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臉上紅毛巾覆麵,身體筆直又僵硬地躺在床板上,她的房間裡死一般的寂靜,再也聽不到任何呼吸聲,終究我無法克服內心的恐懼,可是我又產生了一種逆反心理,我想挑戰一個人走進那個空無一人隻有一具冷冰冰屍體的房間,於是我幾次三番在奶奶房門口徘徊,瞥見奶奶的四肢死氣沉沉地攤開,如枯樹根般的皺巴巴的手,指縫裡還藏著汙垢。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的壽鞋,身穿壽衣的奶奶就像一個詛咒時紮的小人一般,那鮮豔的紅色絲毫不給人熱烈的感覺,到讓人感到窒息和刺目。
我不僅有些竊喜自己不似那般膽小,於是再往裡麵走了一步,映入眼簾的正是奶奶淩亂不堪的頭發散落在床上,猶如鋪蓋著森森白骨的戰場一般,白發中夾雜著寥寥幾根灰絲,稀少的頭發掛在奶奶的腦皮上,有一縷散發纏著奶奶的脖子。我的心惴惴不安地跳動著,咽喉口頓時有些想作嘔。
疾病已經慢慢把奶奶折磨得失去了人原本該有的容貌。最終,恐懼徹底將我吞噬,我猶如做了虧心事一般心有餘悸地落荒而逃。
樓下是此起彼伏的切菜聲、燒火聲、吼叫聲、不時也會傳出幾次笑聲。我趕緊跑到樓下,將自己置身在人群中,似乎是想沾染幾分人間煙火氣。可是家裡的大人都忙得不可開交,大伯和爸爸媽媽他們都在商量送葬的風俗,這是最後一次和奶奶有關的筵席。
我心裡空落落地走進家門,又走出家門,甚至還不小心把切好的一板子青椒碰翻了,無助又羞愧地逃走了,我感到自己無處可去,於是我又一次來到樓上,我緊緊地貼著遠離奶奶房間的牆壁,躡手躡腳地往樓上走,內心的驚恐時不時侵略我的心房,終於我隻要一扭把手就可以躲進自己的房間,這時我聽到奶奶房間裡傳來一陣陣小聲的抽泣聲和抹眼淚的聲音,我好奇地往裡麵微微探頭,令我驚訝的是,一向強勢不可一世的哥哥居然在奶奶房間偷偷抹眼淚。
這個哥哥是我小姑姑的兒子,聽爸爸媽媽說,他小時候就經常來奶奶家吃飯,所以跟奶奶感情深厚,以往每年,他逢年過節就要買東西來看奶奶,親切地在奶奶身邊喊“外婆”,他對任何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唯有在奶奶跟前,他願意伏下身軀湊近奶奶說話。他的臉色黝黑,又不苟言笑,很多人都說他就是閻王姑父養出來的小閻王。但是在奶奶跟前,他總是露出燦爛又靦腆的笑容,他的笑意大部分都朝向奶奶,每次看到哥哥看向奶奶時溫柔似水的眼眸,我都懷疑這是不是他。可他對我卻毫不留情,年少輕狂誰不會和親人任性地慪氣,每次我和奶奶發脾氣,他都會厲聲斥責我,儼然化身成黑臉包公惡狠狠地教訓我一頓。
至今想起他眼藏怒火,緊皺眉頭,齜牙咧嘴,嘴唇泛黑的模樣,我都不禁心裡打個寒顫。而在奶奶房門口看到脆弱痛苦的他,我不禁百感交雜,既心疼他又感慨他對奶奶的深情厚誼。
哥哥似乎感覺有人,乍一抬頭就和我四目相對,他急促地擦拭著眼角的殘淚,吸了一下鼻子,聲音沙啞地說“千,你不過來給奶奶燒點紙錢嗎?奶奶走了,以後就再也看不見了。”他的眼神不舍又悲涼。
我木木地站在原地,吞吞吐吐地回答說“我之前給奶奶燒了很多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