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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魔

紫霄殿中, 頭戴蓮花玉冠的掌門聞清風,一步步從丹墀上走?下?來。

他冷峻的神情逐步逼近,吐露出不留情麵的話語:“魔族逆女, 人人得而誅之。”

“不……”床榻之間少女雙眸緊閉, 她麵色蒼白?額間沁出汗珠,搖著頭道, “我不是……”

“聞師妹?”

少女對這一道低聲呼喊渾然未覺, 眼皮沉重得猶有千鈞, “不, 不要……”

在聞清風朝她使出殺招那?一刻, 聞楹渾身猛地一顫, 終於?從噩夢中驚醒。

視線中一片漆黑, 聞楹定了好一會?兒神, 方才?瞧見床畔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聞楹尚未被?這道身影嚇著, 對方已握住她的手:“聞師妹,你可還好?”

戚斂嗓音微冷, 藏著一絲關切。

也正是她的出現?, 將聞楹從夢境拉回現?實。

距離聞清風被?自?己失手殺死?,已經過去了十多日。

因為有戚斂替她這個殺人凶手隱瞞, 聞楹照舊逍遙法外?, 且能夠大搖大擺地隨她前往不忘山參加劍會?。

眼下?,兩人已在離不忘山最近的城鎮中歇腳, 明日便可抵達殷家。

就在聞楹回神的時刻, 戚斂已揮手點亮床頭油燈。

一點暖黃的光,照出少女被?冷汗浸濕的身形。

聞楹偏過頭來, 少女臉龐發?白?,唯獨一雙褐色圓潤雙瞳, 透出一點貓兒般的沉寂來:“師姐,外?頭是什麼動靜?”

戚斂一五一十答道:“是那?些散修在客棧大堂賭錢,聞師妹可想去看看?”

聞楹這才?想起,參加劍會?的除了各大宗門弟子,亦有無數散修。

他們無人拘束,又三五成群,自?然是瀟灑至極,走?到哪兒熱鬨到哪兒。

聞楹明白?,以戚斂的性?子當然不會?喜歡湊這種熱鬨,師姐會?問她是否想去看看,不過是為了轉移自?己的注意,讓她好受些。

倘若是從前,估計不用戚斂問,聞楹也會?興衝衝地去湊這個熱鬨。

可現?在,聞楹卻?提不起興致。

但為了不辜負師姐的好心,聞楹嗓音有些虛弱地開口:“好。”

說著,她從床上坐起來。

然而在低下?頭看見指間的黑霧時,聞楹身形猛地一僵,難以置信地瞪大雙眼:“這是……”

她體內的魔骨,和身體內的魔氣,不是早已被?師姐用法術遮掩了嗎,為何又會?重新顯露出來?

不止是聞楹,就連戚斂的眼瞳亦顫了顫。

戚斂眸中一沉,當即抬手在客房四周布下?一道結界。

“聞師妹。”戚斂朝她伸出手。

聞楹會?意,將手放入她的掌中。

戚斂握著少女的手,仔細端詳過後道:“是心魔。”

戚斂那?雙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尋常修士的心魔,尚且可以用法術遮掩,但聞楹本就是魔,她體內也早已沒有靈力,心魔釋放出的魔氣,便難以受到控製。

戚斂試著抬手施法,純白?的靈力不過將魔氣遮掩片刻,絲絲縷縷的黑霧,又再度從少女指縫間蔓延。

果然……魔物?的心魔,莫說是她身為分神期修士,便是神仙來了也難應對。

聞楹看著她的神色,心情沉到了穀底。

“師姐。”她喉間咽了咽,“這心魔,是不是沒有辦法……”

“並非完全?沒有辦法。”戚斂驀然出聲,似乎急於?切斷少女的失望。

她唇瓣抿了抿:“隻不過——辦法可能和往常有些不同。”

聞楹眸光微亮,翹首看向眼前之人。

不知為何,戚斂的眉眼間似乎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沉靜,她緩緩俯下?身,停在離少女不過幾寸的距離:“聞師妹,與我雙修。”

波瀾不驚的嗓音,卻?猶如一道驚雷炸下?來,在聞楹腦海中轟一聲響。

等等……聞楹懷疑師姐是不是被?人掉包了,向來清冷自?持的她,怎麼可能會?說出這種話……

不等聞楹想好要如何回應,戚斂又接著開口:“我會?將你的心魔,轉移到我身上來,再設法克製。”

原來如此。

可是……聞楹陡然間意識到,自?己欠師姐的已經夠多了,不能再這樣下?去。

她搖了搖頭:“師姐,難道就沒有旁的辦法了嗎?”

“抱歉,除此之外?彆無他法。”戚斂頓了頓,“聞師妹莫要擔心,隻是雙修而已。”

這句話,似是在說服聞楹,又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聞楹仍在猶豫:“可師姐為我分擔心魔,難道就不會?對你的修行有損?”

“聞師妹大可放心。”戚斂一字一句道,“以我如今的修為,克製心魔並不算一件難事。”

聞楹唇瓣張了張,卻?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少女方才?因為噩夢還滲著涼意的肌膚,莫名已開始發?燙。

雖說在魔界的時候,她也曾……可那?時候,自?己因為覺醒仙骨的痛意而神誌不清,師姐亦隻是一縷情絲。

但眼下?兩人俱是清醒,雙修……豈不是最親密的人才?可以做的事。

就在聞楹遲疑的時候,戚斂已問道:“聞師妹若是不習慣,可要我先熄了燈?”

她麵色平靜,燈下?那?張冷玉般精致的臉是一貫的從容。

就好像……雙修於?她而言,不過是和練劍調息一樣的尋常事。

這倒也是,雙修對修士而言,可不就是修煉途經的一種。

若是在遲疑下?去,反倒顯得自?己心思有些鬼鬼祟祟。

聞楹咬了咬唇,輕聲應道:“好。”

油燈燈芯,猛地蓽撥炸了朵花。

戚斂眼底那?雙漆黑雙瞳,亦不禁一顫。

她喉間動了動,握住少女那?隻正在散發?著魔氣的手。

然後,緩緩與她十指相扣。

聞楹隱約覺得,既然師姐是在幫自?己的忙,那?她應該主動些才?對。

可她的身軀卻?是前所未有的僵硬,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閉上雙眼,感覺到戚斂的另一隻手臂攬在自?己後背。

然後,一個略微帶著涼意的吻落到額間。

戚斂的吻甚是小心翼翼,像是對待某種易碎品,蜻蜓點水般一觸即分的吻,沿著少女的額間到眉心,再是她挺翹的鼻尖……

戚斂的腦海中,不受控製地浮現?一些畫麵。

那?是在魔族宮殿中,少女唇瓣柔軟,似剛從枝頭摘下?猶帶露水的水蜜桃。

就在戚斂走?神的刹那?,聞楹雙手抵住了她的肩。

“不……”睜眼之際,少女眸中已是霧氣氤氳。

聞楹似被?一個溺水之人,好不容易抓住木頭浮出水麵,她難得有幾分喘息的時機:“師姐,你……能不能幫我去要些酒來?”

戚斂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我疏忽了。”她道,“聞師妹等我。”.

很快,戚斂帶著一壺酒回來了。

屋子裡沒有點燈,隻有淡淡的月光。

聞楹坐在床沿,從她手中接過酒瓶。

聞楹端著酒瓶,她並沒有先飲酒,而是抬眸看向戚斂,冷不丁開口:“師姐,你知道嗎?其實……”

“警告!宿主不得向文中任何角色透露自?己的任務。警告!宿主不得向文中任何角色透露自?己的任務。警告……”

係統冰冷的電子音,刹那?間充斥在腦海中。

聞楹沒想到,它?竟然會?察覺到自?己的意圖。

她無視這警告聲,正要繼續開口,腦海中卻?一陣劇痛襲來。

猶如一把鋼刃狠狠刺進腦髓之中攪弄旋轉,要將她的大腦劈開成兩半。

痛意叫聞楹呼吸一滯,刹那?間全?身冷汗直冒,險些咬斷了舌頭。

戚斂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聞師妹?”

清冷的嗓音,叫痛意瞬時化為虛無。

聞楹感受到眼前之人的關切,她不禁伸手,握住戚斂垂在身側的手:“師姐……”

雖說方才?的劇痛隻是刹那?,來得快去得也快,可足以威懾到聞楹,讓她再不敢生出胡言亂語的心思。

戚斂順勢握緊少女的手腕:“可是何處不舒服?”

聞楹沒有吭聲,隻是看著她搖了搖頭。

然後,她從乾坤袋中取出一對琥珀杯,將它?們擺放在床頭春凳上:“師姐陪我一起喝酒可好?”

雖說按照清徽宗門規,弟子無故不得飲酒,可戚斂卻?沒有片刻遲疑:“好。”

酒液盛入盞中,是清冽的桃花釀香氣。

聞楹仍有幾分晃神,她端著酒杯,將其一飲而儘。

下?一秒,少女頓時皺起了小臉。

聞楹怎麼也沒有想到,這杯酒竟是如此之辣,辛辣順著她的舌尖滾入喉嚨,一直燃到胃裡。

“咳咳……”聞楹被?嗆得接連咳嗽。

一直以來壓抑著的委屈,在此刻徹底爆發?。

少女嘴角一癟,嗓音裡帶上哭腔:“連酒都欺負我,太過分了……”

她本就是一杯倒的身子,眼下?各種情緒混合著酒意,聞楹絲毫不覺得自?己說的話有多孩子氣,卻?是越想越委屈,不禁紅了眼眶和鼻尖。

迷迷糊糊之間,似有一隻帶著涼意的手,撫上她的臉龐。

“沒有人會?欺負你。”聞楹聽見近在咫尺的聲音,“聞師妹,有我在,沒有人能夠欺負你。”

本該清冷的嗓聲裡,帶著一絲沙啞。

聞楹不覺偏了下?頭,她睜開雙眼。

儘管看不清對方的模樣,但憑借她的身形,聞楹還是準確無誤地猜出她是誰:“師姐……”

少女含糊不清的嗓音裡,帶著一絲不自?知的嬌憨。

戚斂喉間微微發?緊。

起初,戚斂提出雙修的主意時,隻因這是她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

可眼下?她忽而意識到,這意味著什麼。

自?己做不到問心無愧,把這隻當做是為了祛除心魔才?會?做的事。

她辜負了聞楹對她的信任。

興許……她再多翻閱一些古籍,能夠找出旁的辦法。

無論如何,她不應該就這樣在無意之中,引誘著少女與她踏上不歸路。

明明意識是如此真實地渴望與她貼近,戚斂的身軀卻?在理?性?的操縱下?試圖後退。

然而下?一刻,聞楹卻?已伸出雙手,死?死?環住她的腰:“師姐,這可是你自?己說的,有你在,旁人不能欺負我,你更?不許欺負我。”

僅有一絲尚存在理?智,在少女身間幽香襲來一刻,徹底蕩然無存。

戚斂伸出手,輕輕撫摸在她頭頂:“好。”

她似在沙漠中迷途許久的旅人,明知眼前不過是一片海市蜃景,卻?還是不受控製朝著幻象走?去,直至倒在烈日灼燒下?也在所不惜。

至少在這一刻,她真真切切品嘗感受到了,來源於?少女的甘甜。

聞楹也不記得,是師姐吻上了她的唇,還是自?己主動湊上去的。

她隻不過是,太害怕了……為往日犯下?的錯害怕,為日後將到來的淪為眾矢之的結局害怕。

在這前路未卜的夜裡,她唯一能做的事,便是如溺水之人,緊緊抓住戚斂朝她伸出來的手。

然後,纏上去。

要是她不是為了任務而來的惡毒女配,師姐也不是師姐,那?該有多好。

有那?麼一個瞬間,聞楹這樣想。

但是很快,她便無暇思考這些事情。

思緒的感性?,被?身體肌膚帶來的刺激所取代。少女唇間溢出一聲輕哼,意識到這聲音實在是太像是春夜裡的貓兒,聞楹羞恥地咬住了下?唇。

從脖頸直至腳尖,亦緊緊繃起。

從始至終,戚斂的動作都很輕柔。

她會?輕聲詢問少女的感受,會?在她蹙眉的時候停下?來,再用細細密密的吻,吻開她的眉頭。

似一場春雨,潤物?細無聲。

可即便如此,對於?聞楹而言,這樣一場雨,也甚是難捱。

雨水滴答滴答落在肌膚上,每一次滴落,都帶來輕輕的顫抖。

聞楹覺得自?己似是被?細細密密的水氣包裹纏繞著,水氣之中,藤蔓肆意生長。

嫩葉拂著她的肌膚,枝蔓纏繞住她的腳踝。她便在這場落雨的暗夜裡,被?這些枝葉藤蔓操縱著共舞。

舞步和諧,隻是難免也會?有拍子出了差錯的時候。

在聞楹身軀繃緊,又一次要下?意識咬住唇瓣時,戚斂的吻堵了上來,將她的哼聲吞入唇齒間。

舌尖亦是沿著少女的唇線描摹,動作中是讓人難以抗拒的溫柔,撬開她的齒關。

……

倏忽一陣風過,客棧的簷下?燈籠搖曳,大堂裡賭錢的散修歡笑謾罵,街巷上行人隨意交談,一齊被?風聲帶向遠方。

漸漸的,夜深了。

就連賭徒也熬不住回屋歇息,行人早已歸家。

這時候寂靜的風聲裡,便傳來一聲似有若無,少女低低的啜泣。

似委屈,又似歡愉.

聞楹也不清楚,到底要這樣持續多久,才?能夠讓師姐轉移走?自?己身上的心魔。

可在此之前,她便已生出一些可恥的念頭。

魔性?本……失去仙骨的抑製後,便更?加一發?不可收拾。

倘若沒有品嘗過這樣的滋味倒也還好,可一旦被?戚斂喂飽,明明身體已經困乏得不行,可潛意識之中,竟還有幾分不舍。

偏生戚斂一如既往縱著她,便是在這種事情上,也不例外?。

聞楹甚至忍不住懷疑,是不是師姐自?己也食髓知味,才?會?遲遲不肯停手。

可借著窗戶照進來的熹微晨光,少女抬起沉重的雙眼,卻?見戚斂神色間依舊清冷自?如,唯獨薄唇多了幾分瀲灩水光。

聞楹心口處猛地跳動了幾下?,似被?什麼點燃般開始發?燙。

“師姐……”她嗓音有些啞了,也不知是第多少次求饒。

這一回,終於?不再是口嫌體正直地一麵求饒,一麵卻?又將人纏得更?緊,而是就連水潤眼眸,也透露出幾分疲倦後的慵懶來。

戚斂動作微頓。

直到此刻,晨光將一整夜的狼藉照得無處遁形,她方才?意識到,自?己當真是失控得厲害。

戚斂喉間動了動,在最後一次讓少女沉淪過後,她坐起了身。

然後,她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方絲帕,緩緩擦拭著雙手。

日光已經有些刺眼,聞楹將臉埋入枕間,閉上了雙眼。

大抵是宿醉加上徹夜折騰的厲害,她很快便沉沉睡了過去。

“師妹?”模糊之中,耳畔似乎傳來輕聲呼喚。

“聞師妹?”那?道聲音依舊沒有放棄,繼續呼喚她。

聞楹被?吵得不耐煩,多日裡難得有片刻放鬆,她將被?子往上提了提,用乾啞的嗓音含糊不清道:“彆吵——”

被?用過就丟的戚斂微愣,唇角卻?勾起一絲弧度。

穿衣下?床,戚斂先是倒了一杯茶水,然後重新坐回床沿。

這一回,戚斂索性?沒有再喚她,而是直接掀開被?子,動作輕柔地托起她的後背,將瓷杯遞到她唇邊:“聞師妹,喝水。”

這下?,聞楹倒是乖得很,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水,直至杯子見了底。

戚斂轉頭放下?瓷杯,回過頭時,卻?見少女又重新躺了回去。

而原本蓋在她身上的被?子,卻?不知何時滑落,露出一大片雪白?。

準確來說,是如同落下?點點紅梅的雪白?。

漆黑的眸光,刹那?間定住。

沒有人比戚斂更?清楚,這些痕跡是如何落上去的。

是她……在少女醉得不輕的夜裡,或啃或咬,將自?己那?些潛藏許久,卑劣見不得光的心思,儘數釋放出來。

猶如受到某種蠱惑,戚斂伸出手,沿著熟睡中的聞楹的脖頸,輕輕撫摸過那?些紅.痕。

帶著劍繭的指尖,摩挲過軟嫩的肌膚,頓時激起聞楹一陣顫栗。

昨天夜裡那?般叫人欲生欲死?的感覺再度襲來,聞楹不禁蜷縮起來翻了個身躲開這再承受不住的觸碰,隻將後背留給戚斂。

戚斂的指尖,就這樣滯在半空中。她動作停了許久,既沒有收回手,也沒有再向前。

直至聞楹再次熟睡,戚斂方才?放下?床帳,然後走?到門外?,吩咐小二送熱水上來。

很快,小二將熱水灌進浴桶中。

待他離開後,戚斂這才?輕手輕腳地抱起床上的少女,將她泡入浴桶之中。

雖說對於?修士而言,隻需一道淨塵訣便可解決,但想必這般,能夠讓她更?舒服些。

劍會

紫霄殿中, 身中魔氣的聞清風躺在白玉地板上,他猛地吐出一口血,呈現出瀕死之時的頹然之態, 嗬嗬喘著粗氣。

一道身著雪袍的修長身形, 緩緩步入殿中。

來?人正是戚斂。

對於眼前的景象,她似乎並不?驚詫, 隻是微微蹙了下眉頭:“師尊?”

“去……”聞清風用最後一絲力氣道, “去將聞楹那個孽障找回來?。”

戚斂唇線微抿, 似乎猜到發生?了什麼:“師尊的意思?是……”

聞清風費力道:“她是魔……殺了她。”

在聽到這句話時, 本該遵循師命的戚斂卻?沒有動作, 反而是抬起手, 在大殿四?周布下?一道結界。

“你……”聞清風驚愕地瞪大眼。

他似是沒有想到, 往日對自己言聽計從的弟子此刻竟無動於衷, 反倒替聞楹這個魔物遮掩。

戚斂一言不?發, 漆黑眼瞳靜靜盯著聞清風,直至他氣絕身亡。

這時, 大殿的門外傳來?同門難以置信的質問:“戚師姐, 你在做什麼?”

……

戚斂睜開眼,從夢中醒來?。

已經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 陌生?而又熟悉的夢境, 似乎每每都與聞師妹有關?。

雖然夢境殘缺不?全,但戚斂隱約感?受到, 這一次的夢中, 是聞楹在誤殺後聞清風逃離,而自己剛好撞上。

於是, 她毫不?猶豫地擔下?弑殺師尊的罪名。

漆黑的眸底,浮現一絲幽深。

戚斂絲毫不?懷疑, 倘若夢境真實?存在過,自己也的確會照著那般做。或者……為了替聞師妹遮掩,做出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情?來?。

思?及至此,戚斂稍稍偏過頭,看向枕畔熟睡中的少?女。

原本在替聞楹沐浴更衣,將她放回床上後,戚斂是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去。

不?成想少?女扯住她的衣袖,一如昨夜般巴巴纏上來?,抱著她的腰不?肯撒手。

戚斂不?得已,隻得陪著她一同睡下?。

許是多日以來?緊繃的神?經,在此刻終於得到鬆弛,才會做出那樣的夢。

戚斂盯著聞楹的睡顏,許久沒有眨眼。

半晌,她情?難自禁地伸出手,輕輕觸碰少?女的臉龐。

夢境中,聞師妹在犯錯逃離後,便?不?知所蹤。

可至少?眼下?,她就在自己身旁。

這就已經足夠了。

隻要能和她在一起,莫說是共擔罪名,哪怕是刀山火海,十八層地獄,戚斂也不?在乎。

況且……戚斂眸中浮現一絲疑惑。

就算聞師妹身懷魔骨,以她的修為,也不?應當是聞清風的對手才是。

堂堂清徽宗掌門,何時變得這般不?堪一擊?

隻不?過這樣的揣測,戚斂尚未告訴聞楹。

她不?願少?女為這件事再耗費心神?。

無論如何,隻要自己還在,就不?會讓任何人傷到聞師妹。

總有一日,她定會回到昔日無憂無慮的狀態。

收起流連在少?女臉龐的手,戚斂起身穿上外衣,烏發用銀簪挽起,又恢複了往常清冷如月的姿態。

她走?出廂房,徑直走?向對麵房門緊閉的屋子。

“篤篤——”骨節分明的長指屈起,敲響雕花扇門。

屋子裡傳來?一道夾雜著幾分風流的男聲:“來?者何人?”

“雲公子何必明知故問。”戚斂冷聲道,“既然你跟隨一路,又豈會不?知在下?是誰?”

房間裡靜了刹那。

幾息過後,房門被打開。

出現在戚斂眼前的,正是在滄南城時,與聞楹搭訕的雲拂。

隻見雲拂依舊是一身金線錦衣,手中搖著一把折扇。

他一如既往,麵上端著自在的笑,看向戚斂的眼神?卻?多了幾分探究:

“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聽聞道友為了從魔界救回聞姑娘,去了昆侖境一趟,果?真修為精進了不?少?,在下?藏得這般好,也能被察……”

戚斂微微抿唇,對他的廢話流露出幾分不?耐:“此處人多耳雜,雲公子可否容我?進屋一敘。”

許是從不?曾被人這般無視,雲拂臉上的笑意有刹那僵住,又恢複了從容:“道友既然有意,那便?進來?罷。”

在雲拂讓開路過後,戚斂走?進屋子裡。

她隨手布下?一道結界,以防自己和雲拂的話被人聽去。

戚斂神?色平靜,開門見山道:

“在下?聽聞神?界負責施雲布雨的龍族共有三名皇子,太子桑鋆為龍王發妻所誕,其餘兩位皇子卻?是一位來?路不?正的狐狸精所生?,奈何龍王寵愛這位狐狸精,竟起了為了她的孩子,廢掉太子桑鋆的主意。”

雲拂,也就是桑鋆臉上的笑意頃刻間消散得一乾二?淨。

他盯著戚斂,似是試圖從她臉上看出什麼:“不?知這位道友,是從何處知曉這些事?”

戚斂看出來?,自己這一番話說中了他的心思?。

“恕在下?不?能告訴你。”戚斂不?動聲色道,“桑鋆殿下?,不?如你我?做一個交換如何?”

桑鋆唇角微哂,又恢複了鎮定的姿態:“既然你已知曉我?的身份,便?應該清楚,你就算再厲害也不?過是尚未成仙的修士,又能拿什麼與我?做交換?”

桑鋆這話,倒也算不?上錯。

仙族尚可以靠修煉而成,神?族卻?是天生?的血脈,兩者之間,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

可戚斂顯然沒有被他這番話嚇退,她似是對桑鋆的話早有預料:“殿下?此言差矣,雖我?不?曾與神?族打過交道,但也明白並非體內流著神?族的血,就是不?可逾越的存在。”

又道:“況且在下?鬥膽猜測,你屢次想要靠近聞師妹,並不?是為了她,而是想要屬於她的妖獸朱雀?”

桑鋆身形僵住,再也笑不?出來?。

他看著眼前這位女修,目光中透露出幾分淩厲,似乎想要透過她的外表,看出她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倘若是旁的修士,興許在這般來?自神?族的威壓之下?,嚇得丟盔卸甲。

而戚斂卻?依舊神?色自若,不?冷不?淡地任他打量:“殿下?,可考慮好了?”

桑鋆陡然意識到,在她跟前,自己這個所謂的神?族,竟成了被牽著鼻子走?的那一個。

終於,他敗下?陣來?,又恢複了故作灑脫的姿態:“和聰明人說話,果?真是輕鬆。”.

又試探問道:“你真的能保證,能夠取代朱雀,幫我?完成要做成的事?”

“殿下?試一試,總不?會吃虧。”戚斂淡淡道,“不?知殿下?現在,能否聽一聽在下?想要你用什麼來?交換?”

……

聞楹一覺睡醒,已經是午後。

她伸了個懶腰,聞到飯菜的香氣。

聞楹睜開眼,便?瞧見客房中,戚斂正將食盤裡的飯菜放到桌上,然後側頭朝她看過來?:“聞師妹醒得正是時候,該起床吃飯了。”

戚斂的嗓音一如既往地溫和,是以聞楹一時忘記昨夜發生?的事。

“好。”聞楹乖乖應道。

沒想到一坐起身,腰腿間前所未有的酸軟襲來?。

聞楹僵坐在床上,腦海中可恥地浮現一絲畫麵。

她和……師姐,昨夜是睡了沒錯吧?

而且好像睡了還不?止一回,而是一回又一回……聞楹渾身上下?每一寸肌膚開始不?聽使喚地發燙。

直到戚斂察覺到她的異樣,她走?到床邊:“怎麼了?”

分明是再清冷不?過的嗓音,可聞楹恍惚間似又回到昨夜裡,也是這道嗓音略微帶著沙啞:“聞師妹,這般……你可還舒服?”

聞楹也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答的了,總之,現在她這把老腰的確是酸得慌,不?舒服得很。

約莫是意識到什麼,戚斂輕聲問道:“是不?是不?舒服?”

“不?……”尚存的一絲羞恥心,叫聞楹自欺欺人地狡辯。

奈何戚斂已伸出手,落到她的腰間。

隔著薄薄的一層縐紗衣料,聞楹感?受到她指間的暖意,正透過衣衫落到肌膚上。

分明是再貼心不?過地用法術為自己舒緩,聞楹唇間卻?不?禁發出一聲口齒的低吟:“唔……不?要……”

實?在是沒有臉也沒有力氣再多說什麼,聞楹自暴自棄地躺回去,將臉埋入枕間。

也正是因此,她不?曾瞧見,坐在床沿的戚斂眸色微暗,喉間動了動。

也不?知過了多久,戚斂收回手。

然後,她拿起衣衫,親自動手為少?女穿上。

臨了,戚斂不?忘低聲道歉:“抱歉,昨夜是我?過分了。”

聞楹好不?容易沒那麼燙的臉頰,再度燙得快要爆炸。

倘若換成旁人來?說這種話,多半是對方有意的戲弄,可偏生?戚斂的神?色認真得不?能再認真,就好像是一道菜做得不?合她的口味,或是因為不?小心做錯了什麼在道歉。

聞楹閉了閉眼,有幾分絕望磕磕絆絆吐出幾個字:“沒……沒關?係。”.

頂著一張紅得像猴子似的臉用過午膳,聞楹的心境總算是平複了不?少?。

這時,有同門來?敲門,提醒兩人是時候出發了。

往日這種時候,聞楹多半要賴著戚斂一起走?,可眼下?她卻?忙應了聲,逃也般出了門。

客棧門外,早已停滿馬車。

不?止清徽宗的,還有旁的宗門。

這座城鎮離不?忘山,隻有半日的路程,是以前往參加劍會的修士,大多會在此歇息。

客棧門口人擠著人,也不?知是誰撞了一下?,叫她險些朝後頭跌去。

幸好握著劍的手,扶住了聞楹的後背。

她回過頭,看清來?人:“多謝謝師兄。”

“不?必客氣。”謝端硯一如既往地對她溫聲道,“聞師妹近來?似乎有什麼心事,看上去總是心不?在焉?”

這隨口一問,叫聞楹心頭一咯噔。

她忙低下?頭,掩住臉上的神?色:“是嗎?興許是連日趕路,有些累了。”

“原來?如此。”謝端硯點頭,“倒是我?多心了。”

聞楹正鬆了一口氣,隻聽得他又問道:“對了,聞師妹可知師尊雲遊去了何方,竟走?得這般匆忙,連口信也不?曾留下?半句。”

方才消退下?去的不?安,此刻再度蔓延上心頭。

“爹爹他……”聞楹腦海中一片空白,忘記要如何作答。

正當這時,疏冷的嗓音在身後響起:“師尊他走?得匆忙,並未交代何事。”

謝端硯一愣:“是嗎……”

說著,戚斂已走?到聞楹身旁,自然而然地牽起她的手:“謝師兄,可還有什麼要問的?倘若沒有的話,便?該出發了。”

謝端硯這才察覺,客棧門口已擠得水泄不?通。

他勉強一笑:“沒什麼,我?們走?吧。”

說罷,謝端硯轉過身。

“師姐?”聞楹正要上馬車,卻?發覺戚斂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

“無事。”戚斂收回視線,“聞師妹,倘若日後謝師兄再問什麼,你便?隻管說不?知道。”

少?女懵懂點頭:“好。”.

傍晚,一行人抵達不?忘山。

殷家的數百座屋宇廳堂,便?修建在這座仙山之間。白玉為階,金瓦為殿,不?愧是身為仙道之首的大氣磅礴。

奈何仙道盟主殷威揚病重難以下?床,殷家二?公子因為與問仙派李守純的私情?脫離了殷家,殷家大公子又在半年?前的噬骨淵一戰喪命。

因而迎接賓客的殷家人,排得上名號的,竟隻有殷芙蕖這位女眷。

應是多日來?勞累,女子溫婉如花的麵龐有一絲疲憊,在看見聞楹時,卻?還是熟稔地握住她的手:

“聞小友可算是來?了,寢房早已為你備好,這些日子,你就當是在自己家,儘管吃喝玩樂便?是。”

聞楹點點頭:“多謝殷娘子。”

“你我?之間,何須客氣?”

說著,殷芙蕖又將目光移向戚斂,“聽說戚道友短短半年?,便?從金丹期連跨三級,進階到分神?期,當真是前途不?可限量。”

“殷娘子謬讚了。”戚斂淡淡應道。

“似戚道友這般的天才,若對你都是謬讚,那我?們這些天資愚鈍的人,豈不?是更無地自容?”殷芙蕖微笑著打趣道,“想來?此次劍會,戚道友定能大展風采。”

說罷,她又低聲道:“倘若屆時能夠奪得頭籌,與義父對戰一番,那該是何等精彩。”

聞楹眉心猛地一跳。

約莫是這些時日,自己一直沉浸在自己殺死了聞清風的驚悔之中,竟然能將這麼重要的事忘了。

戚斂,與殷家是世仇。

殷威揚害死她的爹娘,此次劍會,戚斂並非為了名與利而來?,而是為了向殷威揚尋仇而來?。

按照劍會的規矩,劍會最終的勝者,將能夠與仙道劍術第一的殷威揚對戰,受他指點。

聞楹雖對原文記得不?清,但大抵也猜得到,戚師姐要想殺殷威揚,這就是最好的機會。

“是嗎?”正當她沉思?之際,身旁戚斂輕聲開口了,“也不?知是誰這般幸運,能得殷盟主指點。”

她神?色平靜,似是一句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話。

可殺意卻?終究難以掩藏。

係統電子音又一次響起:“叮——請宿主完成任務[阻止戚斂殺死殷威揚],任務獎勵:作妖值+3000。”.

“為什麼要阻止?”單方麵與係統冷戰多日,聞楹難得心平氣和問道,“殷威揚是師姐殺父殺母的仇人,她尋仇不?是一件天經地義?”

“抱歉,係統並沒有向宿主解釋的理由。”係統一如既往冷冰冰回應她,“請宿主完成任務。”

聞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按捺住心中的暴躁。

她越來?越覺得,自己和係統就像一對成婚多年?的夫妻。

相看兩相厭,卻?為了生?活不?得不?繼續捆綁在一起。

但冷靜過後,聞楹還是從乾坤袋中,取出一樣送禮用的珍貴之物,朝寢房的門外走?去。

在向侍女問過路,她帶著禮品,朝殷威揚寢院的方向走?去。

聞楹承認,自己就是很慫。

討厭這個破係統,卻?害怕受到懲罰,不?得不?照著它布置的任務行事。

不?過聞楹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她並沒有合適的理由和立場,去勸師姐放下?仇恨,不?對殷威揚下?手。

這完全不?可能。

但她至少?可以從殷威揚這邊下?手。

譬如故作無意勸他老人家一句好生?養病,既然身體不?好,最後與劍會魁首的對戰也不?必非要出場。

雖然這樣的勸阻,十有八.九起不?到作用,但至少?不?算消極抵抗任務。

任務失敗沒有作妖值,好歹也不?會受到懲罰。

聞楹莫名覺得,這一次的任務,似乎有些不?一樣。

從前她的任務,除了偶爾暗戳戳給戚斂使小絆子,其實?大多時候,竟都是在幫助戚斂——譬如念月樓保護她不?受傷害,噬骨淵不?讓她墜落,幫她渡過進階的雷劫……

按照規律,這一回應該是幫助戚斂殺死殷威揚才對。

可任務居然恰恰相反,且獎勵的作妖值高得離譜。

似乎不?讓戚斂殺死殷威揚這件事,超乎自己想象的重要.

聞楹亂七八糟想著,不?覺已走?到殷威揚休養的寢院外。

看門的小童攔住她:“敢問閣下?何人,與盟主可有約定見麵。”

聞楹搖頭,又不?死心道:“在下?乃是清徽宗掌門……之女聞楹,聽聞盟主身體不?佳,特意前來?探望,還請道友行行好,放我?進去罷。”

小童麵露難色,正當他要出聲拒絕時,牆內傳來?一道衰老猶如枯木的聲音:“誰在外頭?”

聞楹忙將方才的話重複了遍:“晚輩清徽宗掌門之女聞楹,前來?拜望盟主。”

裡頭似乎靜了片刻,半晌後那道聲音又響起:“進來?吧。”

小童將聞楹迎進院中。

院子裡流水潺潺,假山鬆柏,斜陽餘輝在水麵浮光躍金。

假山邊上,有一位白發蒼蒼的老人正坐在樹下?乘涼。

他睜開眼,皺巴巴臉上夾帶著幾分渾濁的雙眼看向聞楹:“怎麼,見到傳聞中的殷盟主是這般老態,嚇到了?”

被說中心事的聞楹一愣。

她原以為,身為原文裡的大反派,殷威揚就算眼下?身體再不?濟,應當還有仙道盟主的餘威在。

可他這樣躺在搖椅上,旁邊還放著一把拐杖,看上去和凡世間垂垂老矣的老人沒有絲毫不?同。

心中明白自己就算辯解也是無力,聞楹隻雙手將禮盒奉上:“晚輩貿然前來?,隻備有薄禮一份,還望前輩莫要嫌棄。”

“難為你有心了。”殷威揚道,“如今我?一個老頭子,早已不?過問修真界的事,哪裡還有人想得起。”

說話間,小童收起見麵禮,又奉上熱茶來?。

寒暄幾句過後,殷威揚問道:“你父親……他如今可還好?”

聞楹忙低下?頭,遮住眸間暗色:“爹爹他前些時日已雲遊四?方去了,眼下?並無音信。”

“是嗎?雲遊四?方,聽上去不?像聞掌門會做的事。”

簡簡單單一句話,叫聞楹心中一咯噔。

殷威揚似沒有察覺到她的異樣,隻自言自語道:“不?過過了這麼多年?,興許他的心境也開闊了……”

“殷盟主……和晚輩的爹爹很是熟悉?”

“豈止是熟悉。”殷威揚反問道,“你仔細聽,可聽到了什麼?”

聞楹放下?茶盞,仔仔細細地仔細聽了一會兒。

可除了院子裡的風聲水聲以及鳥鳴聲,她什麼都沒有聽見。

聞楹老老實?實?道:“晚輩愚笨,什麼都沒有聽見。”

殷威揚這才仔仔細細看了她一眼:“原來?你沒有修為。”

聞楹:“……是。”

“怪不?得。”殷威揚道,“你要是有修為,便?能夠聽見前山的道場兵刃交接,各家修士正在比試,他們都想要在劍會上一鳴驚人。”

“當年?我?和聞掌門……也就是你爹爹,日夜也是在鏖戰聲中過的。隻不?過那時候,不?是為了劍會,而是在與魔族的戰場。”

冷不?丁聽到他提起魔族,聞楹心中一慌,隻愣愣道:“前輩辛苦了。”

“活下?來?的人,尚且還能看到天亮後的光,又有什麼辛苦。”殷威揚似歎了聲氣,“可惜那些死去的,再見不?著光亮的人,才是真的……”

他話音越來?越低,直到最後止住了聲。

大抵是身體不?濟,不?過說了會兒話,他竟然睡過去了。

一旁的小童對此卻?是見怪不?怪,隻低聲喚醒殷威揚道:“盟主,盟主,若是困了就進屋睡去吧,外頭風涼。”

說著,他攙扶起殷威揚朝寢屋走?去,還不?忘對聞楹道:“勞煩姑娘稍等片刻。”

“哦……好。”聞楹這才想起,她似乎忘記了任務的正事。

眼瞧著殷威揚已被扶進去,自己隻怕想再說半句話也難。

聞楹隻得低聲歎了口氣,捂住臉不?知該怎麼辦。

抬起眼,卻?見對麵的鬆枝下?,似乎有幾張人臉閃爍。

做賊心虛的她心中一驚,定睛一看過後,才發覺是數幅畫。

畫像上,都是同一個女子。

她身著黃衫,粉衫,或是白衫,眉眼間帶著笑意,但仔細看去時,卻?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憂傷。

“這畫……”聞楹喃喃著,靠近了過去。

她一定是在什麼時候見過這位女子。

是在清徽宗,問仙派,月城,還是魔界?

聞楹在記憶中仔細搜尋著女子的身影,卻?始終回想不?起來?。

告白

不一會兒, 將殷威揚送進寢屋的小童出來了。

“不知聞姑娘住在何處?”小童問道,“眼下天色不早,小人這就照盟主?的吩咐送您回去。”

“有勞了。”

聞楹說著?, 目光卻在似曾相識的女子畫像上?沒?有移開。

聽聞殷威揚發妻早逝, 在她離世前,夫妻二人鶼鰈情深。

聞楹便試探著?問道:“這畫像上?, 可是?殷前輩的夫人?”

“聞姑娘誤會了。”小童道, “這畫中的女子並?非夫人, 而是?盟主?的親生女兒。”

親生女兒?

聞楹恍然間憶起, 自己在問仙派時偷聽?到的一段八卦——在收殷芙蕖為義女前, 殷威揚其實有一個親生女兒。

隻不過這位女兒在多年前已與人私奔, 不知所蹤。

按理來說, 一個消失快二十年的人, 連她身為仙道盟主?的親爹都找不著?, 自己就更不應該認識她才對。

可聞楹很確定,自己必定是?在何處見過她。

她隨小童走出庭院正門, 故作無意道:“是?我冒犯了, 隻是?我在清徽宗鮮少出門,竟不知道盟主?原來還有一位親生女兒。”

“聞姑娘不知道也不為怪, 盟主?這位女兒多年前已離開不忘山, 從未回來過,是?以?很少被?人提及。”

小童的解釋, 和聞楹知道的八卦大差不差。

接著?, 他又輕聲?歎息道:“可惜盟主?這麼多年,日夜都想著?將女兒尋回來, 卻連她半分音信也無。如今身體?愈發不好,有時候病得?糊塗了, 念的也是?她的名字。”

聞楹目光微動:“不知殷前輩這位女兒,叫什麼名字?”

“殷素玉。”小童隨口道,“殷家的殷,素淨的素,璞玉的玉。”

殷素玉。

這個名字……聞楹仔細在腦海中搜尋一圈,發覺自己卻也沒?有聽?過。

真是?奇怪。

聞楹有心還想要再問,小童卻已經?停下:“前頭?便是?聞姑娘的寢屋了,有諸多女眷在,小人不便靠近,還請聞姑娘慢走。”

聞楹隻得?作罷,她點了點頭?:“好,多謝。”.

論劍的道場之上?,與戚斂對戰的,是?一位修為同樣?在分神期的男修。

兩人站在道場正中心,戚斂依舊是?那身雪色道袍,銀白簪子將烏發挽起。

她對麵?前的男修拱了拱手,清冷的語氣不卑不亢:“請賜教。”

“久聞聞道友盛名,賜教不敢當,應當是?有勞你指點才對。”男修語氣看起客氣有禮,卻在話音落地?的那一刻陡然拔劍。

戚斂麵?不改色,隻不過微微抬眼,長劍亦在一聲?錚鳴後脫鞘而出。

銀光閃過,劍身相擊時發出清脆如玉碎的聲?響。

原本還晴朗無雲的上?空,倏忽狂風卷弄殘雲,分神期修士對戰時的威壓,如同烏雲朝著?看台外每一位觀眾沉沉壓下來。

聞楹當然也在這些觀眾之中。

儘管明知有主?角光環在,師姐不可能敗在這位男修的劍下,可她仍是?忍不住心口發緊,為戚斂捏了一把汗。

其餘不知情的看眾,更是?萬分投入,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起來誰勝誰負——

“雖說都是?分神期,可王道友畢竟是?已修行近百年,對戰經?驗頗豐,戚道友年紀太輕,又是?頭?次參加劍會,估計不會是?他的對手。”

“此言差矣,正所謂天才出少年,王道友像戚小友這般年紀時,怕是?尚在金丹後期,若以?年紀來說,他本就不是?戚小友的對手。”

“劍會隻論勝負不論年紀,隻要在百歲之下皆可以?參加,鹿死誰手還說不定。”

這些人爭來爭去,說的倒都沒?有錯。

聞楹無暇聽?他們的爭論,目光隻盯著?圓台中央那道雪色的身影。

隻見戚斂身形迅疾如風,縱然修為與那位男修不相上?下,但劍式顯然更加靈活有餘。

而且,就算聞楹一個不會劍術的人也看得?出來,與這位男修對戰時,師姐似乎隻使出了六七成力氣。

察覺到這一點後,少女微微抿唇。

師姐她……約莫是?想要將法?力省下來,對付殷威揚吧.

在持續了約莫半個時辰的對戰後,隻見戚斂腕間翻轉,一道劍光如虹,將對手逼退。

接著?劍招步步緊逼,逼得?對方?無處落腳,最後隻能躲閃到高台之外。

“咚,咚咚咚咚……”

這時,看台外決定勝負的擂鼓被?敲響,司儀高昂激情的嗓音清晰無誤傳入眾人耳中:“恭喜清徽宗戚斂獲勝,進入下一輪比試。”

戚斂收起了劍。

看向手下敗將時,她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淡然神色:“承讓。”

在她對麵?,開戰前還有幾分張狂的男修,此刻麵?色微赧:“是?我技不如人,多謝道友指點。”

戚斂微微頷首,她側過頭?,準確無誤地?在人群中一眼識彆出聞楹的身形。

四目相對。

聞楹的目光,亦是?從開始時便沒?有離開過戚斂。

眼下戚斂獲勝,她聽?到四周絡繹不絕的驚歎聲?——

“我就說得?沒?錯,戚斂不贏,難道還輪得?到彆人來贏?”

“真不愧是?清徽宗首屈一指的弟子,想必此次劍會魁首,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正所謂紅花都得?有綠葉來襯,看來咱們呐,這次都是?來當綠葉。”

稱讚的話語不絕於耳,聞楹覺得?自己應該替師姐高興才對,可她的唇角卻莫名抬不起來。

心情忽然有一絲沉重。

站在高台上?光芒萬丈的師姐,與身無法?力的自己,兩人間的距離似乎越來越遠。

而這,還隻是?開始。

從今往後,她們兩人一個朝著?成魔的深淵墜去,一個卻會走上?修成大道之途。

雲泥之彆。

明知既然一切無法?避免,多想也無益,聞楹的心境卻不知不覺沉到了穀底。

連戚斂走到她身前,也尚未察覺。

直至清冷中略帶一絲關切的嗓音響起:“聞師妹,可是?有何不舒服?”

聞楹回過神,忙勉強微笑著?搖頭?道:“沒?有,應當是?在這兒站得?有些累了。”

“原來如此。”戚斂很好地?將眸中疑惑隱藏,她握住少女的手,“既然師妹累了,那便早些回去歇息罷。”.

寢殿之中,聞楹褪去衣袍,將它們掛到織金雲紋屏風上?。

殷芙蕖給她安排的,的確是?上?好的寢屋。

除了寬得?能睡下十個人的雕花千工床,做工精細的梨花桌,在屋子的後方?,還有一方?小庭院。

庭院中央,是?從山間引來的溫泉。

聞楹就這樣?披著?一件薄衫,赤足踩在庭院中的石板路上?,然後在溫泉邊沿坐下,再逐漸浸入水中。

溫熱的水流,纏繞上?每一寸肌膚。

整日累積的疲憊,在此刻仿佛被?清空,聞楹不覺發出一聲?舒服的喟歎。

白日裡那些不安的情緒,也得?到些許舒緩。

聞楹仰著?頭?,閉上?雙眼。

直到溫泉旁的屏風外,傳來腳步聲?。

“聞姑娘,這是?殷娘子送來的點心和酒水。”侍女輕手輕腳地?將銀盤放下,“您請慢用。”

聞楹:“替我謝謝殷娘子。”

說著?,在侍女轉身後,她抬起手打算拿一枚點心品嘗。

然而在抬手那一刻,聞楹眼瞳一顫。

溫泉池中,水聲?忽然嘩啦啦作響。

侍女疑惑地?轉過身,看向似是?受到某種驚嚇般,將自己瑟縮進水裡的聞楹:“聞姑娘?”

“沒?事……”聞楹知道,此刻自己的麵?色定然是?發白。

可她還是?故作鎮定道,“勞煩你去喚一下我的師姐,我突然有些事想要同她說。”

侍女應聲?道:“好。”

至於聞楹口中的師姐,不用她解釋侍女也知道,應當是?近日在劍會上?大出風頭?的戚斂。

畢竟,她到聞姑娘這裡來的次數是?最多的.

很快,戚斂過來了。

隻不過她沒?有想到,聞楹會是?在溫泉中等著?自己。

夜色已晚,溫泉邊上?隻點著?一盞琉璃燈,微光照得?少女巴掌大的小臉愈發我見猶憐。

聞楹眼尾泛紅,似是?受到某種驚嚇。

戚斂屈膝在泉邊蹲下:“聞師妹可是?心魔又發作了?”

聞楹沒?有想到,不用自己開口,戚斂便已猜到緣由。

她惴惴不安地?點了點頭?,朝戚斂伸出手。

少女本該雪白無瑕的手臂,此刻卻絲絲縷縷的黑霧繚繞著?。

她神色間似有幾分不解:“上?回……不是?已經?被?師姐轉移了嗎?為什麼又會……”

戚斂伸出手,骨節分明的長指扣住她的手腕,帶著?劍繭的指腹無意摩挲在少女腕間,她不疾不徐解釋道:“心魔皆因心境而生,並?無法?根除。”

原來如此。

那豈不是?從今往後,倘若她稍有不慎心魔發作,都要師姐來幫忙?

想到這一點,聞楹被?戚斂握住的手腕處的肌膚,莫名開始發燙。

“聞師妹放心,我已在找尋辦法?。”戚斂似猜到她心中所想,“將來,便不必這般委屈你。”

聞楹輕輕咬住下唇。

溫泉的水麵?流螢閃爍起舞,似少女撲朔明滅的心事。

半晌,她聲?若蚊蠅般開口:“我不委屈。”

戚斂動作一頓,隻見少女抬起頭?,似鼓起莫大的勇氣般道:“師姐莫非以?為,倘若換成旁人,我亦會這般心甘情願與之沉淪?”

她的聲?音分明很輕,卻一字一句似格外用力地?砸進戚斂心口。

戚斂呼吸微微一滯。

即便是?白日裡,與人持劍相向的對戰時,她也不曾有過這般緊張的時刻。

心臟處似被?一隻無形的手揪緊,叫戚斂的心跳在刹那暫停了跳動。

然而落在聞楹眼中,她竟對自己的話毫無反應。

少女嗓音裡帶上?一絲委屈:“師姐難道是?不信……唔……”

話音未落,聞楹隻覺得?腕間一緊,眼前一片暗影壓下來。

接著?,似有冰涼落到她的唇瓣上?。

聞楹很快便意識到,那是?戚斂的唇。

因為她的舌尖,已輕而易舉地?順著?自己的唇線撬開齒關,勾弄著?她的軟舌。

戚斂身間的幽冷竹香,亦在此刻居高臨下地?覆落下來。

聞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的告白,化作一汪春水。

臉龐被?戚斂的掌心捧著?,聞楹隻能被?迫仰起頭?,與她唇齒交接,一點點被?她的氣息所侵占。

“唔……”聞楹有些喘不過氣來,意識變得?模模糊糊。

她隻覺得?自己的身體?不受控製地?變軟,仿佛快要與這一汪溫泉水化作一體?。

戚斂的手恰到好處落到少女腰間,將她微微撈起,以?防她當真融在其中。

這時,戚斂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往日清冷自持的嗓音,此時卻乾啞得?過分:“聞師妹,我並?非不信,我隻是?不敢……”

大抵是?自幼喪父喪母,經?曆過太多磨難。

在噩運降臨時,戚斂對其習以?為常,故而能做到淡然處之。然而戚斂從不曾想過,好運竟會有一日降臨到她頭?上?。

她怎麼敢去想……

模糊不清的話語,聞楹卻聽?懂了其中意思,她心頭?不受控製地?浮現一抹酸澀——無論日後的戚斂,會有多麼光芒萬丈的前程,但現在或是?過去,她所遭受的一切苦楚都難以?抹消。

興許多年以?後,她們會分道揚鑣,會成為陌路人……但至少這一刻,聞楹想要告訴戚斂,還有她在。

意識迷糊不清,少女的思緒卻異常堅定,

她抬起手,雙手攬上?戚斂的脖頸。然後偏過頭?,用力加深了這個讓人幾欲窒息的吻。

戚斂身形刹那僵住。

旋即,她捧在少女臉龐的手移到她的腦後,白玉般的長指攏入聞楹披散開的烏發間,將她桎梏在掌心。

起初攻勢迅猛的聞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與戚斂之間的懸殊——

狠不過,完全狠不過。

她不過是?想吻她,而戚斂卻像是?恨不得?能夠吞食掉自己。

不過三?兩息之間,聞楹便敗下陣來,任由戚斂再度主?動操縱局勢。

聞楹這才發覺,上?一次的師姐,著?實已是?收斂許多,真的隻是?在與自己雙修。

而這一次……聞楹算是?明白了,什麼叫做自找苦吃。

分神期修士的精力,怎麼是?自己這種毫無法?力的弱雞扛得?住的。

偏生戚斂自有她的辦法?,在聞楹每每覺得?自己快要暈厥過去時,她便會渡一些靈力過來,讓少女在清醒中與自己沉淪。

聞楹隻覺得?,在被?心魔搞得?人不人不鬼之前,隻怕自己就已經?被?戚斂折騰去半條命。

可當她想要義正言辭地?拒絕戚斂時,她便會靠過來,將臉龐埋在自己的頸窩處,低聲?呢喃著?:“聞師妹,我真的很開心。”

溫熱的氣息拂在脖頸處,激起少女的身軀一陣戰栗。

聞楹從未聽?過戚斂用如此柔軟的口吻說話。

就好像一個孩子,摘到枝頭?想要的那朵花。

毫不遮掩的高興。

她的心不禁軟了軟,抗拒的話便咽了下去。

戚斂順勢在少女的鎖骨處落下一吻,緊接著?似受到某種蠱惑,唇瓣一點點向下移去……

溫泉水麵?微微起伏,聞楹覺得?自己就像被?卷進浪裡的一尾魚。

明明拚命想要逃離危險,最終卻被?浪花拍到岸上?。

接著?,她被?一雙手撿起來。

在大腦因為缺氧,意識模糊不清之際,她聽?見一片白光中似有人循循善誘問道:“師妹,告訴我,你在擔憂什麼?”

什麼擔憂?

聞楹眼尾被?淚水洇濕,有些聽?不懂她的話。

戚斂的長指落到少女腰間,緩緩向上?移著?,如同撥弄琴弦般,調動著?她的思維順著?自己的話走:“白日裡我獲勝時,師妹為什麼會悶悶不樂?”

那是?因為……

聞楹唇瓣動了動,正要將緣由說出口,腦海裡竟響起刺耳的“滴——”一聲?響:“警告!警告!宿主?不得?向文中角色透露係統和任務的存在,否則將受到懲罰。”

在這種本該溫情的時刻,陡然出現的係統聲?音,叫聞楹有片刻呆滯。

這該死的……

戚斂似察覺到少女的分心,她停下來,將少女臉龐的長發彆到耳後:“聞師妹?”

聞楹抿了抿唇,用殘存的最後一絲理智撒謊道:“我隻是?……有些傷心。”

“嗯?”戚斂眸光微動,似有所不解。

少女彆過了臉,似有些羞於啟齒:“師姐越來越厲害了,而我卻隻是?個廢物,總有一天你和我會越走越遠……”

直至死生不複相見。

她麵?色潮紅,露出水麵?的脖頸間,還有戚斂方?才留下的痕跡。

然而說出的話,卻又是?如此悲觀,仿佛看不見兩人的未來。

話音落地?,溫泉中有刹那沉寂。

接著?,聞楹聽?到戚斂一聲?低低的歎息:“原來聞師妹擔心的便是?這個?”

她雙手攬住少女後背,將她抱入懷中:“聞師妹,你怎麼可能會是?廢……物。”

聞楹微微一愣。

她原以?為戚斂說的話會是?讓自己莫要擔心,就算她是?廢物,她也不會拋下自己之類。

可沒?想到師姐對她的濾鏡竟然厚到這般程度,連自己是?廢物這種事實都不願承認。

似感知到少女心中所想,戚斂一字一句道:“師妹沒?有修為,在百花村卻能夠破開我布下的結界,在問仙派找出真凶,在月城救我於殺伐之中,助我逃脫噬骨淵,渡過天劫……”

“你若是?廢物,我受了你這麼多的恩惠,那又算得?上?什麼?”

戚斂鮮少會說這麼多話。

聞楹愣愣聽?著?,心頭?湧起一番酸澀。

從來到這個世界那一日,她便已認定自己什麼都做不好,隻不過是?一個背景板白蓮女配而已。

原來在師姐眼中,自己竟這般厲害。

“可是?……”少女嗓音發悶,“師姐太看得?起我了,我能夠做到這些,都是?因為有朱雀和魂蝶,並?非我自己……”

“不。”戚斂打斷她的話,“即便沒?有它們,你也可以?……”

戚斂頓了頓:“聞師妹,你並?非什麼都不會,你也曾修行練劍,在短短三?年內築基。”

少女貓兒般的瞳孔,微微睜大了幾分。

“師姐莫要騙我了,這麼重要的事,我怎麼可能會記不得?……”

聞楹的聲?音越來越弱,因為戚斂目光中並?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那雙漆黑的眸子,沉沉看向她。

戚斂猶帶著?水氣的掌心,托起一顆赤紅妖丹。

刹時,一些消失的記憶畫麵?,重新回到聞楹腦海中。

原來,在昆侖境那三?年,她並?非什麼都沒?有做,而是?隨師姐練劍修行,也曾擁有過能夠與妖獸作戰的法?力。

隻不過所有的法?力,都消失在戚斂渡劫那一夜。

耳邊緩緩傳來戚斂略微沙啞的嗓音:“是?你替我擋下最後一道雷劫,體?內仙骨在抵抗天雷時,徹底化為虛無,法?力也隨之消散殆儘。”

“為了不讓你傷心,是?我自作主?張,用亼尋妖丹篡改你的記憶,讓你以?為自己從不曾擁有法?術。”

“聞師妹,或許是?我錯了,從一開始,你就應該知道真相。”

血脈

翌日醒來時, 已是午後。

聞楹睜開眼,隻覺得渾身酸軟無力,連手指都?抬不起來。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 看著?大團大團織金牡丹的?帳頂, 好半天才想起睡前經曆的一切——

溫泉之中,得知自己?曾經擁有過修為, 聞楹抱著戚斂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並非為失去的?靈力落淚, 而是為這已注定的?一切——聞楹也曾有過僥幸心理, 以為自己?和師姐一起修行, 仙骨一點?點?覺醒, 就可以避開原本墜魔的?劇情。

一場天雷, 毀掉了聞楹的?修仙夢。

也破碎了她的?癡心妄想。

在已經注定的?劇本中, 一切自以為是地想要避開劇情線的?小動作, 都?是蚍蜉撼樹。

昨天夜裡, 戚斂一邊用指腹揩去她的?淚水,又動作柔和地親吻她的?額心安撫道:“聞師妹, 你放心, 我已在找尋辦法,讓你重新恢複靈力……”

可是聞楹很清楚, 沒有以後了。

等待她的?, 隻會是無儘的?墜魔深淵。

不忍心讓戚斂失望,她點?頭應下?, 卻?沒有多說什麼?, 隻雙手環上戚斂的?脖頸,一聲聲喚著?她師姐, 引誘她再度沉淪。

果然……水乳交融帶來的?本能快感,的?確能讓人忘記壓抑和不快。

隻不過縱.欲過後, 身子骨也著?實扛不住。

不止四肢沉重,聞楹的?眼睛也有些腫。

她閉上雙眼,在床上再度躺了一會兒後,方?才坐起身穿衣。

侍女聞聲端來盥洗的?銀盆,又有人在將?吃食奉上桌。

聞楹動作慢吞吞地將?自己?倒騰了一番,又隨手撚起一枚不忘山特?產的?荷花酥送入口中。

不等她嘗到味,係統電子音響起:“叮——請宿主儘快完成任務[阻止戚斂殺死殷威揚]。”

聞楹輕聲歎了口氣。

她放下?荷花酥,看向侍女:“師姐她……眼下?可是在道場?”

侍女嫣然一笑:“可不是呢,聽說戚仙長好生厲害,這一上午連敗三名分神?期劍修奪得魁首,這會兒估計正在和殷盟主對戰。”

聞楹心下?了然。

轉眼過了大半月,今日已是劍會的?最?後一日。

戚斂奪得魁首,自然也就獲得和殷威揚對戰,受他點?撥的?機會。

也就是說,今日就是殷威揚的?死期。

雖然並不打算破壞師姐的?複仇,但係統的?任務也無法消極抵抗。

聞楹有意拖延時間,她起身出門,挪動著?慢得不能再慢的?步伐,以龜速朝道場走去。

不等靠近道場,隻見不忘山最?高的?兩座峰巒之間烏雲密布,雷聲嗡鳴,腳下?的?大地似乎也在隱隱震撼。

這是大能鬥法時,天地在隨之感應。

道場四周,早已擠滿了看眾。

幾乎各門各派的?弟子,都?聚在圓台下?方?,有的?人擠不進去,便站在遠處的?樹上和牆上,打著?眼簾眺望。

聞楹聽見幾位修士的?爭論聲——

“戚道友這劍法,果真是殺意騰騰,勢不可擋,竟連殷盟主都?快要招架不住。”

“嘁,有什麼?厲害的?。”也不知是誰酸溜溜道,“還不是殷盟主讓著?她,將?修為壓製到分神?期,不然以他老人家的?境界,又有誰能是他的?對手?”

“說得輕巧,那倘若殷盟主將?自己?的?修為限製在金丹期,難不成你一個金丹期的?就打得過他?”

聞楹無心在意這幾名劍修的?內訌,她仰起頭看向高處對戰的?道場。

……

被?前頭的?人前遮擋得嚴嚴實實,完全?看不見。

聞楹隻能厚著?臉皮,對著?前頭的?修士道:“讓一讓,麻煩諸位讓一讓……”

就這般向前擠去,時而踮起腳,試圖能夠看到師姐的?半片衣角。

正當這時,人群前頭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聞師妹。”

聞楹瞧見,是季雨薇師姐對自己?招手。

她順勢擠到季雨薇身旁。

此處靠近裁判席,不僅能夠容身,還有坐下?來的?位置。

季雨薇道:“若是早知聞師妹會來,便該給你留座才是。”

“無妨。”

聞楹並不將?這點?小事放在心上。

畢竟她不是來觀賽的?,而是來看師姐手刃仇人的?。

這時,聞楹終於得以瞧見道場上戚斂與殷威揚對戰時的?身姿。

女子修長身形衣袂翩翩,無風自動。

戚斂穿的?是雪色道袍,而殷威揚隻是一身簡單的?褐色道袍。

一白?一褐,兩道身影皆是素色,誰也不讓著?誰。

果真如那幾位劍修所言,戚斂雖是打遍分神?期無敵手,但到底也才年僅二?十,並不是修行幾百年,身為仙道盟主的?殷威揚的?對手。

但為了指點?她,殷威揚同樣將?修為壓到分神?期,無法施展出全?數修為,他竟當真有幾分難以招架的?架勢。

看來,這的?確是一場惡戰。

正當聞楹思忖之際,隻見一道靈力純粹的?劍光,自戚斂劍端朝殷威揚劈去。

殷威揚躲過之後,劍光狠狠砸落到地上,竟將?白?玉砌成的?道場砸出一道深深的?溝壑。

倘若不是有靈力布下?的?結界阻隔,隻怕離得最?近的?聞楹等人便會在頃刻間化作齏粉。

聞楹看得正入神?,身旁季雨薇問道:“聞師妹近日可是累著?了,臉色看上去似乎不太好。”

聞楹搖搖頭,撒了個小小的?謊:“可能是一路走過來,有些累了。”

實際上,聞楹是在替戚斂擔心。

倘若她當真殺了殷威揚,可眾目睽睽之下?,又該如何收場。

聽她這樣說,旁邊小童從乾坤袋中變出一把椅子:“聞姑娘既然累了,還是坐下?來歇息的?好。”

聞楹見對方?有些眼熟,想起他是那日殷威揚庭院中,服侍他的?童子。

老實說,聞楹並不太願意坐過去。

畢竟,一會兒自己?師姐就要殺掉他家盟主,場麵定是好看不到哪裡去。

但大庭廣眾之下?,為了不失了清徽宗的?禮麵,她隻得坐過去。

小童見她額頭微微出汗,果真是一路走得累了,便又為了少女斟了杯茶。

“多謝。”

聞楹接過茶盞,她淺啜一口,又仰頭看向道場。

聞楹忽地想到什麼?,她看向服侍殷威揚的?童子:“初來不忘山那一日,在下?還記得殷盟主病得不輕,便是走路也要扶著?拐杖,沒想到半月不到竟好得這般快,全?然看不出半分虛弱。”

老實說,聞楹心中難免有幾分佩服。

正所謂老驥伏櫪誌在千裡,可惜……

小童不禁歎氣道:“盟主的?身子骨已是江河日下?,怕是難以好轉。隻不過他說了,往年的?劍會,身為盟主的?他都?會出場,今年也不該掃了大家的?興致才是。”

聞楹沒想到會是這樣。

一旁季雨薇打圓場道:“道友也莫要太過憂心,殷盟主既然還能持劍與戚師妹對戰這大半個時辰,便是身體不濟,想來也隻是一時的?。”

誰知此話一出,小童麵色更是戚戚:“季道友有所不知,以盟主眼下?的?身子,哪裡拿得動劍。不過是來前,他驅動了體內的?歲寒蠱……”

聞楹麵色一僵:“歲,寒,蠱?”

小童隻當她是好奇,點?點?頭道:“聞姑娘沒有聽說過也不奇怪,此蠱乃是殷家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除了殷家血脈無人能用……”

聞楹腦中嗡地一聲響,似有一道驚雷轟隆隆炸開。

歲寒蠱。

她終於想起來,那日畫像中的?殷威揚之女殷素玉,自己?究竟在何處見過。

不是在什麼?月城滄南城,更不是仙界或魔界,而是戚斂的?靈境之中,給她喂下?歲寒蠱,逼她練劍報仇的?女人。

是戚斂的?母親。

儘管不願相信,但聞楹腦海中陡然浮現?一個大膽地猜測。

她猛地站起身,便是連手中熱茶滾落在裙擺處也渾然不覺,隻遽然出聲問侍童道:“敢問當初與殷家大小姐私奔那位青年,可是姓戚?”

少女麵色倉皇,又這般直截了當地打聽殷家隱秘,稱得上有幾分失禮。

隻是見她神?色緊張,似乎非知道答案不可,小童點?了點?頭道:“好像是……我曾聽人說過,與殷盟主女兒私奔的?那名男子姓戚,名叫戚蓮生,聞姑娘為何要問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