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疏笑笑,躍馬而去。
時至夤夜,小福子戰戰兢兢將沈仰從馬廄裡接出來,囑咐:“沈大人切莫招惹殿下不快,今日殿下心裡窩火......”
點到即止,他不再多言。
沈仰眼裡沒有半點喜意,跟隨小福子徑直進了長秋殿。
外頭跪著的那個已經撐不大住,沈仰看見了,對漸眠的厭惡更多了幾分。
不過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一路貨色罷了。
他向來一副不近人情的涼薄麵,微微垂眸,作揖問安:“沈仰見過殿下。”
漸眠覺得他真正想說的應該是殿下去死才對。
漸眠擺擺手,下巴一抬,懶懶指了個位置:“坐。”
小福子垂著腰,頗懇切道:“薄奚受了傷,奴才,奴才想請旨去太醫院找人來看看。”說完,他又補一句:“現下高熱的厲害。”
漸眠還沒開口,便見沈仰擰眉:“漸眠,你到底還想怎樣?”
不管是折磨薄奚也好,還是對沈仰冷眼以對也罷,沈仰都覺得這不過是漸眠欲擒故縱的把戲。
他生平最厭惡這種。
漸眠隻是哦了聲,問:“死了嗎?”
小福子愣了兩秒,才道:“沒,沒死。”
漸眠頗古怪地重複一句,原來還沒死啊。
沈仰看不下去,眉頭直跳:“漸眠。”
他蹭的站起來:“你彆太過分了。”
“你急什麼?”漸眠好笑地看著他,“怎麼,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也說來給孤聽聽。”
那一刻,沈仰幾乎覺得漸眠知道他們的所有事了。
正當他想著是否要再試探一下,漸眠又倦怠地趴在案桌上,屈指輕叩,發出沉悶聲響,“著人看看,死不了就行。”
小福子欸了聲,低著身子退下了。
“沈大人淵博。”這是又將矛頭對準他。
“你可知私逃出宮是何罪名?”瀲瀲眸光深邃柔婉,陷在竄躍燭海中,看不分明,“學生不明白,請沈大人斟酌。”
他咬字清晰,落下時尤為曖昧,像剮蹭在皮肉上,流連一層痕跡。
沈仰閉上眼,“草民不知。”
好端端一個大活人平白在宮裡消失,怎麼解釋都說不通。
沈仰或許已經做好赴死準備,亦或者,篤信他不會殺他。
漸眠並不關心沈驕去了哪兒,但這種事態脫離掌控的感覺,著實令人不爽。
思緒紛飛,掠過沈仰,又有些複雜。
書中刻畫在沈仰身上的筆墨並不如沈驕的多,甚至有讀者一度將他納入為劇情服務的炮灰一列,認為他隻是推動主角攻破城而入的工具人而已,但是真正穿到書中,卻發現沈仰其實並不如作者筆下如此木訥。
作者一筆帶過的,是他們或輝煌或平淡的人生。但漸眠卻覺得,脫離了書中紙片人的身份,他們都是有血有肉有思想的大活人。
沈仰穿一身粗布麻衣,躬身端坐,君子如蘭。倒有幾分不卑不亢的風骨。
外頭傳來窸窣聲響,漸眠起身,推開窗。
鶴柳風已經被攙扶起來,精武衛不敢攔,多半是皇帝身邊人。
漸眠暗自思忖著,不由就問出口:“沈仰,你覺得這朝堂如何?”
沈仰不知為何,竟然很快回複了這句話,“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漸眠笑笑。
他又問:“傅疏呢?”
外頭的流言蜚語傳的滿大街都是,沈仰不可能會不知道,要是尋常人,必然會逮到機會狠狠踩一腳,然而沈仰卻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
“生不逢時。”
遠處有宮人提燈小跑著往長秋殿的方向來,麵生,估摸著是來興師問罪。
漸眠唰地拉開門,剛才離得遠,現下才看見,除領頭的小太監外還有兩個匿在他身後,捧著厚厚一卷經書,上麵端肅幾個字:寧心咒。
漸眠知道,這回再不接,那可就真搪不過去了。
他歎了口氣,將東西留下了。
小太監很規矩,半句話沒多說,恭恭敬敬地行禮離開了。
漸眠打開其中一卷,搖搖頭,覺得現下腦袋又疼起來了。
花苞一樣乾淨的指甲翻開第一頁,推在沈仰麵前,半垂著眼,很天真地知道自己犯錯誤一樣:“薄奚那邊,孤會命人好生看顧。”
沈仰不為所動。
漸眠抿抿唇,說:“先前,是孤做錯了。”
沈仰當即回道:“殿下無錯。”眉眼卻緩和幾分。
漸眠這孩子,生在這潑天富貴窩裡,又無人教養,脾性乖張了些,也無甚大礙。
沈仰這麼想著,卻瞧見漸眠費力的將堆成山高的經書推到他麵前,歪頭一笑,貌若少女:“那就勞煩沈大人了。”
沈仰:......
沈仰氣急敗壞地走了,可能是怕漸眠將事情都怪罪在薄奚身上,又半路折返回來,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他一眼,還是將那堆經書拿走了。
漸眠頹然地靠在枕上,往日好眠的軟褥,如今卻怎麼躺都覺得硌人。
煩躁地埋進被子裡,一閉眼卻都是傅疏走時的樣子。
怎麼瞧,怎麼讓人覺得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