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著這陽光走出臥房,宋青書已經依約在院門口等她。兩人本該這就下山去的,可何沉光走了幾步,突然間又感覺不到這陽光了。她抬頭望了望天,衝宋青書微微一笑,道:“咱們換條路走,好麼?”
宋青書不疑有他,點頭應了。兩人刻意繞了個遠路,從側殿穿過去到了正殿,何沉光突然停住腳步,拉住了宋青書的衣袖,愣愣地看了他一會兒,才問:“青書哥哥,三月之期一到,你還會走麼?”
她問得突然,霎時點破了兩人之間原本誰也不願意先去試探的那層界限。宋青書緩緩道:“我與七叔失蹤許久,還不知太師父、諸位叔叔和我爹如何擔心。我若是就此與他們斷絕聯係、長留於此,實在枉為人子。”
何沉光道:“我……我知道,你是不願意留下的。我不過是白問這一句。”她聲音漸低,慢慢垂下頭去,倏地落下幾滴眼淚,濺在地上。
宋青書自認識她以來,還從沒聽過她說這樣軟弱的話,不覺心口一悶,道:“不,我不是……”他一時語塞,猛地閉了閉眼睛,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地道:“我還會——還會來看你。”
何沉光搖頭道:“你不用哄我。走都走了,又怎麼會回來?”
宋青書急道:“我必守信諾!”
何沉光麵露迷茫,似乎不能理解這話,“信諾?”她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帶著懷疑道:“信諾又值的甚麼了?青書哥哥,你彆怪我先前強留於你。我想兩個人在一起,唯有日夜不相離,不然散了就是散了。”
宋青書再加安慰,何沉光也隻是分出一半心神,聽他說些打算如何向長輩解釋的話,慢慢被哄住了眼淚。直到宋青書終於忍不住說起了讓她回昆侖派一趟,她才繼續演著那張迷茫臉說:“青書哥哥,你容我再想想。”說著把宋青書推出了殿外。
等到宋青書失魂落魄地走了,她才轉身去開通往石室的機關,不知第幾次溜進了關押著莫聲穀的那一間。她這些日子以來,白天和宋青書答對,晚上就去礙莫聲穀的眼,莫聲穀見咒罵對她無效,乾脆每天閉目養神、對她視若無睹。她非但不以為忤,似乎還樂在其中,天天笑語顏開地對他說個不停。
其實莫聲穀摸不著何沉光天天來和自己說話的目的何在,為免言多必失,這才修起了閉口禪。原本他性子風風火火,最是憋不住話的一個人,每次等何沉光不在了,都要好生對著來送飯的人臭罵一番方才解氣。他心知這些人必然會上報何沉光,才更要如此行事,教何沉光知道自己誰都能理上一理,獨獨不會理會她,趁早放棄套話的心思。
隻是他久被幽禁,根本不知道上頭宋青書的狀況如何,這石室下頭能將地麵上大殿裡的人說的話聽得一清二楚,何沉光特意拉著宋青書說話,正是為了給他聽的。
莫聲穀在下頭聽全了一場好戲,萬萬沒料到一段日子以來,宋青書與何沉光竟然變成了這等關係,當即心中大亂,不住猜疑,先是不解侄兒何以會被那妖女迷惑,又疑心兩人早就有了首尾,否則他被囚禁於此,那小畜生怎地竟心安理得的和仇家廝混?他越想越疑、越想越怒,回憶起何沉光頭前隱匿姓名送飯給宋青書和殷梨亭的事來,雖然事後宋青書說隻是萍水相逢,現下看來已經全然不可信了。
他怒氣橫生、坐立不安,在石室中來回踱步,恨不得衝上去掐著宋青書的脖子帶回武當受家法。誰知說曹操,曹操就到,門外驟然響起腳步聲,門扉隆隆一開,何沉光正似笑非笑地站在門口。
莫聲穀大怒之下,也顧不得甚麼閉口禪了,對何沉光吼道:“你好沒廉恥,竟做出這等事來!!”
何沉光甜甜一笑,道:“小七叔說得忒也難聽。青書哥哥甘願做我裙下之臣,同我有甚麼乾係?”
莫聲穀這些日子雖然無法運功,但何沉光不封他雙腿穴道,自如活動還是可以的。他原本不願和女人動乾戈,此刻火拱天靈,直接使一招擒拿手去拿何沉光脖頸要害!
原本他這一招隻是虛著,料定了以何沉光的武功,能被自己沾著一根頭發才怪。不意何沉光不閃不避,竟生受了他這一抓!
她脖頸纖細,輕而易舉被他合掌卡住,隻消一用力便可折斷。莫聲穀察知她未運內力抵抗,心下雖然起疑,手下勁力卻半分沒有容情。他個子高大,本就生了一身怪力,即便沒有內力,也瞬時將何沉光整個人抓小雞似的輕鬆提起,令她後足離地寸許。
何沉光悶哼一聲,竟擺出一副引頸就戮的姿態、閉上了眼睛。莫聲穀閃念間起了殺意,心下又顧慮她屬下危害青書性命,轉念則想在此殺了她也不虧。就在他思量的當口,忽覺手上一濕,何沉光緊閉的雙目裡淚水竟滾滾落下。
莫聲穀但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猶豫一閃,令他不由自主手指一鬆,放開了何沉光,急急去甩那隻沾了淚的手。他剛一鬆開何沉光,心中頓覺後悔,然而何沉光已經跌落在地、捂著喉嚨連連咳嗽,他想要再掐她一次,又無論如何難以出手,眼見著何沉光咳嗽裡帶了哽咽、眼淚不要錢地往下流,不由七竅生煙道:“真他媽奇了!?你哭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