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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威揚,殷素玉。

戚蓮生,戚斂。

聞楹來不及回答小童,隻猛然側頭看向高處的?道場。

縱然修為蓋世,但此刻的?殷威揚已是枯木之軀,不比戚斂初出茅廬的?劍光鋒芒,而是逐漸落了下?風。

倘若他當真隻是輸了這場比試,倒也不算什麼?。

可除了戚斂和聞楹,無人知曉他輸掉的?將?是性命。

除了聞楹,更無人知曉,戚斂是殷素玉的?女兒,也正是殷威揚苦苦尋找的?親生女兒的?孩子。

這兩個人,分明是外祖父和孫女的?關係.

看台上,原本的?殷威揚神?色間流露出幾分意外。

不知為何,眼前這位素未謀麵的?年少女修,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就連她一招一式的?劍法,也讓殷威揚感到甚是熟悉。

於是,在長劍相擊時火花激蕩的?刹那,殷威揚嗓音裡有幾分難以置信:“你……”

他想不明白?自己?要問什麼?,也無暇多問。

女修那雙冷冽的?眼眸微微一眯,漆黑瞳中是無儘的?殺意。

就好像,殷威揚已化作一灘死物。

嘩——

戚斂手中本命劍冷冷劃過,她飛速撤回劍,手腕翻轉間劍尖已換了個方?向,直直朝殷威揚脖頸間刺去。

隻需半息,無力招架的?殷威揚便會淪為戚斂劍下?亡魂。

多年來積壓的?世仇,在這一刻即將?得報。

宿命

長劍朝殷威揚刺去的那一刻, 戚斂闔上眼。

記憶斑駁的光暈中,她恍惚又回到年幼時?,與爹娘隱居的那座小島中。

爹爹笑?容溫和, 會帶著年僅兩三歲的她釣魚捉螃蟹, 娘親會做好熱氣騰騰的飯菜,用?溫熱的帕子擦乾淨自己臉上蹭的淤泥, 嗔怪著稱她為小花貓。

在爹爹死後, 一切都變了。

娘親的臉上不再有?笑?容, 隻日複一日地逼著年幼的戚斂練劍修行。

戚斂也曾怨過, 為什麼沒有?了爹爹, 娘親就不再是?娘親了。

可最後, 娘親也死了。

戚斂清楚地記得, 在娘親死去的前一日, 她久違地為自己做了一桌飯菜。

雖然娘親做飯的手藝早已生疏, 把?鹽當做糖放,煎出來的魚也是?焦得發苦。但年幼的戚斂還?是?很歡喜, 將它?們吃得一乾二淨。

那?是?娘親為她做的最後一頓飯。

在去世?前, 她最後的一句話,仍是?讓幼年的戚斂牢牢記住, 這一切都是?殷威揚做的, 一定要找他報仇。

分明大仇即將得報,戚斂心頭卻並無半分快意, 卻仿若從雲端踏空, 失重?般向下墜落。

倘若這便是?她的使命,那?從今往後呢?

在心頭冒出這個問題那?一刻, 戚斂腦海中,已經死去的爹娘被另一張鮮活的麵龐取代。

少女?笑?容明媚, 湛亮的雙眼黑白分明,笑?起來時?頰邊梨渦若隱若現。

而亦是?在此刻,戚斂似乎聽到她清脆的嗓音裡?,帶著幾分焦急由遠及近:“師姐不要——”

戚斂長睫一顫,她猛地睜開眼。

隻見一抹碧綠的身影,正乘著火紅的朱雀朝她飛奔而來。

而此時?,戚斂手中的劍端雪芒,離殷威揚的頸間已不過半寸的距離。

聞楹顧不得其他,甚至來不及用?什麼法器阻攔,她隻是?下意識伸出手握住那?迅疾如電光,銀冷似蛇的劍身。

察覺到少女?的意圖,戚斂什麼都無暇去想,彙聚於劍端的法力霎時?收住。

長指用?從未有?過的力度握緊劍柄,千鈞一發之間,戚斂收劍控起殺氣騰騰的劍意。然而磅礴肆意的劍意,難免有?兩三分殘留,寒意如薄冰,劃破少女?的掌心。

噝——聞楹來不及為攔住戚斂殺死外祖父殷威揚而欣喜,便被這痛意襲來。

少女?眉頭皺了皺,倒吸了一口涼氣。

下一秒,她的手便被一隻手握緊。

“聞師妹?”戚斂沉眸看著她。

聞楹張嘴正要解釋,戚斂指間的靈力卻已傾瀉而出。

轉眼間,剛剛滲出的鮮血消失得無影無蹤,傷口已自動愈合。

而戚斂為聞楹灌輸靈力的動作,依舊沒有?停下來。

“抱歉……”她嗓音有?些啞,握在她腕間的手微微顫抖。

戚斂不敢設想,若是?自己方才收劍的速度隻稍稍慢上一步,又會發生什麼。

“師姐……”聞楹微微一愣。

她沒有?想到,師姐非但沒有?責怪自己破壞她的複仇,卻還?要反過來道歉。

她忙開口道:“我沒什麼事,師姐你?聽我說?……”

殷威揚出聲,打斷了聞楹的話:“敢問戚小友這一套焚月劍法,是?從何處習得?”

戚斂並未抬眼看他,仍在仔細檢查聞楹可還?有?何處被傷到。

道場之下,有?看客坐不住了——

“清徽宗教出來的弟子,便是?這般無禮?盟主?問你?話,居然也不搭不理。”

“就是?,若方才我沒有?看錯,戚道友出劍甚是?凶狠,竟像是?故意要傷害盟主?。”

“年輕人還?是?要心懷敬畏和謙虛,莫不是?以為自己是?劍會第一,當真就不得了?”

議論聲不大不小,卻足以讓眾多修士聽見。

不少人神色間流露出幾分認可。

“諸位誤會了。”殷威揚清了清嗓子,“老夫與戚小友切磋,她不過是?拿出真本事,又何來的故意傷人?況且刀劍無眼,若她當真傷得了老夫,也是?我技不如人。”

殷威揚頓了頓,又鄭重?其事地看向戚斂:“不知戚小友是?何方人士,爹娘又姓甚名誰。”

戚斂抿了抿唇,她終於抬眼直視這位所謂的仙道盟主?,漆黑眼底多了幾分冷漠。

戚斂冷聲開口:“在下爹娘早已死在仇敵……”

“她的爹爹,是?戚蓮生。”少女?清脆的嗓音有?幾分急切,打斷了戚斂的話,“她的娘親,是?殷素玉。”

戚斂止住聲,看向聞楹時?目光中覆上一絲疑惑。

她的爹爹是?戚蓮生不假,可戚斂從不知曉自己娘親大名,便是?記憶中爹爹喚她時?,也總是?一聲阿玉。

師妹又從何曉得……

這時?,聞楹側過頭來,她一字一句開口:“師姐,你?的娘親殷素玉,便是?殷盟主?失蹤多年的親生女?兒。殷盟主?他……是?你?的外公。”

少女?的聲音並不高。

但在場修士皆是?耳聰目明,哪裡?會聽不見她的話。

話音落地,道場四周一片嘩然。

而身處在漩渦中心的殷威揚,臉色頓時?一片煞白。

他死死盯著戚斂的臉龐:“你?……當真是?素玉的孩子?”

雖說?是?在疑問,但殷威揚的語氣顯然已信服有?七八成。

戚斂的眉眼,實際上與自己失蹤多年的女?兒與六七分相似。隻不過她神情冷凝,一貫麵無表情,與殷威揚記憶中瑟縮膽怯的女?兒全然不同?。

倘若不是?聞楹出聲提醒,殷威揚很難將眼前這位天賦過人的劍修,與自己法術低微的女?兒聯係起來。

殷威揚那?雙渾濁不清的眼中,已然有?淚水在閃爍。

如此之大的變故,衝擊到的不止是?殷威揚,也包括身為當事人的戚斂。

戚斂抬起眼,看向殷威揚,似帶著幾分疑惑反問:“外……公?”

不等殷威揚回答,她手中的本命劍唰地出鞘,劍尖再次直指對方咽喉:“既然她是?你?的女?兒,那?你?為何還?要殺死她,殺死她的夫君。”

聞言,殷威揚麵色有?幾分頹然:“你?這話是?什麼意思,玉兒她已經……”

說?著,他麵色猛地變了變,嘔出一大口鮮血,然後劇烈咳嗽到說?不出話來。

“盟主?!”看台下的侍童忙過來扶住快要倒地的殷威揚。

他語氣忿忿不平:“虧得戚道友還?是?劍會魁首,卻好歹不分,你?的娘親既然是?盟主?日夜念著要找回來的親生女?兒,盟主?又怎麼會殺她和她的夫君……”

話說?到一半,卻被殷威揚抬手止住。

他的聲音如同?被寒風吹得搖擺的朽木,沙啞得不能再沙啞:“戚蓮生,的確是?我派人殺的。但素玉,她是?我的女?兒,我怎麼可能……”

“是?啊。”一道溫柔的嗓音,接過殷威揚的話。

一直在道場下方的殷芙蕖緩緩走上前,她扶住了殷威揚:“義父這麼多年,一直苦苦尋找妹妹,若知道她藏身何處必是?高興還?來不及,又怎麼會……”

說?著,她哽咽著紅了眼眶:“可憐我那?妹妹,竟不明不白死了。”

她正說?著話,隻見殷威揚身軀晃了晃,似一座山般要向後倒去。

“義父?”殷芙蕖和侍童一同?扶住他,又忙從袖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幾枚朱紅色的藥丸給殷威揚喂下。

此時?約莫是?歲寒蠱的功效已過,方才還?與戚斂打得不相上下的殷威揚,又展露出那?日垂垂老矣的姿態。

聞楹想起他的庭院中,掛在樹下的殷素玉畫像。

少女?眸光閃爍:“師姐,其中或許真的有?什麼誤會,倒不如先問清楚。”

“聞姑娘說?得不無道理。”

殷芙蕖蹙著眉擔憂道,“不過義父如今的身子本就不大好,今日強撐著與戚小友對戰,已耗費許多精力,如今又受到這般大的刺激,隻怕眼下便要先回屋休養,片刻也耽誤不得。”

見持著長劍的戚斂依舊沒有?反應,聞楹輕聲開口:“師姐?”

少女?嗓音裡?顯而易見的擔憂,終於喚回了戚斂尚在遊離中的元神。

隻怕無論換成何人,若得知自己這麼多年,懷著一腔恨意想要殺死的仇人,竟是?血脈相連的外公,都會在此刻思緒徹底分崩離析。

但至少戚斂還?維持著麵上的平靜,她收起了劍:“好。”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務[阻止戚斂殺死殷威揚],作妖值+3000,當前作妖值15246∶100000。”

這破係統,作妖值還?有?零有?整。

聞楹:“其實你?早就知道殷威揚是?師姐的外公對不對?”

否則沒有?道理會發布這個任務。

係統裝死沒有?回她。

聞楹也懶得再自討沒趣,眼瞧著殷芙蕖和侍童就要扶著殷威揚的手,她拉住戚斂的手:“師姐,我們也去吧。”

戚斂抿唇,她似有?許多話想要問,卻終究沒有?出聲。

正當聞楹要隨她離開,看台下響起一道雄渾男聲:“殷盟主?和戚少俠親人相認,實在是?一樁喜事,隻不過……”

對方話鋒一轉:“聞楹姑娘,有?件事在下想讓你?給一個交代。”

察覺到來者不善,戚斂的動作先聞楹一步停下來。

聞楹亦後知後覺回過了身。

說?話的是?一位中年男人,他頭戴純陽巾,身穿月白道袍,腰間懸著一枚玉印。

看上去,約莫是?那?個宗門的掌權之人。

果?不其然,隻見對方先恭恭敬敬拱了拱手:“在下,金鼎派掌門聶豐嵐。”

眾目睽睽之下,對方這樣一番話,顯然不會是?什麼好事。

聞楹忽地想到什麼,她原本因為不安而有?幾分蒼白的臉色,反倒出奇地平靜下來。

少女?抬起臉龐,迎接著即將到來的宿命:“原來是?聶掌門,可是?有?何事?”

那?位聶掌門也不遲疑,他招了招手,示意身後一位弟子上前來:“在下這位弟子,不知聞姑娘可認識?”

說?罷,從他身後的數位弟子中,走出一位男修。

聞楹的確認得來人是?誰。

是?和她一同?從魔界逃脫的薑凡。

質問

按理?來?說?, 在從昆侖境回到修真界前,薑凡曾經被戚斂抹去關於聞楹的記憶,所以他應該不?認識聞楹才?對?。

或者說?, 就算記得聞楹, 薑凡也不該露出像是受到極大驚懼的神情。

他不?過上前半步,又像是害怕什麼般忙退縮回去:“掌門……就是她……”

“男子漢大丈夫, 畏畏縮縮成何氣候!”身為掌門的聶豐嵐斥道, “既然修真界豪傑都在此, 就大膽將你知道的事情都說出來。”

此話?一出, 周圍的人皆翹首以待。

聞楹看著這?一幕, 了?然於心。

畢竟古往今來?, 無論修士或是凡人, 對?吃瓜看熱鬨都是刻進了?骨子裡的熱情充沛。

身?為這?出戲最重要的主角之一, 她本該積極配合, 說?上幾句台詞。

不?過在聞楹開口前,戚斂上前冷聲道:“不?知這?位道友, 想要說?些什麼?”

口吻疏淡, 凜意都如同終年?不?化的積雪帶著霜寒。

薑凡瑟縮了?下,他低下頭:“沒、沒什麼。”

聶豐嵐一臉恨鐵不?成鋼:“既然你不?願意說?, 那我就替你來?。”

說?罷, 他走上前,對?著前後左右看熱鬨的修士們都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

“諸位, 在下這?位名為薑凡的弟子去年?進入昆侖境試練時, 曾意外走失,幾個月前卻又安然無恙地回來?了?。”

“據他所說?, 自己在昆侖境中?誤入一片密林,之後發生的事便記不?得了?。在下原本想著, 昆侖境妖邪諸多,興許他是撞見什麼詭事,隻要人能?夠回來?,便是喜事一樁。”

“可萬萬沒想到,上個月他告訴我,自己忽然憶起?了?失蹤時發生的一些事。”

聶豐嵐頓了?頓,神情嚴肅起?來?,“他告訴我,他失蹤的那些日子並不?是在昆侖境,而是被魔族之人抓到了?魔界關押起?來?。”

這?一番話?跌宕起?伏,又扯到仙界最為忌憚的魔族。

人群中?頓時如同油鍋炸開,甚至傳來?了?倒吸氣聲——

“這?這?這?……魔族果然是亡我之心不?死,變著法兒地搞事情。”

“聶掌門這?位弟子看著道行並不?高,也難為他能?夠逃出來?。”

“等等……聞楹姑娘不?也是從魔界逃回來?的嗎?莫非其中?和她有何乾係?”

這?句話?,顯然問到了?重點。

聶豐嵐點了?點頭,他踱步上前高聲道:“說?出來?諸位可能?不?信,在下這?位弟子的夢,正好與聞姑娘有關。”

“行了?,聶掌門你就彆?賣關子了?。你倒是直說?,你這?弟子的夢和聞楹姑娘有什麼關係。莫非是兩?人共同被困在魔界,日久生情,你想要替他求親不?成?”

也不?知是誰出聲打趣,“不?過若要求親,可不?該是你這?般架勢……”

話?音未落,一道劍光如雪芒,朝出聲之人落去。

劍意來?勢洶洶,卻並沒有要他的命,不?過是將這?位男修束發的木簪劈開。

簪子刹那間化作齏粉,男修頭頂為數不?多,為了?見人勉強盤成髻的縷縷長發,也被強行與他的頭皮分離。

他忙雙手抱頭倉皇哀嚎:“我的頭發……”

在察覺到出劍之人是誰之後,男修忙收了?聲,不?敢怒也不?敢言。

“在下師妹,與這?位男修並無感情乾係。”戚斂收起?劍時麵無表情,語氣微霜,“還請這?位道友慎言。”

雖說?對?方出言冒犯在先,可戚斂此舉亦稱得上無禮,有違身?為劍會魁首的風度。

可大抵是因為她的語氣太過雲淡風輕,又帶著不?容置喙的殊冷,在場之人竟無人替男修說?半個字。

聶豐嵐將這?一幕看在眼裡,額間冒出一層冷汗。

但話?已經說?到這?裡,絕無再收回去的可能?,他義正言辭道:

“在下不?敢有高攀聞姑娘的心思,隻不?過據薑凡所言,他在魔界淪為階下囚,而聞姑娘卻是……魔族的公主,在魔界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大肆舉辦生日宴,要以他的活人心臟為食。”

這?一番話?,著實是太過荒謬。

猶如一道球狀閃電劈進深海之中?,原本隻是想看熱鬨的諸位修士就像被劈得肚皮翻白?的魚,蹬著一雙難以置信的死魚眼,方才?還嘰嘰喳喳的一群人誰也不?敢先出聲。

畢竟茲事眾大……若聶掌門說?的是真的,眾人不?敢再想下去。

唯一麵色從容的,竟是聞楹。

終究……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儘管她完成了?阻止戚斂殺死殷威揚的任務,卻無法避開屬於自己的命運——在眾目睽睽之下,被拆穿魔族身?份。

按照原劇情,聞楹應當再狡辯上幾句,最後被眾人無情戳穿,才?更符合讀者想要看到的惡毒女配被打臉情節。

然後迎接她的,將是叛出仙門,墜入魔道。

聞楹輕聲歎了?口氣。

在此之前,每每想到日後會發生的一切,她難免心中?會有幾分患得患失。

到了?這?一刻,反倒異常平靜起?來?。

她迎著所有懷疑揣測的目光,上前了?半步。

然而不?等她開口,眼前戚斂的身?形亦隨之一動,將她遮擋得嚴嚴實實。

“聞師妹。”聞楹聽到戚斂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低聲道,“你不?必回應,一切自有我在。”

“師姐……”

道場下方,女聲打斷了?聞楹的話?:“一派胡言!”

季雨薇站出來?,她直直看向聶豐嵐,往日好脾氣的人在此刻卻跟吃了?炮仗般:

“聶掌門僅憑自己弟子的夢境,便口口聲聲說?我師妹是魔,未免也太過武斷。須知眾口鑠金,積毀銷骨,我家師妹不?過是一個小姑娘,如何擔得起?你這?樣的罪名?”

“我師妹她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從魔界逃回來?,難道就活該被潑臟水不?成?”

季雨薇此話?一出,在場不?少清徽宗弟子反應過來?,都紛紛附和道:“就是,難不?成憑一場夢,就能?隨便給人定罪。”

“那要我說?,我還夢見聶掌門就是所謂的魔尊,你說?這?些話?,不?過是想汙蔑聞師妹,挑起?仙界內訌,你又該如何應?”

“你們金鼎派真是好生無禮,還不?快給我師妹道歉。”

……

聞楹微微一愣。

她並未想到,這?些同門竟會這?般護著她。

幫聞楹說?話?的人,有與她相熟的季雨薇,也有偶然隻打過幾回照麵的同門。

可惜,她們都信錯了?人。

聶豐嵐說?的話?,沒有半個字是假的。

對?於眾人的反應,聶豐嵐並不?意外:“起?初在下也以為,或許薑凡說?的話?不?足為信,可他又告訴我,夢見自己在被關押在魔界時,曾受過鞭打——”

說?著,聶豐嵐將薑凡扯到眾人前,將他的衣袖捋起?來?。

在薑凡手臂上,一道道凹凸不?平的鞭痕觸目驚心。

四周傳來?一片驚呼聲。

聶豐嵐放開手:“這?些鞭痕,正是他幾月前回來?時身?上便有的。”

他轉身?看向聞楹,朝她拱了?拱手:“在下不?敢有半分汙蔑聞姑娘清白?的想法,這?才?一直藏著此事不?曾告訴任何人,隻等到了?劍會,殷盟主和諸位掌門都在,能?夠為此事做一個了?斷。”

“在下此舉,並非為了?一己之私,而是想必大家都知曉,魔族甚是詭計多端,先前便曾在各大門派布下臥底的傀儡,因此不?得不?防。”

“在下也希望,能?夠由殷盟主證明聞姑娘的清白?,還大家一個心安。”聶豐嵐道,“若聞姑娘當真無辜,便是要我的性命作為賠禮,也是應該的。”

他這?一番話?說?得進退有度,甚是誠懇。

原本還搖擺不?定的眾人,已然被說?服了?幾分。

一旁被攙扶著的殷威揚似乎想說?些什麼,可他一張口,卻噴出許多鮮血。

“義父?”殷芙蕖一臉焦灼,忙示意侍童快些將他扶回去歇息。

在幾近昏迷的殷威揚離開後,她方才?麵帶愁容地開口:“可惜義父眼下狀況不?佳,怕是無法為此事做主。”

她上前幾步,輕輕拉住聞楹的手,打圓場道:

“想必大家也都知曉,聞姑娘自幼體弱,連引氣入體都無法做到,又怎麼可能?會是魔呢?聶掌門,其中?興許有誤會。”

殷芙蕖話?聲溫柔,又將不?少動搖到聶掌門那頭的看眾拉了?回來?。

可惜不?等他們反應過來?,一道威嚴的女聲道:“是不?是魔,隻需探一探體內有無魔氣即可,何必如此麻煩?”

說?著,出聲之人已朝聞楹飛奔而來?。

來?人正是問仙派掌門文惠師太。

聞楹暗道一聲糟糕——文惠師太是最剛正不?阿的,若她識出自己的魔族身?份,隻怕能?直接一巴掌將她拍碎。

可鋪天蓋地的磅礴法力?迎麵而來?,叫聞楹便是想逃,也難以移開步子。

眼瞧著文惠師太越來?越近,聞楹絕望地閉上雙眼。

叮——想象中?的探襲並未到來?,聞楹隻聽得身?前清脆如玉碎的劍身?錚鳴。

她睜開眼,隻見一道雪色身?形,嚴嚴實實地擋在自己身?前。

鴉發之間,那枚冷白?銀簪上流蘇輕輕顫動著。

戚斂握緊手中?本命劍,她半仰著臉看向來?人,開口之際嗓音泠然:“師太便是要對?師妹動手,也該先過問我這?位當師姐的才?是。”

說?罷,她腕間微動,交錯的劍身?嘩一聲分離,又橫掃出一道劍波。

同為分神期,文惠師太竟耗儘全數修為,才?堪堪接下這?位比自己小上數百歲的女修一劍。

戚斂的態度,已在此刻不?言而喻。

不耐

文惠師太在修真界德高望重, 誰也沒有想到,戚斂身為一介晚輩,竟敢這般駁她的情麵。

道場之?下, 數位與文惠師太相熟的長者按捺不住了, 紛紛站出來勸道——

“戚小友到底是年?輕氣盛,文惠師太此舉也是為了大家好……”

“清者自?清, 濁者自濁。戚小友不如還是讓開?, 讓文惠師太探個清楚, 還聞楹姑娘一個清白豈不是皆大歡喜。”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 轉眼間戚斂已淪為眾矢之?的。

然而戚斂不為所動?, 隻?冷冷抬眼, 目光掃過所有的出聲之?人。

聞楹怎麼也沒有想到, 場麵竟然會變成這樣。

師姐竟然為了她……

這時, 一道熟悉男聲打?斷她的思緒:“戚師妹, 我知?道你對聞師妹用情至深。可你也不該為情所誤,就這般護著她。”

聞楹難以置信地看向出聲之?人:“謝師兄?”

謝端硯並未看她, 隻?義?正言辭繼續道:“此事甚是蹊蹺, 而且我有證據懷疑,聞掌門並未離開?宗門雲遊四方, 也是被?她害死的。”

正所謂一浪激起數浪, 謝端硯此話一出,場麵頓時炸開?了鍋。

聞楹腦海中嗡地一聲。

果?然是紙包不住火, 一切終究是瞞不住的。

聞楹木然站在原地, 隻?聽見就連身旁殷芙蕖也詫聲詢問:“謝道友,這樣的事情可說笑不得……”

“說笑?”謝端硯冷聲道, “那日師尊他老人家分明說好,要率領一眾弟子前來不忘山參加劍會, 緣何見了她一麵,就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況且師尊在消失前一日,他曾私下告訴我,他懷疑聞師妹與魔族有乾係。”

“當時在下還不敢相信,誰知?第二?日師尊就出了事。此事我原是想再暗中調查一些時日,今日聽得聶掌門指控,聞師妹若不是做賊心虛,為何又推三阻四不肯讓人察看?”

謝端硯一字一句的指控,清晰無誤地傳入所有人耳中。

與聶豐嵐相比,他是聞清風愛徒,是聞楹的師兄。

這樣的人說的話,斷不可能是憑空捏造。

一時間,無數道質疑和揣測的目光,朝聞楹落過來。

離得最近的文惠師太開?口:“聞姑娘,難道你就沒什麼要解釋的?”

聞楹能夠站穩身形,已經用光所有力氣了。

她還有什麼好解釋的呢?

無論是聶豐嵐的懷疑,抑或是謝端硯的指控,全都是真的。

她是魔族,也的的確確殺死了聞清風。

隻?是……聞楹心中到底還是生出不甘。

這樣的命運,這樣的陰差陽錯,並非她自?願選擇,就像是冥冥之?中一切已經注定,容不得她有半分反抗。

見少女沉默不語,謝端硯再次出聲:“聞師妹,莫要再隱瞞了,在懷疑師尊出事後,我曾去了一趟長?生殿……”

聞楹眼瞳猛然一顫。

不行?,若是再讓謝端硯說下去,就會牽扯出師姐包庇自?己的事情。

她遽然打?斷道:“長?生殿裡的魂燈,是我用朱雀精魄,重新?點亮的。”

“是。”聞楹閉上雙眼,她壓抑著語氣中的顫抖,“你們說得沒錯,我的確是……”

“聞師妹——”打?斷她這一番話的人,自?然隻?能是戚斂。

戚斂側過頭來,獵獵風中她長?發飛舞,使得她麵容有些許模糊不清。

那一雙往日平靜的漆黑眼瞳,添了幾分叫聞楹看不懂的情緒:“你不是魔。”

四目相對,聞楹所有的話哽在了喉間。

可所有等待著真相大白的人,卻容不得二?人再多?說半句——

“眼下人證物?證俱在,聞姑娘自?己都承認了,戚道友還有什麼好否認的?”

“戚道友好歹也是劍會魁首,與聞姑娘便是同門之?情再深,也不該顛倒黑白,是非不分。”

“什麼同門之?情,難道你方才沒有聽到,戚道友對她用情至深,看來定是聞楹這個魔女,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引誘戚道友……”

戚斂冷冷笑了。

她回過頭來,眸光中是道不儘的疏冷:“引誘?”

戚斂頓了頓,用前所未有篤定的口吻道:“倘若當真有,那也應當是在下仗著自?己師姐的身份,引誘懵懂無知?的師妹才對。”

大抵是戚斂這一番話太過驚世駭俗,與她那張清冷無欲的臉格格不入,在場之?人陷入震驚中,久久沒有回神。

隻?聽得戚斂不疾不徐開?口:

“聞師妹身無法力,卻救下月城數名百姓性命,於噬骨淵救我於水火,帶領無辜之?人逃離魔界……若她是魔,那在座諸位又算得什麼?”

“戚斂,沒想到你竟是此等冥頑不靈之?人。”謝端硯厲聲打?斷她的話,“既然你執意?要包庇她,那今日我和諸位便隻?能將你一並拿下,以慰師尊在天之?靈。”

說罷,他已召出長?劍,朝著道場上飛身而來。

沒想到尚未飛近,謝端硯的劍招卻被?另一人攔住。

長?劍相擊,兩人誰也不讓著誰。

季雨薇無暇分心,隻?頭也不回道:“謝師兄有我應付,戚師妹,你先帶著聞師妹離開?。”

她這一番話,顯然是已經相信聞楹是魔,卻依舊選擇站在聞楹這頭,給她逃離的時機。

然而在場的,並非隻?有謝端硯一人。

其餘修士見狀,也忙道:“不好,這魔女要逃,看來隻?有我等合力齊上,儘快將其製服才好。”

說著,十幾名修為過人的長?老圍攻上前。

而此時戚斂已與文惠師太再次打?得不可開?交,陡然間又添了十幾名對手,縱然她已是分神期,可對方照樣不容小覷。

加上在這十多?日比試中,戚斂亦難免有負傷。

儘管從始至終,她握緊手中的劍柄沒有鬆開?,可聞楹看得出來,擋在身前的戚斂一招一式逐漸變得吃力。

聞楹眸中隱隱有淚光閃爍:“師姐……”

她站在原地,想要告訴戚斂,一切早已注定,不必為了她這樣徒勞。

可心中卻難免抱著一絲奢望——或許,或許有師姐在,事情會變得不一樣。

這時,數十名圍攻戚斂的長?老之?中,有人趁戚斂分身乏術之?際,直接朝聞楹攻來。

“聞師妹——”此刻,戚斂麵上終於浮現一絲慌亂。

她想也不想,抬手一道法訣朝要傷聞楹那位長?老襲去。

許是情急之?下難以控製,本該純粹無瑕的靈力中,竟夾雜著一絲黑霧。

那名長?老被?傷中,原本來勢洶洶的他竟無力抵擋,如斷了線的風箏般順勢被?擊飛出去。

眾人驚駭——堂堂劍會魁首,清徽宗掌門的得意?弟子,使出的靈力竟然有魔氣!

就連聞楹也是一愣,旋即明白過來——戚斂替她轉移了心魔,定是心魔的魔氣尚未完全被?淨化。

可旁人並不會知?道這一層。

其中一位掌門冷哼:“怪不得戚斂這般護著她這位師妹,原來兩人狼狽為奸,早已是一丘之?貉。”

“原本在下還以為,戚小友隻?不過是一時糊塗,沒想到你竟然也……看來眼下你若是執意?護著這魔女,便隻?能和她一起受到懲罰了。”

“諸位還與她囉嗦什麼,若她執意?不讓,大不了和這魔女一起受死。”

討伐聲不絕於耳,戚斂神色絲毫未變,她微微抬眼,眸底流露出幾分不耐:“諸位要殺要剮,在下悉聽尊便。何必廢話這麼多??”

說著,戚斂索性又一次驅使著魔氣,與靈力彼此融合,朝眾人橫掃而去。

戚斂的法力已是出神入化,再加上自?魔骨而生的魔氣,一時竟更如虎添翼,唬得眾人忌憚著不敢再上前。

兩相對峙中,戚斂又一次擋在聞楹身前:“不過今日若是誰想傷她半分,便隻?能從我的屍身上踏過去。”

語氣微霜,一如劍尖雪芒。

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十幾名長?者彼此對視過後,都拿不定注定,唯獨文惠師太錚然開?口:“妖魔之?輩,人人得而誅之?,老身今日便是拚了這條命,也絕不能讓爾等逍遙法外。”

說罷,她又一次鍥而不舍地攻上前來。

許是受到她的鼓舞,又不肯在戚斂這樣一位年?僅二?十的小輩麵前露了怯,其餘之?人亦一齊暴喝出聲攻上來。

不行?,不能讓他們傷了師姐……

直到此刻,聞楹終於醒悟過來自?己應當做什麼。

管他什麼走不走劇情,沒有什麼比戚師姐的安危更重要。

聞楹忙召出朱雀,正在她要反擊時,眼前半空中,倏忽出現一道輕盈如同花瓣的女子身形。

女子掐訣施法,借著戚斂的劍招,將靈力彙入其中,幫著她又一次擊退所有人。

聞楹憑借那一頭顯眼的白發認出來人,她喜出望外:“肖長?老!”

“沒想到你們兩個人,竟能折騰出這樣的熱鬨。”肖無寄沒有回頭,語氣裡也聽不出是褒是貶,“真是好大的本事。”

趁著旁人沒有反應過來,她對戚斂道:“愣了做什麼,還不快帶著她逃?你以為這麼多?的修士,自?己當真能扛得住?”

這句話,同樣也點醒了聞楹。

對啊,就算打?不過,還可以逃。

可是……師姐真的要跟自?己一起逃嗎?

她分明有大好前程,有屬於自?己的康莊大道……

就在聞楹遲疑之?際,戚斂已啞聲開?口:“多?謝肖長?老。”

她不再猶豫,轉過身來握住了聞楹的手腕,帶著少女翻身躍上朱雀。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伴隨著朱雀昆山玉碎般的一聲啁鳴,少女就這樣靠在戚斂懷中,二?人乘坐著朱雀,消失在山巒之?間,茫茫雲海之?中。

值得

不忘山坐落於東南沿海, 時值雨季,重重疊疊的山巒間水氣充沛。

乘坐在朱雀背上?穿梭過雲層,不止是衣裙發絲, 就連眼睫之上?, 似乎也覆上一層氤氳朦朧的水霧。

身後追殺聲浩浩蕩蕩,聞楹不敢回頭, 隻低聲催促朱雀飛得快一些, 再快一些。

終於, 朱雀帶著她和戚斂穿過雲霧, 山川湖泊, 日?光耀金, 儘數浮現在聞楹眼前。

聞楹來不及欣賞這等美景, 她?稍稍回過頭, 見到所有的追兵早已被甩到身後, 這才鬆了口氣。

隻見不遠處的河流交彙處,房屋鱗次櫛比, 街道上?人頭攢動?, 是凡間的城鎮。

聞楹當下便要朱雀飛低些:“絳繎……”

話未說完,身後傳來戚斂低低的嗓音:“此處離不忘山太近……”

聞楹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忙改口道:“絳繎, 再飛遠些。”

少女沒有回頭,隻習以為常依賴地詢問戚斂:“師姐, 那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然而, 她?並?未等到戚斂的回話。

下一刻,背後似有一道身形落上?來, 叫聞楹肩頭一沉。

她?回過頭,便瞧見戚斂臉龐麵如白紙, 下頜搭在自己肩頭。

“師姐……”聞楹頓時慌了神,“師姐你是不是受傷了……”

“無事。”戚斂就連答話時,雙眸依舊閉闔著。

她?的嗓音低得?不能再低,如同春日?裡陽光輕輕一照,便能融化的薄冰。

怎麼可?能會沒事。

聞楹就算再傻,也不會在此時相?信她?的話。

她?這才察覺到,戚斂握在自己腕間的長?指,已然失去溫度,如同千年不化的寒冰。

“師姐……”少女嗓音裡不覺帶上?一抹哭腔,她?忙取出乾坤袋,“師姐你再撐一下,我這就給你找藥。”

聞言,戚斂眼睫微顫,她?似乎是想要睜開眼,安慰少女幾句。

然而尚未來得?及做到這一切,戚斂眉頭皺攏,她?遽然幾聲低咳,儘管已極力壓抑著,鮮血卻仍不受控製地噴出來。

聞楹渾身一呆,她?忘記該說什麼,隻抬起手胡亂用衣袖擦拭戚斂唇角溢出的血。

可?無論她?怎麼擦,血卻越來越多?。

在麵對劍會上?無數指責,尚能維持鎮定的聞楹,此刻卻淚水斷了線般不無懊悔道:“都?怪我,師姐你不該為了我……”

戚斂冰冷的長?指,準確無誤握住了少女的手。

戚斂有好多?話告訴聞楹——怎麼能怪她?,分明是自己無用,沒能保護好她?。

自己前半生?的修行苦練,都?是為了複仇,眼下複仇卻已成一場笑話,若不是為了聞楹,那她?活著的意義還?在哪裡?

可?此時此刻,戚斂早已沒有足夠的氣力開口。

她?沾血的唇瓣隻是動?了動?:“聞師妹,你放心……”

話未說完,早已體力不支的戚斂眼前一黑,再說不出任何話來.

昏睡之中,聞楹鼻息間嗅到清甜的荔枝香。

她?睜開眼,看到的是淺荷色魚戲蓮葉帳頂。

“你醒了?”床邊傳來一道溫柔的女聲,帶著幾分喜出望外,“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

聞楹偏過頭,看見一張陌生?臉龐。

約莫十四五歲的姑娘身著水藍長?裙,秀淨雙眉下,那雙柔軟的眸子寫著關切。

短暫的愣神後,聞楹憶起來在自己昏迷前發生?了什麼。

她?和?師姐從?不忘山逃離,師姐身受重傷,在朱雀背上?時已昏睡過去。

聞楹害怕被仙族的修士追上?,她?不敢輕易停下來,隻乘著朱雀一直向?前飛啊飛,直至最後精疲力竭,落到最近的一座城池,便也昏了過去。

這時,腦海中響起朱雀的聲音:“主人,是我化作人形,將你和?師姐送到這位姑娘院子裡。”

原來是這樣。

聞楹來不及感謝對方,她?隻是忙坐起身,目光在屋子裡掃了一圈。

沒有戚斂的身形。

聞楹:“師姐……”

床邊的藍衣女子一愣:“你說的是另一位女修?她?比你傷得?更?重,就在隔壁房間。”

聽到她?的話,聞楹忙要下床。

隻有親眼見到師姐,她?才會感到安心。

誰知聞楹剛在床邊坐穩,還?沒來得?及穿上?鞋,珠簾外頭寢房的門已被人撞開。

來人動?作似有幾分倉皇,腳步聲甚是熟悉。

聞楹抬起頭,直到此刻,她?眸中擔憂消減幾分:“師姐。”

戚斂身形定了定,她?這才冷靜如常,一步步朝少女走過來。

珠簾被掀開又落下,琉璃清脆作響。

戚斂微微抿唇:“聞師妹無事就好。”

縱然說這話時,她?自己的麵色卻依舊白得?像一張紙。可?對戚斂而言,這似乎並?不要緊。

“看來你們師姐妹,果真是心有靈犀。”藍衣女子笑道,“我先回房去了,你們若有事,就讓丫鬟來東邊廂房找我。”

聞楹點頭:“多?謝姑娘。”

女子臨走前,不忘叫屋子裡的丫鬟候到門外,為兩人關上?門。

短暫的沉默,聞楹看著戚斂。

她?明明有許多?話想要問,譬如師姐傷得?重不重,傷口疼不疼,甚至想要問她?餓不餓,渴不渴……

可?開口之際,隻化作一聲低落:“師姐,為了我,並?不值得?。”

戚斂漆黑眸光垂落,她?輕聲開口:“聞師妹,倘若為了你不值得?,那這世?間還?有誰值得??”

說話間,戚斂已緩步走上?前。

她?俯下身,指腹觸上?少女的臉龐,似是在確認她?是否當真存在。

獨屬於戚斂的冷竹香罩過來,伴隨著淡淡的苦澀藥味。

刹那間,聞楹眼眶酸澀,她?猛地撲上?前,雙手環抱住戚斂腰身。

少女嗓音哽咽,像是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師姐……”

戚斂沒來得?及說些什麼,她?以手掩唇,低咳了幾聲。

“師姐,你哪裡受傷了?傷勢重不重?”聞楹忙拉住她?的手,拉著她?在床沿坐下。

戚斂閉了閉眼:“無事,不過是輕微內傷,待休養過後就好。”

從?戚斂的麵色,聞楹看不出她?說的是真是假:“師姐,你莫要哄我……”

戚斂輕聲歎息:“聞師妹莫要小瞧我才對。”

聞楹驀地一愣。

是啊,是她?關心則亂,竟然忘了對戚斂而言,將來她?注定要成為淩駕於整個修真界的劍聖。

今日?再多?波折,都?不過是過眼雲煙。

可?是……戚斂是因為她?,才會淪為眾矢之的,不得?已叛出仙界,身受重傷。

儘管明知將來的一切,可?聞楹已無法做到心安理?得?地置身事外。

在不知不覺中,她?早已卷入這無解的混沌。

戚斂沒有錯過少女的神色變化。

戚斂想起那日?自己在劍會上?獲勝時,她?下意識看向?聞楹,並?未看到意料中的欣喜,卻也是這般複雜的神色。

那樣的神情,就像是本該遊離於現實之外的旁觀者,在被動?入局後的茫然無措。

可?戚斂也試探著問過,卻並?沒有盤問出什麼來。

戚斂垂下眼,她?沒有在這件事上?過多?糾結,而是握住少女的手,轉而問道:“師妹呢?可?有何不舒服?”

聞楹回過神,她?搖了搖頭:“我隻是有些累罷了,沒什麼事。”

說話間,聞楹覺得?袖中似有什麼東西。

她?將其取出來時,隻覺得?這東西觸手冰涼,定睛一瞧,巴掌大的鱗片上?泛著一圈又一圈的淡青光暈。

屋子裡不算亮堂,可?這鱗片的光並?不是反射出來的,而是從?每一寸光圈中散出。

看上?去,像是某種魚類的鱗片,拿在手中竟還?有幾分沉甸甸的重感。

那這魚該得?有多?大?

聞楹隱約憶起,此物好像是在從?不忘山逃離時,師姐在昏迷前放入自己袖中的。

眼下,聞楹終於得?空問道:“師姐,這魚鱗是做什麼的?”

聞楹並?未察覺,在聽到她?稱這是魚鱗時,戚斂神色間有幾分微妙。

她?頓了頓,隻順著少女的話道:“此物乃是我為師妹特意尋得?,可?以遮掩你的魔氣。”

聞楹眼眸亮了亮:“師姐的意思是……”

戚斂點了點她?:“日?後無論是你魔骨中生?出的魔氣,還?是心魔魔氣,都?可?以被它遮掩。”

聽到她?這樣說,聞楹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多?謝師姐。”

她?取出一方潔白無瑕的手帕,將這枚“魚鱗”包好,重新放入袖中。

戚斂仔細端詳著少女的神色,並?未從?她?神色間瞧出這禮物來得?太晚的遺憾。

她?垂下眼睫,遮住眸中淡淡的自厭。

她?終究……還?是不夠強.

半日?後,在和?那位藍裙姑娘交談中,聞楹方才得?知原來朱雀帶著她?們一路逃離,竟已從?沿海的不忘山來到千裡之外,蜀中最為繁榮的芙城。

而救下她?們的姑娘名為謝吟芳,正是蓉城最富庶的謝家的小女兒。

原以為關於兩人的來曆,自己需要粉飾一下,沒想到謝吟芳大大咧咧一擺手:“我知道,想必兩位女修定是受到什麼人追殺,才需要找個地方避一避。”

“你們儘管放心好了,謝家很安全的,我家裡人也不會過問我的事情。”

“說起來,謝家的祖上?也曾出過一位修士,聽說他年紀輕輕便天資過人,被一位仙長?收為親傳弟子,可?惜此後了卻塵緣,便再也沒有回到家中過。”

說到這裡,謝吟芳歎息道,“聽說便是連他老人家在家中的名字,到了仙界後也改了,謝家便是想打?聽他如今過得?怎樣,也無從?得?知。”

原來是家學淵源,聞楹鬆了口氣。

離開

謝吟芳所言不假, 謝家雖是為皇家供應蜀錦的皇商,但許是受那位被仙長收為親傳弟子?的先祖影響,家中子?弟皆崇尚修道之術, 行事頗為散漫, 並不似一般人家對兒女約束管教頗多。

是以謝吟芳收留了兩位受傷的女修,並不會受到長輩約束。

倒是族中不少人得知這件事後, 接二連三要上門?拜訪。

謝吟芳以兩人受傷不便見客為由, 將所有人一視同仁地拒之門?外。

自己卻一有空就霸占著?聞楹, 央她講一些修真?界的趣事。

聞楹對?她心懷感激, 隻得挑些不會暴露身份的小事來講。

可就算是修真?界微不足道的小事, 對?謝吟芳這樣的凡人而言, 也?足以叫她聽得津津有味, 雙眼放光。

聞楹被她一雙小狗般的眼睛巴巴盯著?, 感受到來自她的崇拜和向往。原本?沉重茫然的心境, 竟在不知不覺緩和許多。

儘管前路渺茫,但是托這位小姑娘的福, 至少眼下自己還能?過上平靜的生活。

作為答謝, 她從乾坤袋中取出許多好東西贈給謝吟芳:

“這個紙鶴,是可以傳音用的, 這是辟穀丹, 吃了好久都不會餓,還有這把傘, 握緊它可以帶著?你飛來飛去, 這是龜息丹,吃了能?夠裝死……”

謝吟芳認真?聽著?, 點?頭若搗蒜。

正當這時,小院廊下傳來一道疏冷的嗓音:“師妹。”

聞楹忙側過頭, 看向站在廊下的雪色身形,她雙眸微微一彎:“師姐。”

戚斂略微頷首,她走過來,將手中食盤放在石桌上:“該喝藥了。”

聞楹方才那張笑意盎然的小臉,頓時垮下來。

自從來到謝家,戚斂從乾坤袋中取出許多藥材,交給了小院裡的廚娘。

聞楹起初還以為,這藥是熬給師姐喝的,沒?想到自己也?單獨有一份。

從此,聞楹就開始了捏著?鼻子?喝苦藥的生活。

奈何這藥著?實不是一般的苦,叫人難以下咽,聞楹不得不偷偷辜負師姐一番美?意,趁沒?人將它們偷偷倒到花盆裡。

可惜好景不長,她的小動作便被戚斂察覺到了。

於是每日本?該由丫鬟送來的藥,變成了戚斂親自送來,並且守著?聞楹喝下。

眼下又到了喝藥的時候,聞楹深吸一口氣,雙手端起藥碗。

長痛不如短痛,她拿出壯士扼腕的勇氣,眼一閉心一橫,咕嘟咕嘟將整碗藥一飲而儘。

藥汁的苦澀先是在舌尖泛開,然後是齒根兩腮,再沿著?軟舌侵入整個口腔。

聞楹被苦得眼淚都快要掉落,她忙睜開雙眼,衝著?戚斂眨巴了兩下。

一切儘在不言中。

戚斂取出早已備好的蜜餞,抬手放入聞楹唇中。

微涼指腹與?少女柔軟的唇瓣一觸即分,宛如夏日傍晚難以捉摸的風。

聞楹咬碎蜜餞,帶著?幾分含糊不清開口:“多謝師姐。”

“無?事。”戚斂淡淡道。

說罷,她已端起食盤轉身離開。

聞楹又用茶水漱過口,回過頭來,便瞧見謝吟芳湊上前來。

她口吻篤定地問道:“仙長,你師姐是不是很厲害?”

聞楹點?點?頭:“你怎會知道?”

“厲害的人,是一眼就看得出來的。”謝吟芳不無?崇拜道,“仙長的師姐,想必就是話本?上劍術過人的主角,一劍可以劈山,一劍可以斷海,想起來真?是要多威風就有多威風。”

聞楹:……好像說得也?沒?錯。

謝吟芳接著?又道:“真?羨慕仙長,能?夠有這樣好的師姐當道侶。”

“咳咳……”聞楹差點?沒?被剛咽下去的茶水嗆死。

她是真?沒?想到,謝吟芳看上去小小年紀,懂的倒還是不少。

說起來……自己和師姐,早已互通過心意,應當也?算是道侶吧?

想到這一點?,方才嘗下的蜜餞甜意,順著?舌尖似乎一點?點?蔓延到心口。

謝吟芳見她沒?有否認,又雙手捧起聞楹的手:“所以過兩日的七夕夜,不知兩位仙長可有興致,賞小女子?一份薄麵?,一同出遊?”.

七夕夜,大抵是凡間女子?最喜歡的節日。

能?夠和心上人執燈夜遊,賞花燈,放河燈,該是多麼的趣事一樁。

就算沒?有心上人,未嫁女子?也?可以和手帕交一同出遊,其樂融融。

隻不過這一回,謝吟芳卻很不義氣地推辭了手帕交的邀請,而是同兩位仙長一起上街。

她時而停下來看看路邊擺放的兔子?燈,或是觀賞雜耍,目光卻時不時朝身後並肩而行的兩人瞥去。

餘光之中,穿碧綠衣衫的少女似是看中了一盞鯉魚燈,正對?著?燈上的字謎苦思冥想。

在離她不過半尺的身旁,身著?雪袍的女修沉吟過後,亦是搖了搖頭,示意自己也?不知曉謎底。

謝吟芳:怎麼和話本?裡的不一樣!

難道不應該身為道侶的師姐準確無?誤地猜出謎底,贏得師妹想要的鯉魚燈,然後交到她手上,博美?人一笑嗎?

不等她反應過來,兩人卻已從猜燈謎的攤子?前走開,喊住賣糖葫蘆的老伯。

謝吟芳:她知道,這個劇情她熟。

接下來,就該是兩人隻買一根糖葫蘆,你一口我一口,甜甜蜜蜜。

果不其然,戚斂正在取出銅錢,聞楹便墊起腳,從稻草樁上挑出最大最圓的那一串冰糖葫蘆。

煞有其事地一番挑選後,聞楹將糖葫蘆拿在手上。

謝吟芳:讓我猜猜,第一口是師妹先吃,還是師姐先吃,這個有難度……

然而,聞楹轉身朝她看過來:“謝姑娘,想來應當喜歡吃這個?”

說著?,她將糖葫蘆遞過來。

謝吟芳呆滯住了:“仙長這是……給我的?”

聞楹點?點?頭:“謝姑娘方才一直盯著?這邊,不是想吃它嗎?”

謝吟芳:仙長你好像誤會了什?麼……

但她還是很誠實地將糖葫蘆接過來,實實在在地咬上一口。

而聞楹渾然不知謝吟芳這跌宕起伏的心路曆程,她已轉過身,與?戚斂並肩前行。

街上人潮湧動,她難免與?戚斂挨得近了些。

聞楹對?此習以為常,她隻是四處張望著?,看各種新奇的熱鬨。

目光被一隻踩高蹺的猴子?吸引,少女不由看得出神,並未注意到前方有人朝她撞來。

而在她身旁,目光並未看向那個方向的戚斂卻似有感應般,稍微抬起手,不動聲色地將她牽向自己的方向。

看上去,身著?雪袍的戚斂就像是一道月光,唯獨隻照到了少女身畔,獨屬於她。

在二人身後,謝吟芳隻覺得滿街彩燈中,似有一簇簇明亮的焰火綻放。

好甜好甜,比嘴裡冰糖葫蘆的糖衣還要甜。

不管了,兩位仙長一對?璧人,果真?是天?造地設的般配!.

在街巷中轉了約莫小半個時辰,最後謝吟芳帶著?兩人來到她常去的一家茶館:“難得兩位仙長來一趟,今夜的茶就由我來請,就當是冰糖葫蘆的謝禮。”

聞楹隱約覺得,也?不知什?麼原因,今夜的謝吟芳似乎特彆興高采烈。

興許是過節的原因。

聞楹沒?有多想,隻是不忍拂了小女孩的好心:“那便多謝謝姑娘。”

說著?,她給自己和師姐各自點?了一杯茉莉茶。

熱騰騰的清茶很快端上來,一邊喝茶,一邊看著?樓下的皮影戲,真?是久違的愜意。

聞楹恍惚間,甚至都快忘記自己是被仙界追殺的人。

樓下戲台中央,今日表演的是一出正好是一出牛郎織女的皮影戲。

隔著?薄薄的一層紙皮,剪裁成人形的牛郎織女正歡天?喜地地拜天?地,全?然不知等待他們的將會是什?麼。

“小姐,小姐……”

聞楹正看得專心,忽聽到有人找上樓來。

扭頭一看,原來是謝家的小廝。

謝吟芳同時也?側過了頭:“什?麼事,值得你這般慌慌張張的?”

“小姐。”小廝上前道,“聽說是家中來了位貴客,書老爺和夫人遣小的來找您,讓您儘快回府。”

聽他這樣說,謝吟芳就算再舍不得走,也?隻得看了看聞楹:“仙長……那我先回去了。”

“嗯。”聞楹點?了點?頭,又道,“謝姑娘先回吧,我和師姐晚些時候自會回來。”

臨走前,謝吟芳還不忘喚來小二,再為兩人添上幾道點?心。

直到出了茶樓,坐上回府的馬車,謝吟芳才嘟囔著?道:“什?麼貴客,還要本?小姐親自來接待?”

“這……小的也?不清楚。”小廝道,“隻聽說好像是祖上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回來了……”

茶樓外車馬喧嘩,樓內唱戲聲不絕於耳,聞楹自然不可能?聽見二人對?話。

她打了個哈欠,儘管覺得牛郎織女這種戲沒?什?麼好看的,但難得出來一趟,還是強撐著?看到一出戲落幕。

睡意朦朧中,聞楹聽到身旁戚斂開口:“師妹若是困了,那我先送師妹回去。”

聞楹正要點?頭,忽然意識到她話中的不對?。

睡意在刹那消散了幾分,聞楹側頭看向戚斂:“師姐送我回去,那你自己呢?”

聞楹當然不會覺得,戚斂送自己回謝府,還會再出來瞎轉悠。

所以,她這樣說的意思是……

“我要離開一段時日。”戚斂看著?她,燈下那雙漆黑眼瞳似有幾分晦暗不深,“聞師妹,你等我回來。”

天命

在聽到戚斂說她要離開那一刻, 聞楹不知想到什麼,臉色驀地蒼白了幾分。

她伸出手,如同一個?害怕被?拋下的孩子般死死抓住戚斂的衣袖:“師姐要去哪兒?我隨你一起去。”

戚斂眸光定住, 她唇線抿了抿:“此去是有要事在身, 聞師妹安心等我,我定會早日?回來……”

聞楹卻?打斷她的話:“我不要等你。”

少女黑白分明的雙眸中, 隱約有淚光閃爍:“師姐帶上我不好嗎?無論你是去做什麼, 我保證都不會給你添麻煩……”

聞楹嗓音裡帶上幾分哀求。

戚斂不曾料到, 她的反應會是這般激烈。

若放在?往常, 戚斂必定不忍心讓聞楹失望, 可這一回, 她終究隻是在?沉默後道:“聞師妹, 你放心, 你身上的魔氣?已被?遮掩, 不會有人找到你。”

說著,她又從袖中取出一樣?的東西——圓潤的祥雲狀白玉, 與?聞楹從前戴在?頸間的那?枚瓔珞甚是相似。

“在?昆侖境時, 聞師妹為我擋雷劫,瓔珞也因此碎掉。”戚斂道, “這枚玉, 是我的賠禮。”

說著,她抬起手便要將玉佩戴到聞楹頸間。

然而讓戚斂沒?有意想到的是, 聞楹略帶倉皇地後退了幾分, 避開?了她的動作。

“我不要什麼賠禮。”

聞楹抬起眼,被?淚水浸濕的眼睫之下是幾近絕望的脆弱, “我隻想要和師姐一起,永遠都不分開?, 難道也不可以?”

戚斂握著玉的手,就這樣?定在?半空中。

她眸光閃爍,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聞楹卻?搶在?戚斂前頭開?口:“我知道師姐離開?,一定是有很重要的事去做,我並非信不過你,可、可是……”

可是她這一走歸期未定,聞楹不敢保證,是否事情的走向,又會向原文的劇情靠攏。

難道自己注定會墜入魔道,與?戚斂橋歸橋路歸路?

腦海中刺耳的“滴——”一聲響:“警告!警告!宿主不得向文中角色透露係統和任務的存在?,否則將受到懲罰。”

聞楹無視係統的警告聲:“可是師姐一旦離開?——”

話未說完,腦海中陡然似有千萬根細針攪弄,細細密密的疼意像是活生生要將她吞噬。

聞楹呼吸陡然一滯,思緒一片空白,叫她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戚斂微微蹙眉,察覺到少女的不對?勁。

“聞師妹?”她握住聞楹的手腕。

聞楹疼得說不出話來,係統的警告聲和懲罰也隨之消失。

她這才感覺到,腕間似有潺潺清泉流入,是戚斂在?為自己輸送靈力。

聞楹閉了閉眼,終究是沒?再開?口:“師姐放心,我沒?什麼事。”

戚斂抿起唇:“聞師妹,你可是想要告訴我什麼?”

沉默片刻後,聞楹側頭看向樓下戲台。

皮影戲進行到牛郎織女的私情被?王母發現,天兵天將前去緝拿織女,王母的玉簪劃出一道銀河,將上前追趕的牛郎隔開?。

聞楹的目光,卻?並沒?有停留在?透光的薄紙上,而是逐漸遊離:“師姐可知道,皮影戲是如何扮出來的?”

戚斂點?了點?頭,漆黑眸中卻?有幾分不解,似不明白她為何會提起這種事。

“無論牛郎織女,或是架橋的喜鵲,都是由紙片或獸皮裁剪而成。”聞楹低聲道,“所謂喜怒哀樂,悲歡離合,都並不能由他們?自己決定,而是被?戲台後的人操縱。”

“聞師妹的意思是……”

聞楹深吸一口氣?:“師姐,你我和他們?,並沒?有差彆?。”

說罷,她閉上雙眼,等待來自係統的懲罰。

然而,想象中的痛意並未到來,聞楹隻聽到戚斂的嗓音:“聞師妹,天命並非不可違。”

她睜開?眼,瞧見戚斂近在?咫尺的臉龐,依舊是往日?的從容和平靜。

戚斂捧起少女臉龐,指腹緩緩為她擦去眼尾的淚水:“我知道師妹不易,也明白你的害怕,可無論是身懷魔骨,抑或誤殺師尊,錯的人並不是你,是天道不公,才會讓你經曆這一切。”

聞楹一時忘記該說什麼。

在?戚斂看來,自己怕的是淪為魔族的宿命,是誤殺聞清風的過往。

可聞楹同樣?也怕,將來難以逃脫的劇情線。

這樣?的膽怯,卻?無法宣之於口。

的的確確稱得上是……天命難違。

聞楹也曾想過改變這一切。

在?昆侖境那?三年,她努力修行,卻?被?一道天雷劈得連仙骨都不複存在?。

她試圖過違抗係統殺死聞清風的任務,卻?照樣?無意讓他死在?自己手中。

她想要藏住身為魔族的身份,卻?在?眾目睽睽之下被?人拆穿。

……

每當她稍微想要反抗,既定的宿命便猶如潮水,推湧著她被?迫行進。

聞楹已不敢有任何氣?力,再去生出半分反抗的想法。

她隻是貪心地想著,這樣?安然無恙和師姐相處的靜謐時刻,能夠再多一些就好。

可戚斂卻?說,天命並非不可違。

潛意識告訴聞楹,她不應該再有半分同命運反抗的心思,可說這話的人……是戚斂。

聞楹看著眼前之人,似乎要將她的模樣?深深摹進腦海中。

半晌過後,她似是用全身氣?力下定決心:“師姐,我隻能等你這一回。”.

聞楹離開?茶樓時,是獨自一個?人。

在?她頸間,已戴上戚斂贈的祥雲紋玉佩。

除此之外,袖中也是戚斂留下的各種法器和丹藥。

在?留下它們?時,往日?沉默寡言的戚斂像是變了個?人,事無巨細地交代道:“這是傳送符,聞師妹一定要記住它的法訣。”

“這化形丹,聞師妹每隔五日?記得吃下。”

“此去路途遙遠,且我不便與?你傳音,聞師妹留在?謝府,無事莫要出門,安心等我回來。”

聞楹明白,師姐這是擔心自己孤身一人,會遇見什麼意外。

末了,戚斂要送她回謝府,聞楹卻?拒絕了。

聞楹是這樣?說的:“師姐若連這一段路都不放心,又怎能安心離開??”

然而聞楹心中清楚,她隻是害怕若再與?戚斂多相處片刻,興許自己就會反悔,會死皮賴臉地求著不讓她走。

那?也實在?是太難看了.

花燈依舊,煙火撲簌,聞楹慢慢邊走邊看,心境卻?與?來時大不相同。

直至走到一家?賣糖畫的小攤前,聞楹腳步一頓。

她忽然間想起,曾經在?月城,師姐也給自己買過同樣?的糖畫。

賣糖畫的老翁看見她停下,笑?著開?口:“姑娘來選一選吧,想要什麼花樣?的畫兒?”

聞楹走上前,輕輕撥動木製的箭頭。

對?於能夠轉到最好看的鳳凰糖畫這種事,聞楹本?已不抱任何希望。

卻?沒?想到木牌漸漸停下來,竟當真落到鳳凰的圖案上。

“姑娘真是好運氣?,今日?滿大街來來往往的客人,轉到這花樣?的,您可是頭一個?。”

老翁說著,已樂嗬嗬開?始為她製作糖畫。

他動作麻利,做好的鳳凰糖畫很快已成形。

聞楹往乾坤袋中一掏,動作卻?驀地停住。

往日?出門時,都有戚斂付銀錢,是以聞楹身上什麼好東西都有,唯獨沒?有銀錢。

聞楹猶豫過後,從發間拔下一隻珍珠簪子遞過去:“抱歉,我忘了帶錢……”

賣糖畫的老翁卻?並沒?有收過珍珠簪,隻是笑?著道:“這東西貴重,我哪裡收得?”

說著,又將糖畫遞過來:“看姑娘孤身一人,不大開?心的模樣?,怕是與?家?裡人走丟了。罷了,這糖畫就當送你的,你拿著它快些回家?去吧,眼下時辰也不早,小老兒我也該收攤了……”

不等聞楹反應過來,他已經收起各種工具,挑起竹擔晃晃悠悠離開?了。

聞楹看著手中的糖畫,半晌過後,輕輕咬上一口。

甜意在?齒間泛開?,竟當真將苦澀壓下去了幾分。

難得的好運,讓聞楹不禁覺得,興許……上天仍對?她有幾分憐憫,會開?恩放過自己。

這樣?的錯覺,在?糖人快要吃完,回到謝家?的那?一刻蕩然無存。

往日?守在?謝家?側門的幾名家?丁不知蹤影,眼下紙糊燈籠在?夜風中晃晃悠悠,蕩開?一圈圈讓人不安的曛黃微光。

一陣涼風吹過,聞楹本?能地感覺到不對?勁。

她下意識停住腳步,看向那?扇緊閉的銅釘門。

鼻息之間,似乎傳來什麼被?燒焦的臭味,聞楹眼尖地瞧見,空中漂浮著被?燒成灰的黑絮。

可她四處張望,卻?並沒?有瞧見火光。

此時,朱雀突然出聲:“主人,是障眼法,是謝府出事了。”

聽到謝府出事,聞楹想也不想,便上前要闖進去。

卻?沒?想到謝府的大門分明看上去近在?咫尺,卻?無論怎麼走,也始終隔著一段距離。

聞楹很快明白過來,這應當是某種有障眼法的結界,目的就是阻止旁人進入府中。

聞楹當即召出魂蝶,見它振動著幽藍翅膀朝前飛去,她忙快步跟上。

直至魂蝶破開?結界,聞楹已步入謝宅門中。

隻不過……眼前已不是她熟悉的謝宅。

火光衝天,幾乎將半邊天照亮,滾滾濃煙中,聞楹聽見屋梁摧朽斷裂,腳下的滾燙的石板亦隨之微微顫動。

不曾見過這般的景象,等聞楹回過神?來時,便瞧見牆角下似有幾道人影躺著。

走過去一看,正是幾位看門的家?丁。

分明置身在?火海之中,卻?猶如有一盆混合冰塊的涼水潑下來,叫聞楹從腳底一直涼到後背。

他們?……全都被?人殺死了,且臉上還掛著難以置信的神?情,似是不敢相信死前看到的畫麵。

鮮血在?他們?身下無聲流淌開?,已被?燎人的火勢烤至乾涸。

聞楹恍惚間似又回到初來這個?世界那?一日?,在?百花村看到那?幾位被?殺死的同時時,那?種難以言喻的惶恐不安。

分明在?離開?謝府前,這些人還好端端守在?門口,怎麼轉眼之間就……

且這一回,死的卻?不止是幾個?人。

聞楹避開?燃燒中的屋宇,她一路往謝府內走,隨處可見死去的下人。

而他們?的麵容已然模糊,分不清誰是誰。

聞楹隻能從他們?的衣物?中辨彆?出,這些人有男有女,有謝家?的下人也有小姐少爺。

究竟是誰……聞楹來不及多想,她快步朝往日?住的小院方向跑去:“謝吟芳,謝吟芳……”.

聞楹最後找到謝吟芳,並不是在?她的寢院,卻?是在?謝家?會客的正堂。

而正堂之中,也是整個?謝家?最慘不忍睹的地方。

入目皆是謝家?人的屍身,有的人臨死前,手中仍端著茶杯,坐在?圍椅上。也有人是往外逃的姿勢,卻?沒?能逃出這道門,便匍匐倒在?地上。

聞楹在?橫七豎八的屍身之中,找到了謝吟芳。

她身上的水藍百褶裙,已被?鮮血浸汙。

謝吟芳仰麵倒在?地上,氣?息已絕。

在?她右手中,似乎還捏著什麼東西。

聞楹定睛一瞧,是前兩日?閒談時,自己贈給她的那?枚龜息丹。

這個?天真單純的小姑娘,直到臨死前,都還信著自己這個?半吊子仙長,想要用她給的龜息丹來逃命。

聞楹喉間微哽,壓抑許久的淚水撲簌掉落:“抱歉……”

究竟是誰這般殘忍,才會做出這等屠殺謝家?滿門的事?

聞楹腦海中一片眩暈,卻?咬牙強撐著沒?有暈過去,而是又一次變出魂蝶。

戚斂不在?,她唯一能夠依靠的,便隻剩自己。

魂蝶緩緩飛著,落到謝吟芳額間。

半空中,珠光緩緩凝聚出一張熟悉的臉龐。

謝吟芳的神?色間透露出幾分茫然,似乎是在?好奇發生了什麼:“仙長……你在?哭什麼……”

話未說完,她瞧見正堂四周的景象,嗓音陡然提高了幾分:“爹,娘——”

隻是一縷殘魂的謝吟芳,朝著倒在?圍椅上一對?中年夫妻撲過去。

殘魂無法落淚,她唯有嗓音裡的哭腔嗚嗚咽咽:“爹,娘,你們?快醒醒……你們?不要嚇我,到底出什麼事了?”

說著,她回頭看向聞楹:“仙長,求你救救他們?,求求你——”

聞楹指尖動了動。

她沒?有仙力可用,自然是不可能救活謝吟芳的爹娘,隻能用魂蝶短暫喚醒他們?的殘魂。

然而方才兩次使用過魂蝶,這一回卻?再難召喚出它。

謝吟芳似乎也逐漸意識到什麼,她看到地上自己的屍身:“仙長,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聞楹沒?有否認,她深吸一口氣?:“是……是我回來得太晚了。”

謝吟芳沉默片刻,她搖了搖頭:“不是仙長的錯。”

殘魂能夠停留的時間不長,縱然有許多話想要同她說,聞楹也隻能抓緊時間問道:“你可知道凶手是誰?”

謝吟芳皺著眉回想:“我隻記得,我和仙長在?茶樓喝茶,家?中小廝來喚我回來,我回來後被?帶回了正堂,見到爹娘正在?陪一個?穿道袍的男修喝茶,還讓我給他跪下磕頭,說他就是那?位修道多年的祖……”

“然後,爹爹給他泡茶時,不知說了什麼,他就突然出手——”

謝吟芳正說著,話音陡然一轉,目光憤恨地看向聞楹身後的門口:“是你,是你殺了我的爹爹和娘親……我要給他們?報仇!”

說著,她朝門口撲去。

然而不等聞楹回過頭,一道靈光從她身旁飛過,輕而易舉擊中謝吟芳的殘魂。

頃刻間,便是她的殘魂也蕩然無存。

一切發生得太快,聞楹甚至來不及做任何反應。

她回過頭,看清來人那?一刻,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瞳:“謝……師兄?”

謝端硯似乎絲毫不避諱著她,他輕飄飄撣掉落到衣袖上的灰:“聞……師妹,看來你我果然有緣。”

一道驚雷劈落,照得謝端硯那?張本?該是麵如冠玉的臉,竟有幾分猙獰如羅刹。

聞楹後退半步,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是你……是你殺了謝家?滿門?”

謝端硯看過來,他一步步走上前:“聞師妹在?說什麼,我這個?當師兄的怎麼聽不懂?難道不應該是謝家?好心收留落難的你,你卻?魔性難改,恩將仇報,為了掩蓋自己的蹤跡,害死謝家?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