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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牢

一番混淆是非, 顛倒黑白的話語,經謝端硯口中說出來,倒像是真的一樣。

聞楹有些不明白, 從前?為人正派, 關照同門的謝師兄,緣何會變成這般模樣。

就像是換了個人般。

若說在劍會那日, 他揭發自己尚且可以稱得上嫉惡如仇, 可如今殺死?謝家人, 又?是為了什麼?

“為什麼……”聞楹不禁將心中所?想問出聲?, “謝師兄, 他們都是你的家人……”

謝端硯冷嗬:“家人?”

他似是不願過多解釋:“是啊……既然?他們是我的家人, 聞師妹卻殺了他們, 我這個當師兄的, 可不能再心慈手軟。”

說罷, 他朝聞楹出手了。

朱雀當即飛出來?要擋住傷害,謝端硯卻似早有預料般, 緊接著又?是一道重擊。

然?而在靈力襲來?那一刻, 聞楹脖頸間的瓔珞綻放出一道耀目靈光,與謝端硯的法術相抵。

瓔珞中蘊藏的法力與謝端硯的法術兩兩撞擊, 發出巨大的轟一聲?響。

聞楹雖不曾被傷到, 卻也毫無?防備地被相撞時蕩出的那圈光波震開,隨後摔落在地。

有什麼東西, 亦隨之從她袖中掉落出來?。

聞楹暗道不妙, 忙伸手要將它拿過來?,然?而謝端硯也注意到那東西, 他稍微一揮手,被絲帕包裹著, 用來?遮掩魔氣的鱗片就落到他手上。

謝端硯拿著鱗片端詳過後,似有幾分意外道:“龍鱗?”

他目光冷冷看?過來?:“看?來?戚斂的確有幾分本事,竟連這等神?物也能找給你。”

說著,他掌心蘊集出一團靈力,朝那片龍鱗侵襲而去。

聞楹猜到他要做什麼:“不要……”

謝端硯對她的話置若罔聞,隻見他指間稍稍用力,頃刻間龍鱗已被摧毀。

謝端硯攤開手掌,化作齏粉的龍鱗被風吹散。

他一臉雲淡風輕地吹掉指間殘灰,這才拔.出長劍,劍端指向伏倒在地的少女:

“眼下,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聞楹,你身為掌門之女,卻與魔族相勾結,弑殺掌門,戕害謝家滿門,可知自己犯下何等滔天?大罪?”

他一字一句數著聞楹的罪行,恍惚間她竟當真覺得,自己罪不容誅。

可心中仍有一個細微的聲?音,在告訴聞楹——不,不是這樣的。

自己分明沒有想要做任何錯事,之所?以會走到這一步,就像是冥冥中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擺控著一切。

雷聲?依舊轟隆隆中盤旋,倏忽一場傾盆大雨,卻無?法澆滅熊熊火光。

電光閃爍之中,謝端硯一步步逼近。

正堂中數具屍身,死?去的皆是他的親人,他卻熟視無?睹地徑直越過他們,殺意朝聞楹蓋過來?。

直至此刻,聞楹依舊想不明白:“謝師兄,為什麼?”

為什麼他要殺了家人,卻嫁禍到自己頭上,難道他便當真這般想要她的性命?

“為什麼?”謝端硯的腳步沒有停住,“聞楹,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偏生是他的女兒。”

語氣之中,似夾雜著一絲恨意。

聞楹尚未領悟到這話中深意,謝端硯已揮劍朝她刺來?。

與此同時,另一道法術擋在聞楹跟前?,擊開了謝端硯的劍勢。

謝端硯一愣,滿頭白發的肖長老已擋在聞楹身前?:“她便是當真做錯了什麼,也該由宗門來?審判,謝師侄此舉,怕是有所?不妥。”

謝端硯殺意頓時收斂,他收起劍,神?色間恢複了畢恭畢敬:“是,一切但憑長老吩咐。”.

聞楹被關回清徽宗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修真界。

各大門派掌門長老齊聚於清徽宗,關於如何處理這魔族公主,卻莫衷一是。

有人主張,似聞楹這般罪大惡極的魔物,理應處之而後快,以儆效尤。

也有人反對,因為聞楹身份特殊,倘若當真要了她的命,隻怕魔尊八十六不會善罷甘休。

一群人在紫霄殿吵了幾個日夜,依舊沒能討論出一個穩妥的法子來?。

而被困在冰牢中的聞楹,對這不止不休的爭執自然?是一無?所?知。

聞楹也從來?都不知道,原來?四?季如春的清徽宗,還有這樣冰冷的地方。

無?論困住她的牢獄四?壁,抑或是半丈大小供她睡覺的冰床,都是玄冰凝聚而成。

她雙手環抱著膝蓋蜷縮在角落裡,拂出的鼻息化作白霧,在眼睫間凝聚成雪淞。

聞楹也曾好幾次夜裡凍得渾身失去知覺,意識逐漸模糊。

可在清晨,金箔般的一縷日光從高處落入時,那一絲似乎並不存在的溫暖,叫她蘇醒了過來?。

記不清這樣過去了多少個日夜,聞楹隱約聽?見看?守她的弟子在交談:

“聞師妹果?然?是魔吧,否則以她的身體,怎麼可能還在這冰獄裡活得下來??”

“嗐,她殺了掌門,聽?說又?害死?了許多凡人,哪裡還算得上勞什子師妹……”

兩人正交談著,一道女子身形出現在冰牢外:“將她帶出來?。”

刑罰

聞楹沒有抬頭, 她憑借聲音辨彆出來,站在冰牢外的人是季雨薇。

可就連季師姐的口吻,也變得冷冰冰的, 再不似從前那般溫柔和耐。

接著, 是冰牢鐵鏈被打開的聲響。

兩名弟子正要上前將聞楹拖起來,她卻已強撐著站起身。

聞楹的目光看?向地麵, 沒有落到任何人身上?:“我自己可以走, 不用人幫忙。”

說著, 她已踉蹌著前行了半步。

少女身形單薄, 步伐搖搖欲墜, 看?上?去?隨時都會倒下, 卻竟就這樣隨著季雨薇一步步走到宗門內的天煞司。

天煞司, 是門中弟子人人聞之而色變的地方。

光線昏暗的大殿四?壁擺滿各種各樣的刑具, 縱然石牆的隔音效果極好, 聞楹也能隱約聽到巷道深處,傳來犯錯的弟子在接受懲罰時,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腳下的石板上?, 陳舊的血跡乾涸成褐色,昭示著曾經路過這裡的人都遭受過什麼。

季雨薇將聞楹帶到一間受訓的石室時, 早已有一位負責行刑的弟子等候在此。

對方看?到季雨薇:“季師姐。”

“嗯。”

行刑的弟子冷臉看?向聞楹, 端出審訊的口吻:“聞楹,今日你若老實將自己犯下的罪行和盤托出, 尚且還能受到輕饒, 若你不知悔改……”

聞楹勾了下唇角,輕聲打斷他的話:“我做錯了什麼?”

從始至終低著頭的她, 在這一刻終於抬起雙眸,目光坦然直視過去?。

對方一愣, 隻聽聞楹又不緊不慢道:“墜入魔界,身懷魔骨,並非我所?願。可你們卻沒有一個人願意?聽我的解釋,包括爹爹……聞掌門,是他不留情麵地想要?我性命,難道我不應該還手?”

“至於謝家滿門……”聞楹有些疲倦地閉上?雙眼,“我已經說過無?數次,害死?他們的人是謝端硯,你們為?何沒有人去?查——”

“夠了!”行刑弟子怒不可遏地打斷她的話,“妖魔之輩,果然不知羞恥。掌門悉心撫養你多年,你卻罔顧人倫殺死?他,謝家是謝師兄族人,他又怎會做出如此傷天害理?之事?”

“原本念著昔日同門情誼,想要?勸誡你坦誠相?待,免受皮肉之苦,看?來如今你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吃一番苦頭,不知道其中厲害。”

說話間,他抬手取下掛在石壁上?的長鞭。

這長鞭乃是抽取九十九頭妖獸獸筋鞣成,又在冰牢寒泉中浸了數百個日夜,一鞭子下去?,足以折磨得一位金丹期修士痛不欲生。

隻見那位弟子揚起手,長鞭颼颼之聲破空而出,毫不留情地朝聞楹劈過來。

然而在長鞭即將落到聞楹身上?那一刻,一道法力與其相?抵擋,將長鞭的威力化作虛無?。

與其同時,季雨薇伸手握住那條長鞭。

“季師姐?”行刑弟子略帶詫異地看?向她,“莫非你還想要?幫著這位魔女,你莫要?忘記,上?回劍會上?你幫她逃走……”

“我並不是要?幫她。”季雨薇道,“隻不過她要?是這麼早受了傷,隻怕更難以交代出什麼來。”

說著,季雨薇示意?弟子將百獸鞭交到自己手上?:“我與聞師妹感?情甚篤,她一向聽從我的話,今日之事若由我來勸,興許會更加見效。”

她說得不無?道理?,行刑弟子在猶豫後道:“那我去?門外守著,隻不過今日還有一百鞭的刑罰,斷不能免去?。”

離開時,他仍念念有詞:“堂堂清徽宗掌門之女,居然是這樣的敗類……”

長鞭落到季雨薇手中,她默了片刻後道:

“聞師妹,你犯下滔天大錯,按照門規本該剖去?金丹,毀掉全數修為?,再另行論處。隻不過考慮到你並未結丹,沒有法力,門中又有諸位長老為?你求情,暫且隻先罰你一百鞭……”

“明白了。”聞楹道,“我不會讓季師姐為?難。”

她前行幾步,躺到受刑的石板上?,閉上?了雙眼。

第一鞭落到後背的時候,聞楹死?死?咬住下唇,麵色蒼白地發出一聲悶哼。

疼……

她已經記不清自己遭受過多少回這樣的痛楚。

聞楹眼尾不覺沁出淚水,並不是因?為?這樣的痛意?,她隻是不甘心——憑什麼,自己就要?沒有理?由地遭受這一切,真正的殺人凶手卻要?逍遙法外?

謝,端,硯。

每每長鞭落下的痛意?襲來時,聞楹唇舌之間,便會咬牙切齒的無?聲默念這個名字。

是他害死?謝家所?有無?辜的人,是他害死?了謝吟芳,總有一天自己會將他施加給旁人的痛苦,全數回報回去?。

啪——

又是一道鞭落下來。

聞楹雙手緊握成拳,指尖死?死?嵌入掌心。

憑什麼……

血腥的氣息在石室中蔓延開,也不知多少鞭後,季雨薇停了下來。

此時的聞楹渾身上?下已被冷汗浸濕,衣衫之間沁出累累血痕。

聞楹聽到季雨薇似輕聲歎息:“聞師妹,你若是此刻求饒認罪,還有回寰的餘地。”

聞楹悄無?聲息地勾了勾唇角,置若罔聞地閉上?雙眼。

求饒?

倘若求饒有用,上?天就不會故意?作弄她,一步步走到今天。

守在門外的行刑弟子也走進來,厲聲斥道:“聞楹,事已至此,你究竟認不認罪?”

事已至此?

聞楹恍惚意?識到,從劍會被拆穿身份那一日起,所?有的人早已默認,她便是魔族,是一切事情的幕後凶手。

眼前一片虛空之中,似乎浮現一道雪袍銀簪的清瘦身影。

唯有那人持劍擋在她身前,一字一句:“聞師妹,你不是魔。”

直到在想到戚斂這一刻,聞楹唇角方才浮現一絲發自心底的笑意?。

可惜……自己再也不能等她了。

聞楹也曾想過反抗這樣的天命,可一次又一次,她的固執,換來卻是可笑又可悲的結局。

倘若劍會那日她沒有逃,謝吟芳不會收留自己,謝家數百口無?辜之人也就不會慘死?。

謝端硯殺死?了他們,自己又何嘗不是導致一切的罪魁禍首。

到了放棄抵抗天命這一刻,聞楹竟感?到無?比輕鬆。

她輕聲開口:“沒錯,我就是魔。在我體內,流著的是魔族的血,是我親手殺死?了養大我的聞掌門。”

“可殺死?謝家人的,是謝端硯,是他道貌岸然,誰也休想讓我承認半個字。”

啪——又一道長鞭破空落下來,打斷了她的話。

“聞師妹。”季雨薇道,“你何必這樣不知悔改?”

“就是。”一旁行刑弟子附和道,“謝師兄為?人端方,整個修真界人儘皆知,豈是容你汙蔑。”

蠢貨!

想到像這樣的蠢貨,修真界竟多不勝數,一時間聞楹對於自己魔族的身份,竟也沒有那麼排斥。

聞楹唇間發出一聲輕蔑的冷笑。

直到鞭刑結束,聞楹便沒再發出半絲聲音。

起初,她是硬生生靠著對這些蠢貨的不屑扛過去?,到了後頭,聞楹已然不省人事地暈了過去?。

等到聞楹再醒來時,她已回到冰牢之中。

這一回,她身上?還多了一件取暖的薄毯。

季雨薇並沒有離開,從前對待聞楹總是笑意?盈盈的她,麵色間卻隻剩愧疚:“聞師妹,是我對不住你。”

聞楹:“季師姐不必這樣說。”

聞楹心中明白,今日行刑之人若不是季師姐,隻怕自己所?遭受的痛楚,更要?增添數倍不止。

說完這一番話,聞楹再沒有力氣說些彆的。

季雨薇卻並沒有離開:“聞師妹,在天煞司,還有一件事沒來得及同你說,其實……你還有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

聞楹眼瞳微微睜大了幾分——戴罪立功?

她何來的罪,又為?何要?立功?

季雨薇道:“門中長老商議過後,覺得魔族既然能在仙界布這麼多的局,仙族必定是有內應,他們希望你,能夠幫忙揪出內應來。”

聞楹連冷笑的力氣都快要?沒有了。

怪不得……按理?來說,在這些修士眼中,自己犯下的錯就算是死?一萬次也不為?過,可她受到的懲罰卻隻是一百鞭。

原來,是因?為?自己還有利用的價值。

聞楹閉上?眼:“季師姐,你呢,你也覺得我是罪人嗎?”

季雨薇避而不答:“聞師妹,無?論你有沒有錯,當務之急是保住性命要?緊。”

長鞭落下的痛意?依舊如同火舌灼燒般疼痛,聞楹輕輕皺了下眉:“好,季師姐給我一些考慮的時間。”

立誓

在季雨薇走?後?, 聞楹又躺回了冰床上。

大抵是痛意太過讓人難以忽視,聞楹閉上眼後?,始終未能進入夢鄉。

直至臉龐覆上一絲似有若無的暖意, 她方才發覺, 天竟然又亮了。

每天隻有在這個時辰,聞楹才得以透過高處的窗欞, 感受到清晨的第一縷日?光。

璀璨的光線中塵埃浮動?, 冰晶在陽光下甚是耀眼, 若忽略此刻是在牢獄中, 倒也稱得上一番美景。

許是境況糟糕得不能再糟糕, 聞楹的心境反倒異樣?平靜。

她甚至下意識要從袖中取出留影石, 記錄下這一幕——身為一個從現代穿來的大好青年, 能夠經曆這麼多現世本不該有的波詭雲譎, 甚至蹲進局子裡, 怎麼不算是一種奇遇呢?

可惜手指觸到袖中,卻摸了個空。

聞楹愣了愣, 驀地想起?來, 在被羈回清徽宗那一日?,她裝著各種法器的乾坤袋早已被天煞司弟子沒收。

就連戚斂留下的傳送符, 也還沒來得及派上用場。

準確來說, 在與謝端硯對峙的某一刻,聞楹也曾想過使用傳送符逃走?。

可她擔心自己一旦離開, 就做實了對謝家滅族的罪名, 才會?遲疑不決直至被捉回清徽宗。

卻沒有料到,從始至終根本就不會?有人懷疑謝端硯。

也是。

光風霽月的謝師兄, 怎麼可能會?殺死他?的族人?

若非親身經曆,親耳聽到謝吟芳殘魂說的話, 就連聞楹也絕不會?相信這樣?的事?情?會?發生。

她閉上眼,任眼尾淚水在日?光在照射下消弭。

聞楹抬起?手,撫上脖頸間戚斂留給自己的那枚瓔珞。

棲在瓔珞中的朱雀似乎感受到她的情?緒:“主人,你在傷心嗎?”

“是啊。”聞楹沒有否認,“我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傷心過。”

朱雀又道:“主人不要傷心了,等絳繎好起?來,一定?帶你離開這破地方。”

聞楹不禁輕聲笑了:“好啊。”

沉默無言片刻後?,朱雀又問她:“主人,是不是因為戚師姐沒有來救你,你才會?這麼傷心?”

聞楹啞然失笑。

朱雀終究是一隻靈智未曾全開的妖獸,在妖界橫衝直撞的法則裡,它不能理解什麼叫背叛,卻似乎開始領悟什麼是失望。

隻不過對於?戚斂,聞楹並沒有絲毫失望。

提起?她,少女眸中浮現一絲憂慮:“師姐要離開,一定?是有她的原因。我隻是擔心,她莫要出什麼事?才好。”

話音未落,陽光不曾照到的牆角,響起?一道輕蔑的低笑聲:“泥普薩過河自身難保,竟還有心思擔心彆人。”

在聽見這道聲音的那一刻,聞楹下意識朝看守冰牢的兩位弟子看去。

隻見他?們沒有絲毫反應,如同被定?在原地的傀儡一般。

角落裡的女子走?上前,她麵上依舊覆著那張鎏金麵具,聲線異常冷酷:“放著好好的魔尊公主不當,非要逃回仙界。你莫不是以為,仙界便當真比得上魔界乾淨?”

對於?她稱得上嘲笑的話語,聞楹反應很是平淡:“你果然來了。”

月城城主的出現,完全在聞楹意料之?中。

畢竟按照劇情?線,她還要回到魔界,當上一呼百應的魔尊。

以聞楹眼下的處境,她自己做不到這件事?,自然就會?有人來幫她完成。

月城城主微微一愣,旋即冷笑:“看來你也不是蠢得完全無藥可救,要想活命,現在就跟我……”

然而一道聲音冷冷打斷她的話:“要想帶她走?,也不看看你自己有沒有這個本事?。”

聲音由?遠及近,手持長劍的謝端硯出現在冰牢外。

不僅僅是他?一人,還有數十名修為深不可測的門中弟子,皆持劍嚴陣以待。

對此,聞楹亦是心下了然。

看來,要她作為誘餌引出魔族同夥這件事?,應當是謝端硯的主意。

至於?自己是否同意,完全不影響這個計劃的實施。

聞楹緩緩從床上坐起?來,對於?眼前這一幕,她一時竟很難說出希望誰輸誰贏。

隻不過,這種大戰一觸即發的僵持場麵也並未維持太?久。

隻見月城城主掌心不知變出什麼法器,黑霧騰騰的魔氣竟在虛空之?中劃出一道口?子。

聞楹聽到謝端硯驚詫的聲音:“破空之?術?”

月城城主沒有搭理他?,隻快步上前,用一道法術劈開聞楹手腕和腳踝間的玄冰鏈,拎住她的衣領,踏入被破開的那道虛空之?中。

聞楹眼前一黑,在迷失方向之?前,她似乎隻聽到謝端硯咬牙切齒的一聲:“追——”

耳畔風聲呼嘯,等再睜開眼時,聞楹已來到一處她並不陌生的地方——

噬骨淵的結界之?外。

懸崖與崖底的魔氣之?間,透明的結界光芒晶瑩,看上去是那麼堅不可摧。

然而在月城城主抬起?手,觸上去的那一刻,結界似乎開始鬆動?,裂開一道發絲般纖細的裂縫。

即便是如此細微的裂縫,也有無數魔物?爭先恐後?地湧出,化作各種奇形怪狀,朝追上來的謝端硯一行人撲上去。

魔物?雖凶狠,可謝端硯與那十幾名弟子也俱是修為精進,雙方堪堪打成平手,戰況不上不下。

聞楹疑惑的目光,投向那位月城城主。

按理來說,這道困住噬骨淵魔物?的結界是數位大能修士凝結而成,在上次出事?後?又被加固過,應該很難被打開才對。

為什麼……她偏偏能輕而易舉地打開這道結界?

在聞楹看著她的時候,女子亦朝她看過來,麵具之?下那雙眼閃爍著興味的光芒:“小公主,屬下便隻能送你到這裡。之?後?的路要怎麼走?,便隻能看你自己了。”

聞楹側過頭,噬骨淵的弑殺之?氣正順著那道裂縫翻湧,吹得她臉畔發絲起?伏不定?。

隻需要半步,聞楹便可以再度墜入噬骨淵,回到魔界去。

在那裡,她可以堂堂正正地當一位魔,不必為自己的身份提心吊膽,不用受到任何人的唾棄。

如同受到某種蠱惑般的召喚,聞楹微微上前——

腳邊碎石滾落,沿著懸崖跌進無儘的深淵。

聞楹身形猛地停住,她回過頭,看向那十幾名仍在與魔物?廝殺的清徽宗弟子。

不等旁人反應過來,聞楹隨手拾起?地上一片薄薄的石塊,用鋒銳的石尖在腕間劃出一道血痕。

鮮血點點滴落。

後?背尚未愈合的鞭刑仍在作痛,聞楹麵色唇瓣,她唇瓣動?了動?:“諸魔聽令——”

這道聲音並不大,可那些仍在作戰的魔物?卻似受到某種無形的操縱,不約而同停下來。

這便是書中記載,天生魔骨的用途。

聞楹唇角勾了勾,她冷冷一笑,抬起?手指向一眾清徽宗弟子中,化成灰都難忘的那道身影:“殺,了,他?。”

在這三?個字說出口?的刹那,魔物?們便聽話地齊齊朝謝端硯湧去,拿出要將他?撕碎的架勢將其圍困。

謝端硯眉頭皺了皺,當即持劍回擊。

可惜不過兩三?招之?間,他?便已被一隻魔物?破開右邊胸膛,鮮血淋漓直流。

聞楹眼瞳一顫,意識到不對勁。

謝端硯此人,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卑鄙。

以他?的修為,不可能如此輕而易舉便負傷,除非他?是故意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那些弟子便異口?同聲道:“謝師兄,我們來幫你!”

“謝師兄,挺住!”

這些人裡,有聞楹昔日?熟悉的同門。

甚至還有在劍會?那日?,她被圍攻時,幫著她說話的人。

他?們身手不及謝端硯,若與魔物?膠著下去,未必不會?喪命。

聞楹一咬牙,又召回了所有魔物?:“回來——”

魔物?們如同潮水般湧離,紛紛簇擁著聞楹。

兩相對峙,聞楹看向謝端硯:“謝師兄,雖然我不明白,你為何要這般恨我。但謝家滿門……都隻是凡人,你不該那樣?對他?們。”

說到此處,聞楹眼眶微微一熱:“我若是魔,那你謝端硯又算得上什麼東西?”

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沁出從未有過的恨意:“今日?殺不得你謝端硯,是我無用。總有一日?,等我……必定?將你挫骨揚灰,以慰謝家滿門在天之?靈。”

說罷,聞楹沒有再去看任何人。

她轉過身閉上眼,張開雙臂,身軀向下倒去。

十幾名清徽宗弟子之?中,似有人驚愕出聲:“聞師妹?”

似乎還有人撲過來想要拉住她:“聞楹?”

然而這一切,聞楹再也聽不見。

歸來

“殷盟主——”

“不好, 殷盟主負傷倒下了!”

“什麼倒下,殷盟主分明是被戚道友一劍刺破胸膛,隻怕凶多吉少……”

“戚道友也算是分神期修為?, 怎麼會這般不小心, 竟在比試中鬨出了人?命?”

道場下議論之聲絡繹不絕,道場上?那道雪袍銀簪的身形卻沒有動。

鮮血蜿蜒, 順著銀冷的劍身流淌落地。

終於, 道場中心的戚斂微微低垂目光, 看向倒在地麵的殷威揚。

驀地, 她平日裡鮮少會有笑意的薄唇竟微微上?揚幾分。

上?前查看殷威揚傷勢的侍童察覺到她的神情變化, 頓時怒不可遏地斥道:

“我家盟主看在戚道友是劍會魁首, 遵循舊規與你好心比試一番, 戚道友卻?一招一式都不饒人?, 直攻盟主命門, 不知你這是何意?”

何意?

她為?死去的爹娘報仇,難道不是天?經地義?

戚斂唇瓣動了動, 在她正要出聲之際, 道場上?傳來旁人?的驚詫之聲:“快看,她身上?竟然有魔氣??”

此話一出, 不少人?朝戚斂看去。

隻見她那一身本該纖塵不染的雪袍, 竟當真隱約沁著黑霧般的魔氣?。

一時間道場上?更炸開了鍋——

“堂堂清徽宗的得意弟子,沒想到竟然是魔, 怪不得方?才對?殷盟主步步緊逼, 想來必定?是早有預謀!”

“原來殷盟主身負重傷並不是意外,她是故意想要殺他老人?家。”

“聽聞清徽宗掌門聞清風離奇死亡, 與戚斂脫不開乾係,看來傳聞果然不假……”

聞言, 戚斂略有幾分意外地抬起手,看向自己?掌心。

果真是有黑霧在彌漫。

哦,戚斂驀地想起來。

在前天?夜裡,因為?發現聞師妹心魔發作,為?了替她遮掩,戚斂隻能用雙修的法子,將魔氣?渡到自己?身上?來。

彼時少女?甚是不情願,戚斂不得已隨手用束腰纏住她的雙腕,再與她行雙修之事。

戚斂並不覺得自己?做得有什麼不對?。

畢竟這樣的事情,她們已在陰差陽錯中做過數次。

可是在等?束腰鬆開後,她卻?結結實實挨了聞楹一巴掌。

想來眼下,少女?應當在某個角落默默咒罵著她。

正當戚斂這樣想著時,腦海中那道碧色身影卻?驀地出現,嬌小的身軀,張開雙臂擋在她身前。

戚斂眸光微愣:“聞師妹?”

麵前之人?並未回頭,少女?清脆如銀鈴般的嗓音,前所未有的堅定?:“魔氣?與戚斂無關,是我……”

戚斂瞳孔一顫,意識到她要說?什麼,當即釋放出一道法術,意欲使聞楹消聲。

身前之人?似早已預料到她會做什麼,聞楹頭也不回,已從掌中釋放出一陣魔氣?,與戚斂的法術相抵消。

眾人?嘩然。

迎接著所有注視的目光,聞楹卻?隻是不緊不慢冷冷一笑:“諸位要找什麼魔,找什麼害死爹爹的殺人?凶手,也不該找錯人?才對?。”

……

玉床之上?,戚斂睜開雙眼。

又是那似曾相識的夢境。

夢中依舊有她,有性子不大一樣的聞師妹。

而且,在這以?假亂真的夢境中,戚斂竟然親手殺死了殷威揚,也就是自己?的親生祖父。

可聞師妹,卻?將這一切認到自己?頭上?,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她身為?魔族的身份。

戚斂隱約覺得,這似乎並不是單純的夢境。

正事要緊,她來不及多想,隻是下意識摸到枕邊的劍,便要從床上?起身。

甫一動作,戚斂感受到不對?勁——

她的指尖肌膚,在觸到花紋繁複的劍鞘時,卻?並沒有任何知覺。

不止是指尖那寸肌膚,應該是全身上?下都沒有知覺。

這時,珠光交錯的寢殿之中,走進一位身著水白長裙的女?子:“你身受重傷,這玉床能夠替你屏蔽包括痛覺在內的所有感覺,同時也會限製你的法力。”

戚斂看了她一眼,當即仍要下床:“明?白了。”

辛四?看著她:“看到是我,戚師妹似乎並不意外?”

說?話之間,戚斂正走下玉床,腳尖落到玉磚地麵的瞬間,她臉色顯而易見地白了幾分,就連身形也猛地趔趄了一下。

若非是有手中的長劍撐著,她險些要站不穩。

戚斂閉了閉眼,將鏖戰之後四?肢百骸間泛濫的痛意壓下去,口齒間似泛起幾分腥甜,她卻?維持著一貫的麵無表情:

“在下偶然聽聞,外人?隻知神界龍族有三位皇子,卻?不知四?公主與龍族太子一母所生,因厭倦父王花心,兄長惡鬥,遂隱姓埋名於仙凡兩界,隻知閉門煉丹。”

辛四?神色間,流露出幾分琢磨之色:“看來,你知道的倒不少,怪不得能和兄長做出那樣的交易。”

“隻不過——”辛四?話音頓了頓,“戚斂,你當真覺得值得麼?”

戚斂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隻是直截了當道:“太子殿下既然無暇出現,想必是正忙著繼位事宜。還請四?公主,兌現他與我先前的承諾。”

聞言,辛四?從乾坤袋中,取出一顆海藍色的珠子來。

“這是龍族聖物定?波珠。”她道,“現在,它是你的了。”

說?話間,定?波珠落到戚斂的方?向。

她攤開手,骨節分明?的長指接住那枚定?波珠:“多謝。”

“修士在神界無法施展瞬移法術。”辛四?道,“我送你從龍宮離開。”

戚斂略微頷首,隨她朝寢殿外走去。

一路所行皆在海底,水波蕩漾之中藻荇交錯,假山與珊瑚群之間,穿梭著各類神族侍女?,擦肩而過時,她們難免會偷偷偏過頭,朝這位本不該出現在此的凡界修士投去疑惑的目光。

隻不過,她們並沒有工夫停留下來,而是短暫地偷瞧過後,又忙向前走去——

龍王陛下突然神隕,二皇子和三皇子不知所蹤,今日正是太子殿下的繼位大典,整座龍宮忙得不可開交,可容不得任何人?出差錯.

芙城。

接近半個月的陰雨連綿後,翻新謝家宅子的活計,總算是可以?開工了。

謝家家宅屋舍百餘來間,要想將失火後的屋子修葺一新,可不是件小工程。

十幾名匠人?搭著梯子爬到屋頂上?,將尚未完全破敗的瓦片取下來,留作日後他用。

半月前謝家滿門無端被屠這件事,在城中早已傳得沸沸揚揚,人?儘皆知。

雖說?是烈日當空,乾活的匠人?們仍覺得後背涼得慌。

許是為?了不讓人?看出自己?的膽小來,其中一位年輕人?故作無謂開口:“也不知這縣令老爺是咋想的,謝家都出了這樣大的事,這宅子就算是翻新了,隻怕也沒人?有膽子住進來。”

“去去去。”一旁上?了年紀的男子道,“你一個小孩子懂什麼,這樣的宅子,一般人?是不敢住,可街上?還有那麼多吃不到的飯,沒地方?住的乞丐流民,反正謝家這宅子是空的,也沒有族人?敢要,倒不如挪出來當做濟善堂,給他們提供個遮風擋雨的地方?,也算是善事一樁。”

“也是。”有人?附和道,“要不說?縣令大人?英明?,人?都要餓死窮死了,還能怕什麼鬼魂不成??”

此話一出,匠人?們都哄笑起來,氣?氛似乎緩和了幾分。

儘管如此,他們還是目不斜視地乾著活,目光不敢有半分亂晃。

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看到什麼不該活人?看到的東西?。

是以?,當堆積著灰燼和燒剩的紙錢的院落中,出現一道光圈,其中走出一位雪白道袍的女?修時,竟無人?在第一時間察覺。

直到清冷女?聲帶著一絲輕顫響起:“這裡,是謝家?”

陡然出現的女?聲,叫先前還故作鎮定?的一群人?頓時亂了手腳,尤其是其中年紀最小的少年一慌神,腳底打滑便咕嚕嚕從屋頂摔到院子裡來。

他顧不得疼,隻抱著頭拚命求饒:“仙人?饒命,仙人?饒命,小的無意冒犯,並不是有意要取笑,您放心,以?後逢年過節,小的一定?會給您上?墳燒紙,您就安心地去吧……”

一番話急得語無倫次,甚是滑稽。

戚斂卻?無甚表情,她抬手施出一道法術,將人?扶起來:“謝家發生了什麼?”

少年這才壯著膽子看了她一眼。

這一看,他愣住了——眼前這位像是雪化成?的女?子,看上?去並不似俗世中人?,也更不像是謝家何人?的鬼魂顯靈。

到底是年紀輕,腦瓜子轉得快,他忙順著戚斂的話道:“回仙人?的話,上?月七夕夜,謝家突然發生了一場大火,家中男女?老少數百口人?都不知被誰人?殺死,咱們這都是奉了官府的命令來翻新……”

戚斂:“七夕?”

可她分明?記得,那夜在自己?離開前,謝家還是好端端的,怎麼會……

戚斂刹那間似想到什麼,她沒有遲疑,隻抬起手再度在半空中畫出一道光圈,快步邁入其中。

然後,便消失在了庭院中。

所有匠人?目瞪口呆看著這一幕,半晌過後,方?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他們……莫不是撞見了真的仙人??

等?這些人?反應過來,手忙腳亂地跪倒在地,祈求仙人?保佑時,戚斂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午後,養傷中的謝端硯正在榻上?小憩。

半月前在噬骨淵與魔物那一戰,雖然不曾要了他的性命,但謝端硯也著實傷得不輕。

聞楹……

想起當日少女?墜入噬骨淵前,留下的那一番狠話,謝端硯不覺麵上?浮現幾分厲色。

總有一日,他一定?會……

不等?他接著想下去,寢殿的大門卻?陡然被侍童撞開。

侍童腳步慌張,似遇到什麼讓他受到驚嚇的事,語無倫次道:“戚,戚……”

當真是無用。

謝端硯不耐煩地皺起眉,往日偽裝出的君子如玉也在這一刻破功:“什麼事大驚小……”

然而,不等?他的話說?完,大殿之中響起另一道女?聲:“謝師兄,好久不見。”

這時,侍童也終於將那句話吐了出來:“戚師姐她回來了!”

在乎

在聽到戚斂這個名字的刹那, 謝端硯猛然從床上坐起。

他眯起雙眼,仔細端詳著出現在殿中的她,隻覺得戚斂似乎有哪裡變了, 又哪裡都?沒有變。

謝端硯抬起手, 捂住被魔物重傷的右邊胸膛。

他輕輕咳了兩聲,麵上端起身為?師兄的威嚴:“自那日劍會後, 也不知戚師妹去往何處, 可叫大家?好?找……”

下一刻, 泛著冷光的長劍卻已抵到他頸間。

戚斂不為?所動, 隻持劍冷冷問道:“她?呢?”

謝端硯不由?心中一驚——短短一月未見, 戚斂的修為?究竟進階到何等?境界, 竟變得如此深不可測。

謝端硯麵上不顯, 隻流露出幾分沉重之色:“戚師妹問的可是聞師妹, 她?終究是魔性難改……”

話音未落, 一團靈力卻已朝他襲來。

謝端硯從未想過,往日恪守門規的戚斂竟當真會一言不合對他這位師兄出手。

他一時防備不及, 被這團靈力狠狠撞飛出去, 隨後摔落在地。

這時,已有不少弟子聞訊趕來。

看到這一幕, 在場之中的季雨薇發出驚呼聲:“戚師妹, 你瘋了?”

一旁有人?不無震撼道:“這可是謝師兄,戚師姐怎麼能這樣對他。”

對於這些話, 戚斂置若罔聞, 她?走上前,垂下眼看著勉力坐起身的謝端硯。

“我問你。”戚斂一字一句, “她?究竟在哪裡?”

她?怎麼會變得這樣強……謝端硯眼底閃過一絲妒恨,在眾人?麵前, 卻依舊是光風霽月的口吻:

“戚師妹,我方才已經說過,她?魔性難改,殺了謝家?滿門,又在畏罪潛逃後跳下噬骨淵,隻怕眼下早已歸順了魔界,當她?的公主……”

戚斂持劍的手微微一頓:“你說,謝家?的人?是聞師妹殺的?”

“沒錯。”不等?謝端硯回答,人?群中已有義憤填膺的弟子站出來,“戚師姐,大家?都?知道你和聞師妹感情要好?,可她?殺死了謝師兄的族人?,從冰牢逃離後還想要驅使魔物殺死謝師兄,這樣泯滅人?性的叛徒,就是死一萬次也不足惜……”

話音未落,背對著他的戚斂抬起手,靈力朝他落去。

那位弟子並未如同謝端硯般被擊飛出去,而?是被無形的靈力揪過來,狠狠摜到地上。

他發出一聲痛吟,這才後怕地意?識到,以?自己和戚斂如今的修為?懸殊,她?要自己的命,便如同碾死一隻螞蟻般輕而?易舉。

然而?戚斂並未出手傷他,隻是那雙沒有生氣的漆黑瞳孔落過來:“你說是她?殺死了謝家?的人?,可是親眼所見,還是她?親口承認?”

“我……我雖然不曾親眼所見,但她?殺死謝家?人?的時候,正好?被謝師兄逮個正著,她?想要驅使魔物殺死謝師兄,大家?都?是看在眼裡的。”

戚斂隻重複道:“我不過是問你,她?可親口承認了這些罪行??”

“她?……她?當然不肯承認……”

戚斂眸中流露幾分了然:“既然她?不承認,那你們又憑什麼就說凶手是她??”

說著,戚斂目光又泠泠落到謝端硯身上:“按照你們的說辭,既然謝師兄也在謝家?出現,凶手難道就不會是他?”

“戚斂——”謝端硯厲聲打斷她?的話,“你休得胡言亂語,謝家?都?是我的族人?,我又怎可能會……”

他剩下的話語,全部被戚斂伸出的手掐住在喉嚨裡。

“是與不是,總歸都?是有嫌疑的。”戚斂淡淡道,“既然你們會將她?關進冰牢,想必也將她?送進過天煞司?”

四周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戚斂隻覺得經脈之中,似乎有一股戾氣在橫衝直撞亂湧。

她?那雙漆黑的眸子中,沁出前所未有的殺意?:“她?受了多少鞭,十鞭,五十鞭,還是一百鞭……”

每吐出一個字,戚斂隻覺得每一下呼吸都?似胸腔中有刀片割著生疼。

半晌,戚斂緩緩開口:“既然她?有嫌疑,會受到鞭刑之罰,那謝師兄也乾淨不到哪兒去,總不能厚此薄彼,略過了你。”

說著,戚斂偏過頭:“勞煩季師姐去請天煞宗的行?刑弟子過來,理應對謝師兄好?生盤問才是。”

季雨薇愣了愣:“你……”

她?不知想到什麼,將剩下的話吞了下去,而?是當真拿出傳音玉,傳喚天煞宗的同門。

大抵是戚斂來勢洶洶,大有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不將任何人?放在眼中的氣勢凜然,四周圍觀的弟子竟鴉雀無聲,無一人?敢出聲。

唯獨謝端硯咳了幾聲,捂住傷勢雪上加霜的胸膛:“咳咳……戚斂,你莫要欺人?太甚,若不是本……我眼下受了傷,又豈容你放肆?”

戚斂眸中唯有淡漠:“欺人?太甚?”

她?冷聲反問:“師兄趁我不在,對聞師妹嚴刑拷打的時候,怎麼沒有想過欺人?太甚?”

謝端硯一噎,說不出話來。

一向寡言的戚斂,在此刻卻是步步緊逼:“眼下我不過是公事公辦,師兄便覺得我放肆,未免為?時過早。”

天煞司的弟子尚未趕來,戚斂卻已等?不及。

她?抬起手,靈力在掌心彙聚成一條長鞭:“按照門規,因犯事進了天煞司的弟子,至低也得十鞭,既然他們遲遲不來,那在下便代為?先行?這十鞭。”

說罷,戚斂揮動手中靈鞭,勢如破竹般朝謝端硯炫去。

謝端硯終於意?識到,戚斂竟當真罔顧門規,無視同門之情,要拿他開刀。

這一刻,他不再故作虛弱,而?是抬手召來本命劍,格擋住戚斂的攻勢。

卻不成想到,戚斂在長鞭中蘊集的靈力,竟然如此磅礴恢宏。

謝端硯堪堪擋住了一擊,頓時眉頭緊皺,嘔出了一大口血。

而?他手中的劍,亦在與靈鞭相擊的那一刻,發出屈服的鳴聲。

戚斂對劍靈的示弱無動於衷,她?眼睫微抬,掌心靈力沿著靈鞭一寸寸前行?,直至長鞭的最?後一截,接著纏緊鞭身。

長劍竟就這般輕而?易舉地被絞碎,無數的碎片飛迸在半空。

四下嘩然。

雖早已見識過戚斂的實力,但無人?會料到,謝師兄在戚斂麵前……竟然是如此的不堪一擊。

她?消失的這些時日,究竟經過什麼曆練?

戚斂自是無暇在乎他們心中所想,她?順勢再度揚起鞭子——

這一回,謝端硯未能如願以?償地躲開。

靈鞭落到他肩上,謝端硯臉色變了變,嘔出一大口鮮血。

直至這時,圍觀的同門終於反應過來了——

“謝師兄尚且有傷在身,戚師妹竟這般對他,未免也太過不厚道!”

“謝師兄與戚師姐同為?聞掌門的親傳弟子,他悉心照拂你和聞師妹這麼多年,沒想到你們二人?竟這般不顧同門情誼,果?真是一丘之貉……”

對於這些話,戚斂隻當做耳邊風。

什麼厚道,什麼同門情誼,她?本就從不曾有過。

戚斂隻在乎一件事——明明隻要拿到定?波珠,便可以?為?聞楹淨化魔氣,改換根骨。

從此以?後,無論她?是想要修仙,抑或隻是想當一個凡人?,都?可以?隨心所欲。

明明隻差這一步……可她?卻在這些人?的步步緊逼下,又一次落入噬骨淵,再難回頭。

聞師妹一向天真純善,她?何錯之有,卻要被逼到這般境地?

修行?多年,戚斂早已學會心靜二字,可到了這一刻,她?終究是難以?壓抑心中怨怒,如同看著死物般看向謝端硯:

“既然大家?都?口口聲聲說,聞師妹想要殺你卻沒能做到,那我便替她?來。”

說著,戚斂手中的靈鞭化作虛無,她?拔.出了本命劍。

劍端雪芒,直指謝端硯。

這下不止是謝端硯,一旁其餘弟子也皆是麵色一變。

這種同門相殘的戲碼,無論出現在何處,都?不應該出現在門風嚴謹的清徽宗。

或許是出於正義感,也或許是為?了維護宗門聲譽,他們齊齊上前,試圖與戚斂相抗衡,防止她?當真要了謝端硯的命。

可惜,都?不是戚斂的對手。

戚斂持劍的右手腕間翻轉,一道劍光將所有人?橫掃開。

她?並不在意?旁人?,隻一心想著完成聞師妹未能完成的事——殺了謝端硯。

縱然想要護著謝端硯的人?前赴後繼,卻都?敗在戚斂手下。

直至最?後所有人?都?無力再上前,隻眼睜睜看著戚斂一步步朝謝端硯走去,銀冷劍身映出後者不甘的麵龐。

戚斂抬起劍——

這時,另一道雪白長發的身影陡然出現,持劍勉力擋住她?這一擊。

其餘之人?總算是看到希望的曙光,他們喜出望外——

“肖長老!”

“是肖長老來了!”

唯獨戚斂麵色不變,隻見她?手腕稍稍一轉,兩柄長劍劍身摩擦出火花,戚斂的本命劍輕鬆脫開肖長老的抵擋,便又伺機向謝端硯刺去。

戚斂勢不可擋的劍招,卻因為?肖長老的話停下來:“今日你若當真因為?聞楹殺了他,可想過自己會將她?置於何等?境地?”

她?動作刹時頓住。

肖無寄收起劍,她?言簡意?賅:“你若要殺他,我攔不住你,可你要想清楚,一旦殺了他,聞楹便當真再也無法?回到過去。”

至於此事對於戚斂的前程會有何等?影響,肖無寄卻沒有提及。

因為?她?知道,從始至終,戚斂並不在乎自己。

她?在乎的,唯獨那一人?而?已。

這樣的戚斂,看似平靜,卻猶如冰河下的暗流湧動,刺棱棱的冰淩隨時能夠無所忌憚地將割破萬事萬物。

才是真正的瘋子。

可笑

肖無寄一番話, 果真見效。

戚斂握住長劍的右手,一點點垂落。

正當?眾人為謝端硯鬆了?口?氣的時?候,她卻又驀地開口:“肖長老說得不無道理, 隻不過?謝師兄無憑無據, 便將聞師妹逼至絕境,總該受到懲罰才對。”

說?著, 她持劍的手腕間微微轉動, 無數道劍光便如同寒霜般朝謝端硯罩去。

謝端硯麵色一變, 當?即握住劍與她抗衡。

可戚斂的劍招, 便如同鋪天蓋地的利網, 任他如何負隅頑抗, 最終卻被?一道劍光抵住了?右肩。

戚斂變幻無窮的劍式, 也在這一刻沿著劍光死死嵌入謝端硯肩膀。

掌間法力隨之震出, 謝端硯便被?長劍貫穿右肩, 連帶著向後狠狠摔去,整個人被?劍釘入寢殿的牆中。

鮮血淋漓, 順著劍身和謝端硯的衣袍滴答滴答落下。

整座寢殿, 霎時?變得如同幽冥地獄般血腥。

旁觀的弟子,皆屏住了?呼吸, 無人再敢上前勸住戚斂。

他們絲毫不懷疑, 若自己此時?還站在謝師兄這一頭,幾近瘋癲的戚師姐也會用這樣的狠招來對付自己。

於是眾目睽睽之下, 謝端硯便這樣硬生生被?戚斂用長劍釘死。

隨後, 她指尖操縱著法力,朝謝端硯丹田處落去。

“呃……”謝端硯麵色痛苦, 麵上有豆大的汗滴掉落。

他不複往日的君子如玉,卻如同一條墜入陷阱苟延殘喘的鬣狗般垂死掙紮。

“戚師姐……”終究是有心軟的女弟子出聲?求饒, “謝師兄他終究是你?的同門,你?就?饒了?他吧。”

可戚斂卻不為所?動,她微微收攏掌心。

隻見一顆散發?著七彩光芒的金色圓珠,從謝端硯丹田處生生被?挖了?出來。

隻要是修道之人,自然?知道那會是蘊集著修士所?有法力的金丹。

不難猜到戚斂要做什麼?,原本因失血過?多而幾近昏迷的謝端硯嘶啞著聲?音開口?:“不……戚斂你?膽敢……啊,啊啊啊啊——”

戚斂全然?無視他的威脅,捏碎了?謝端硯的金丹。

“噗——”謝端硯喉間猛地嘔出一大口?血,他臉上本該是冰清玉潤的神情?頃刻間皸裂開,隻充斥著無儘的怨恨。

隨後,在這痛意淩辱中,謝端硯昏死了?過?去。

在此之前,他依稀聽?到戚斂寒冷如冰的嗓音:“謝端硯,今日你?這條命暫且留著。等我找回她,再與你?另算帳也不遲。”

雖說?在場都是修道之人,多少也見識過?血腥場麵。

可這殺氣騰騰的冷意,伴隨著戚斂深不可測的修為威壓,如一道無形的結界向四下壓迫,叫陷入其中的圍觀之人,皆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

甚至有人開始慶幸——幸好,自己不曾為難過?聞師妹,也沒有在方才阻攔戚斂。

以戚斂的修為,想要殺出類拔萃的謝師兄都是易如反掌,更何況自己。

就?連肖長老,不也隻是在一旁目睹這一幕,並未出手阻攔。

這樣一想,這些年輕弟子心中的負罪感更減輕了?幾分。

戚斂並不知他們心中作何想,當?然?也並不在乎。

她甚至沒有再多看癱倒在地的謝端硯半眼,而是轉過?身,目光逡巡著在場每一位弟子。

漆黑眸子沒有半分生氣,視線落過?來時?,猶如寒冰叫人凍在原地動彈不得。

每一張謹小慎微的臉上,目光中都寫著僵硬的戒備。

一瞬間,戚斂隻覺得可笑——聞楹不曾做錯任何事,便竟是因為這些所?謂的同門,又墜入了?噬骨淵。

他們怎麼?配……

戚斂閉上雙眼,腦海中似乎浮現聞楹還在時?,每每見到這些師兄師姐,她會乖巧地問?好。

腦海中浮現少女銀鈴般清脆的嗓音,戚斂薄唇動了?動,如同往日輕聲?開口?:“謝師兄,季師姐,李師姐,王師兄……”

每一個被?她喚到的人,皆神情?肅穆,嚴陣以待。

似是隨時?提防著,戚斂會提劍殺過?來,像對待謝端硯一般對待自己。

將他們的神情?收入眼底,戚斂勾唇輕聲?嗬笑:“不分是非,不辨清濁。原來,這就?是所?謂的同門?”

當?真是可恥可笑。

戚斂掌心向上,靈力托著長劍浮到半空中。

這柄長劍,是她初來清徽宗時?,在兩儀堂領到的本命劍。

負責分發?本命劍的弟子將它遞過?來時?,循循善誘的話語猶在耳邊:“既然?你?領了?這柄劍,從今往後,便是清徽宗的弟子了?。正所?謂師傅領進門,修行靠個人,隻願你?日後莫失本心……”

戚斂捫心自問?,她的本心從不曾忘記。

而這些同門呢?

他們口?口?聲?聲?說?是匡扶正義,卻僅憑一麵之詞,就?能夠毫無顧忌地將無辜之人置於死境。

更何況那人,還是從前與他們和睦相處的聞師妹。

怒意難以消減,但也不似方才如同巨浪般湧動著戚斂的情?緒。

她那雙古井般幽深的漆黑雙瞳,不悲不喜:“弟子戚斂,自知今日重傷同門,已是犯下大錯,按理應受門規處置。”

聞言,姍姍來遲的天煞司弟子怒聲?道:“戚斂,原來虧得你?還知道自己都做了?什麼?事!”

戚斂淡淡看了?他一眼,又移開目光。

她沒有多言,掌間摧動靈力。

浮在半空中的本命劍,便化作靈光一片片碎開,似一場紛紛揚揚的雪,轉眼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肖無寄看到這一幕:“戚斂,你?這是何意!”

戚斂的目光沒有看向任何人:“從今往後,戚斂再也不是清徽宗弟子,與宗門再無任何糾葛。”

自然?,也就?不受門規約束。

說?完這句話,戚斂沒有再理會任何人,徑直朝前走去。

門外弟子看著她,一時?都忘記了?出聲?,隻默不作聲?地為戚斂讓出一條道。

她眉眼之間,再不是從前的沉靜從容,仿佛多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猶如廟宇中從始至終低眉斂目的塑像睜開了?雙眼,從高台上走入凡俗之中,卻終究纖塵不染,又與凡俗離得越來越遠。

戚斂的身形,始終挺拔如竹。

她沒有回頭,直至走到殿外丹墀前,冷冷拋下最後一句:“謝端硯,你?若想要尋仇,儘管自己來找我便是。”.

“不,不要……”

似是從一場令人幾近窒息的噩夢中掙脫,聞楹猛地睜開雙眼。

黑紗勾勒而成的帳頂,大朵大朵的曼珠沙華花紋火紅盛開,床榻四周黑霧浮動,一切都是如此似曾相識。

這裡是……她在魔界的寢殿?

聞楹微微側過?身,隻見一位穿著黑裙的魔族侍女正守在床畔。

大抵是守得累了?,她閉著眼,腦袋一啄一啄地打瞌睡。

聞楹沒有喚醒她,隻試圖著從床上坐起來。

這細微的動靜,卻將這位侍女驚醒,她揉了?揉眼睛,似不敢相信發?生了?什麼?,愣了?幾秒鐘過?後,倉皇失措地朝外頭跑出去:

“公主……公主她醒來了?!”

短短半盞茶的時?間,這消息便如同長了?翅膀,傳遍了?整座魔宮。

而在聞楹的寢床前,理所?當?然?地圍滿了?人。

其中她最為熟悉的,自然?是身為魔尊的八十六。

女人在床邊俯下身,塗抹著蔻丹的寸許長指尖,輕輕勾起少女的下巴。

魔尊八十六的語氣中,多了?幾分顯而易見的愉悅:“總算是醒了?,本尊還以為你?這一覺,當?真是要睡到地老天荒。”

戲弄的口?吻,卻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切。

聞楹隱約憶起,自己上一回聽?到八十六這樣說?話,還是在墜入噬骨淵之後——她身負重傷,躺在噬骨淵的崖底,沒有力氣動,也並不想去往魔界的方向。

那個時?候,聞楹在想什麼?呢?

她似乎是在想,要是能夠這樣被?魔物吞噬,徹底消失在就?好了?。

可八十六卻出現在她身旁,用魔氣治愈她身上的傷:“怎麼?就?連這一點,也和你?娘一樣,在外頭玩夠了?,也不知道回家?”

回……家。

明知這裡並不是她真正的家,聞楹心中卻生出前所?未有的酸澀。

她想念她的家,想念她的媽媽。

在天煞司忍受鞭刑時?,尚且能夠一滴眼淚都不掉的少女,在聽?到家這一個字的時?候,卻淚如泉湧,發?聲?嚎啕大哭。

就?連八十六似乎也被?她給嚇到了?,愣了?片刻後,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彆哭了?……你?放心,回到魔界,有本尊在,誰也休想欺負你?……”

哭過?之後,聞楹終於確定了?她要做的事——儘快完成任務,早日回家。

於是,她請求魔尊八十六複蘇自己的魔骨。

之後的事,聞楹便已記不得了?。

她覺得自己似乎隻是大哭過?後,狠狠地睡了?一覺,眼皮甚至還因為哭過?而發?腫。

可看所?有人的反應,聞楹又不太確定:“我……睡了?很久嗎?”

“倒也不算很久。”魔尊八十六道,“不過?是區區十年而已。”

區區十年……

聞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一覺竟會睡得這般漫長:“怎麼?會……我分明記得……”

“本尊知道你?想說?什麼?。”魔尊八十六接過?話頭,“當?初是我說?的,為你?複蘇魔骨,頂多隻需要三五天。”

“可在本尊用靈藥讓你?昏睡過?去後,才發?覺你?的魔骨,竟被?一道法術錮住。想要喚醒它,居然?還要耗費不少工夫。”

這豈止是不少工夫,該說?是滴水穿石也不為過?。

聞楹:“法術?”

“是仙族的某種禁術,需要以靈修的鮮血為引,再用法術一層層克製你?體內的魔骨,防止它覺醒。”八十六漫不經心道,“你?說?這個修士,會是誰呢?”

聞楹愣了?愣。

她忽然?想起,在謝家那些時?日,自己每日喝到味道奇怪的藥。

原來……師姐不但給了?她掩蓋魔氣的龍鱗,還使用禁術為她克製魔骨。

可自己終究還是……聞楹心頭悶悶的。

八十六似看穿她心中所?想:“怎麼?,後悔了??不想要當?魔了??”

後悔?

聞楹有後悔的餘地嗎?

她不過?是在既定的劇本中,扮演既定的本色罷了?。

聞楹自嘲般苦澀一笑:“姨母放心,既然?我已經回來了?,又何必要後悔。”

魔尊八十六流露出幾分意外之色——這還是聞楹頭一回,以兩人的親緣關係來稱呼她。

她眼中流淌出幾分滿意之色:“既然?如此……”

話未說?完,空中卻猛地傳來一聲?巨響,就?似有一道驚雷劈下,就?連聞楹身下的架子床也跟著微微震動。

聞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在暗無天日的魔界,又怎麼?會有雷?

而且……就?算是雷,也不會一聲?巨響過?後,又有一聲?緊接著而至。

大地隨之被?撼動,聞楹覺得就?像是遠處有什麼?東西?在猛烈地彼此撞擊。

而四周的人竟然?反應不大,似是對此習以為常。

唯獨魔尊八十六那張妖豔的臉上流露出幾分猙獰:“又來了?……”

語氣中,似有幾分無可奈何。

“姨母?”聞楹疑惑地朝她看去。

“無事。”八十六理順衣袍的袖口?處,“你?先好生歇息,我先有事離開一趟。”

聞楹點了?點頭。

許是剛清醒過?來,少女黑白分明的雙瞳仍沁著幾分懵懂,八十六沒忍住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頭頂。

然?而,在她剛轉身離開後,身後的聞楹卻猛地坐起來叫住她:“姨母?這動靜……和戚斂有關是嗎?”

相見

魔尊八十六邁出去的腳步, 又停了下來。

她很好地將眸中詫異壓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氣:“此事無用你管,本尊自會……”

“讓我自己去見她吧, 姨母。”說著, 聞楹抬起頭,“你放心, 我去見她一麵?, 自然就會回來。”

似生怕八十六不信, 她抬起右手豎指做立誓狀:“倘若我這一去不回, 就叫我……”

“罷了。”魔尊八十六打斷她的話?, “你若想去見她, 本尊送你去見她便是了, 多大點事。”

話?雖如此, 但聞楹能夠明顯感受到, 她語氣?中有一絲無?奈。

聞楹心中生出幾?分異樣——八十六這樣說話?,仿佛像自己在前?世, 撒嬌著找至親要什麼好東西或零花錢時, 他們也會是這樣縱容的口吻。

原來……這便是有親人照拂的感覺嗎?

這樣的感覺,竟叫聞楹有一絲陌生。

儘管身軀仍有幾?分疲憊, 心情也算不上多好, 少女仍是勉力揚起唇畔:“多謝姨母。”

她站起身,忽地想到什麼, 眼底笑意卻又沉下去:“不過在此之前?, 我想向姨母借一樣東西。”.

魔宮寢殿的震聲因為戚斂而起,並?非是聞楹的胡亂猜測。

在她昏睡不醒這些日子?, 棲居於瓔珞中的朱雀卻是清醒的,有時候她也會化作人形, 偷溜出寢宮玩耍,也從宮人那?裡,偷聽到不少小道消息。

在聞楹的腦海中,朱雀告訴她的頭一樁事,便是關於那?一道又一道猛烈的巨響——

原來,戚斂早已回來了。

就在十年前?,聞楹被帶回魔界的十多日後。

自此,戚斂便日複一日的守在噬骨淵崖底,魔族的結界之外?。

魔族的結界,是數代魔尊近千年的反複修護加固而成,並?不是那?麼容易打破的。

可戚斂每隔上十幾?日,便會持劍前?來試圖打開?魔界的結界。

如此近十年,她的法力顯而易見地愈發?厲害,施加給整個?魔界的壓力也越來越大,魔族幾?乎是人人深受其害,總感覺頭頂的天隨時都會塌下來。

總而言之,魔族城中百姓幸福指數直線下跌。

甚至聞楹那?位二百五舅舅壯著膽子?向魔尊提建議——不如拉下麵?子?向這位女修議和?,她想要什麼就給她什麼便是。

隻要能換回居住在魔界中的魔族一個?清靜,也算值得。

腦海中朱雀在解釋,身旁魔尊八十六亦低聲咒罵:“真是瘋子?!”

說話?間,兩人已瞬移到城池之外?。

在魔族的城池與結界之間,是一片荒垠的平地。

數代魔尊布下的結界,正散發?著淡淡的黑紫色霧氣?,而一道道突兀如同閃電般劈落的靈光撞到結界上,兩者碰出的動?靜,便是接二連三巨響的來源。

離得近了,聞楹更能感受到腳下的大地在振動?嗡鳴。

也無?怪乎魔族中會人人自危,在氣?勢磅礴的靈力攻擊之下,這道結界似乎隨時都會破碎。

聞楹抬起頭。

隔得太遠了,她無?法瞧見戚斂的身形。

少女喃喃道:“她這樣……不會受傷嗎?”

“受傷?”八十六似是冷哼了一聲,“你以為你那?位師姐,會在乎這些?”

約莫是著實受夠了這些年來,戚斂對魔界的死咬不放,就連一直高高在上的八十六,也流露出些許無?可奈何:“她每每受傷,便會消失一段時日,過上十幾?日又再回來,而且法力變得更強。”

“便是魔修,也沒有她這樣修煉神速的。”八十六道,“最好彆是什麼歪門?邪道,將來連自己都搭進去了。”

這一番話?說得義正言辭,倒像是忘了自己可要比戚斂更歪門?邪道得多。

聞楹眼下卻無?心暗暗取笑這句話?,隻略微憂慮的蹙起眉頭。

隻聽魔尊八十六又道:“說起來……聽說當?年在你離開?後,你這位好師姐也與清徽宗決裂,倒也算得上有幾?分骨氣?,你若是對她當?真舊情難忘,將她收為己用也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