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眾人皆是一陣唏噓。
失怙幼女的故事總是沒有天下大勢和王孫貴胄的故事叫人蕩氣回腸,幾聲歎息後,眾人又開始聊起如今長安中的局勢。
據說董衍一死,原本屈服於董衍淫威下的封綬,虞磬等文臣武將又蠢蠢欲動。
有頭戴綸巾的書生憤慨拍桌:“想當年高祖皇帝廣開文路,征辟寒門,如今倒行逆施,世家當道,簡直是社稷之恥,天子有苦難言!”
有苦難言。
銀霄手中捧著的湯已經半溫,她喉嚨滾動,湯碗停在嘴邊半晌,卻遲遲沒有張嘴。
天子有什麼難言的苦。
又不是沒有長嘴,八尺男兒,有手有腳,再委屈,也不愁吃喝,那些心懷鬼胎的臣子和奴婢見了他也依舊會卑躬屈膝行禮問安。
隻有嗷嗷待哺的孩子。
一飲一食都要看人臉色。
排骨和著玉米燉的清湯滑入口中。
不覺得清甜,竟生出一絲苦澀。
青翡擔憂地瞧著她,呐呐喊了聲“娘子”。
她垂眸,將苦澀的湯水咽了下去。
再一抬頭,儼然已經換上另一幅神采。
一如今日掙了錢後的輕快模樣,淡笑道:“有什麼好擔心的。”
她的聲音微不可察地顫抖。
“他向來詭詐。”
“魏氏後宅的事情能傳得這樣遠。”
“十有八九是故意散播出來的攻心之計。”
青翡雖有些不放心,但聽她這麼說,還是稍微鬆了口氣。
她雖害怕魏承,可是這些日子看著魏承和娘子相處的點點滴滴,她總覺得,魏承對娘子,是不一樣的。
對他們的唯一的孩子,哪怕再冷淡,再怨恨娘子,應該對女公子也會有那麼點舐犢之情在的吧。
回了住處後,銀霄將吃食打開遞給頊馥,幾人聊起幾日的收獲和在酒樓的見聞。
頊馥正喝著湯,聞言皺眉,幽幽歎氣:“如今局勢,天子隻怕也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
“若是任由世家豪強繼續壯大下去,他們侵占的田地佃農越來越大越來越多,百姓可以耕種的地越來越少,農戶吃不起飯,隻能去搶,到時候隻會有越來越多的百姓造反起義,軍隊再來鎮壓,如此循環無窮儘也。”
“唯今之計,隻有讓天子擁有能號令的軍隊,背後又有願意支持的世家,約束其他野心勃勃的豪強,才可以暫緩往後的局麵。”
“咱們還是快些去長安吧。”
她瞧著正在望著一堆針線出神的銀霄,若有所思道。
銀霄皺眉,對她的話題不感興趣。
她剛嘗到賺錢的甜頭,還想多攢些錢,去了長安花銷肯定更大的,老百姓沒錢寸步難行。
豪強也好,天子也好,興亡都是百姓苦,哪怕是起義造反改朝換代又如何,依舊是換了一批人來替天役民。
唯獨在頊馥說起“農戶吃不起飯,隻能去搶”時,她神色一動。
想到了剛離開幽州那幾日碰到的甲乙丙丁,那四個人看起來便是農戶屠夫出身。
身上穿得破破爛爛,估計也是家裡無田可種了,才搜出家裡的刀斧,出來打家劫舍。
似乎還有妻兒老小,怕她到處傳病,還想殺她。
最後還是心軟,給她留了兩錠銀子。
也不知道那些銀子被他們用完了之後,他們如今在做什麼,可有的種?有食吃?
她自然不得而知,她的力氣隻夠自己顧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她的刺繡很是得客人的青睞,她準備多做十幾套小兒的衣物。
這次的繡花,她用了更多的心思去弄。
除了最簡單的梅蘭竹菊,還有紅豔豔的多子石榴,瓜瓞綿延的葫蘆葡萄,雙飛蝶,龍鳳對,流水祥雲海浪紋。
她曾穿過用的那些衣服上好看的樣式,她都想辦法畫出來繡上。
青翡和頊馥女紅都不行,隻能給她做些裁剪的活計,繡好一批很是花了些時日,一連七八天,都沒有出門,眼見著坐吃山空,她終於做好了一堆精致的小衣服,帶著青翡出去兜售。
這一次,她們特地將地方選在了安邑城中香火最旺盛的聖母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