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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晏浮生轉過身去,許是想著林鶴會勸阻她,她動作稍稍一頓,回頭看林鶴竟沒有攔阻之意,這才揮袖離開了。

林鶴如何不知道晏浮生的用意隻是她並不想讓晏浮生對她抱太大期望,不如就這樣分彆,免得來日還得傷心。

等人走後,林鶴仍在湖邊駐足了一會,回想著那些纏綿悱惻的話,兀自一笑,回去拿自己的書卷。

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林鶴將趙璞烤的魚吃了,儘管已經放涼了且吃進去食不知味,但好歹是徒弟的一片心意,她不願意就這麼辜負掉。

從聖人廟醒來之後,她便感知到身體上的許多變化——

血脈流通比以往更澎湃,而且受體內靈氣周轉而調整,丹田之處靈氣團結,靈力充沛,似有結丹之象。

是的,她現在的修為準確來說應該是接近金丹期,比她自毀經脈之前的修為差了半成,但緣因這些年在四海八荒的磨礪,劍術出神入化,故而韋菁對她的實力產生了錯誤判斷,認為她不減當年。

像她這個境界的修士,身體已經能從天地之中攝取能量,無需日常進食,主動進食反而會給身體帶來負擔,甚至要花精力將食物中毫無用處的物質在體內清除。

不過這倒也沒什麼,以前沒有修為的時候,她還有吃喝拉撒,如今省了這些事情,不必找如廁之處,一連幾日下來,即便是野外也能保持身體乾淨清爽。

林鶴花了一小會功夫清除掉剛才吃進去的那條魚,身上感覺熱乎乎的。

生生。腦海裡不由地想起晏浮生的模樣,那不勝柔弱貌比天仙的女子,依偎在她懷裡時溫婉柔情,令她心中久久不能平靜。

林鶴出神地想念著她,手掌翻開,回想剛才抱著她的樣子。

方才人還在這裡的時候,她尚且還有理智克製自己,這會兒腦海裡隻剩下想入非非的事情。

她血液翻湧,身上燙得不行,呼出的氣息也燙極了。

想與你共度春宵。

你摸摸我。

我隻想要你。

哪裡頂得住這麼直白露骨的告白

林鶴隻當自己瘋了,竟然想著將她的每一句話都當真。

湖對岸的天邊泛起白光,不知覺一夜就這樣過去了。林鶴知道不能再這麼無意義地想念著她,於是來到湖邊,除去外衣,走到冰冷的湖水裡除去身上的燥熱。

冰冷的湖水再一次令她想起抱著晏浮生的觸感。

縱然化身厲鬼,舍棄飛升之路,也要與你相見。

她是這樣想的嗎

如此這般毅然決然,故而奮不顧身來找到我,欲與我春風一度。

林鶴將臉埋在水中,雙手撐著臉,身體微微發抖,似哭又似笑,任由湖水帶走眼眶裡壓出來的淚水。

生生。

我妻晏浮生。

為什麼我唯獨想不起來關於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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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66章

第 66 章

66。

到青城山的時候,正好是立春之時。

山腳下居住的百姓們紛紛在集市買貨賣貨,偶爾能看到青城派的弟子們持劍巡邏,維護地方治安。

這些穿著校服的年輕弟子們看到林鶴和趙璞時,都會忍不住多看兩眼,詢問一下來曆。

林鶴樣貌不凡,且修為比年輕的弟子們要深,這些人遇到她都會警惕一些,還會盤問一路上有沒有遇到什麼人。

林鶴謙遜有禮,劍懸在腰間從不主動去拿,一手握拳與另一手掌心相觸,行禮答道: “我們從江州過來,這一路大部分都是步行,經過的都是荒野山村,沒遇到什麼人物。”

一名女弟子十分欣賞她的樣貌和談吐,反複打量著她,歡喜之情寫在臉上,回禮說道: “敢問二位閣下,近期到青城山有何貴乾”

林鶴淡笑著說: “我二人江湖人士,因仰慕沈將軍生平事跡,故而特地前來探訪將軍故裡,預備奉上一些心意,用於修繕將軍故居,以供以後前來瞻仰。”

“原來如此,”女弟子說, “像你們這樣有心之人已經很少見了,沈將軍的祖宅如今還在山頭,由我們青城派弟子看護保養,可惜如今沈氏已經沒什麼後人了,你二人若要前去探訪,不如由我給你們帶路,請隨我來——”

林鶴歪頭一笑: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女弟子點點頭,臉頰泛起紅暈。

其他一行人則繼續在青城山腳下巡邏,盤查可疑的外地人。

趙璞忍不住開口說: “這位師姐,青城山最近出了什麼事嗎為何如何嚴格盤查外人”

那女弟子看了趙璞一眼,有些不樂意道: “你非我們青城山弟子,就不要叫我師姐了,我當你是第一次不懂規矩,下次叫我厘仙長就好。”

趙璞撓頭: “你們青城山真是奇怪,天下九州各大門派都歸朝廷管了,就你們這樣的門派非要自力更生,還要與彆的門派劃清界限,我喚你師姐是因為我們都是修道之人,又不是占你便宜,你這麼小氣作甚”

女弟子說: “你何門何派”

趙璞指著林鶴: “你身後這位,便是我師父。”

女弟子有些意外,看了眼林鶴說: “原來這麼一位道骨仙風的璧人,竟會收一位如此邋遢的徒弟”

趙璞: “啊我邋遢”

林鶴忍著笑: “緣分一事,難以斷定。”

“師父,你也收我為徒吧,”女弟子急著開口道, “我比你這個邋遢徒弟好多了,我會伺候你衣食住行,給你端茶送水,我不求你能教我什麼,隻要把我留在你身邊就行。”

林鶴: “不行。”

女弟子變臉一樣,哼一聲,改口說: “當我什麼都沒說。”

趙璞偏要笑話她: “可我全聽到了,你就是看我師父長得漂亮!”

女弟子白他一眼。

趙璞說: “厘仙長,你本名叫什麼啊”

厘妙妙板著臉說: “你可以叫我厘師姐。”

趙璞: “厘師姐,你本名是什麼啊”

“厘妙妙。”女弟子壓低了聲音說。

“啥”趙璞豎著耳朵道, “我怎麼隻聽到了貓叫師父,你是不是也聽到了。”

林鶴看厘妙妙滿臉通紅,忍著笑說: “是有隻貓兒剛才叫了兩聲。”

趙璞大笑,厘妙妙氣得捏著拳頭錘他,於是趙璞大笑著跑開。

“五天前,這山腳下發生了一件命案,被害是的一戶普通的農戶,一家六口人沒有一個活口,最離奇的是這些人身上沒有任何傷口,也不是中毒,”厘妙妙轉過身來,跟林鶴說, “臨近立春,山腳下的百姓們得知了這件事,都不敢出門,如今好歹由我們門派弟子巡邏維護,才讓集市辦起來,百姓們能出門采買一些日常所需的東西。”

林鶴聞言道: “關於凶手,可有線索”

厘妙妙: “我們門派有人專程負責調查此事,幾個師兄眾說紛紜,但都懷疑是修道之人,有人覺得是一種攝取精魂的法子,也有人覺得他們都是被嚇死的,那戶人家有一位八十歲的老嫗,眼睛都瞎了,若說嚇死,一個盲人要如何被嚇死呢”

林鶴若有所思,趙璞道: “我倒是見過人被抽走精魂之後的樣子。”

林鶴與厘妙妙都有些吃驚,林鶴是因為想起了趙璞的老師房芝先生,但她的記憶並不連貫——可能其中斷片的地方和晏浮生有關。

那日房芝的屍體被扔在街上,與其有關的幾名義士為了確認房芝的死而被抓起來,趙璞當時沒見著房芝,或許投靠徐翦之後,他還是找機會見到了那具死相可怖的屍體。

厘妙妙的吃驚純屬於對趙璞的輕視造成的反差,她一臉奇怪地看著趙璞, “你居然還有這種經曆”

趙璞自嘲地笑了笑, “那可不是什麼愉快的經曆,不過如果你讓我去看看那農戶人家死後的樣子,我應該能分辨出來他們是不是被抽乾精魂而死,這應該對你們找出凶手有幫助。”

厘妙妙指著山頭一戶人家,說: “就是那裡。”

眼下雖說是立春時節,但青城山腳還是一片清寒,屍體死後五天仍保持著死時的模樣,並未腐敗發臭。

三人進屋時,仍被裡麵的死屍嚇了一跳,旁的不說,就是那倒在門口的孩童皮枯得脫相,雙眼凸出的樣子,足足讓人心悸。

厘妙妙驚魂未定地說: “我已經第三次來了,還是會被嚇到。”

趙璞已經跪在門外吐了起來,林鶴離他遠遠的,生怕被弄臟衣服。

她若無其事進屋,看了下屋裡幾個人死時的位置,問厘妙妙: “剛開始發現他們的時候,就是現在這樣嗎”

“是,”厘妙妙很是殷勤,湊到林鶴身邊說, “沒有人動過這裡,我那負責查案的師兄都說,這件事非常離奇。”

林鶴沉吟不語,厘妙妙踢了一腳趙璞, “喂,你看出什麼沒有”

趙璞硬著頭皮又看了一眼,說: “差不多,也是這樣。”

厘妙妙得到了答案,這就要走,林鶴則對屋裡其他細節更感興趣——

比如那孩童為什麼在門口

老嫗真的是瞎子嗎為什麼她身旁放著燈盞

那對夫妻為何穿著單衣而其他人則穿著大襖

種種違和感,仿佛是故意讓這件事變得複雜起來。

她沒有停留太久,跟著兩位少年離開了農戶家裡。農戶院子裡的雞還在叫,厘妙妙抓了一把糠扔到籬笆圍欄裡,繼續跟二人說話。

趙璞說: “你們這裡民風怪淳樸的,人死了雞都沒人偷。”

厘妙妙哼笑: “不光沒人偷,這附近的村民還會幫忙喂養,如果不是出了這件事,這裡簡直是世外桃源,比你們混亂的中州好上太多了。”

趙璞認可道: “中州雖然亂了一段時間,但如今新帝即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好什麼好,”厘妙妙說, “晏浮生能生出什麼樣的人左右不過是跟她一樣的昏君!”

趙璞憤怒極了: “胡說!你根本不知道新帝是什麼樣的人!”

林鶴冷著臉: “晏浮生不是昏君。”

厘妙妙撓頭: “我是同時得罪了你們兩個人嗎”

趙璞: “哼!”

林鶴: “晏浮生是我妻子,你不準說她不好。”

厘妙妙: “”

林鶴一本正經,仿佛在給這位年輕的女弟子上課,煞有介事道: “你記住了嗎”

厘妙妙“呃”道: “所以……我沒有機會了嗎”

林鶴: “”

厘妙妙扶額, “算了,我就知道沒機會了……所以你……原來是……林鶴!”

林鶴淡笑, “無意隱瞞,正是在下。”

厘妙妙震驚了一會, “你真的是林鶴”

趙璞雙手交叉抱胸,冷漠回答: “你以為呢”

厘妙妙氣得瞪他一眼, “你又是怎麼回事新帝就算是眼瞎也不會看上你吧,你急什麼急”

趙璞羞惱道: “那又如何你不得再說他們的壞話!”

“好吧,”厘妙妙識趣地低頭, “既是這樣,我以後自會注意一些,隻是你們能堵上我的嘴,卻堵不住悠悠眾口,新帝若想得到九州百姓的敬重,還是得看她上位之後表現如何。”

林鶴點頭: “任重道遠,但她並不會孤單,她身邊有許多才士。”

厘妙妙笑了笑, “青城山天高皇帝遠,我們隻需管分內之事,但我敬重你是林鶴,日後他人胡亂議論新帝與先帝,我也會幫你說話。”

林鶴笑著說: “多謝小仙君了。”

而此時,趙璞想到了更深遠的事,低著頭憂心忡忡道: “上次先帝殺我老師房芝的時候,用的就是抽取精魄的手法,她是鬼修,做這種事情信手拈來,半個月前我們還遇到了她,所以說……這次的事情會不會也是她做的”

林鶴: “”

厘妙妙: “”

“你蠢材啊,”厘妙妙用力拍了下趙璞的腦袋, “先帝行事光明磊落,至於做出這種齷齪的事情嗎”

趙璞鼻腫眼青道: “可你剛才不是這樣評價的……”

厘妙妙歎息再三, “真不知道林仙長怎麼收了你這樣一個蠢材徒弟。”

趙璞垂頭喪氣,無助地看向林鶴。

林鶴得到了提醒,略一思索後說: “這次的事,應該是有人故意栽贓給晏浮生。”

趙璞: “師父如何得知”

林鶴道: “因為我相信我妻子不會做這種事,而且破綻太多,她沒有任何理由殺害一戶農戶。”

趙璞弱弱說: “可她之前還想殺我……”

厘妙妙哼笑: “那一定是因為你太蠢了,礙事。”

趙璞心如刀紮。

林鶴卻想著,都已經半個月沒見到晏浮生了,不知道她現在究竟過得如何。

每一日都期待著再見到她,時時回想著那晚在湖邊的她。

也許是一見鐘情。

也許是命中注定。

☆67.第67章

第 67 章

67。

沈氏舊居在青城山腳下,院落規模堪比半個門派,其中大部分房屋都保存完好,園中有假山池水環繞,清雅彆致,由青城派弟子時時打掃,一副隨時恭迎它主人歸來的架勢。

林鶴在江湖沉浮數十年,經曆了三朝變遷,對許多事物變化曆曆在目,可到了這遠離塵囂的青城山,卻覺得許多事物仿佛永遠一成不變。比如這沈氏舊居,林鶴幼時跟著沈家人來過一次,如今再看到它,果然和她的記憶完全吻合。

偶爾,林鶴也會感慨自己記憶力極佳,就連園子東麵栽的那棵桂樹,池塘裡三五尺長的錦鯉她都記得清楚,怎麼唯獨對晏浮生的事情半點也記不起了

厘妙妙走在前麵,津津樂道地講述沈家與青城派的淵源,趙璞聽得認真,時不時地捧場幾句,於是厘妙妙興致更高了,得意道: “若不是當初沈老將軍在我們青城山學了一些刀劍功夫,後來哪有報效國家征戰沙場的事說起來沈家的劍法就是我們青城派的劍法,林仙長,你說是不是”

林鶴並不辯駁,語氣淡淡道: “哦,你一定是親眼見過沈老將軍的劍法了”

厘妙妙才多大年紀怎麼可能有這番見識她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說話不得體,瞬間漲紅了臉,不知怎麼接這話,趙璞卻大大咧咧地說: “師父跟你開玩笑呢!”

林鶴看了趙璞一眼,趙璞樂嗬嗬地抱著袖子,厘妙妙努努嘴道: “是我大言不慚在先,下次長記性了。”

趙璞道: “我師父人可好了,不會計較這些,況且你說的也沒錯,百家之中,唯獨青城派獨樹一幟,不與朝廷為伍,其劍法奧義自古流傳至今,影響深遠,不能光說沈家的劍法就是青城派的劍法,應該說百家劍法都有青城派的影子!”

這狗屁吹得厘妙妙人都飄了,她滿臉笑容,一副對趙璞刮目相看的神情,點點頭說: “你倒也不全是廢物,還是有點材料,不然根本入不了林仙長的眼。”

趙璞齜牙, “你這人誇人比罵人還難聽呢。”

兩人說著俏皮話,林鶴的心思卻完全不在他們身上,見到祠堂處那道朱紅鋥亮的門,她愣了愣說: “這祠堂新修了”

厘妙妙回過神來道: “哦是,前兩年山下百姓募捐一次,正是為了修繕這園子,將祠堂改了改,請匠人打了這扇門,林仙長,你摸摸看,這漆還是嶄新的呢,夠氣派吧”

林鶴伸手摸了下鐵門上光滑的紅漆,微微皺眉。

這祠堂鐵門重達千斤,門麵雕花繁複,可見價值不菲,而兩年前正值九州烽火狼煙之時,百姓們恐怕連飯都吃不起,怎麼拿的出多餘的錢財做這種無用之事

林鶴看厘妙妙正在興頭上,不願潑她冷水,便按下疑惑,邁過門檻進了祠堂。

點了三炷香,行了跪拜之禮,林鶴這才發現,沈煜鋒的牌位下麵,本應是沈碧雲的牌位處——竟然金燦燦地寫著“鳳陽閒雲仙君林鶴之位”。

何德何能,她區區林鶴的牌位能出現在沈家的祠堂!

沈碧雲的牌位何在竟被她林鶴鳩占鵲巢取而代之!

林鶴僵在原地,看著沈家列祖列宗密密麻麻的牌位,黃底黑字上仿佛浮現了一張張憤怒而扭曲的臉,林鶴聽到他們重複的,無休止的咒罵,那聲音像一張張密不透風的羅網,裹挾著她墜入無極地獄。

天旋地轉,林鶴臉色慘白,安靜地看著那一座座高山一般威嚴逼人的牌位,目光漆黑猶如死人。

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厘妙妙喚了兩聲,開始有些犯怵,轉頭看向趙璞,後者則眉頭深鎖,一言不發,朝她搖頭。

“我殺了沈家唯一的血脈,於沈家列祖列宗而言乃是罪無可赦之人,怎麼有臉在沈家的祠堂裡與沈家列祖列宗共享著後世的香火供奉”林鶴輕飄飄的一句話,帶著輕微的顫音,令人不由地打了個冷顫。

厘妙妙方知鑄成大錯,青城山百姓感念林鶴一世淒苦,特在沈氏祠堂為她立牌,殊不知對當事人而言竟是誅心之舉,她一時語塞,眼眶有些發熱。

林鶴的衣袖與她擦過,出了祠堂,她仰麵看著白日,自嘲一笑。

世人敬她,愛她,可半點也不理解她。

此刻林鶴站在悠悠日光之中,竟參悟出了孤獨寂寥之感。她將劍插在地上,五指抵著額頭,努力想要從失去的那部分記憶中奪回些什麼,如此這般痛苦,迷茫,歸根到底都是因為她是個不完整的人。

厘妙妙從祠堂追出來,她本意是想讓林鶴解當地百姓對她的愛戴,沒想到犯了大忌,猶有不平地說: “林前輩,您若是不希望自己的牌位放在沈家祠堂,您與我說一聲,我這就知會門派掌事,讓他們立刻將您的牌位撤下來,這本是山中百姓的一片好意,並非故意折辱您……”

林鶴心情平複,淡笑道: “我並非沈家人,本就不應該出現在沈家祠堂,貴門若要改正過來,不如為沈氏孤女立一塊牌位,這天地之大,理應給她留一處容身之所。”

“沈,碧雲”厘妙妙尖叫, “那種奸邪小人根本不配入沈家的祠堂!林前輩,就算我答應你,山門掌事也不會應允此事,青城山百姓也不願意!沒有人願意在沈家祠堂裡看到沈碧雲的名字!不會有人供奉她!人們都恨不得朝她吐口水,將她牌位劈成兩半,這是現實!”

林鶴並不講理,拿劍指向厘妙妙: “帶我去見你們掌事。”

厘妙妙自知撞在了槍口上,見林鶴氣定神閒地舉著劍,麵色並未有太多變化,唯獨眼神中透出一股淩冽的肅殺之氣,厘妙妙開始暗道不妙。

傳言林鶴性情極好,她一生中很少出劍,偶爾幾次出劍都能為帝王定江山,除奸邪,力挽狂瀾。這樣一位大義鼎然的劍客,怎麼會將怒火發泄到她一個無名之徒身上

可眼前的事實容不得厘妙妙多想,她再也不敢多說一句廢話,畢恭畢敬請林鶴往山門中去。

趙璞跟在林鶴後麵,好言勸道: “師父,不過是一個牌位,他青城山不肯立,自有彆的地方能立,您不必如此動怒……”

林鶴說: “我沒有動怒。”

可趙璞覷林鶴的臉色,還是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平日裡最是慈眉善目,溫文儒雅的人,隻消稍稍冷下臉來,也比那些齜牙咧嘴嗔怒笑罵的可怕。

趙璞估摸著這事不好處理,進了山門,見到青城派一眾排開的弟子,烏泱泱的人群肅穆以待,為首的幾個鶴發童顏,坐在堂上,仿佛地裡剛挖出來的新鮮古董,此刻正喝著茶居高臨下地看著一眾年輕弟子,就連腰間懸掛著掌門腰牌的令如珂,也隻是站在幾個老朽邊上不發一言。

趙璞張大了嘴,沒想到林鶴隻是提了個簡單的訴求,而青城派竟擺得如此隆重。

厘妙妙亦是訝然,跪地行了大禮,起身說: “三位長老,掌門師父,今日之事,是否需要弟子複述一遍”

令如珂搖頭,示意厘妙妙退到一旁,但她並未開口,隻等著幾位長老發話,同時目光轉移到林鶴身上,暗暗吸了口氣,隻覺得是個俊逸脫塵的妙人。

林鶴並未在意令如珂的神色,她瞧著堂上三位長老,都是活了兩百多歲的人物,如今為了她區區林鶴竟然齊聚一堂,當真是件稀奇事。

居中位的黃義仙撫了撫白須,打量著林鶴,和藹而客氣地說: “林仙君,吾聽聞你來青城山,是為沈家那孽障求一牌位,此事可當真”

林鶴往前一步,回答道: “沈碧雲乃沈氏雲字派唯一的血脈,其自幼受沈煜鋒將軍夫婦寵愛,少時端莊嫻雅,貞靜淑德,從未犯過大錯,自沈家遭難後她才誤入歧途,雖罪無可赦,但終歸是沈家的人,死後也理應進沈家的祠堂。”

話語落下,周圍人群議論紛紛,三位長老也在與掌門人商議,林鶴聽到令如珂說: “林鶴言之有理,不如賣她一個人情,依她便是。”

黃義仙一臉諱莫如深,厘椎則板著臉說: “諸位都糊塗了,她林鶴與沈家是什麼關係論資排輩也不該她來管這件事,沈家可並非隻有沈煜鋒那一支!”

一句話點醒眾人,也提醒了林鶴,她回想著沈家往上五代的血親,終於想到了一個被忽略的人——論資排輩來說,那個人的確有資格決定誰能進沈氏祠堂。

林鶴皺眉說: “難不成周老婆子如今還健在”

提起這個名字,林鶴仿佛嗅到了一股腐爛發臭的味,仿佛她掘開了一具發爛的棺材,空氣中都是棺材的木屑和塵土。

三十年前,林鶴跟隨沈煜鋒夫婦前來故居祠堂祭拜時,就聽說過沈家原來還有一位老得不能再老的老祖宗,在血緣關係上是沈煜鋒將軍的奶奶,姓周,是青城山第二十八代掌門的長女。沈家離開青城山闖蕩九州四海時,這位老祖宗卻半步不曾離開青城山,雖然年紀大得不能再大了,卻是個脾氣大,好管事的主,曾逼著恩愛多年的沈煜鋒與柳亦嵐和離,還要給當時不過五六歲的沈碧雲定一門娃娃親。

好在沈煜鋒不過是帶著妻兒回青城山祭拜一下祖上,並沒有讓周老婆子順心如意,如果她如今還活在這世上,的確有可能阻攔沈碧雲的牌位進入沈家祠堂。

果然,事情如林鶴料想的那般,她提起周老婆子的時候,那幾位發須皆白的老者俱是一副自滿的神情,黃義仙笑著道: “林仙君,周老太君是你太奶奶輩的人物,你若見了她,不可這般無禮,沈家若不是周老太君撐腰,這園子早就賣出去了,哪裡還能留下祠堂供後輩祭奠”

林鶴語塞,厘椎睨著她笑道: “林鶴,周老太君這些日子時常提起你,今日你既然來了我們青城山,也該去見老祖宗一麵。”

林鶴登時感覺頭大,她先是想起幼時對這老巫婆的印象——迂腐,固執,好折磨人,緊接著又想起另一樁事:

小時候她跟著沈家來青城山看望這老巫婆的時候,那老巫婆將林鶴招呼到屋裡,逼著林鶴脫了衣服給她看身子,幸得當時林鶴頭腦清醒,手腳麻利,像猴一樣上躥下跳從窗戶逃走,才免遭老巫婆的毒手。

三十年過去了,本該埋入黃土的人,怎麼還在世間興風作浪

林鶴唇角抽了抽說: “一個老不死的,與我沒什麼乾係,我為何要見”

黃義仙笑著說: “你為沈氏孤女謀一牌位,若得老太君首肯,青城山可即刻去辦,若是不能,恐怕隻能熬到老太君仙逝,介時沈氏方可正大光明進入沈家祠堂。”

林鶴隻覺得可笑,她按著手裡的劍,問黃義仙: “依你之言,若我今日殺了老太婆,又該如何”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黃義仙從椅子上起身,惱羞成怒: “林鶴!你瘋了!”

林鶴說: “周老婆子與我無親無故,我殺她有何妨人都活到了這個歲數,該享的福都享過了,是時候給後輩騰出空間,該往冥界去了。”

這番話顛覆了所有人的認知,連趙璞都驚掉下巴,他不敢相信能割血普度蒼生的至仁之人,有朝一日會說出這樣的話。

見林鶴摩拳擦掌,青城山一乾人都開始慌了,掌門令如珂擦了擦冷汗,朝林鶴抱拳,開口道: “林仙長,關於沈家祠堂的事情,我們青城派不過是代為看護,儘職儘責,並無為難之意。如今沈家後繼無人,等再過十年,二十年,等到我們青城派換了掌事,恐怕到時候連沈園都將不複存在,如今你為沈氏孤女爭一個牌位,其中意義並不大,您不該為此大動乾戈,傷了兩家和氣。”

林鶴反笑道: “我為沈碧雲爭一個牌位,怎麼就沒有意義了她與我一並長大,喚我一聲‘姐姐’,寧可受我一劍,死在我劍下,而我這個做姐姐的,難道不該引她回家,免她在外做孤魂野鬼,四處流亡,擔驚受怕”

青城山一眾人不由陷入沉默,林鶴拿劍指著堂上幾位有名有姓的大人物,字字清楚地說: “今日,我非得見到沈碧雲的牌位,否則,我第一個要殺的人,便是周老婆子。”

林鶴放完話,提著劍走上前,在黃義仙原來的位置上一屁股坐下來,倒了杯茶,捏著茶杯,掃一眼眾人。

令如珂從善如流,連忙吩咐左右: “快去請人為沈碧雲立一塊靈牌,萬不可耽誤。”

黃義仙等人縱然不情願,但也無可奈何。

林鶴何許人也得罪了她豈不意味著得罪朝廷區區一塊牌位,讓她又有何妨

隻是今夜之後,林鶴那光風霽月的名聲,恐怕要隨著沈碧雲牌位落地而一起墮落了。

當夜,林鶴親自抱著沈碧雲的牌位送入沈氏祠堂,為她立了三炷香。

此事傳出去,山下百姓津津樂道——

“那林鶴不過是虛情假意,還裝模作樣表現出一副大仁大義的樣子,早看透這種人了,她若真在乎情義,怎麼可能親手殺了沈碧雲”

“她連沈將軍的老太君都要殺,大逆不道,狼子野心,無恥至極!”

“怪不得之前當晏浮生的走狗,歸根到底她們都是同一類人,陰狠歹毒,毫無做人的底線!”

林鶴活著的時候,總能聽到各式各樣的罵名。隻有她死了,世人才會想起她做過的那丁點好事,才會對她感恩戴德,立碑紀念。林鶴一輩子死了又活,活了又死,在這方麵可以說頗有心得,正因如此,她才會毫不吝惜名聲,拿一老太婆的性命去脅迫青城山為沈碧雲立牌位。

辦完這件事,林鶴心中大石落地,又閒了一段時日。她在山腳客棧住著,平日裡出門從不遮掩,遇到認出她的百姓,林鶴也會招呼回應。

一連數日下來,青城山人人都知道她林鶴住在哪家客棧,那間房,若哪天晏浮生來尋她,不費力氣就能找到她。

林鶴抱著這樣的念想,從年關等到開春,等到青城山的白梅開滿山野,梨花如雪覆蓋山坡,桃花一樹樹地綻放,時節不斷變化,冬衣換成了春衣,春衣又嫌燥熱,轉眼到了四月,林鶴還是沒能等到晏浮生的出現,她越發按捺不住。

若她知道前往冥界的路,早就提著劍殺過去了。

不知覺到了燒紙錢的時節,林鶴早早地到了沈園,推開祠堂沉重的鐵門,意外地看到一道纖瘦的身影,虔誠地跪在祠堂下。

“沈盈盈”額頭貼地,察覺到有人靠近,身子不自覺地顫抖了一下,用餘光貼著地麵去看來人的身影。

林鶴靜靜地看著她,經曆了這麼多事以後,林鶴竟提不起與她寒暄的興致,隻當做沒看見她,從她身旁經過,自顧自地給沈家人上了香,燒了些紙錢。

林鶴做這些事情的時候, “沈盈盈”全程看著她,熱淚盈眶,卻不敢開口說一句話,不敢打斷她的動作,就連林鶴轉身離開, “沈盈盈”也不敢追出去,自始至終,她雙膝從未離開地麵,像一個犯了事的孩子,戰戰兢兢地等待著應有的責罰。

天地之大,沈碧雲卻找不到一處容身之所。昔日的仇家在追殺她,晏霖也布下了天羅地網在追查她,當她聽說林鶴為她出頭,為她在祠堂裡求一牌位時,沈碧雲清楚——這裡將是她今後唯一的去處了。

“我以後哪裡也不去……就守在這裡,”沈碧雲低聲喃喃, “林姐姐,你為什麼不願意多看我一眼”

寒食節的雨蒙蒙吹落,林鶴站在青城山郊外荒野,提著燈等到了天黑,她看到許多人家墳頭處有孤魂歸來,可她的妻子晏浮生,迷失在何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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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68章

第 68 章

68。

寒食節後,林鶴再未去過沈園,但從其他人口中得知了“沈盈盈”守在祠堂,日日跪拜,上香,掃灑,一派虔誠。

厘妙妙替山門中人傳話,問林鶴該如何處置沈盈盈。

“這事與我無關,該由周老太君拿主意。”林鶴正用朱砂描一張符紙,聞言漫不經心說。

厘妙妙小聲說: “可老太君說全憑林仙君吩咐。”

林鶴看了她一眼,不禁莞爾,放下筆說: “老太君說氣話而已,她還在氣我給沈碧雲立牌位,你替我轉達老太君,我林鶴隻是將軍夫婦收養的賤奴,不知分寸,蠻不講理,但也不足為人掛齒,過兩日自會離開青城山,不會再礙她的眼,惹她煩心。”

厘妙妙怔住,望著林鶴道: “林仙長,你這就要走了嗎”

“嗯,”林鶴垂著眼瞼,淡然說, “我來青城山是為了沈家的事,心願已了,不會再久留了。”

“可如果你走了,祠堂裡那位……”厘妙妙頓了頓,從她欲言又止的語氣和神色來看,似乎她也知曉沈盈盈的真實身份,憂心道, “怕是沒人保得住她。”

林鶴抬眸,目光一片清澈,抬高了聲音說: “劍聖李儒玉的後人,誰敢動她”

厘妙妙仿佛得到了暗示,豁然開朗,猛一點頭,應道: “是,是,理應如此。”

讓沈碧雲借著沈盈盈的軀殼茍且存活,對沈盈盈而言甚是不公。可林鶴不是活菩薩,這些年奔波累了,她曾死在沈盈盈手裡,又有什麼理由去為沈盈盈討回公道

趙璞從厘妙妙那裡得知林鶴要走,遲鈍地過來敲門,眼含熱淚地說: “師父,咱們這就要離開青城山嗎”

林鶴坦言: “是我要走,你不走。”

趙璞“噗通”跪下來, “師父,你不要徒兒嗎”

林鶴用筆杆子敲了敲趙璞的頭,笑道: “為師觀你這段時日在青城山自在逍遙,這裡群山環繞,遠離九州名利,的確是個適合修行的地方,你不如就留下來,跟你厘師姐作伴,我已經跟令掌門打好招呼了,你還是我林鶴的弟子,這幾年就先借住在青城山,學些基礎的功法,等時候到了,我再來接你。”

趙璞抱著林鶴的腿,痛哭道: “不!師父,我要跟著你,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你不要丟下徒兒!徒兒一定會好好侍奉你,絕不能讓你一個人孤苦伶仃,想喝茶的時候連個為你燒水的人都沒有,師父!你不能丟下徒兒!”

林鶴歎息一聲,看著他說: “我去冥界找晏浮生,你也要跟著去嗎”

趙璞愣住,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抹開,看著林鶴難以置信道: “師父!你不能去死!”

林鶴: “……滾吧,為師沒力氣跟你說話。”

趙璞垂喪著腦袋,回味過來林鶴說的“去冥界找晏浮生”,也許不一定需要人死了才能前往冥界他怔了好久,抬起膝蓋離開房間,不忘囑咐林鶴: “師父,你一定要好好保重,霖兒妹妹隻有你一個親人了,你如果出了事,她一定傷心欲絕。”

林鶴揮手趕走他,總算讓耳邊清淨下來。

翌日,一切準備妥善之後,林鶴點了一張符紙,隻覺得身體一輕,腳尖再次觸碰到地麵時,人已經到了千裡之外的鳳陽。

一個衣裳破爛的小叫花子撞到林鶴身上,見她儀表非凡,腰間佩劍,當即嚇得跪下來,哭喊道: “仙人!我剛才沒看到您,對不起衝撞了您!請饒了我,不要殺我……我母親還在等著我討到錢給她治病,求求你……”

林鶴雙手扶小乞丐起身,拿出一袋銀子給她,語氣溫和道: “是我突然出現撞到了你,不是你的過錯,這錢你拿去給你母親治病。”

沉甸甸的錢袋子,小乞丐顫抖著拿在手裡,竟也不去看,隻捏在手上緊了緊,生怕被人搶走,她眼淚交錯地看著林鶴,吞了吞口水,突然撒腿就跑,連一句道謝的話都沒撂下。

“仙君,你這好心白費啊!這小花子是個騙人精,她根本沒有爹娘!故意編這話來博你同情!”一旁的路人見此情形,打抱不平道。

“你給了她銀子,等會她就拿去孝敬她頭子……這些人都是壞種,一群壞透了的人。”路人附和道。

林鶴不作聲,在市井轉了一圈,買了隻樣式精美的風箏,又去珍饈樓買了一包什錦糕點,飛身上鳳棲宮,刻意躲開巡邏的天鷹仙客,卻沒想被一道鬼魅的身影跟上。

林鶴扭頭就走,從鳳棲宮滑落,到朱雀亭點地躍起,往市井方向飛去。她背著一隻碩大無比的黑蝴蝶風箏,黑得花裡胡哨,醜陋而張揚,因此她飛上高空的時候,地麵的人還以為空中來了隻大幺蛾子,紛紛仰頭去看。

“林鶴!你既然來了,怎又要逃”韋菁扯著嗓子,氣衝衝道, “你個慫包!是不是沒臉見陛下!”

她這一吼,小半個鳳陽城的人都知道了——原來那天上飛的大幺蛾子竟然是林鶴就連三歲的兒童也興致勃勃地喊: “林鶴變成蝴蝶飛走了!”

林鶴: “……”

她硬著頭皮回到皇宮,看了韋菁一眼,說: “陛下呢”

“陛下日理萬機,又不是說你想見隨時都能見,”韋菁譏笑道, “林聖人從南方回來,一路舟車勞頓,還想著給陛下帶禮物,也是有心了。可如今陛下已經是個大人了,她怎麼會看得上這種孩童的玩具還是說……聖人想靠這樣的舉動來彌補對陛下兒時的虧欠”

林鶴直白地看著韋菁,握著風箏的手微微用力,可見是被韋菁戳穿痛處,給氣壞了。

韋菁樂意看她如何發作,如何氣急敗壞,羞愧不安,沒想到林鶴頓了一會,溫聲道: “你說得對,我虧欠霖兒太多了,這些年,還好有你和秦玟陪在霖兒身邊,護她安然無虞,順利登基。”

韋菁微怔,看林鶴如此誠懇,決計不再為難她,指了個方向說: “陛下在乾明殿與人議事。”

林鶴抱拳客氣: “多謝。”

韋菁扭過頭去,身影從林鶴目光下消失。

林鶴在乾明殿外頭等了一會,沒讓宮人進去通傳,怕擾了晏霖的正事。直等到秦玟從宮殿出來,見到林鶴一臉風霜,他意外至極,忙道: “林仙長,你……你什麼時候來的你……你一直在這等著陛下”

林鶴打了個哈欠說: “陛下還在忙政務”

秦玟看天都黑了,失笑道: “陛下也是人,是人就有休息的時候,這會正準備用晚膳,你快進去吧,她知道你來看她,一定很高興。”

林鶴拿著風箏,剛走兩步又猶豫了。

秦玟語氣溫和地說: “陛下一定很喜歡仙長為她買的這隻風箏。”

林鶴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快步進了宮殿。

晏霖靠在榻上假寐,眉目間有些許愁容,林鶴腳步放緩,喚了一句: “霖兒。”

晏霖從朦朧睡意中清醒,恍惚間望著滿麵笑容的林鶴,有些失神,低低喚了一聲: “娘親。”

林鶴欣喜若狂,放下風箏,快步過去抱住晏霖, “霖兒,你肯叫我娘了!”

……原來不是夢。

晏霖扶了扶頭上冠冕,正色說: “林仙長,你回來了。”

林鶴柔聲說: “你剛才還喚我娘親,怎麼不認了”

晏霖唇角勾了勾,兩頰酒窩呈現,她被林鶴半摟著腰,上半身則陷在榻上軟枕裡,溫吞地說: “我答應過你的事情,必不會讓你失望。”

林鶴心中一陣柔軟,尤其她端詳著晏霖麵容的時候,腦海裡總能浮現出那夜湖畔出現的人。

“母親可曾去找你”晏霖拉著林鶴的手,蹙眉道。

林鶴點頭,並未詳述。

晏霖垂下眼瞼,語音惆悵地說: “我昨夜夢到她在冥界受苦,以她的性子,恐怕不會屈居人下,容易惹出事端。”

林鶴說: “和我擔心的一樣,我這次來找你,就是想查你母親過往留下的書籍資料,她生前修習鬼道,有入冥界的法子,我想去冥界找她。”

晏霖震驚,仔細端詳著林鶴,奇道: “你不是已經把她忘了嗎怎麼肯為她前往冥界”

林鶴麵上沒有波瀾,平靜地說: “我這次前往宓陽,青城,故地重遊,甚至還能記起兒時之事,唯獨忘了你母親,此事很不尋常,於我而言,猶如被人奪走珍寶,如斷手斷腳一般,無法適應,我每日渾渾噩噩,不管做什麼都想不起來關於你母親的事情,如此異乎尋常,隻能說明有人害我,刻意阻礙我,他們不願我與你母親重歸於好,故而奪走我的記憶,使我如行屍走肉,任其擺布,此乃我平生最痛恨之事。”

聞言,晏霖惆悵許久,竟是笑了。

林鶴摸了摸她的臉,溫聲道: “好霖兒,你笑什麼”

晏霖道: “母親若是知曉你如此這般放不下她,一定會很高興。”

林鶴心中空落落的,說了一句: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這麼做到底是為了她,還是為我自己。”

晏霖坐起身,伸出雙手抱著林鶴,溫聲道: “足夠了。”

不論是為了晏浮生,還是為了林鶴自己,能有這個念想就已經足夠了。

對於被遺忘的人來說,已經是莫大的欣喜。

晚膳吃的簡單,一碗蓮子粥,兩三片蔬菜,林鶴適時拿出珍饈樓買的糕點,晏霖不禁好笑: “你還為我帶了這個那個風箏不會也是給我買的吧”

林鶴說: “你若不喜歡,我再去給你買彆的。”

“我喜歡,”晏霖接過什錦糕點,拿在手裡賞玩了一會,又十分珍愛地將那塊糕點放回去,抬頭跟林鶴說, “我現在舍不得吃,等會再嘗嘗。”

林鶴點頭,坐在一側,陪同晏霖用了晚膳,接著去了晏浮生原來的住處。

“這裡原來是母親從前住的寒香殿,你在宮裡的那幾年,大部分時間都住在這裡,”晏霖側目看她, “你還有印象沒有”

林鶴搖頭。

寒香殿的階前都長了青苔,冷冷清清,半個人影都沒有。

一名容貌姝麗的宮女為晏霖掌燈,躬身引著她們進了寒香殿,將寢殿內僅有的兩盞油燈點亮。

空氣中彌漫著發黴的灰塵氣味,晏霖使了個潔淨術,隻見油燈焰苗晃動,周圍已煥然一新。

“當年母親還是位不受寵的公主時,便住在這簡陋的寢宮裡,後來張太後扶持她登上帝位,為了提醒自己無權無勢,沒有任何靠山,母親一直住在這裡,平日裡連燈也不敢多點一盞,怕落人口舌。”說到這裡,晏霖微微垂眸,自檢一般地說, “母親身上有很多我未曾注意到的優秀品質,從前我並不清楚,可如今我設身處地去想,如果當時張太後扶持的帝君是我,群狼環飼之中,我該如何活下來。”

“你未必不能,”林鶴說, “你有你的機遇,也有人願意為你赴湯蹈火,為你殺出一條血路。”

“就像你曾經為母親做的那樣,對嗎”晏霖笑了笑。

“我不知道,”林鶴說, “即便我過去為她做了那麼多,如今也不是討債的時候,能見她一麵,我就心安了。”

她漫不經心說著,四處翻看,打著簾子進入內殿,在晏浮生用過的那張桌案前坐下來,翻了翻案上積壓的公文奏折,見其中都是些未批閱的折子,其中有些還有晏浮生過去用主筆打圈標記的地方。

“找得到線索嗎”晏霖湊過來詢問。

林鶴搖頭, “都是些公文,查不到有用的東西,就算有,恐怕早就被她銷毀了。”

“我再帶你去彆的地方找,”晏霖說, “母親住過的地方不止這一處,她還有藏書閣,那裡你肯定能翻到關於冥界的記錄。”

“明日吧,”林鶴的目光在寒香殿裡來回打量著,同時跟晏霖說, “我今日回來時用了千裡瞬移符,有些疲倦了。”

晏霖微微頷首, “原來你去青城山,學了些道家的本領。”

林鶴說: “我原見過有人寫符的,隻照著畫了幾張,沒想到能用。”

如此雲淡風輕將“天才”二字詮釋得清清楚楚,這世間恐怕隻有林鶴了。

晏霖若有所思,想到自己和林鶴血脈相連,或許她能做到的事情,自己也能做到。

想到這一點,晏霖心中一片清明。回去之後她還得再用功,爭取三五年之內趕超林鶴的修為,到時候或許能通林鶴一道闖入冥界,救母親於水深火熱之中。

“我今晚就睡這了,你不必管我,先回宮歇息吧,”林鶴雙手搭在晏霖肩上,瞧著她個頭快要長到自己這般了,心中又忍不住感慨萬千,嘟噥道, “你也是這麼瘦,風一吹就能散架一般。”

晏霖輕笑。

她知道林鶴在拿她和母親作比較,而晏霖何嘗不這樣呢在帝君這個位置上坐著,她每每都會將自己的行為與先帝比較,還時常問秦玟——

她與先帝相比,功績如何。雲雲總總。

林鶴將晏霖送出去,同時招呼著那位容貌不俗的宮女, “好生伺候陛下,彆讓她太過勞累,提醒日落以後注意休息。”

那女子一陣錯愕,不敢懷疑林鶴話語裡彆有深意,隻低頭溫聲答應。

算下來,晏霖也是情竇初開的年紀了,身處帝君之位,身邊卻沒有佳人服侍,想想也是一件憾事。

林鶴躺在寒香殿的溫軟香賬裡,忽然為自己這個念頭感到可笑。

光陰荏苒,原來她已經到了憂心子女婚姻大事的年齡了

可她自己的感情一團亂麻,哪有閒心來管彆人

林鶴望著床帳頂,從袖中抽出一張早已準備好的符紙,讓符紙在空中燃起,火光映著清冷的寒香殿,現出了另一番場景。

還是帝王用過的那張桌案前,林鶴看到一道纖瘦的女子背影,長發散開,香肩半露,衣裙曳地,而少時的林鶴正跪在她麵前,捧起那女子光潔如玉的足,一寸寸親吻上去,緩慢而溫柔。

林鶴心跳倏然加快,她用符紙展示這裡曾經發生的過往,猝然看到這般場景,頓時屏住了呼吸,臉紅到了脖子。

那彎腰匍匐的女子,用最卑劣不堪的方式,竭儘所能地討取帝王的歡心。

林鶴啊林鶴,原來你們過去……玩得這麼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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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第69章

第 69 章

69。

這一夜林鶴未曾入眠,她像一個品性惡劣之徒偷窺著他人的隱私,一次次燒開符紙,一遍遍地展示寒香殿曾經的過往。

她看到年少時失意的自己,被折斷翅膀,困於方寸之地,陪同她的隻有那位年輕冷漠的女帝,以及無數冷嘲熱諷的聲音。

隻不過,這些倒也不是全部。

少年人的失意時常有之,林鶴出身寒微,卑如螻蟻,若非身上一些用劍的本事和罕見的天賦,這一世早就被人輕賤到墳墓裡去了。

如今人到中年,再回首過往曲折,隻覺得如過眼雲煙,不值得一提。

倒是少年時期滿腔熱忱,為帝王出生入死,赴湯蹈火,以及綺香落賬裡的歡愛之事,真真教人刻骨銘心。

如果再給林鶴一次機會,也許她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她性情如此,實難做出改變。

最後一張符紙燃儘,寒香殿隻剩下林鶴一人,剛從秋石子溝回來,滿身狼狽,傷痕累累,失魂落魄,蜷縮在角落裡不發一言。

那是林鶴唯一一次逃出皇宮,為了找到沈將軍的屍體,她在雪地裡挖了三天,手指都凍爛了,可最後還是被晏浮生一路追尋過來,將她帶回宮中。

隨之而來的,還有另一個消息——

晏浮生大婚。

帝後是誰是男是女林鶴一概不知,也無心打聽,仿佛那是一件與她毫無關係的事。

這樣渾渾噩噩的日子,一直到晏浮生誕下子嗣,林鶴才回過神來,原來她二人還有一段纏綿的過往。

仿佛已經是另一些人的故事了。

生生。

晏浮生。

許多年後的林鶴看著寒香殿裡燒儘的紙灰,懷抱著冰冷的空氣,許久都沒能回過味來。

她少時優柔寡斷,分明愛慘了那個人,可從不敢表白心跡。若那時候魯莽一些,站出來製止晏浮生與另一個人成婚,最壞能有什麼後果呢

沈氏滿門覆滅,林鶴一無所有,豁出去也不過是一條命而已。

那時候她尚且不能站出來為自己爭一襲名分,事後傷心腸斷,假死離開,究竟又算什麼

不過是賭上兩人的感情,教晏浮生這一世不能忘懷罷了。

果然慫包。

林鶴罵了一句,旋即放聲大笑。

晏霖早朝之後來看林鶴,見她披頭散發,枯坐在地板上,雙眼無神,晏霖猛地嚇了一跳,撲過去抱住她,說: “林鶴!你魔怔了!”

林鶴眼神許久才回到晏霖身上,她伸手觸摸晏霖的臉,唇角勾出一個笑容,說: “霖兒,給我一些符紙,朱砂和毛筆,我現在就要。”

晏霖抓住林鶴的手一探內息,倒抽一口氣說: “你給我適可而止,等內息穩定了再說!”

林鶴雙目泛紅,直直地望著晏霖,那眼神直教人覺得心疼,晏霖實在受不住,語氣放軟了說: “母親還在冥界等著與你相見,你彆這樣作踐自己。”

“我……想知道從前都發生了什麼,”林鶴垂著眼瞼, “若下次相見,我仍然不記得她,她該有多傷心。”

“那也不該急於這一時,”晏霖看一眼屋裡燒過符紙的痕跡,搖頭說, “你燒了太多符紙,內息紊亂,容易反噬自身。”

林鶴的確有些累了,她想從地板上起身,身體卻有些晃晃悠悠。晏霖索性扶著她坐穩,於她身後盤腿坐下來,運轉靈力,將一部分真氣渡給林鶴,助她恢複內息。

片刻功夫,林鶴已經大好,睜眼說: “可以了,霖兒。”

晏霖無事發生一般,起身,正了正冠冕,與林鶴說: “朕還有事與人商議,不能陪你,你若想去先帝的藏書閣,便和韋菁一道前往。”

林鶴說: “不用,我一個人去就好。”

“朕不放心你,”晏霖語調抬高了些, “韋菁——帶林仙長前往藏書閣。”

韋菁現身,不滿意地看了林鶴一眼,幽幽道: “陛下,臣的職責是保護您。”

晏霖冷漠道: “以朕現在的修為,難道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

韋菁焉著腦袋,低聲說: “遵命,陛下。”

等晏霖走後,韋菁和林鶴兩個互相看不順眼的人麵麵相覷,韋菁咬牙切齒地說: “你是陛下的娘親,怎麼混到這麼沒出息,她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你沒有自己的主見嗎”

林鶴笑了笑, “沒辦法,我欠她的。”

藏書閣在後宮深處,四麵有結界圍合,普通人根本無法進入。

韋菁抱臂站在林鶴身後,有意看她如何破解結界,語氣風涼地說: “陛下命我帶你來藏書閣,前麵就是藏書閣,請便。”

林鶴伸手觸碰結界,感受到結界上反彈的張力,她割開手指,擠出血在上麵畫了一道龍飛鳳舞的符文,隻見結界上金光發亮,林鶴再次伸手時已經可以穿過透明結界了。

她無事一般走過去,韋菁急道: “你做了什麼怎麼破的結界”

林鶴說: “陛下交給你的任務你已經完成,你可以滾了。”

韋菁心急,朝林鶴這邊追來,觸到結界的一瞬間,隻見空中半透明的金光一閃,將韋菁轟飛出去。

“你改了結界!”韋菁氣得吐血, “林鶴,你好大的本事!”

林鶴謙虛道: “哪有什麼好大本事,不過比你稍微強一點。”

韋菁氣急敗壞,爬起來再次設法進入結界,這次卻被轟得更遠,灰頭土臉,狼狽不堪。

得,她早就知道跟林鶴作對一定會倒黴。

可就是忍不住要去犯賤。

韋菁犯著嘀咕,拍拍身上的灰,垂頭喪氣去找晏霖複命。

林鶴在藏書閣上麵不吃不喝,轉眼已經數十天了。

這些時日,晏霖除了上早朝,其他時間都不分日夜地守在藏書閣前麵,思考著破解結界的法子。

她擔心林鶴步晏浮生後塵,放棄光明正道不走,投身不入流的歪門邪道。

第三十日,晏霖終於破解了被林鶴加強的結界,進到藏書閣。

藏書閣乃晏浮生生前所建,她平時最愛網羅天下書籍,除了處理朝政事務,大部分時間都會待在閣中。

沒有人知道她平時都看什麼書,但博學如秦玟這般,也對晏浮生的才識讚不絕口。

“先帝嗜書如命,一身本事全靠自學參悟,我從未見過她那樣悟性絕佳的人,若非遇到林仙長,她本該精勵圖誌,成就宏圖偉業。”秦玟說這話時,總是帶著惋惜。

從前晏霖聽到這話時總是嗤之以鼻,那時候她身上靈脈被晏浮生封印,沒有修道的途徑,隻覺得世人誇大了母親的才能,換作是她也能辦到。

等到晏霖擁有了帝君之位,擁有了曾屬於母親的藏書閣,她才知道要在日理萬機之中騰出時間自行修習一門古代術數,究竟是有多難。

久而久之,晏霖放棄了藏書閣,這裡大都是一些晦澀難懂的古書,還有一些九洲遊記,見聞雜談之類的書籍,與她修習並無多少益處。

於是這裡仍然保留著晏浮生時期的樣子,書籍布局按照她的喜好擺放,整齊有序,無一雜亂之處。

林鶴在這裡不吃不喝呆了一個月,但她也是個講究人,除了手邊一兩本攤開待看的書,其餘看過的書都被擺放回去,一如她進來時原本的模樣。

晏霖看到林鶴時,未免鬆了口氣,她生怕看到一地狼藉,林鶴坐在書堆裡發癲的模樣,好在她並沒有發癲,隻是看書看得癡了。

“林仙長,你不會像我母親一樣,修了鬼道,打算以身飼鬼吧”晏霖輕飄飄地說著,眼神死死地盯著林鶴手裡殘破書卷。

“我不會,霖兒,”林鶴頭也不抬,翻了一頁書,說, “我隻想知道,你母親平日裡看什麼書,都在研究什麼,或許能找到入冥界的線索。”

晏霖暗暗地吐了口氣,走到林鶴身側,認真看了一會,有些失望地搖頭。

“我看不懂,”晏霖說, “母親能看懂的書籍,為何我到現在仍然看不懂”

林鶴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卻提出了另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你母親……此前一直在研究重生秘術……”

晏霖似懂非懂地重複那四個字: “重生秘術”

林鶴皺起眉頭,似是自言自語,喃喃不安地說: “比起飛升上界,她一直以來更關心重生一事,我以為觀她過去閱覽的書籍,能查出鬼道相關的線索,可她翻看的最多的幾本古書,著述的卻是與重生秘術相關……”

晏霖: “……”

林鶴抬眸看她, “霖兒,你怎麼想”

晏霖第一次覺得自己竟是這般才疏學淺,半晌蹦不出一個字,她怔怔地看著林鶴,仿佛根本不認識她似得,神情都僵住了。

林鶴失笑,合上那卷殘破的書,繼續翻找下一本。

“娘親,”晏霖定定地望著林鶴,咽了咽口水, “你懷疑母親曾用過重生秘術”

林鶴語氣尋常,搖頭一笑, “我不知道,我隻是想了解她的平生,解她是一個怎樣的人,至於書中說的重生秘術,聽起來更像奇談怪誌,也許生生隻是喜歡看一些奇談怪誌而已”

“這個理由很牽強,”晏霖說, “母親的一生波瀾壯闊,她對很多事情的發展有精準的預見性,若說她曾用過重生秘術,我信。”

林鶴笑了笑,將那本殘破書卷遞到晏霖手中。

晏霖如癡如醉地翻看,兩人半晌都不再說話。

藏書閣外又過了三天,韋菁焦急如焚,跺腳說: “得,又瘋了一個!”秦玟攏著袖子歎氣。

轉眼到了七月,林鶴和晏霖從藏書閣出來的時候,築仙門的弟子跪倒了一排,朝中老臣更是哭天嗆地,高喊著“陛下,國不可一日無君,您終於出來了!”

秦玟鬢邊長了白發,見了晏霖也不下跪行禮,看樣子餘氣未消。

晏霖笑臉相迎,主動開口說: “先生這段時日辛苦了。”

秦玟冷著臉,一字不說,轉身走人。

韋菁笑吟吟說: “陛下,老秦這兩年替您打理江山,心都要操碎了,前些日子還病了一場,若非他替您強撐著,您這帝君之位早讓人給搶了。”

晏霖愈發覺得對不住,跟韋菁說: “請人再送些丹藥給秦先生補身體,明年朕與滄州王女完婚,還得請秦先生為朕主持。”

這話明擺著說給一眾朝臣聽——第一,女帝打算明年就和滄州王女完婚,第二,秦玟在女帝心中的地位僅次於雙親,不可逾越。

他掌朝中大權,是陛下金口玉言承認的。

聽到這話,秦玟氣消了一半,回過身看著晏霖說: “陛下,帝王婚製須依循王法,須天問宮長老主持,恐臣無能,擔不起此職。”

秦玟此前的職位是太子太傅,自晏霖登基後升為太師,輔佐女帝執政,可他原是天問宮秦氏家族的絞楚,年少時陰差陽錯喜歡上了晏浮生的帝後——京中新晉權貴溫家公子溫蕤光。

溫蕤光行事輕浮,好打抱不平,又不肯聽秦玟勸阻,結下仇家無數,於婚後第二年便被人謀害,隻比林鶴死在流放路上晚了一個月。

當時宮中傳的風風火火,傳言說晏浮生是因林鶴的死而發瘋,故而密謀害死了溫蕤光,傳言到了溫家口中,一度信以為真。

世人都知道,溫家隻是晏浮生鞏固帝王權力的一顆棋子,溫蕤光雖貴為帝後,可事實上連晏浮生的麵都見不到,兩人根本沒有一丁點感情。

更何況,早就聽聞晏浮生大婚之前已有身孕,那是誰的子嗣,所有人心知肚明。

林鶴死了,晏浮生要殺溫蕤光,此乃情理之中。

儘管沒有確鑿的證據,流言卻足夠逼得溫家與晏浮生反目,直到秦玟隻身一人憑一己之力,將真相大白於天下,此事才得以平息。

原來殺溫蕤光的主使,正是天問宮老秦家的人,也是秦玟的兄長血親秦鈺。

秦玟為心上人討回公道,不惜將手足之親送上刀口,將天問宮置於風口浪尖,故此他被逐出天問宮,此後隱居宮中,成了晏浮生的一介心腹。

光陰流轉,如今秦玟兩鬢白發,脾氣倒是一如既往地好。晏霖說兩句好句,他便消了氣,還是那任勞任怨,不辭辛苦的模樣,低頭與晏霖說這幾個月九州發生的事。

聽到青城山有些動作,林鶴忍不住插一句: “那幾個老不死的怎麼還不消停”

秦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讓林鶴有些犯怵,她腆著臉笑道: “怎麼我說錯了什麼”

秦玟不搭理她,繼續跟年輕的女帝彙報工作。

林鶴做了個鬼臉,韋菁聳肩說: “老秦現在,最恨的就是你。”

林鶴大為震驚: “此話怎講!”

“他說你身為女帝之母,不教她學好,隻教她學壞!”

林鶴略微的震驚之後,厚著臉皮說: “我本來就不是什麼體麵人,教不了陛下什麼,隻能倚仗秦先生。”

林鶴聽到秦玟重重地“哼”一聲,仍不搭理林鶴,繼續彙報工作,教人哭笑不得。

七月十四,中元節前一日。

林鶴寫了一道改了生辰八字的符紙帶在身上,以血腥之氣掩蓋身上的活人氣息,循著冥日找到鬼門,在日光將落未落的瞬間,邁入冥界大門。

四周景象轉換,眼前出現了一條筆直的,看不到儘頭的大道,大道上有零星的人影,徐徐往前趕路。

他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盯著腳下的路,無論林鶴怎麼呼喚,這些人都不曾應聲。

倏然間,林鶴想起了似曾相識的一幕。

隻不過那時候喚不醒的人是她自己,而那個跌跌撞撞跟了她一路的人——是晏浮生。

林鶴緊緊攥著符紙,走過漫長的陽關大道之後,兩邊開始出現城郭,城門牌匾上寫著“氓城”,大概是此地的名字,探頭望去,氓城中又是一番熱鬨景象。

林鶴前去打聽,城門口的雜役卻攔著她說: “走走,往前走,不要回頭,速速投胎去。”

林鶴用的生辰八字是一名慘死的叫花子,在冥界眾人眼裡,她麵目醜陋,頭上長瘡,衣衫襤褸,脊背佝僂,即便是冥界的鬼魂見了,也得叫一聲“可憐”!

這樣的可憐人,早早投胎都是福氣!何苦來他們氓城做雜役

林鶴遭人驅趕,不免爭辯道: “兄台,我來尋我妻子,你不必趕我,我打聽完我妻子下落後,自會離開。”

眾鬼嗤笑: “瘋了吧,你這樣的鬼哪來的妻子”

林鶴當真沒想到,自己當人時落魄,當鬼竟也這般落魄,居然叫一眾羅羅都瞧不起自己

她假意離開,趁著幾個鬼放鬆警惕,迅速衝進城,眾鬼大怒,張牙舞爪地追。

正值街道上一頂花轎路過,林鶴衝到鬼群裡,興衝衝地看熱鬨,扇著掌風說: “原來冥界還有人成婚”

鬼群被她這身叫花子的行頭驚到了,紛紛閃開,嫌棄道: “哪來的不長眼睛的死鬼,臭氣熏天,還不滾去投胎!”

林鶴樂嗬嗬地笑: “諸位息怒,在下隻是來打聽我妻子的下落,不會在此久留。”

一公鴨嗓的男鬼嚎道: “我信你個鬼!就你這叫花子怎麼可能有老婆!”

林鶴抱拳致意,彬彬有禮地說: “實不相瞞,我妻子姓晏名喚浮生,不知她如今在冥界何處,諸位若能為在下指一條路,在下感激不儘。”

鬼群靜默了數息,旋即爆發出一陣巨大的哄笑,眾鬼前俯後仰,指著醜陋的叫花子說: “你妻子是晏浮生,我夫君還是林鶴呢!”

林鶴: “……”

罷了。

人已經到了冥界,還怕找不到生生大不了一座城一座城地掀開看,勢必將人找出來。

林鶴埋頭從眾鬼中穿行,那公鴨嗓笑得幾乎暈倒過去,指著林鶴說: “你妻子是是……是晏浮生,她就在剛才過去的花轎上呢!”

林鶴聞言暴跳如雷,迅速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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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70章

第 70 章

70。

林鶴有過些許懷疑,她知道那些鬼以為她發了瘋,會編胡話來戲弄她。

可剛才林鶴說起晏浮生的名字時,眾鬼笑倒一片,可見他們對這個名字耳熟能詳,也許知道些什麼

上次在湖邊見麵,晏浮生說過還會來找林鶴,林鶴以為隻消等個十天半個月,晏浮生一定還會出現的。可她清明節都沒來,明日就是中元節鬼門大開的日子,林鶴害怕晏浮生仍然出不來,她再也等不及,心中有強烈的預感告訴她,晏浮生一定是在冥界遇到了麻煩。

以晏浮生的性子,若出得來,她冒死也要出來見林鶴。

既然這麼長時間沒出來,那定是被諸如冥王之類的人物給絆住了。

林鶴又氣又惱,飛身踩上花轎,掀開簾子一看,是個不認得的女子,兩人對視一眼,林鶴轉身要走,那花轎女子忽然哭道: “仙君!救我!”

林鶴嘴角抽了抽, “我如何救你”

“仙君,求你帶我離開氓城,”女子雙手伸往空中,胡亂撲騰, “去其他城郭也好,去熔爐也好,隻要能離開這裡!”

林鶴這才發現,原來這新娘是個眼盲之人——怪不得她稱呼自己為“仙君”。

“行。”林鶴一把捋起女子,飛身離開花轎,往城牆方向飛去。

女人緊緊抓著林鶴的腰,睜大眼睛,空洞地看著前方。

氓城的喧囂聲已經落在身後,眾鬼的咆哮變成無能的憤怒,此刻這眼盲女子才確信自己已經脫險,心有餘悸,落地之後,咽了咽口水說: “仙君,可否告知大名”

“我來冥界尋我妻子晏浮生,”林鶴說, “你如果知道她的消息,還請您務必告訴我。”

盲女點頭,露出柔和的笑容,她落下膝蓋,語氣溫和: “原來是林仙長,久仰大名。”

林鶴有些意外,忙扶盲女起身,盲女不肯起身,溫聲道: “我的確聽說過女帝在冥界的一些傳聞,也許能幫你找到女帝陛下,作為代價,仙長能否再幫我一個忙”

林鶴仍扶著她: “但說無妨。”

盲女眼中淚水滴落,仍擠出一個笑容,字字清楚地: “林仙長,若我幫你找到女帝陛下,仙長您可否送我前往熔爐,我幼時被養父刺瞎了眼,如今仍舊看不到半點光,幾次欲前往熔爐投胎,都誤入歧途,被拐入城中做苦役,我唯一心願便是來世能有一雙能看見光的眼睛,林仙長,我的要求是不是有些麻煩”

林鶴扶她起身,溫聲說: “一點也不麻煩,我帶你前往熔爐,現在就走”

盲女執意道: “不,我有言在先,必須先幫您找到女帝陛下。”

林鶴說: “也好,我對這裡半點不熟悉,還請您為我帶路。”

盲女低下身行了個宮廷禮。

林鶴借此時機仔細看了她一眼。除去眼盲這一點,她容貌和身段都算出挑,行為舉止中透露出良好的教養,可見家世不會太差。林鶴問她: “姑娘,我該如何稱呼你”

盲女笑道: “身處此地,姓名來曆,不值一提,何況我很快就要去往來生,紅塵往事,不足記掛。”

林鶴: “姑娘曠達通透,在下佩服。”

盲女搖頭一笑, “哪有什麼通透不通透,已死之人,大都這般。”

接著又說: “林仙長,我們剛剛逃出來的地方是氓城,此處不分東南西北,唯有一條筆直的陽關道指引方向,往前則有佞城,蠃城,城,郾城等等四十九城郭……我聽人說過,女帝陛下一開始被發配至匣城,後來和冥王大鬨了一場,如今應該是被冥王關押了。”

林鶴呼吸一緊,說: “既然如此,那我先去匣城了解情況,再找冥王要人。”

盲女道: “你為生者,她為死者,前世姻緣早已斷滅,即便你去求冥王,她也不會答應你的。”

“如若那樣,那我隻能去搶。”

盲女不置可否,說: “先去匣城吧。”

匣城位置偏僻,人煙稀少,城門口隻有一個打盹的守衛,見到一個叫花子帶著瞎子進城,也不覺得稀奇,抬起眼簾看了一眼後繼續打盹。

與氓城那些醉生夢死,夜夜笙歌的鬼魂不同,匣城的鬼渾身散發著低迷,頹喪,生無可戀的氣質,甚至有的落魄鬼魂走著走著突然躺倒在地,等林鶴湊過去一看,那鬼已經進入夢鄉。

城中建築大多低矮破敗,唯有一座尚能入眼的重樓,牌匾上大筆揮毫寫著“陰陽司”三個字,想必這就是晏浮生初到冥界時的公所了。

如晏浮生那般矜貴的人,就連看一眼這窮酸地方都算是臟了眼睛,林鶴簡直無法想象,她初來乍到時究竟如何才能接受這般落差

林鶴推開陰陽司的門,裡頭坐著一個呆頭呆腦的白臉書生,仰著下巴傻乎乎地看向林鶴和她身後之人,遲鈍地開口: “二位……是有何貴乾嗎”

林鶴打量他,開口說: “你是方詡”

方詡滿臉驚喜,站起來說: “連你這樣的慘死鬼都認得小生,看樣子小生在冥界威望有加,真是可喜可賀!”

總覺得……這冥界的官吏腦子不好使的樣子。林鶴湊近,正想說幾句話,方詡卻嫌她落魄潦倒窮酸德行,連忙退步,捏著袖子遮掩口鼻,皺著眉頭說: “你這慘死鬼……彆離小生太近,晦氣得很!”

“陰間的人,還怕晦氣”林鶴好笑道, “還是說你做了缺德事,怕遭報應”

方詡瞪大眼睛: “小生我我……我怕遭什麼報應”

林鶴: “我聽說你為晏浮生辦事,最近才升了主簿一職,你一定是使計害慘了女帝,才得了這份差事。”

“冤枉死了!”方詡急忙解釋, “晏主簿那事與小生沒有任何關係,小生瞧你二鬼落魄至此,不忍驅逐,你二位萬不可含血噴鬼!”

林鶴搖頭, “你若不是做賊心虛,怎麼這麼著急辯解我看你是得了便宜還賣乖,掩人耳目罷了。”

方詡可急壞了,顫抖的手指指著林鶴說: “哪有你這樣憑空汙人清白的小生與晏主簿主仆一場,從未有過害她之心,是她執意去挑釁冥王,小生勸過她許多次,可晏主簿根本不把小生放在眼裡,小生無能為力,勸不動她啊!”

林鶴隻是胡言亂語說了幾句,這方詡卻急得說了一大通,不像扯謊。

尤其是那句“小生勸過她許多次,可晏主簿根本不把小生放在眼裡”,林鶴幾乎能想到晏浮生平日裡和這小白臉書生的主仆相處模式,簡直太真實了。

此人尚且能在晏浮生犯錯時勸說幾句,可見其心不壞。

思忖間,聽見盲女開口說: “他說的應該是真的。”

林鶴的好奇心回到盲女身上,問她: “你如何得知”

盲女目“視”前方,平靜地說: “我初來冥界時,屢屢受騙,久而久之便習得了一樣本領——能分辨真話和謊言,方詡所言,並無謊話。”

林鶴深覺這項本領的確得,仔細一想更是這個道理。

怪不得當時林鶴隻是撩起花轎看了一眼,此人便認定林鶴能救她。她雖然看不見光,但心底似乎有一雙獨到的慧眼,能識人真偽。

盲女的話給了方詡莫大的底氣,連腰杆子都挺直了,他長籲一口氣,兩眼發光,朝盲女說: “世人浮躁盲目,常常以惡意揣測他人,妄加指責,鮮有人能靜下心來,明辨是非,姑娘之才,小生佩服。”

被人如此賞識,盲女險些亂了陣腳,局促道: “主簿謬讚,我隻是憑直覺分辨,沒什麼才能。”

方詡說: “能以真心待人,便是難得之才,姑娘切不可妄自菲薄。”

盲女往林鶴的方向挪了一小步,她被方詡這套近乎弄得不自在了。相反,她還是習慣當個被人無視的瞎子。

林鶴失笑,輕輕扶了下盲女的肩,使她稍稍定下心神,旋即跟方詡說: “是我低看你了,沒想到你倒是個君子,既然如此,我也跟你坦白,我其實是為晏浮生而來。”

方詡微微發怔,林鶴拿出那張寫有生辰八字的符給他看,解釋說: “此乃障眼法,我就是靠這張符進入冥界。”

“你你……你是活人”方詡嚇得結結巴巴,指著林鶴說, “你……你與我們主簿多大仇多大怨,竟……竟追到這種地方,是要趕儘殺絕嗎”

林鶴哭笑不得: “我像是這麼凶神惡煞的人嗎”

方詡在冥界兢兢業業,已有數百年沒見過活人了,這會突然見到一個闖入冥界的大活人,已然是嚇得不輕,抱頭鼠竄,還是被林鶴一把抓了回來。

“饒命啊,”方詡喊道, “我什麼都不知道……”

林鶴捏訣,生成一道結界,隔絕他嘶喊的聲音,同時好聲好氣地說: “你識相點,告訴我晏浮生的下落。”

方詡瑟瑟發抖,盲女開口說: “仙君希望你能幫她找到女帝,並無害你之意。”

“可……可小生並不知道晏主簿的下落,”方詡撇著嘴哭喪道, “冥界共四十九城八十一座熔爐,除此之外還有大大小小的刀山,火海,極寒之地,小生若是找得到晏主簿的下落,早就找到了啊!”

林鶴看一眼盲女,後者察覺到她的視線,不待林鶴提問,便回答道: “他沒說謊。”

“小生從不說謊,從來都不,”方詡一邊說,一邊舉起四根手指,慷慨激昂道, “小生可以發誓,晏主簿雖然性格古怪了些,為人也不是那麼好相處,可像她那樣的絕世美人,小生在冥界數百年都不曾見過,小生隻想為她肝腦塗地,大展宏圖,哪想得後來出了這樣的事……”

林鶴打斷他: “出了什麼事”

方詡便將晏浮生到任匣城之後的事情仔細說了一遍,略去前因後果,簡單來說就是晏浮生因為擅自離開冥界被責罰,之後更是不服管教與冥王鬨僵,再後來她就失蹤了。

“其實小生已經找過很多次了,”方詡垂著頭說, “匣城就這麼個破大點的地方,翻來覆去底朝天了,其他城郭的人也問過了,連冥王那裡小生都去問了。”

林鶴眉間一股愁緒: “冥王怎麼說”

方詡小心地看一眼林鶴的臉色,摸了摸鼻子,小聲說: “……冥王也不知道。”

盲女清亮的聲音說: “你說謊。”

方詡頓時難堪,又羞又悔,硬著頭皮說: “冥王說, ‘冥界有八十一座熔爐,前往轉世投胎者數不勝數,甚至有人閉著眼睛走兩步就會掉進熔爐,還有人醉酒掉進熔爐,古往今來不勝枚舉,晏主簿又不是神,既然不是神,就會有弱點,走在路上掉進坑裡都是可能的情況,她若不出現,你取而代之,替她管理匣城便是。’”

他聲音越說越低,頭也埋到了脖子裡,末了小聲補充道: “小生知道,冥王這話虛偽至極,是他害了主簿,可小生也沒有辦法為晏主簿主持公道……”

林鶴臉上血色褪去,蒼白如紙,桃花般的眼睛失去光亮,雙瞳漆黑如墨,眼神仿佛結了冰霜,一層一層侵入肺腑,教人生生地抽了口冷氣,僵得動彈不得。

“那冥王的意思是……”林鶴幾乎屏住了呼吸,聽到自己的聲音在說, “生生已經前往轉世了”

方詡莫名地緊張,咽了下口水, “小生覺得,她話裡話外應該是這個意思,隻是沒有公之於眾。”

林鶴腦海一片空白,就連站穩都需要極大的力氣,袖子下麵雙手捏成拳,骨節處青筋暴露。

“冥王騙你,”盲女的聲音仿佛金鐘敲響,餘音環繞,予人一片清明,她說, “冥王知道女帝何在,她說那話是故意讓你以為她遇害了。”

三人陷入一陣寂靜,良久,林鶴才回了一口氣,定了定神說: “他欺人太甚!”

“小生再去問他!”方詡急道, “必要問出晏主簿的下落!”

林鶴攔住他: “你問他也沒用,若生生被他看押,憑你口舌之力,根本不能勸說他放人。”

方詡奇怪地看了眼林鶴, “生生”

林鶴說: “晏浮生是我妻子。”

方詡長長地“哦”一聲, “所以你是林鶴”

林鶴點頭: “正是在下。”

“你是林鶴的話,事情更麻煩了,”方詡搖頭晃腦,咋舌道, “你為了晏主簿孤身闖入冥界,這事要是被冥王知道,她絕不會放過你們。”

林鶴冷笑: “我與妻子陰陽相隔,即便是清明節,我為她準備了招魂幡,也不能等到她來見我一麵,冥王害我們夫妻不能相見,我沒找冥王麻煩,他為何還要找我們麻煩”

方詡看一眼林鶴,歎了口氣,又看一眼林鶴,複又歎息,手背拍在手心上,喟然道: “你不一樣,林鶴,你和千千萬萬的眾生不一樣,不能相提並論。”

林鶴: “”

“你是千挑萬選的人,”方詡格外深意地看了林鶴一眼, “你彆忘了,你是死過一次的人,回魂人界,是蒙受了冥王的大恩。”

“我倒覺得,應該是生生求他救了我,”林鶴說, “即便他有意救我,也會以此脅迫生生做出犧牲,與其說我蒙受他的大恩,不如說他居心不良,濫用生殺大權。”

方詡眼睛發亮,雙手笨拙地懸在空中,出神地聽著林鶴的話,半晌才說: “你說的好像有那麼一點道理……”

林鶴目光堅毅,取出三道符紙,用浸了神龍血的朱砂繪製符文,一麵專心畫著古樹,龍紋,一麵分出心神跟方詡說: “我需要你帶我去見冥王一麵,儘快找到生生被關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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