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飛的大雪也有落幕的那一刻,年輕時再無限風光的人也逃不過年邁垂暮的那一天。
大伯心裡明白外出謀生已經是板上定釘的事,他已經磨滅了一絲一毫的僥幸心理,隻是過去數十年和兩個兄弟之間的磕磕絆絆忽然湧入心頭,與之並肩的是滿心的慚愧和悔恨。當時他們總是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紅著臉,現如今想來,無不是埋怨過去斤斤計較的自己。
愁悶心緒紛擾著,大伯失落地晃到我們家門口,恰好爸爸也剛吃完早飯走到門口,大伯走到爸爸身邊,爸爸一如往常,開始了飯後閒談,他隨意一問“大哥,最近我怎麼聽說你借了彆人很多錢?”
大伯沉沉地點點頭,茫然地往前走了一步,雙手背在身後,虛虛地回答“是啊,大概借了十來萬吧。這才湊齊了三十來萬給明買房子。”
爸爸不解地問“為什麼要借這麼多錢?可以先付房子首付然後慢慢按揭還,你一下子借了這麼多錢,一下子身上壓力多大啊?再說在村子裡哪能拿出那麼多錢出來還?”
“所以我們商量了一下,打算去外地打工,明已經幫我們找好了廠子。”此話一出,爸爸呆呆地注視著大伯的背影,大腦裡一片嗡然,心臟遺忘了片刻的跳動,憋了良久才緩緩地長歎口氣,他有千言萬語,卻僅僅擠出了一響看似平靜的笑聲。
爸爸的臉上再也掛不住一絲欣喜,手忙腳亂地在口袋裡翻找,終於抓到煙盒,粗魯的手裹挾著口袋布,錯落帶出的衣布和略顯狹小的衣袋口生成一個死死咬住爸爸手掌的虎口,爸爸著急又無措地吃力往外拽,伴著幾聲短促的撕裂聲,緊緊握著煙盒的手才脫身。
爸爸迫不及待地走到大伯身邊,將煙遞到大伯嘴邊,勤快地給大伯點著煙。
這是爸爸第一次親手將煙送到大伯嘴邊,從小到大,他們兩就呆在一塊,就算以後各自成家了,兩人的房子也緊挨著建在一起,這倒不是說平日裡兩人情感怎麼深厚,而是奶奶希望兩兄弟能離得近些。
在此之前,爸爸從來沒想過有一天大伯也會遠去,他已經習慣了大伯的存在,習慣到每一次見到大伯心底都泛不起任何波瀾。
大伯似乎感到有些受寵若驚,驚訝地盯著爸爸,麻木的嘴輕輕地抿著煙,知道火星子緊追著煙味,他才後知後覺急吸了一口。
爸爸聲音沙啞著說“大哥,你想好了?你已經不年輕了,現在去外麵打工怕是要吃不少苦啊。而且,如果你也走了,媽就一個人孤零零的。你知道,英在縣城裡帶孩子讀書,我也隻是白天會回村子裡,晚上都不在鄉下住。”爸爸的心緊緊揪著,嘴角顫抖著,支支吾吾地說不清話,眼睛突然酸痛著,爸爸倔強地揉揉眼睛,用力地眨了幾下,滿眼散不開的憂愁和心酸。
大伯哭笑著臉轉過身來,眼眶微微濕潤著說“華,我也是沒辦法,欠了這麼多錢要是不去打工,這日子怕是過不下去了。”
兩兄弟相視,感慨良多,卻都不善言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