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到頭的小村莊終於等到了短暫的歡喜和煙火，短短一個月的熱鬨將要耗儘十一個月的孤寂去償還，可是它何嘗會因為注定要告彆和孤寂而心灰意冷？它隻會滿懷期許，安安靜靜地盼望背井離鄉的遊子再次回到他的懷抱，即使有人一年不回來，兩年不回來，它也不會對他們生出一絲失望和怨恨，依舊會年複一年地盼望著他們下一年歸家的訊息。它很懊悔自己的風水不養人，逼得孩子們不得不離開這片親切的土地，它感激孩子們曾經的陪伴、顛沛流離時的牽掛和思念，還有他們給予的無限盼頭。隻要一想到過年時燭火溫明、其樂融融，剩下的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欣喜，那是一種靠近幸福的旅程。
越長大，我發現他們臉上的笑容越少，這幾年，許多人選擇在各地孤苦伶仃地渡過這個團聚的節日。
“這幾年，村子裡回來過年的人少了好多。”爸爸手拿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發。
“是啊，過年都越來越冷清。”媽媽悶悶地回答。
我心裡也免不了一陣淒涼，不解地問“為什麼他們都不回家過年？在外麵人生地不熟的，多孤單啊。”
爸爸從房間裡拿出幾個袋子，裡麵裝著新買的衣服，他一邊將全部新衣服從袋子裡拿出丟在沙發上，一邊說“這幾年，賺錢都不容易，在外地打工也賺不了幾個錢，身上沒錢，回家過年渾身都會發冷。”
“可是，和親人在一起聚在一起，熱熱鬨鬨的，心裡一下子就暖烘烘的。”我激動地說道，每年我喜歡的就是親戚們挨個請吃飯，今天所有姊妹去你家吃飯，明天就到我家吃飯，親人們聚在一起說說笑笑，即便不說話，隻要坐在一起，心裡就暖暖的。
爸爸不禁笑出聲，笑著說“傻瓜，你還小，當然喜歡所有人呆在一起。等你長大就明白，當你落魄貧困的時候，你是沒有資格擁有親情的，即使是親兄弟姐妹都是這樣。你看這幾年，我們家過得算比較艱難，你三姑姑和我們家有聯係嗎？特彆是姑父，他看到我冷著眼繞道走。”幾聲譏笑，爸爸默默地低頭擺弄皮帶。
雖然不願意承認，但是這確實無法反駁，前幾年，爸爸混得風生水起，和三姑父也合作做生意，賺了點錢，兩家人經常走動。這幾年，爸爸日子過得困難，姑姑都很少來我家走動，見到我們一家人也冷淡了很多。原本姑父就是這樣的，之前爸爸和他一起做生意，賺錢了，他就願意衝我爸爸多笑笑，賠錢了，他臉一翻，不認賬，逼著爸爸一個人承擔損失。近幾年，爸爸生意不順，他毫不猶豫地斷開和爸爸的生意，爸爸雖然心寒卻也能理解，隻是斷了的何止生意往來？
姑父有一個魚塘，一年要投幾千塊錢進去，到了過年乾塘抓魚過年，爸爸高估了自己，想著兩家的交情，給一條金魚應該不算過分，於是爸爸不請自來，暫時掃去一身的心酸和晦氣，笑臉盈盈地跑到姑父的魚塘。思緒流淌著，不覺升起股股喜意。
姑父零星的幾根頭發在風中掙紮著，頭頂著一片地中海，身上穿著蟾蜍綠的雨衣，腳踩一雙銀杏黃的雨靴，他翹著臀，彎下腰，雙手抓住魚鰓，身體微微晃動著，魚一折騰，他也跟著起舞，吃力又小心地將魚慢慢放進身旁的一個柿子紅的塑料箱子裡，爸爸驚訝地感歎道“哇塞，這也可真肥，看來今年這魚塘不錯。”
聲音就像一陣弱風般在姑父耳邊拂過，他甚至覺得抬頭都是一種玷汙，僅僅微微側目，又把視線回到手上，板著一張黑臉，傲慢地“哼”了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在譴趕叫花子，爸爸頓時笑意全溜，不安地踏踏腳，雙手卑微得無處停留，姑父冷冰冰地說“我這可沒有魚給你。”
這一句話堵死了爸爸的話，毫無餘地，爸爸紅著臉尷尬地走開，放眼望去，姑父叫了很多親戚來幫忙，甚至還叫了幾個鄰居，卻沒有通知爸爸。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燦爛的笑，隻是深深地刺痛著爸爸。
爸爸轉身就想離開，恰好二伯家的哥哥平也在這湊熱鬨，嘴角恣意地上揚著，手裡提著金魚，裝滿星星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它，不經意轉頭恰好碰到爸爸，笑靨如花地說“叔叔，你來了？我還在疑惑怎麼沒看到你，你怎麼這麼晚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