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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模糊的猜測被證實, 小林鬱一時竟回不過神,肩膀不知是因為震撼還是思念,無法自已地劇烈顫抖著。

她垂著頭, 死死咬著牙,呼吸急促。

丘比特坐在她的掌心, 小小光團也被顛得厲害。

祂看她一眼, 伸出那條細細長長的火柴人手臂,往頭頂那無垠銀河一點——

兩道互相攙扶著的朦朧身影便漸漸顯現了出來。

一男一女。

女性染著時下普遍的棕紅顏色頭發, 發絲梳得很工整, 用漂亮的發夾挽成了一個花苞;她身著一身碎花長裙, 看得出有精心打扮過。

男性長得要更高一點,發絲濃密,但鬢間隱約可見幾絲白發;他看起來似乎腰椎有點問題, 身體不由自主地壓彎著,微微往前傾。

兩個人都不再年輕了,眼角額頭有著細細的皺紋。

然而就是那兩幅平凡又有了些年紀的麵容, 落在小林鬱眼裡,卻叫她腦子裡嗡然一聲, 再也看不見彆的事物了。

她隻覺得心臟一下子變得很燙, 燙得她眼尾在發熱,燙得她眼前一片迷蒙。

……也燙得她喉嚨不自覺溢出一聲低低的嗚咽。

她曾無數次想過那日父母在離彆前究竟對她說了些什麼——那會她因為脫力與痛苦, 已經難受得什麼也聽不進去了,隻能看見兩人張張合合的嘴巴。

火光漫天, 將未能傳達到的離彆贈言連同兩人的軀體一起,永遠埋葬在了黑色灰燼之下。

此後的很長一段日子, 小林鬱總是會夢見那副火舌烈烈的場景。

應該很疼吧?應該比她那時感受到的要痛上百倍吧?

在最後的時刻是不是很痛苦?有在埋怨自己嗎?應該有的吧?

畢竟, 是因為她的突發奇想才進行的這趟旅行, 又是因為她的任性才多留了一晚。

所以,被怨恨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理智與情感像是被撕裂成了兩個個體——理智告訴她,父母不會對她說出這樣的話;可情感卻因為自責與內疚,將那日的場景漸漸扭曲。

那未能傳達到的話語,最終在日日夜夜的噩夢中,被歪曲成了如同詛咒一般的惡言。

……不,或許,那就是詛咒本身也說不定。

小林鬱不合時宜地記起了夏油傑曾對她說過的話。

淚珠滾落臉龐,她麵色恍惚地低低呢喃:

“畢竟,愛是最深刻的詛咒啊。”

她曾對身為偶像的愛小姐說,愛不全然都是詛咒。

但現在,她卻又無法使自己信服了。

丘比特似乎在說些什麼,聲音像是隔了一層厚厚的磨砂玻璃,變得模糊不清。

“……你父母殘存的意念一起被封入了匣子,當時……”

可她已經管不得那麼多了。

她一直都很想很想再見到他們。

她始終被困在時光長河的牢籠裡,一次次回望過去,從來也沒能真正看向未來。

四周銀河遽然震蕩。

璀璨星沙穿過她的指縫,炫目星辰墜落在她的發間。

她努力朝父母探出了手。

下一瞬。

星海驟然一暗。

她的意識也緊隨著墜入無邊黑暗。

……

……

光團愣住了。

半晌,丘比特用細長的火柴人手臂撓了撓自己毛絨絨的身體,小聲嘟囔:“這可難辦了。”

祂沒料到小林鬱居然會選擇把自己的意識封閉起來,打造出一個獨屬於她自己的幻境。

丘比特為難似的轉了兩圈,揮動了下翅膀,仰起身體,好似在對著誰征求意見:

“現在怎麼辦?”

“哎呀,我也隻是想讓她再見父母一麵嘛……沒想到會變成這樣。不過,月老先生,再生氣下去你的胡子會被氣掉喔。”

“不,我們無法進入,被她拒絕了。”

然後,光團陡然安靜了下來。

柔和光亮一閃一閃,丘比特似乎在認真傾聽著什麼,良久,才若有所思地晃悠了一下身體。

“這麼說倒也是欸。”

“如果是式神契約的話,應該能憑借契約效果強行突入到她的幻境裡。”

丘比特拍了拍團子身體,沉思一會兒,說:

“嗯……這樣的話,就該助那兩個人一臂之力了吧?”-

東京高專山腳。

一輛車平穩地停了下來。

伊地知掃視一眼後視鏡,看見在後座睡得東倒西歪的三個術師。

他推推眼鏡,猶豫一會兒,還是開口:“五條先生,夏油先生,小林小姐,已經到高專了。”

沒有人回應。

隻有綿長悠遠的呼吸聲回蕩在開著空調的車內。

伊地知:“……”

他提高了些聲音:“五條先生。”

半晌,就在伊地知打算解開安全帶,再接著下車去後座搖醒他們時,白發男人悠悠拉下墨鏡鼻托,閉著眼,清冽嗓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與慵懶。

“伊地知,我沒聾,聽得見。”

伊地知:“……”

既然聽得見就和他說一聲啊!

打工人伊地知敢怒不敢言。

五條悟沒什麼形象地打了個哈欠,掀開眼皮,瞥一眼還熟睡著的紅發少女,長臂一伸,便輕鬆越過了她。

然後,他不怎麼客氣地拿指頭捅了捅自己摯友的臉:“傑,醒醒,彆裝睡了。”

夏油傑:“……”

夏油傑無奈睜眼,糾正:“悟,我不是裝睡,是真的在睡。”

“那種事怎麼樣都好啦。”

五條悟不以為意。他稍稍偏頭,望向低垂著頭顱的小林鬱,忍不住上手捏了一下她的麵頰:“鬱,你也該——”

話音戛然而止。

指腹濕漉漉的,像是沾上了水珠。

他下意識撚了撚指腹,直至將那抹濕潤暈開,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向來遊刃有餘的最強難得有些慌張。

五條悟急忙抬起小林鬱的臉,果不其然看見少女被淚水暈濕的麵頰。

她緊緊蹙著眉,似乎正陷入夢魘之中,一副睡得很不安穩的模樣。

五條悟用指腹輕柔擦去少女眼睫上沾著的淚珠。

他從來沒見過小林鬱哭——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哪怕是天元那次她被逼入絕境,不得不與伏黑甚爾對峙,她也隻是斂起臉上的笑意,柔和眉眼變得沉靜冷然。

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她落淚。

五條悟看向夏油傑。

夏油傑也不禁壓低了眉峰。

黑發男人替少女理了理粘在臉側的鬢發,放緩聲音哄道:“鬱,我們到高專了。”

沒有回應。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夏油傑眉峰壓得更低了。他手上微微使勁,搖了搖小林鬱的肩膀,加重聲音喚道:“鬱。”

小林鬱仍然沒有轉醒。

少女閉著眼,呼吸均勻,安靜得就像陷入了永久的長眠。

五分鐘後。

五條悟抱著小林鬱匆匆闖入了家入硝子的醫療室。

家入硝子原本正準備剝開一根薄荷味棒棒糖壓壓煙癮,還沒解下糖紙,就看見兩名特級術師這副行色匆匆又氣勢洶洶的模樣。

她霎時一愣。

目光在落到紅發少女昏睡的麵容上時,家入硝子陡然反應過來。

糖果啪地一聲掉落在地麵,她沒有心思再管,急忙起身大步邁至兩個男人身旁,摸了摸小林鬱的臉,又抬頭盯著同期,麵容嚴肅。

“發生什麼事了?”

夏油傑簡短地敘述了一遍始末。

家入硝子蹙眉:“是在戰鬥中不小心被詛咒了嗎?”

“不。”五條悟搖頭,臉色極度難看,“從她身上,我看不出絲毫被詛咒的跡象。”

既然六眼如此斷言,那就絕不會是對方術式所導致。

家入硝子便也不再多言。

五條悟將小林鬱放到床上,家入硝子自覺過去給她做起了檢查。

一切正常。

家入硝子又試著使用了幾次反轉術式,片刻,她轉頭對著兩名同期,麵色凝重。

見她這副表情,五條悟與夏油傑便也知道了結果。

事情又回到了起點。

夏油傑拿大拇指按了按眉心,嗓音低低的:“會不會跟高專那次一樣?”

高專那次的神行方舟事件裡,小林鬱為了獲得祓除特級咒靈的力量,也曾像這樣陷入過沉睡。

五條悟嘖了一聲,精致漂亮的臉陰沉沉的,像是能擰出一大把水來。

“還是死的太便宜那些豬腦子了。”他殺氣騰騰道。

話雖如此,事情已經發生,他們也束手無策,隻好暫時先作等待。

第一天。

第二天。

直至第十天。

小林鬱睡得比那次還久,也依然沒有任何要醒來的跡象。

夏油傑推門進入醫療室的時候,看見五條悟正牽著她的手,趴在病床一側睡著了。

夏油傑又轉回了頭。

小林鬱呼吸起伏平穩,睡顏安靜。

夏油傑靜靜凝視了一會兒後,悄悄放慢了腳步,無聲無息地靠近床的另一側坐下。

骨節寬大的手掌包裹住了她的另一隻手。

夏油傑支著腦袋,也慢慢合上了眼。

月色漸漸西移,清輝透過玻璃窗灑落進房間。

一抹乳白光華忽然自少女胸口一閃而逝-

周日。

小林鬱睡了個懶覺。

難得父母沒有早早叫她起床,她在被窩裡賴了好一會兒,才蛄蛹著從柔軟的布料裡探出了頭。

怔怔發呆半晌,她揉了把打結的長發,起身下床。

客廳裡,媽媽正一邊看電視一邊在包餃子。

牆麵上拿相框裱著她從小到大拿的獎狀以及大學錄取通知書的複印件,每一件都擦得很乾淨,丁點灰塵不染。

聽到腳步聲,媽媽抬起了頭。隻是一抬頭就瞧見她這幅睡意惺忪的模樣,不免嗔怪道:

“快點去洗漱。還有,睡衣都卷起來了,你是在打仗啊還是在睡覺啊?”

小林鬱低頭看了看自己露出的肚皮,扁著嘴,把團起的衣擺卷巴卷巴放了下來。

她正要轉身去衛生間,又聽媽媽催促:“去,把你爸也叫過來包餃子。”

小林鬱乖巧地應了聲,腳步一轉便拐去了書房。

果不其然,爸爸正哼著不成調的小曲、一臉開心地給綠植澆水。

她眼眸咕嚕嚕一轉,躡手躡腳走至爸爸身後,然後,猛地一拍他的肩膀——

水壺裡的水差點灑出來。

爸爸嚇了一大跳,轉過臉時表情還驚魂未定。

惡作劇成功,小林鬱心滿意足,又趕在爸爸發言前急忙堵住他的嘴:

“媽媽讓你去包餃子。”

爸爸悻悻然看她一眼,最終無奈搖頭,寵溺地說了句“你啊你啊”,便放下水壺走出了書房。

小林鬱背對爸爸,悄悄朝著油亮綠植狡黠吐舌。

洗漱完,她來到客廳坐下,跟著父母一起包餃子。

電視裡正播放著火災失事的新聞。

著火點是一處酒店,火災傷亡不少,損失慘痛。

小林鬱看了一眼,心裡莫名生出抵觸的情緒。

她不太想看這個新聞。

她下意識用還沾著麵粉的手拿起遙控器,換台。

父母看了看她。

爸爸拿下巴指了指被攏至桌角的報紙,隨口閒聊:“剛剛電視裡那個新聞,今天報紙也報道了,還是頭條呢。”

媽媽也跟著感歎:“據說火災現場燒毀得很嚴重,死了不少人。”

小林鬱沉默不語,隻敷衍地應了幾聲。

包完餃子,媽媽就端著它們去了廚房。

小林鬱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看著她把一個個肉餡飽滿的餃子放進煮沸的水中,又看了看她新染的棕發。

“媽媽,這個頭發的顏色很適合你。”小林鬱撒嬌般抱住了媽媽的腰,由衷誇讚。

媽媽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高興。她拍了拍女兒的手,嗔道:“就你嘴甜。”

白花花的餃子在鍋裡翻騰。

片刻,媽媽忽然開口:“吃完午飯就要回學校了嗎?”

“嗯,下周有個小組作業要交,今天得早點回去討論。”

小林鬱大學在本市,周末正好能回家。

“這樣啊……”

見媽媽似乎有點不舍,小林鬱笑嘻嘻道:“沒辦法,畢竟你女兒已經長大了嘛,現在已經是個既靠譜又成熟的成年人啦。”

媽媽卻不說話了,表情忽然多了幾分哀傷。

小林鬱一怔。

以前每次她調皮的時候,媽媽總是恨鐵不成鋼地點她腦殼,抱怨自己女兒何時才能長大成人。

如今她開個玩笑,卻好像反而戳到了媽媽的傷心處。

小林鬱不太明白,她剛要開口,媽媽卻突然說:“彆那麼快長大也可以。”

鍋裡的餃子已經紛紛翻起了雪白肚皮。媽媽一邊拿漏勺撈餃子,一邊輕聲道:

“十八歲的年紀,也不過還是個剛成年的孩子。”

“再多任性一些,最好對未來再多點貪婪。”

未曾預料到的話語叫小林鬱愣在原地。

媽媽卻已經轉身,將裝著煮熟餃子的盤子交到了她手上,眼神溫柔地催促:

“快端出去吧。”

吃完午飯,小林鬱乘車回到了學校。

剛開學沒多久,天氣還是很熱,柏油馬路被烘烤出些許刺鼻的味道。

她正低頭在小包裡翻找手機,純白裙角邊緣卻突然落下了一大片陰影。

她一怔,匆忙抬頭。

陽光太刺眼,她眯了眯眼睛,過了一會兒才看清陰影的正體。

——是兩個長得很好看的男性。

身量很高大,她得費勁地仰著頭才能看到他們;頭發一黑一白,麵容在陽光下顯得異常朝氣炫目。

兩隻手分彆扣上了她的腕骨。

他們異口同聲:

“鬱。”

作者有話要說:

睡了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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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小林鬱微微恍神。

照理來說, 她應該第一時間甩開兩個陌生人的手,並向門衛尋求幫助;但很奇怪,她總覺得這兩人十分麵熟, 就像是相處了很久的老朋友一樣。

她小心翼翼打量了兩人幾眼。

衣服款式稍微有點奇怪,看起來好像是某種製服。

白發男人有著一張很年輕的臉蛋, 黑毛的那個瞧著似乎要比他大一點。

小林鬱想了想, 一邊嘗試抽回手,一邊問:“你們認識我?”

手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了, 她不僅沒能掙脫, 反而被箍得更緊。

她吃痛地輕輕皺眉, 很快,那股加深的力道又鬆了開來,鼻尖緊跟著襲來一股清冽的微甜香氣。

她抬眼, 猝不及防撞上一對蒼藍眼瞳。

白發男性不知何時已經摘下墨鏡,彎腰徑自湊到了她麵前;那雙通透清湛、像是澄淨青空無限綿延一般的虹膜,也一錯不錯地直勾勾盯著她看。

連睫毛也是落霜似的濃白。

對上這樣一雙漂亮的眼睛, 小林鬱不禁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夏油傑:“悟,怎麼樣?”

五條悟用六眼上上下下仔細端詳了小林鬱一遍, 起身搖頭:“不是詛咒。”

夏油傑眉峰微壓。

他也跟著看向麵容迷茫的紅發少女, 目光掃過她手裡懷抱著的參考書,片刻, 忽而挑起狹長狐狸眼,露出一個溫柔的笑來。

“你也是這所學校的學生嗎?”

也?

他們也是嗎?

小林鬱遲疑著點頭。

就在這時, 她的手機突然響了。

她看了兩人一眼,轉身接起電話。手機那頭是小組成員催促她趕緊到空教室討論小組作業的內容, 小林鬱掛了電話, 扭頭對兩人說:“我接下來有事要去教室……”

“真巧。”夏油傑彎著眉眼, 笑得無害又乾淨,“我們正好也要去呢,一起?”

小林鬱想了想,答應下來,領著他們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路的兩側偶爾能見到幾個立起的廣告牌。廣告牌上,有著一頭及腰紫發的貌美少女正俏皮眨眼,身上穿著層層疊疊的蓬鬆蛋糕裙,笑容天真爛漫。

廣告牌下端寫著一行字。

[歡迎偶像愛小姐來我校舉行校園表演]

夏油傑看到,特地落後幾步,卡在小林鬱正好聽不到的音量,喚了身旁的摯友一聲:“悟。”

不用夏油傑指,五條悟也看到了。

五條悟捏著墨鏡鏡架把玩了一會兒,又重新戴上,簡短吐出幾個字:“太年輕了。”

廣告牌上的愛還是十五六歲的少女偶像,但現實中的愛早已過了這個年齡,轉型成為了紅遍日本的國民女演員。

六眼告訴他,這裡的一切都是虛假,隻有麵前的小林鬱是真實存在的。

把小林鬱帶回去這件事,可能比預想中的要棘手。

五條悟摸了摸下巴,目光始終追隨著紅發少女嬌小的背影。

他低聲與夏油傑商討了一會兒,片刻,又補充道:“看來有必要去周圍調查一下了。”

夏油傑與五條悟跟著小林鬱進了同一間教室。

周末沒課,教室很空,學校就主動開放給了學生使用。此刻教室裡已經坐了三三兩兩的學生,一聽有人進教室,便齊齊抬頭向他們行起了統一的注目禮。

其中有個短頭發的女生,在短暫的愣神之後,朝小林鬱招了招手。

於是小林鬱與小組成員成功合流。

五條悟與夏油傑隨便找了兩個靠窗的空位置坐下,一邊分神注意著小林鬱那邊的動靜,一邊低聲商討著接下來的行動路線。

術師對四周的環境總是很敏感。

注意到其他人時不時朝這裡投來的視線,以及低低的“帥哥”“兩個”之類的詞彙,五條悟淡定地摘下墨鏡,回以燦爛一笑。

輕輕的吸氣聲響起。

可惜想讓她看的人正埋頭研究參考書,愣是一點沒看到。

夏油傑無奈:“悟。”

五條悟撇撇嘴,重新戴上墨鏡:“知道啦。”

話題進行到誰負責保護小林鬱,誰負責去外麵調查。

兩人一時爭執不下,最後決定用猜拳這種最樸實無華的方式來決出勝負。

五條悟輸了。

白發男人盯著自己張開的手掌看了一會兒,藏在墨鏡後的眼珠轉了轉,忽而掐著嗓子,擠出了細細的夾子音:

“傑,看在摯友的份上,再來兩——”

“不行。”夏油傑被油到輕輕打了個擺子,拒絕得斬釘截鐵。

“嘁。”五條悟咂舌,一秒變臉。

見賣萌無果,他不情不願地起身,離開教室去探查情報。

夏油傑自然負責起了保護小林鬱的任務。

他抱著試試的態度,抬手想要喚出咒靈——出乎意料的是,術式在這裡也能十分順暢的運作。

一隻蠅頭悄悄探出了腦袋。

極其微弱的咒靈氣息無聲無息地混雜進了風裡。

原本正埋頭於書本的紅發少女像是察覺到了什麼,猛地抬起了頭。

柔和眉眼在極其短暫的一刹那內變得凜冽而警惕。

但很快,這抹凜冽便被茫然所替代。

小林鬱左右張望一眼,好像在疑惑什麼,尋找無果後,又迷茫地歪了歪腦袋,再次集中精神投入到了小組討論之中。

夏油傑見狀,指節沉吟似的扣了扣桌麵。

既然對咒靈的氣息有反應,那就表明術師對於咒術的認知與本能還在,似乎不隻是單純失憶的樣子。

但後來的表現……

是把這份認知強行壓回去了嗎?

夏油傑微微攏眉,垂眸盯著停在自己手背的蠅頭。

確實如悟所言那樣,有點棘手了-

結束小組討論時,天色已經有點晚了。

小林鬱去外麵吃飯,回學校的路上正好撞見了大她一級的學長。

路燈昏暗,那名她在新生歡迎會裡見過的學長正拿著手機在打電話。

他指縫裡夾著根點燃的香煙,麵色煩躁,口氣粗魯,靠得近了還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濃濃的酒味。

這名學長自從新生歡迎會後就一直糾纏她,叫她有些苦惱。

小林鬱本想繞路,卻沒想到學長在這時恰好一個抬眼,不偏不倚地與她撞了個正著。

她硬著頭皮打招呼:“學長好。”

學長看她一眼,掛了電話,笑笑:“回學校啊?一起走吧。”

小林鬱不太想跟他一起走,因此不著痕跡地後退了半步,麵露難色:“我還有點事,要一會才能回學校,學長先走吧。”

學長似乎完全沒有聽懂她的委婉暗示,反而又往她這邊走了幾步,語氣輕佻:“那我陪你一起去。”

小林鬱:“……”

不等她直言拒絕,學長就要伸手來拉她的手。

然而,下一刻,學長的手就被一隻大掌鉗製得死死的,再前進不了半分。

沉穩乾燥的木質香沁入鼻尖。

小林鬱抬眼,看見身側男人清俊深邃的麵龐。

是白天才見過的夏油傑同學。

夏油傑沉靜眉眼微斂,口吻淡淡:“彆亂碰。”

學長吃痛皺眉:“你是她男友?多管閒事。”

夏油傑低頭看了看小林鬱,微微眯彎那雙狹長上翹的狐狸眼,眸底流光一閃而逝。

片刻,他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承認道:

“是。”

小林鬱震驚望他。

夏油傑拍了拍她的腦袋。

學長似乎還想說什麼,隻是一對上那雙墨紫眼瞳,忽地就偃旗息鼓了。

又黑又沉,像沼澤一樣透不進一絲光亮,隻有浸潤滿了的森然冷意。

小林鬱也趁機附和:“請你以後不要再纏著我了,學長。”

夏油傑聞言,眸色登時更沉了。

學長麵上青白交雜,最終不甘不願地答應下來。

夏油傑這才鬆手。

他目送著男人悻悻離開的背影,微不可查地屈了屈指節,無聲對蠅頭下達了命令。

隨後,他轉頭,溫聲:“我送你回宿舍。”

小林鬱知道夏油傑方才是在替自己解圍,因此感激道:“謝謝你。”

夏油傑不置可否地笑笑,沒說話。

夏油傑一路送她到了女生宿舍樓下。

臨彆前,小林鬱想了想,提出想要請他吃飯以表感謝。

夏油傑看著她,不知忽然想到了什麼,無奈輕哂:“你怎麼總在請人吃飯?”

第一次見麵,他幫忙提了行李,結果小林鬱也是立即開口說要請他吃飯。

小林鬱迷茫地眨了眨眼,遲疑:“也沒有總在吧……?”

她正糾結夏油傑這是不是婉拒的意思,卻見黑發青年忽地彎腰,向她俯下了身。

那張俊朗溫潤的麵龐倏然一下離她很近。

近到她足以看見他垂下的黑色長睫。

夏油傑:“你覺得我做的還行嗎?”

小林鬱慢半拍地反應過來,這是在問她剛剛解圍的事。

她十分肯定地點了點頭。

旋即,她感覺自己唇瓣被一個覆蓋著粗糙繭子的指腹按上。

夏油傑輕輕按壓著手下飽滿柔軟的紅唇,直至那唇瓣被蹂/躪得微微下陷,然後隔著自己的那根手指,俯身吻了上去。

小林鬱不禁睜大眼,感覺腦子咣的一下進入了掉線模式。

夏油傑被她傻呆呆的模樣逗樂,喉嚨裡滾出一聲低低的輕笑;月光淡淡照耀著他的臉龐,映得連幽深眸底都泛著一絲盈潤水澤。

他聲音又柔又啞,低低哄道:“既然體驗不錯,那回去以後……”

“考慮一下把我轉正吧?”-

學校湖畔。

五條悟一眼就看見了自己那坐在長椅上的摯友。

他走到夏油傑身側的空位坐下,雙手插兜往後,大咧咧一仰,又跟著隨意交疊起了修長雙腿。

“傑,我——”

五條悟剛要分享自己找到的情報,微一側臉,卻見夏油傑表情笑吟吟的,一副心情很好的模樣。

那雙總是含著一肚子壞水的狐狸眼也愉悅地上挑著。

五條悟:“?”

他打量夏油傑幾眼,詫異:“傑,你怎麼了?”

夏油傑看了看他,麵不改色:“沒什麼,隻不過半路撿到錢了而已。”

五條悟:“……”

五條悟:“??”

作者有話要說:

悟咪:外出辛苦找情報。

傑狐:趁機偷家。

後麵三天要出去旅遊!更新隨機掉落,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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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五條悟疑惑一瞬, 但很快又將這個困惑拋之腦後,轉而與夏油傑分享起了自己找到的情報。

他在這座城市裡發現了衝繩美麗海水族館。

並且與現實中的水族館一樣,有著橫貫一二層的黑潮之海水族箱。

夏油傑斂眉沉吟:“可這裡不是衝繩。”

五條悟從褲兜裡摸出兩袋奶油夾心小麵包, 遞給夏油傑一個,又自己扯開包裝咬了一口, 聲音含混道:

“所以姑且可以認定, 這裡是一個拚接糅合的混亂世界。”

“這樣的話,就隻能是那個了吧?”五條悟拿拇指擦掉唇角沾上的奶油, 又不放過任何糖分地舔了一下, “你看, 漫畫中不是常有的嗎?主人公的幻境啊內心世界之類的。”

猜測有些離譜,但夏油傑仔細想了想,覺得好像也有點道理。

黑夜靜謐, 月光溫柔傾灑在湖麵,泛起粼粼波光。

兩人互換情報之後,氛圍又再次沉默了下來。

半晌。

五條悟散漫地伸了個懶腰。

“那就隻能去了吧?”他說, “美麗海水族館。”-

小林鬱接到了夏油傑的邀請。

說是不用請客吃飯,但是作為交換, 想讓她一起陪著去一趟美麗海水族館。

沒什麼好拒絕的, 小林鬱當即答應了下來。

第二天,她一眼就看到了在水族館門口站著的兩個男性。

鶴立雞群的身高以及優秀出色的長相, 往門口一站,幾乎堪稱是人形自走地標。

小林鬱啪嗒啪嗒跑過去, 與兩人成功合流。

五條悟兩手拿滿了零食,嘴裡也叼著根冰棍, 見小林鬱過來, 他把手裡的奶酪小麵包塞過去, 笑嘻嘻道:

“來點小零食?”

夏油傑就站在他身旁。

因為昨天晚上的事,小林鬱麵對夏油傑時還有些不自在。

她對上黑發男人含笑的狐狸眼,又本能地垂眸,緊張地躲開了他的目光。

夏油傑眼尾盛著的愉悅笑意愈發濃鬱。

五條悟看著這兩人,忽然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

十六歲的DK悟可能會遲鈍地看不出來,二十八歲的教師悟卻已經從少女不自然的舉止中讀出了一些東西。

反正……不外乎就是傑趁他昨天不在偷家了吧?

可惡。

果然對上那隻黑心狐狸,一秒也不能掉以輕心。

五條悟眯著眼,笑容垮下,暗暗磨牙。

三人率先去了黑潮之海。

海水蔚藍,鯨鯊舒展開龐然身軀自頭頂遊弋而過;柔軟扁平的蝠鱝扇動著兩翼,像塊巨大的毯子一樣將影子籠罩下來。

海洋生物投下的陰影混著魚鱗似的不規則水光,在地麵閃爍明滅。

一種磅礴且震撼的美。

……以及一絲微妙的熟悉感。

光影映照著少女秀氣側臉,她屏住呼吸,忽聽夏油傑問:“你之前來過嗎?”

小林鬱伸手按上玻璃箱,邊看邊答:“小時候跟爸爸媽媽來過一次水族館,但不是這。”

隔著一層玻璃,蝠鱝好奇地遊了過來,在她麵前調皮地翻轉起雪白肚皮。

她輕輕把額頭靠上玻璃箱,低聲呢喃:“真好看……下次把爸爸媽媽也帶來吧。”

兩個男人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低語。

五條悟與夏油傑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接著,夏油傑狀似不經意開口:“鬱的父母怕熱嗎?或許等天氣再涼快點比較好。”

小林鬱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

她想了想,點頭:“也是,等秋天再帶他們來吧。”

夏油傑輕輕吐出一口氣。

確認了。

在這個幻境中,她的父母還活著。

他曾經見到過放在小林鬱家中的遺照,而在她失蹤之時,有關她的所有背景資料都被他與悟翻了個徹底,早就爛熟於心。

恐怕現在閉著眼都能直接背出她的人脈關係網與過往經曆。

小林鬱父母早亡,死因是一場突如其來的火災。

又是一個跟現實不同的差異點。

這個與她聯係緊密的差異點,會是造成幻境的主要原因嗎?

……看來有必要去親自拜訪一下了。

夏油傑掀眸看向五條悟。

他沒有出聲,但長久以來的默契足夠讓五條悟明白夏油傑心中所想。

五條悟隨意點頭。

原本來這家水族館,是想重現之前的旅程,看看能不能刺激到小林鬱讓她回憶起什麼,沒想到還意外撿到了一條其他的線索。

果然,他五條悟就是運氣好嘛。

五條悟想著,大掌習慣性地揉了一把小林鬱的頭頂:“走,我們去看海豚。”

少女的頭發被揉得有些淩亂,本人卻一副早已習慣了的模樣,並沒有過多在意,而是乖乖哦了一聲,抬腳跟在他們身後。

忽而,餘光不經意間瞥見了一個女孩的背影。

她編著粗黑麻花辮,寬大的遮陽帽帽簷遮住了半張臉蛋,正新奇地盯著鯨鯊一個勁兒的瞧。

小林鬱腳步下意識一頓。

夏油傑與五條悟注意到她落後的步伐,同時扭頭。

順著小林鬱的視線,他們看見了打扮形似天內理子的陌生女孩。

“怎麼了?”夏油傑沉默兩秒,溫和一笑,“你認識她嗎?”

小林鬱驟然回神。

“不……不太認識。”

她壓下心裡這份莫名生出的惆悵,搖搖頭,匆匆跟了上去。

海豚表演很精彩,逛完水族館後,三人去到了一家酒店準備吃晚餐。

他們要了一間包廂。

這家酒店的海鮮菜尤其多,小林鬱點了一些魚蝦與殼類生鮮,又把菜單翻到了飲料那一頁。

“一杯加雙份糖的芋圓奶茶,一杯全糖滿杯百香果,再來一杯無糖加冰烏龍。”

五條悟若有所思地托腮看她。

服務員記下單子,又殷切推銷:“我們這的果味氣泡酒也賣得很火,三位有沒有興趣試試呢?”

小林鬱遲疑一會,看向對麵二人,見兩者都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便小小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那來三杯吧,謝謝。”她禮貌道。

餐點很快就端了上來。

散發著美妙油脂香氣的烤物,以及鋪滿了蒜蓉的生蠔與貝類,一口下去,辛辣鮮鹹便齊齊在舌尖綻開。

而果味氣泡酒嘗起來又甜津津的,碳酸氣泡跟海鮮更是絕配,不知不覺間,小林鬱已經大半杯氣泡酒下肚。

很快,她那雙杏眼又變得軟乎乎水汪汪的,眼尾泛著一抹薄薄的緋色,連紅唇都被浸染得晶亮濃稠。

眼神也漸漸渙散起來。

夏油傑看她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起身去前台結賬。

五條悟拿手支著太陽穴,默不作聲地盯著小林鬱看。

目光落在少女紅潤飽滿的唇上,他眯了眯眼,忽然開口:“昨天傑有對你做什麼嗎?”

昨天?

大腦被酒精熏蒸得暈乎乎的,她費勁且努力地思考了一番,然後慢吞吞、軟綿綿地講起了昨天發生的事。

很誠實,一點也沒做刪改。

五條悟聽著聽著,一張臉登時就黑成了鍋底。

他哼哼唧唧地起身,坐到了小林鬱身側。

接著,他委屈巴巴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黏黏糊糊地、像貓咪一樣喵喵叫著撒嬌:

“欸——這不公平吧?我也想轉正啦。而且,我保證要比傑體驗更好。”

五條悟暗示性地湊近了那張得天獨厚的臉蛋,同時解開了無下限。

清冽微甜的香氣掠過鼻尖,小林鬱的目光跟隨著五條悟手指的方向,下意識落到了他的唇瓣上。

是很健康的粉色,唇形削薄好看,覆蓋著一層淺淺的水潤光澤。

是有塗過潤唇膏嗎……?

看起來好像水蜜桃。

小林鬱晃了晃腦袋,隻覺得臉頰燙燙的,身體也有些發熱,腦子裡像是被塞進一大團漿糊,連思考都變得費勁黏巴。

而五條悟還在可憐兮兮地喵喵叫個不停:“也親親我嘛。不然貓咪會傷心到連小魚乾都吃不下、隻能整天整天纏著你不放喔?”

五條悟嘴裡像個喇叭一樣叭叭個不停,叫小林鬱本就暈乎的腦殼被吵得更加疼了。

她無神地眨了眨眼,徐徐吐出一口氣,仰起臉蛋,輕輕吻上了五條悟的唇角。

五條悟:“……”

五條悟:“!”

他怔愣一瞬,很快反應過來,急忙雀躍扭頭,想要完整捕捉住少女柔軟的唇瓣。

卻礙於鼻梁上的墨鏡卡在兩人之間,一時進退不得。

而小林鬱自覺已經成功解決了叫她腦殼疼的罪魁禍首,心滿意足地準備抽身。

五條悟眯了眯眼,立即摘下墨鏡,又按著小林鬱的腰,更加凶猛地壓了上去。

額頭抵著額頭,雪色發絲若有似無地掃過她的眼睫。

氣息吞吐間,小林鬱恍惚嘗到了甜甜的水蜜桃味。

……也是啦,畢竟三杯都是水蜜桃味道的氣泡酒,嘗到的也當然是水蜜桃味吧?

六眼察覺到她的不專心,五條悟箍住她腰的手緊了幾分,另一隻手則帶著她的手悄悄從胸膛下滑,貼到了排列緊實、塊塊分明的腹肌上。

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料,手下肌肉鼓脹,正富有規律的隨著呼吸起伏。

唇上輾轉的力道也很重,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般,親得她眼睛霧蒙蒙的,也有些喘不過氣。

她忍不住抬手打了五條悟肩膀一下,男人這才戀戀不舍地鬆了力道,克製地往後抽離些許。

重度嗜甜的貓咪眼前恰好有那麼一塊香甜可口的鬆軟小蛋糕。

那當然會忍不住的吧?

想要一口直接把她吞到肚子裡,但是又舍不得一下子全部吃掉;想要一口一口慢慢享用,又怕嚇到她讓她逃離。

於是向來肆意張揚的貓咪隻好收起自己尖利的爪子與駭人的欲望,裝作一副無辜模樣翻出柔軟肚皮,哄騙遲鈍的小蛋糕來一點一點接近自己。

他已經儘力保持著最大克製了。

五條悟低低喘息著,蒼藍眼瞳一瞬不瞬地盯著她,輕聲呢喃:

“讓我轉正嘛,好不好?”

包廂門忽然被刷啦一聲拉開。

夏油傑見到這幅場景,霎時一愣。

他看了看麵頰緋紅、嘴唇紅腫的小林鬱,又瞥了眼自己一臉饜足的摯友,立即明白過來剛才發生了什麼。

夏油傑深深吸一口氣,拿大拇指按了按眉心,走過去插入兩人之間,毫不客氣地拂開了五條悟扣在小林鬱腕骨上的手。

“悟。”夏油傑皮笑肉不笑地叫道。

“欸,什麼?又寂寞了嗎?”五條悟懶洋洋回應,“傑也太容易寂寞了啦,這樣下去可不好哦,會提前進入更年期的。”

“悟,你不覺得三個人的感情太擁擠了嗎?”

“嗯?傑才是啦。喜歡抱彆人老婆這點我真的會報警哦?”

“停一停,我不記得她有跟你交往過。”

正當這時,旁側突然傳來一聲咚的重響。

兩人側首一看,發現是小林鬱倒了下去。

少女顯然醉得不清,鏽紅長發像海藻一樣披散在地麵,濃稠豔麗的紅唇正微微張合,衣服下擺也被卷起,露出一截纖細白皙的腰肢。

兩人正想把她從地上撈起來,卻見她眼睫輕顫,無意識地囈語道:

“悟、傑、硝子……”

五條悟與夏油傑一怔。

然後,她的聲音又低了下去,幾乎就要沒入喉嚨裡。

像是被夢魘所纏繞,小林鬱皺著眉,痛苦喃喃:

“爸爸、媽媽……”-

清晨。

小林鬱悠悠轉醒。

她睜開眼,隻覺得自己腦殼裡仿佛入住了一整個裝修隊,在拿電鑽使勁鑽著她的神經。

頭好痛。

喉嚨也好乾。

……而且感覺肩膀重重的。

她正想起身找點水喝,剛一張望,身體登時僵住了。

她身側床單各自躺著五條悟與夏油傑。

他們睡得很熟,兩條長臂分彆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

……

小林鬱震撼地倒吸一口冷氣,緩緩打出兩個問號:

“??”

作者有話要說:

省流,純蓋棉被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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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她怔怔發了會兒呆, 試圖回憶起昨晚具體發生的事情。

一秒。

兩秒。

直至五秒。

小林鬱頭頂漸漸冒起了cpu負載超重時的青煙。

她記得自己好像親了一下五條悟。

再接下來……

她就記不清了。

小林鬱費勁地搬開兩隻沉重的胳膊,然後苦惱地抱住了自己的腦殼。

嗚嗚,她就不該喝酒。

正在這時, 被丟在床側地毯上的挎包卻突然傳出了一陣歡快鈴聲。

她手機響了。

兩個男人被紛紛吵醒,小林鬱急匆匆跨過他們下床, 略顯狼狽地撲到了挎包前, 然後手忙腳亂地從包裡翻出了手機。

她登時又倒吸了一口冷氣。

來電顯示是媽媽。

她手一個沒抓穩,差點讓手機掉下去, 等好不容易撈回來想要按拒絕鍵時, 因為太著急, 她又手滑了一下——

拇指成功滑到了綠色的通話鍵。

小林鬱:“……”

小林鬱:“!”

她顫巍巍地拿雙手捧住手機,媽媽的聲音緊跟著從手機裡傳了過來:“小鬱,媽媽就是想問問你, 你這周回家嗎?”

“媽媽,我……”

五條悟與夏油傑聽到這句話,互相對視一眼。

旋即, 五條悟笑嘻嘻地俯下身,十分自然道:“她今天就回來。”

夏油傑也默契地跟著一唱一和:“我們是鬱的同學, 伯母不介意我們今天一起過來玩吧?”

小林鬱:“??”

她抬頭, 眼神震撼地看著這兩人。

那邊,媽媽的口吻明顯變得遲疑而嚴肅:“小鬱, 你一大早……就跟兩名男同學在一起?”

小林鬱:“!!”

她總不能告訴媽媽,自己還跟這兩人同床共枕了吧?

少女麵色登時變得緊張兮兮的, 她臉頰紅紅,用力瞪了嘴裡沒門把的兩人一眼;可惜圓圓的杏眼完全沒有什麼殺傷力, 落在兩個特級術師眼裡, 她看起來就像是隻氣鼓鼓豎起軟刺的氣球河豚。

她慌裡慌張地解釋:“是那個啦!昨天在朋友……女性朋友家裡和幾個朋友一起玩, 玩累了就直接睡了!”

媽媽似乎還是不太信,小林鬱又編了一大堆理由才勉強讓她放下心來。

接著,媽媽說:“那你們一起來吧。好久不見小鬱帶朋友回來,我多做些好吃的招待你們。”

小林鬱:“……”

不等她出聲,五條悟與夏油傑已經滿口應下。

掛斷電話,小林鬱轉過身看向兩人。

她決定從最重要的事開始問:“昨天——”

“什麼都沒有發生。”夏油傑知道她要問什麼,耐心道,“你喝醉了,酒店又恰巧隻剩一間大床房,就先登記了這間。”

五條悟也撐著下巴看她,口吻褪去了漫不經心,認真道:“你不同意的話我不會做的啦。”

小林鬱鬆了口氣。

既然他們這樣說,那就不會有錯。

連她也覺得有些吃驚,自己對這兩人的包容與信任簡直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

“比起這個,你什麼時候帶我們去見家長?”五條悟又丟下一顆重磅炸彈。

還有這茬事。

小林鬱生無可戀地捂住了臉。

就現在,她好想買一張逃離地球的火車票-

下午沒課,小林鬱帶著他們回到了自己家。

媽媽已經在玄關備好了拖鞋。

剛一進門,五條悟的瞳孔忽然微微緊縮了一下。

六眼將一切收入眼底。

所以他能看見,桌子是假的,沙發是假的,但麵前已經有了些年紀的中年夫婦……

他們的靈魂是真實的。

“傑。”五條悟喚了一聲夏油傑,聲音發沉,“有點麻煩了。”

他靠到夏油傑身邊輕聲說了幾句,夏油輕輕眯起眼,看向了一時也有些沉默的中年夫婦。

那對中年夫婦似乎也察覺到了什麼,爸爸轉身拍了拍小林鬱的後背,說:“家裡沒醬油了,你去隔壁超市買點醬油回來。”

“沒醬油了嗎?”她前兩天還在廚房看到那瓶剩了大半的醬油呢。

小林鬱有些疑惑,想要探頭往廚房看一眼,又被媽媽巧妙攔住趕回。

“早上不小心把醬油瓶摔了,現在燒菜可不能缺了醬油,快去吧。”媽媽說。

小林鬱扁扁嘴,隻好無奈地穿鞋下樓。

小林鬱走遠後。

媽媽看著麵前的兩個高大男性,將剛剛洗完菜還有些濕淋淋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沉默幾秒,朝旁側讓了開來。

“請坐吧,坐下再談。”

爸爸已經沏好了茶,靜靜坐在沙發上在等他們了。

五條悟與夏油傑交換了個眼神,各自從褲兜裡抽出手來謹慎坐下。

五條悟也難得收起了以往狂放不羈的坐姿。

這場談話持續了一段不長不短的時間。

中年夫婦向他們解釋了幻境的由來。

這個幻境是出於小林鬱不想讓父母死去的意願,由她本人封閉記憶後所打造出來的。

而她的父母,則是因為不放心女兒不肯離去的一抹死後殘念。

所以,這是一個始終緬懷於過去、對未來也不曾抱有多少期望的少女所編織出的,獨屬於她的美夢。

“比起追隨已死之人的腳步,我們更希望她能好好活著。”

中年夫婦口吻平靜,眉眼間卻隱含著濃重的擔憂。

“隻不過,我們實在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兒。”

媽媽說著,又局促地往圍裙上擦了擦粗糙的手;爸爸揉了揉犯老毛病的腰椎,忍著疼,佝僂著身形低下了頭,聲音嘶啞:

“如果可以的話,請你們幫幫她吧。”

麵對所愛之人的父母,兩名向來遊刃有餘的最強罕見的有些拘謹。

五條悟調整了一下坐姿,變成正襟危坐的姿勢,臉上也斂起了平時輕浮的表情,變得嚴肅而沉穩。

“我——”

他剛剛開口,房門忽然哢噠一聲被推開了。

——是小林鬱買完醬油回來了。

她手上還提著幾瓶飲料,抬頭見到客廳裡這四人會談的模樣,霎時一愣。

媽媽在這時卻已經整理好表情,起身向她迎來,接過醬油去了廚房;爸爸則跟在媽媽身後準備打下手。

小林鬱看看正在廚房裡忙活的父母,又瞧瞧坐姿尤其端正的二人,將手中飲料往桌麵放下,好奇:

“爸爸媽媽剛剛跟你們講什麼了?”

五條悟沒有作聲,反倒是夏油傑深深凝視著她,不知在想什麼,墨紫眼瞳漆黑如夜。

半晌,夏油傑忽然問:“你現在過得好嗎?”

五條悟像是察覺到什麼,眉心壓出兩道淺淡的印記,沉聲警告:“傑。”

小林鬱沒注意到這兩人之間的暗流湧動,她歪著腦袋,被夏油傑突如其來的提問弄得有些困惑,但還是點了點頭。

“挺好的,大學生活也比我想象的開心。”

“這樣啊……”

夏油傑垂眸,指肚無意識摩挲了下手腕,然後淺淺彎唇笑了一下。

那雙狹長的狐狸眼卻又黑又沉,像個能把人吞噬殆儘的無邊漩渦。

五條悟抬起修長食指壓了壓眉心,吐出口氣,從沙發上起身。

五條悟:“傑,我們出去談談。”

夏油傑掀眸。

片刻,他笑笑:“走吧。”

兩人緊跟著便一前一後出了門,隻留下站在原地懵神的小林鬱。

遠離樓棟後。

五條悟率先開口:“這裡隻不過是場幻境。”

他對麵,是雙手插兜的夏油傑。

黑發男人不置可否地彎了彎眼:“可這裡沒有咒靈,不用擔心繁忙的任務與腐爛的高層,也無需看到那些慘烈的死狀。隻要鬱她認為是真實的,那這裡對她而言就是真實的。”

五條悟眉心壓出的印痕登時更深了。

“你不打算帶她出來了?”

這次,夏油傑沉默良久。

半晌,他輕聲說:“我會留下陪她。我隻是……想讓她活得更輕鬆快樂一點。”

時至今日,夏油傑還記得小林鬱失蹤那天的場景。

鮮血殷紅,仿佛是一塊炙熱的鐵,可摸上去時卻早已涼透,指尖碰到的是冷冰冰的溫度。

她就像是一捧抓不住的沙子,眨眼間便從他指縫間流逝,再追不上。

自那日之後,懊悔、愧疚、自責,無時無刻不在他心中膨脹,最終變成了碰之不得的泥沼。

咒術師時刻都在生死之間遊走,就算哪天殞命也並不稀奇。

但如果,有那麼一個沒有咒靈,也無需術師的世界在呢?

在這裡,沒有腐朽的咒術界,他也再不用擔心自己會趕不及,小林鬱哪天又會突然離開自己。

幻境與否,真的很重要嗎?

夏油傑不確定了。

哪怕是虛假的也沒有關係,他願意陪著她一起沉淪,隻要她覺得幸福就好。

——直至兩人抵達這場幻境的終點。

五條悟沉著臉:“所以你寧願用虛假的世界來騙她?”

夏油傑微不可查地一皺眉。

他抬眼看向摯友:“因為悟總是隨心所欲不顧他人想法,所以才沒能理解吧?”

五條悟似乎被氣笑了。

白發男人捏了捏眉心,聲音也冷了下來:“要說沒能理解的話,你跟我也沒什麼區彆吧?”

少年時的五條悟自入學便與夏油傑並稱最強,足以碾壓大半術師與咒靈的實力更是讓兩個人眼高於頂,也養成了五條悟目空一切的驕傲性子。

沒有什麼是自己做不到的。

他覺得自己像是天地間的那陣風,自由自在、隨心所欲,無論哪裡都能去到。

他可是最強。

所以,尚還稚氣的少年沒能察覺到心上人甜軟表皮下那掩藏著的自毀傾向。

在她失蹤之後的時光裡,他迅速成長為一個被學生信賴與依靠的教師,經曆過形形色色的事,又不停回望過去的點點滴滴,才終於恍然那些他曾錯失的機會。

她曾表情平靜地說過好幾次自己願意承受代價。

重視著彆人的同時又輕視著自己。

五條悟那時卻想著,憑最強的實力一定能輕輕鬆鬆地就從爛橘子與咒靈的手裡保護好她。

那些從她言語裡透露出來的信號,最終因為他的驕傲從掌心裡溜走,漸漸無疾而終。

但這一次。

他不會再放開她了。

他一定能拉住她的手,把她救上來。

五條悟閉了閉眼,又再次睜開,嗓音冷靜:

“那就來試試吧,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不更捏!旅遊回家休息!

倒計時2-3章啦,啾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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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臨近飯點, 五條悟與夏油傑還是不見身影。

媽媽今天燒了很多菜,桌上擺了滿滿的六七盤。小林鬱等了又等,最終還是沒忍住, 起身下樓去找他們。

說是要談話,那應該就是樓底附近吧?

小林鬱不太確定地想著。

她家所在的住宅區已經有了些年歲, 再加上小區一直沒有進行維修翻新, 住宅房的牆皮在風吹雨淋之下早已漸漸脫落,油漆顏色深深淺淺, 黑色的電纜線也在頭頂壓得低低的。

樓底沒見到五條悟與夏油傑。

小林鬱隻好沿著小區的分叉道在附近一點一點的找, 最終, 在一處供居民健身的公用設施處找到了他們。

白發男人單手插兜,姿態閒適,另一隻手正捏著墨鏡鏡架隨意拋接;而他對麵, 則是一個形似巨大蟑螂的漆黑怪物。

怪物一拳揮出。

淩厲拳風呼嘯而過,拂動五條悟額前細碎白發;那雙藍寶石一般通透的蒼藍眼瞳倒映出逐漸靠近的黑影。

五條悟麵色淡然。

轉瞬間,怪物的拳頭離他眼珠隻剩下了一點兒指甲蓋的距離。

那點指甲蓋的距離也在逐漸縮小。

五條悟依然沒有想要出手的意思。

烏鴉收攏翅膀立在電線杆上, 粗著嗓子嘎嘎叫喚。

小林鬱瞳孔驟然外擴。

下一秒。

乳白箭矢化為一道明亮流星,眨眼便從遠處穿透了怪物的拳頭, 撕扯出一個空蕩蕩的洞來。

力量控製得極其精準, 與五條悟的臉堪堪擦過,卻一點也沒波及到他。

五條悟眯著貓似的眼瞳, 唇角勾起得逞的笑。

他猜對了。

幾乎是同時,少女低低的嗓音響了起來, 帶著一種壓抑的怒火。

“……是故意的嗎?”她問。

五條悟看向小林鬱。

少女的頭低垂著,鏽紅長發蜿蜒著滑落至胸口。儘管五條悟看不見她的表情, 但憑借語氣也能知道, 顯然此刻她的心情十分糟糕。

“明明有無下限, 卻任由咒靈攻擊自己……”

小林鬱胸口劇烈起伏著。她猛地抬起頭,表情又氣又急,一雙翠綠杏眼被浸染得濕漉漉的,在顏色濃鬱的發絲下,更是顯得明亮異常。

“你到底在想什麼?”她咬牙問。

向來脾氣很好、生氣也像是隻氣球河豚的小蛋糕,第一次露出這麼氣急敗壞的神情。

五條悟從褲兜裡抽出手來,抬腳走向小林鬱。

他原先就覺得奇怪,小林鬱看起來也不是對現實中發生的事完全沒有記憶。比如,在黑潮之海裡,他們遇見了一個打扮肖似天內理子的陌生女孩;點單時她又明顯對他們的喜好了如指掌;以及最關鍵的……

在醉酒時,她無意識間呢喃出了硝子的名字。

如果這個幻境是由她的內心世界所折射出來,那麼一切就解釋得通了。

她不是沒有記憶,隻是故意忽略了而已。

所以,他剛剛與傑商量,讓傑用咒靈試著攻擊自己,看能不能刺激到小林鬱。

他賭對了。

怪物呆愣的身影漸漸消散,夏油傑收起黑沐死,從旁側樓棟的屋頂一躍而下,落地輕巧而利落。

而五條悟已經不偏不倚地對上了小林鬱的眼睛。

“沒關係啦,平常跟傑打架都比這嚴重。”他聲音輕飄飄的,似乎沒怎麼在意的模樣。

見夏油傑也在往這邊走,五條悟頓了頓,又說:“況且,如果不這樣的話,你壓根就不打算正視自己吧?”

小林鬱愣了愣。

她反應過來他話裡的意思,目光掠過五條悟這個始作俑者,又劃過身為助手的夏油傑,然後不聲不響地抿緊了唇。

“……有什麼不好呢?”她低聲說,“在這裡我過得很快樂,活不活著對我來說本來就沒有什麼區彆。”

五條悟低頭看著她。

半晌,他揉了揉自己的白發,非常誇張地歎了一口氣。

“你也是,惠也是。該說不愧是姐弟嗎?真奇妙啊——明明沒有血緣關係,但在自我犧牲這點上,你跟惠簡直如出一轍嘛。”

五條悟說著,抬手撥開少女的額發,又屈起指節輕輕彈了一記她的額頭。

力道適中,不輕不重,微疼,帶著親昵的懲罰意味。

“沒辦法,這裡就讓經驗豐富的五條老師來教教你吧。”

“噔噔噔——五條老師的特彆授課開啟啦!”

五條悟凝視著小林鬱的麵容。她細細的眉都快撇成了倒八字,眸底情緒劇烈翻湧,像是正掀起風浪的大海,閃爍著點點晶瑩;飽滿的唇也被她用牙齒緊緊咬著,沁出了一絲殷紅血珠,將她嘴唇染得愈發豔麗。

五條悟又歎了口氣,拿手掐了掐她的臉,強迫她鬆開牙齒,再用指腹輕柔抹去那咬出來的血絲,這才接著道:“小林同學,跟你剛剛說的話不一樣,現在老師在你臉上看到的,可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喔?”

小林鬱怔住。

她下意識摸上了自己的臉。

五條悟撚開指腹那抹濕潤鮮血,又側目看了眼眸光幽深、不知在想什麼的夏油傑,狀似苦惱地歪了歪白色腦袋。

接著,他雙手捧住小林鬱的麵頰,彎腰低頭,把自己湊到了她麵前。

近得小林鬱幾乎能感受到他雪睫震顫的弧度。

那雙清透的蒼天之瞳正緊緊盯著她,藍眸裡那沉浮著的細白浪花像是一張帶著鉤子的大網,容不得她有絲毫逃避。

“小林同學,如果你真的打算放棄現實的一切,那潛意識裡也就不會留有這麼多關於現實的蛛絲馬跡了吧?”

五條悟的口吻溫柔又耐心。他朝她眨了眨六眼,輕笑著呢喃:“真不巧,老師的眼神超級好使的啦。所以在我看來,每一份對現實的映射,都代表著你放棄不下的眷戀,以及——”

“想要有誰來救救你的呼喚哦?”

心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猛然撞擊了一下。

這陣撞擊悠遠而綿長,像杳杳鐘聲一般繚繞不息,叫小林鬱眼前的視野倏地變得迷蒙起來。

她聽見夏油傑也跟著輕歎一聲,然後牽過了自己的手,語氣溫柔而縱容。

“做你的選擇吧。”他說,“無論是哪一種,我都會站在你這邊。”

她的選擇……?

小林鬱掙紮地垂眼。

在這一刹那,時間好像變為了一根無限拉長的繩索,靜靜盤踞在她的掌心。

她想了許多許多。

她知曉死亡的痛苦,也時時刻刻謹記著父母葬身於火海的辛楚,所以才想要挽救像父母一樣,本有可能挽救到的生命。

如果可以,她想要成為一根紐帶。

就像那位消防員先生冒險救出她一般,要是被她所救的某個人,在將來也能願意去幫助其他人的話——

那她所做的一切就是有意義的。

這份心意並非虛假。

但是,在那日日夜夜折磨她的漫長噩夢中,在對父母日漸一日的愧疚與自責裡,這份願望最終連同父母的離彆贈言一起,逐漸扭曲成了如同詛咒一般的牢籠。

她近乎自我懲罰似的把自己困在了流淌的時光長河裡。

如果想要愛人這個詞的反麵,意味著想要被人所愛的話……

那麼想要拯救他人這句話的反麵,是否也意味著想要被他人所拯救呢?

小林鬱拽緊了五條悟的衣袖。

良久。

一聲幾不可聞的低泣從少女緊咬的牙縫中泄了出來。

“我、我真的可以嗎?”

五條悟低眸。

小林鬱的手抓得很緊,又有些抑製不住的顫抖。五條悟第一次從她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迷茫、惶恐、帶著一絲易碎的脆弱。

在他的印象中,她似乎總是堅韌而冷靜的。雖然對待感情很遲鈍,但無論麵對實力多麼懸殊的戰鬥,小林鬱好像從來都不會迷茫。

她比其他任何人都清楚自己該走的路。

她從未展現過這樣脆弱的麵容。

五條悟輕歎一聲,又抬手彈了一下她的額頭,一本正經道:“看著我。”

小林鬱下意識抬眸,恰好撞上了那對蒼藍眼瞳。

青空一般剔透乾淨的蔚藍裡,漸漸蕩開了淺淡笑意。他輕笑一聲,說:“笨蛋就不要考慮那麼多啦,腦子會燒壞的,一切交給我就好。”

五條悟目不轉睛地盯著小林鬱的臉,眸色蓄滿了認真。

“我說過,無論你在哪兒,我都能找到你。隻要你向我呼救,我就一定會來救你。”

“就算是上天入地、用拽的用拖的,我也一定會想方設法把你帶回來。”

五條悟嗓音含笑,精致眉眼間漸漸浮現了她熟悉的張揚與自信。他挑了挑眉梢,那股高專時期經常見到的少年意氣便愈發強盛。

“彆擔心,老師我可是最強喔?”他說。

小林鬱怔然。

她掙紮著慢慢抓緊了五條悟的手。很快,她又咬唇道:“但是,爸爸媽媽——”

夏油傑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大掌揉了一把小林鬱的頭頂,溫柔道:“沒關係,他們已經來了。”

小林鬱愣了一瞬,似乎察覺到了什麼,猛然回身。

渾身散發著冰霜氣息的和服女子正引著中年夫婦往這邊走。

見到小林鬱,雪女以袖掩嘴,盈盈屈膝朝她一拜,又自覺側身讓了開來,於是小林鬱的目光得以完完整整的與父母對上。

夏油傑:“這是你父母靈魂的殘存意念。”

六眼掃過這對夫婦,五條悟停頓幾秒,緩緩開口:“不過,看上去似乎已經支撐不了多久了。”

小林鬱登時鼻尖一酸,眼眶也泛起了熱意。她吸吸鼻子,在自己都沒注意到的時候,道歉的話語已經哽咽著脫口而出:

“對不起,我——”

爸爸沉默地搖搖頭,媽媽則打斷了她的話:“沒關係。”

打扮整潔的女人細細端詳著自己的女兒,將她如今的模樣一點一點印刻進眼底,目光眷戀。

“沒想到還能看見你上大學的樣子,我們已經很滿足了。”媽媽笑了起來,眼尾疊起了細細的皺紋,“你不需要愧疚,我們從未責怪過你。”

爸爸也深深凝視著她,說:“如果你還是感到自責的話,那就答應爸爸一個要求。”

“替我去多見見這世界,體驗之前你未曾經曆的,感受你之前未曾感受的,然後貪婪地活下去。”

“也許有朝一日你會追上我們的腳步,但終歸不是現在。”爸爸說著,故意拉下一張臉,口吻嚴肅,“太早來我們這的話,就彆怪我不念及父女情分,把你掃地出門再趕回去了。”

小林鬱拿衣袖抹著克製不住滑出的眼淚,隻覺得自己喉嚨發緊得厲害,所有的聲音都卡在了喉頭。她抽噎半晌,才重重點頭。

“放心啦。”五條悟突然開口。他低眸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睫還掛著水珠的小林鬱,拍拍她腦袋,又朝中年夫婦眨了眨眼,豎起大拇指比了個讚。

他麵色十分認真:“有五條老師在,一定會讓她以後幸福快樂到把死亡這個概念從腦子裡統統刪除,一點殘渣也不留。”

夏油傑也彎起狹長眉眼,垂眼含笑道:“彆擔心,我會照顧好她,讓她長長久久地活下去。”

爸爸抬頭看向兩個男人。他沉默地與兩人對視幾秒,然後忍著腰椎的疼,感激地深深彎下了腰。

媽媽攙扶著爸爸,走到了小林鬱麵前。

兩個人表情溫柔。

然後輕輕往小林鬱額頭印了一吻。

媽媽:“儘管在那場火災時已經同你說過,但這次也想著得好好傳達給你。”

“我們始終為你而驕傲。”

四周的世界劇烈震蕩起來,景物一寸一寸地開始褪色,變成無聲的黑白。

漸漸地,連這片黑白也像碎裂的鏡片一樣,逐步崩裂開來。

爸爸媽媽又哭又笑的,眼淚浸染了他們不再年輕的臉龐,兩人伸手將小林鬱輕輕往後推了一把。

爸爸:“我們一直都很愛很愛你。”

媽媽:“——祝福你有一個燦爛光輝的未來。”

小林鬱聽見了。

在這席卷整個世界的震蕩中,在這悄無聲息急速蔓延的黑白裡,她看見了顛倒錯亂的天空與海洋,看見了連接天地的巍然暴風,也看見了父母化為光斑一點一點消失的身影。

趕在所有光斑消失前,小林鬱急忙咽下喉頭哽咽,杏眼含淚,大聲喊道:“我、我也一直很愛你們!”

隱隱約約間,她好像看到了父母欣慰的笑容。

無止境的下落中,小林鬱感覺自己的雙手分彆被人握住。

她側目望去。

風聲呼嘯,拂亂了兩個男人的發絲。極速下墜的過程裡,五條悟筆直地朝上伸出了手臂,瞄著海洋做出了「蒼」的手勢。

而夏油傑則往底下張開手掌,對準天空,超高密度的咒力在他手中彙集成了扭曲回旋的漩渦樣式。

兩發招式轟出。

轟隆。

海洋不再翻湧,風暴止住了聲息,天空被撕扯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幻境終於承受不住,悄然碎裂。

隨之暴露在眼球裡的,是一片靜謐璀璨、美麗到叫人失語的繁星。

群星於無邊黑暗中閃爍,銀河自頭頂橫跨而過。

小林鬱眨了眨眼,恍惚間好像又看到了那散發著柔和光亮的小小光團。

接著,她意識一暗,徹底斷線。

再次醒來時,眼前是一片金燦晨光。

醫務室的窗簾被攏了起來,明亮晨曦毫無遮擋地傾灑進房間,將室內的一切都暈染得纖毫畢現。

早晨的光線乾淨又清透,小林鬱有些不適應地眨了眨眼,感覺自己麵頰濕漉漉的,鼻子也水水的,於是想要伸手擦掉臉上的淚珠。

一下子沒能抬動。

她愣了愣,支起身體看去,發現了一黑一白兩個埋首在她床側的腦袋。

她兩隻手還被這兩人握得緊緊的。

她剛一動作,這兩人就被驚醒,同時向她看來。

小林鬱有些不好意思地吸了吸鼻子,半晌,彎著亮晶晶的圓圓眼睛,舒展著細細的眉,認認真真道:

“我回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

生死時速趕上了!

下一章!堂堂完結!【指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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