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投效何沉光的,是個走投無路的三流惡人,綽號血手張,在江湖上惹了死仇、武功又稀鬆,有勢力的幫派愛惜羽毛不收,遭官家追殺,四處投靠無門,因此聽聞有個在昆侖犯了血案的棄徒正在收人入夥、葷素不忌,便抱著一點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希望,在她這裡躲仇家。及至他真的拜入了何沉光門下,次日見著本人,方知竟是個絕美的少女,當即目瞪口呆。
何沉光征用了當地一位鄉紳的花廳,此刻正端坐首位,受血手張的禮,耳聽自己一個嘍囉低聲對她說此人的來曆。她手下這些臭魚爛蝦這些天已經裝扮得煥然一新,各個身穿青布勁裝,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的來見,倒真有了點新氣象。
見血手張從進來跪下開始,就一直盯著自己的臉看,何沉光已經習以為常,待自己最得力的狗腿子叮囑完對方幾項紀律之後,才親自開口說:“江大友,你去試試小張的武功。”
江大友應聲出列,血手張這才回神,不禁臉色微變。江大友是他遠房兄弟,長大後二人各奔東西,他自己成了玉門關一帶有名有姓的殺手,江大友卻是個不成氣候的地痞流氓。血手張向來看不起江大友,他身上的人命官司不知凡幾,自然不會是什麼良善之輩,從前他是個讓彆人大氣都不敢喘的狠角色,如今窮途末路,竟被一個少女稱作“小張”,還要被以前看不起的人試武功,簡直是奇恥大辱。
何沉光見他臉色變了,不以為忤,反倒心情不錯。一個人能忍辱負重,不是本事太大,就是太沒本事。她壓根沒指望自己這會兒能收到什麼有大本事的跟班,身邊這些對她低眉順眼的跟屁蟲自然全是後者,如血手張這種有點小本事、有點小脾氣的,再合適不過。
江大友到得血手張麵前,先抱拳一禮,口中說著請指教,可這一禮還沒成,就被血手張劈頭蓋臉地抓向了天靈!
血手張見江大友膽敢真的來試他武功,殺心大動,什麼親戚情分,全是狗屁,必要江大友血濺三尺,也好在那不知輕重的少女麵前立威!
豈知他滿心以為一合必死的江大友,卻似早有預料,在他出手之時已經鬼魅般的退後一丈許,避開了他這一掌!
血手張成名的功夫,全在一雙有如鐵鑄的雙手上,中者骨斷筋折,絕無幸理,方今竟被江大友輕飄飄地避過了,如何不驚?江大友是什麼貨色,他無有不知,何時學得了這等詭異步法?
江大友第一招退,第二招卻是進,伏低身子紮了個馬步,兩隻手平平推出,拿雙掌去打血手張腰間。這一招乍看正是昆侖派的精妙掌法“三陰手”,他是從何處偷師得來,不言而喻。血手張見他竟敢與自己對掌,怒不可遏,立刻雙手成拳,排山倒海般地去接他雙掌。誰知江大友右掌走勢忽變,靈活如蛇,突然竄上來打他胸口!
他變招奇詭,也不是破不了,但勝在速度實在太快,血手張反應不得,被他一掌印在胸口,當即天旋地轉,吐出一口血來!
隻不過江大友這打法,也並非萬無一失,他自己肩膀同時也被血手張一拳擦上了些許,整個人連連後退幾步,終歸是站住了。
血手張胸口煩惡、嘔血不止,再看江大友時臉色驚疑不定,目光移向歪在首座上支頷觀戰的何沉光身上,先前的輕視儘去。何沉光身後的臭魚爛蝦們都是些豬鼻子插蔥裝象的貨色,也就隻端得住那一時半會兒,眼見縱橫玉門關的血手張竟隻在江大友手下走了兩招就難以為繼,登時齊齊歡呼起來,一時間馬屁之聲遠遠不絕於耳,有人諂媚道:“姑奶奶武功獨步天下,得您指導個一招半式,便可拳打西昆侖、腳踩北武當!”
江大友雖然也屬臭魚爛蝦之流,但悟性上可,何沉光專研昆侖外功日久,自己改過諸般變化,指點他這一門老陰逼的掌法,隻三招半式,便可受用無窮。隻不過這兩人對她來說,也不過是大孩子打小孩子,她給了小孩子一把崩鳥槍、因此反敗為勝的水準,不足掛齒。
血手張受江大友一招,再不敢造次,被其他人扶著和江大友一齊下去休息。何沉光被其他人團團圍住,不得不留在堂上,她這些跟屁蟲拍馬屁向來是芝麻開花節節高,這馬屁從北武當又拍到了崆峒、峨嵋,乃至蒙古天子腦袋上去,說得好像何沉光這會兒已經稱王稱霸,讓張三豐給她端腳盆了似的。越說越下道,有人道:“叫甚麼姑奶奶,咱們何先生乃是玄女下凡,天上神仙,豈是你他媽肉眼凡胎可比的?”
這幫人七嘴八舌地商量,最後反過頭問她:“姑奶奶行走江湖,說不得,得有個響當當的名號。咱們兄弟業已有百來號人,出去辦事,要怎生稱呼自家人哪?也要請姑奶奶給個說法才是。”問話人自己就是剛剛說不讓叫姑奶奶的那個,結果這會兒又一連叫了兩次姑奶奶,剛問完就被揍了兩拳。
何沉光見這些人再次亂成一團,不以為意道:“你們自己拿主意。”
這些人得了聖旨,愈發聒噪。他們都是西域地頭蛇,中西文化背景混雜、文理亦不甚通,想出的說辭十分不倫不類。最後推舉幫中最強馬屁精,稱何沉光為“萬壽祖聖紫微玄母天尊”,又給幫派改了個獵奇無比的名字,叫什麼“鬥戰百勝缽哩提毗聖教”,何沉光背都背不下來。自然後來中原武林也幾個能沒背下來的,最後一股腦全叫做魔教、魔女,可以說是皆大歡喜,但那都是後話了。
何沉光在這些人麵前,儘量扮演好一個喜怒無常、心狠手辣的角色。她前世所殺之人總和,算來也不如她這段日子殺過的人多。演戲歸演戲,人卻是真殺,自從殺了朱、武兩家人,她就覺得自己像是打開的閘、流出去的水,再也停不下手了。
而她前世受儘屈辱時,也曾經一腔戾氣,輾轉反側想的想過一回——隻有一回——自己這一身武功,如不能讓自己過得舒服一些,還有什麼用?
可是那個人教她:武者的力量,本就不是為了讓自己過得舒服的。
這力量是拿來保護該保護的人的。
可結果呢?這些她曾經引以為信仰的善念仁心,全成了束縛她的枷鎖,加上她自己唯一一段發自本心的感情,斷送了她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