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書被何沉光推出大殿之後, 正自因為她方才的話心煩意亂, 在外頭無頭蒼蠅一般繞了幾圈,竟又繞回了原處, 不意迎頭瞧見江大友跟一個生麵孔打了起來。他不知就裡, 以為是紅教內訌, 這才讓兩人住手。
這大殿坐落於紅教山頭首峰,是何沉光平日起居之所, 教眾都住在側峰。何沉光平日裡不喜歡人多嘴雜,是以紅教教眾十分知機, 日常議事都去側峰堂口,很少來主殿晃悠。再加上何沉光跟宋青書同進同出多日, 教眾們更加退避三舍, 等閒不會靠近首峰,以免擾了她的清淨。江大友是事先得了何沉光的命令, 才引張無忌到主峰廝見,沒成想何沉光改了主意不見。請神容易送神難, 這要是在側峰,江大友要趕走周顛自然一呼百應, 現下卻隻能靠自己和周顛單挑了。
江大友心下惱恨周顛來時言語不敬, 這會兒又被後者打得左支右絀, 肚子裡犯起了做地痞時的混勁兒,心下起了殺意, 一見宋青書, 立刻使出何沉光教他的精妙步法, 猛地朝後飄了幾丈遠,穩住氣息叫道:“宋公子,這龜孫是來刺殺咱們姑奶奶的!快攔住他!”
坑蒙拐騙本就是江大友的傍身絕技,這謊話說得情真意切,由不得人不信。周顛被他扣了個莫名其妙的屎盆尚且來不及分辨,回頭望見了宋青書,竟然似曾相識,愣了一下後認出了人,忙道:“你不是武當的小子麼!?”
周顛之所以照麵就能認出宋青書,倒不是因為宋青書有何令他記憶深刻之處。原是張無忌遭明教上下求懇、非要推他繼任教主之位,不得已被絆住了手腳,沒能即刻下光明頂去追何沉光,萬般無奈之下,隻得先派幾個教眾去尋。派出去的人沒找到何沉光,倒是先找到了武當的人,照麵一問之下得知宋青書與莫聲穀被擄,立刻傳了信鴿回來。張無忌聞訊十分憂心,因為要尋找失蹤人口的緣故,周顛十分上心,他在光明頂上攏共隻見著宋青書兩三眼,但腦子裡已經不知回憶過幾回後者的長相了,所以一見麵就認出了他來。
張無忌做了明教教主之後,一邊是要遵陽頂天遺命、迎謝遜回中原,一邊是要尋找武當的師叔師哥,半途又在大漠中發現殷梨亭全身關節為金剛指力折斷,與前頭二人失蹤之事互相聯係,更加心急如焚。他分身乏術,不得不暫且擱置了自己跟何沉光的私事,但思念之深之切,以至於日日神思不屬,周顛瞧在眼裡,當真十分懊惱。因為殷梨亭傷勢嚴重,眾人便決定先去嵩山少林問罪,周顛立刻規勸張無忌路途中稍稍繞路、快馬來西涼一趟,這才有了今日之行。周顛想法直來直去,認定小夫妻吵架,見了麵抓回床上自然萬事大吉,他認定江大友不說實話、何沉光是避而不見,教主脾氣好,他卻不信這個邪,是以跟著張無忌走到半路,便突然轉身跑了,決定先衝回來搜個宮,先逮著人再說,沒想到在這裡竟然見到了失蹤多日的宋青書。
周顛大驚之下,難免顧不上繼續毆打江大友,而宋青書見這“殺手”叫破了自己武當弟子身份,反倒更不能袖手旁觀,立刻起手拔劍,足尖一點、朝周顛疾刺!
宋青書本就使得一手精湛劍法,連日來經何沉光有意無意的指點,造詣比之當日光明頂上更進一層。周顛沒想到他一言不合就殺了過來,當真莫名其妙,他手中沒有兵刃,性格又十分狂傲,竟用雙掌硬接這力劈華山的一劍,隻聽“錚”的一聲,宋青書手中長劍被周顛合攏雙掌夾住,劍刃在周顛掌心劃出一潑血花!
周顛見宋青書動了真格,腦蓋子篤篤拱火,本想說江大友胡說,但又想先問宋青書為什麼會在這裡,兩個念頭加起來一衝,反而著落不到舌頭上了,口中喝了一聲道:“你怎地同我動手!”
宋青書道:“閣下闖進彆人家門,還要來質問主人家麼?速速退走罷!”說著手上運勁,奪回長劍,周顛連忙伸掌在劍刃上一拍,這才免得又添一道傷口。
周顛聽他這樣說話,差些氣得倒仰,罵道:“你說甚麼!?你算個屁的主人家!?你——”他話未說完,腦後陰風又至,原來江大友怕他說出真相,冷不丁從他背後拍來了兩掌!
與此同時,宋青書一抖腕子,亦是一劍攻來!周顛左支右絀,不得不一個筋鬥避了開去,眼看宋青書刷刷數劍緊緊黏上,哪裡還有分心解釋的餘地,當即使出渾身解數拆招。
三人在大殿中莫名其妙戰成一團,何沉光在下頭聽的一清二楚,心裡覺得十分好笑。她丟開手中匕首,繞到莫聲穀麵前看了看,見他滿臉青茬被自己剃得深深淺淺的十分不均勻,也懶得繼續再和他玩了,轉身飛掠出了石室。
地宮出口正好在大殿側門旁邊,何沉光足不沾地地飄了上來,正看見殿中打成一團的盛景。她步入殿中,似笑非笑地道:“打什麼呢?”
她這聲疑問輕柔婉轉,卻蓋過了殿內的劍鳴掌風,宋青書劍勢未停,周顛卻是眼尖先瞧見了她,他是個憋不住話的人,忍不住大叫道:“何姑娘!!”
周顛這麼一出聲,體內真氣立刻泄了大半,隻在刹那之間,宋青書的劍尖已經遞到了他胸前。
宋青書已經聽見了何沉光的聲音,心湖大起波瀾,不知怎地念頭一偏,手上隨之變招,原本並非為取敵人性命的一劍轉而變成了殺招。千鈞一發之際,他腦中隻剩一個模模糊糊的想法——
何沉光從前樹敵眾多、之後若要改走彆路,要收拾的首尾固然少不了。今日他在此留下一人,不計此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何沉光日後都會少遇一道坎。
長劍劍尖距離周顛胸口已不盈一寸,若照此一刺,取的正是人體心脈要害。眼見劍尖即將入肉,宋青書突然感覺到身體被一股既柔和、又剛猛的力道無形中一推,手中長劍再也持握不住,朝左邊偏了幾寸。
周顛情急之下,人已朝右閃開,長劍就此擦著他的胳膊刺了個空!
宋青書一招使老,本欲收招,然而身上的慣性卻被那股力道帶得收不住勢,連連朝前走了兩步,這才穩住了身子。他回頭一看,身後站著個眉清目朗的俊秀青年,正是張無忌!
兩人甫一照麵,張無忌立刻麵露異色,似是實難置信,“宋師哥?”
周顛見張無忌隻用掌風就逼退了宋青書,大喜道:“教主,幸虧您老人家回來啦!我就說何姑娘是躲起來了,您看!”說著一指遠遠站著的何沉光。
宋青書乍然再見張無忌,見他身著錦衣、束發整潔,不複當日光明頂上那般襤褸落魄,且呼吸綿長、目中神光奕奕,登時憶起他武功之高,更想起他在六大派眾目睽睽之下攔腰截走何沉光的一幕。他心念電轉之間,已經明白了周顛為甚麼要叫張無忌作“教主”,滿心不可置信——
然而張無忌隻與他對視短短一瞬,目光已經隨周顛的話移開,轉而看向了前頭。
何沉光站在原地,眼看著張無忌神色微變、眸光焦灼地朝自己望來,當真是自重活以來,再沒有比這一刻更有趣的了。
張無忌身形一動、越過宋青書,焦聲道:“——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