知道,早在殷延進入手術室之前,就已經讓人立好了一份財產聲明。
不論手術成功或是失敗,又或者是,他在手術過程裡出現了任何意外。
殷延此生得來的所有一切,全部隻留給了她一個人-
一個月後,很快就到了殷延手術拆布的日子。
病房裡,看著醫生抬手拆下第一圈紗布,蘇時意緊張得連呼吸都屏緊。
“感覺怎麼樣?”
麵前的男人穿著一身淡藍色的病號服,線條卻依然利落挺闊。
他的眼睛上纏著白布,額前的碎發已經有些長了,柔順地垂落下來,褪去了幾分從前不易接近的冷意,五官依舊深邃,膚色冷白。
比起蘇時意的心驚膽戰,殷延的唇角淺淺彎著,整個人看起來從容不迫,似乎等會要重見光明的人並不是他。
他牽起她的手,低聲安撫:“還好,彆怕。”
等到最後一層紗布揭開,殷延的雙眼終於再度重見天日。
窗外溫暖和煦的陽光照進來,低垂的長睫在眼下覆蓋出一片陰影,將他的輪廓也映襯得分外柔和。
“那要不要試試,慢慢睜開眼,彆太快。”
蘇時意看著他漆黑的瞳孔漸漸有了焦距,深邃而繾綣的目光定定地望著她,像是穿透了空氣,直直望進了她的心底。
她的聲線都在發顫:“怎怎麼樣?”
殷延的唇角輕勾了下,嗓音低沉:“瘦了。”
他說她瘦了。
那就是能看得見,沒有出現手術意外失明的狀況。
蘇時意提在嗓子眼的心霎時間落了回去。
還好,沒有失明,沒有最差的後果。
蘇時意的眼眶猛地一陣發酸,眼淚不受控製地流出來。
醫生又拿出專業的顏色圖給殷延辨認,他垂著眼瞼,緩慢地一個個辨認著顏色。
雖然過程有些艱難,卻是都認出來了。
蘇時意在一旁竭力控製著,直到醫生離開,才撲進他懷裡。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像個孩子。
殷延的聲音裡含著笑,一邊低頭去吻她眼角的淚,一邊低聲安撫她:”“怎麼哭了,害怕成這樣?”
她泣不成聲:“你你說得輕鬆”
殷延抱著她,掌心輕撫著她的後腦,任由她的淚水浸濕病號服,冰涼一片。
落在他心裡,卻是滾燙的。
原來,被人愛著,是一種這樣的感受。
殷延仍然記得,小時候那次綁架之後,他從醫院醒來時,隻覺得如墜冰窖般寒冷。
可是現在,拆開紗布的前一刻,他卻感覺不到任何恐懼,隻有安心。
因為有她在。
殷延抱著她的手臂不自覺收緊,嗓音有些發啞。
“彆怕,沒事了。”-
將近兩個多月的康複治療,殷延的眼睛逐漸能夠更加清晰地分辨出不同顏色,也重新適應了恢複視力的生活。
離開醫院的第一天,車上,蘇時意發現,這並不是回殷延公寓的路線。
她茫然不知他要帶她去哪:“我們現在要去哪?”
殷延答得欲蓋彌彰:“帶你去一個地方。”
等到車子逐漸駛離市區,蘇時意發現,殷延要帶她去的這個地方,不是普通的地方。
車漸漸駛進莊園,蘇時意怔怔地望著車窗外的花田莊園,眼底寫滿了不可置信。
“這是”
殷延輕勾起唇,牽起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往裡走。
“送給你的。”
送給她的,種滿鮮花的莊園。
已經準備好很久了。
她兒時所有的心願,往後餘生,他都會陪她一起完成。
放眼望去,不同顏色的花田拚湊組合在一起,玫瑰,薰衣草,一眼望不見儘頭,仿佛盛滿了世間所有顏色。
風也溫柔,她穿著一身紅裙,置身絢爛的花海間,笑顏如花。
陽光溫暖明媚,花香沁鼻,蘇時意深吸一口氣,轉身朝殷延跑過去,裙擺在空氣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度。
他張開雙臂,從善如流地將她擁入懷中。
鼻翼間充盈的,此刻都變成了她身上的那陣馨香,讓他一次又一次沉溺其中。
兩道身影在漫山遍野的絢爛中緊緊相擁。
所有的晦暗,不堪,都隻存在於過往。
殷延擁著她,目光繾綣至極,眉眼裡儘是無言溫柔。
他薄唇輕啟,終於低聲道:“我愛你。”
世間萬色與你相比,皆是驟然失色。
我曾迷失在那黑白冰冷的世界,孤身一人徘徊,久久尋不到出口。
唯有你走近我的身邊,牽起我的手。
旁人看見我的強大,你卻洞悉我的脆弱,為我舔舐傷處。
我們彼此吸引,靠近,兩個冰冷的心相互依偎。
最後甘之如飴地栽進對方設下的陷阱。
倘若我的世界隻有黑白兩色,那麼你於我而言。
便是那第三抹顏色。
——我已經,找到你很久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