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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千個晨昏 姑娘彆哭 117860 字 4個月前

第30章 3084天

“試什麼?”馬爺爺拿著劍進來。

老人家最近結交了一個會舞劍的朋友, 每天帶著馬爺爺在河邊緩慢“舞劍”。

周茉好整以暇看著張晨星,後者又低下頭工作,忽略這個問題。

周茉撇撇嘴, 對馬爺爺說:“梁暮沒談過戀愛。”

馬爺爺顯然有點震驚:“二十七八歲了吧?”

“那可不。”

“聽誰說的?”

“那個蕭子鵬。”

“不太可信吧。”

馬爺爺想了想梁暮的相貌, 多端正一個小夥子,怎麼會沒談過戀愛呢?

張晨星就那麼一說,她正在紙上謄抄。日記上有個彆地方因為著水模糊了, 她要把字摹下來、補上去。這個非常費功夫,卻是張晨星最喜歡的部分。

“那到底試什麼?”馬爺爺不死心, 刨根問底上了。

“試試梁暮有沒有問題。”周茉說。

馬爺爺聞言嗬嗬一笑,背著手去泡水喝。

在書店裡消磨一會兒, 就喊著兩個孩子去家裡吃飯。馬奶奶今天做了醉雞和黴千張, 還拌了小菜下酒。

張晨星去廚房幫馬奶奶拌菜,馬奶奶遞給她醬油瓶,手微微抖,醬油瓶差點掉到地上。張晨星慌忙接住,問馬奶奶:“奶奶怎麼了?”

“這幾天手抖。”

“彆的呢?”

“心慌。”

“得去醫院。我明天帶您去。”

“等你南風叔叔回來再說。”

“叔叔還沒回來?”

“說是身體還需要調理,下周就能回來。”

“彆等下周了。不舒服就要馬上去醫院。明天一早我就帶您去。”

張晨星拿過拌菜的小盆站在調料櫃前:“奶奶告訴我放什麼、放多少。”不想馬奶奶再受累了。

馬奶奶拍拍張晨星的頭, 輕聲說:“是誰說我們晨星沒良心、性格差的呀?那些人要麼心瞎、要麼眼瞎。”

張晨星頭朝馬奶奶的方向歪了歪, 方便馬奶奶摸她頭。馬奶奶年紀大了, 摸不到自己孫子, 就喜歡摸彆的孩子。這幾年愈發明顯。

在馬奶奶輕聲細語的指導下, 拌了小菜, 又把另外的菜端到桌子上。去盛白飯的時候馬奶奶對張晨星說:“彆告訴你馬爺爺。如果他要問起,你就說帶我去街上走走。”

“你馬爺爺現在脾氣不好, 一生氣血壓就上來。”

“跟誰生氣?”

“還能是誰。”馬奶奶搖頭:“罷了, 不說了。”

張晨星知道了, 是跟馬南風生氣了,但這畢竟是彆人的家事,她什麼都沒說。隻是答應馬奶奶不告訴馬爺爺。

第二天起了大早去醫院掛號,又回來接馬奶奶。周茉昨天睡在家裡剛好出門上班,看到張晨星攙著馬奶奶往巷外走,就問了一嘴,得知她們要去醫院,非讓唐光稷送一趟。

唐光稷的車停在巷子口,正靠在車上曬太陽等周茉,看到她和張晨星攙著一個老人出來,以為她們做好人好事扶老太太過馬路。結果看到她們一直把老人扶上了車。

“唐光稷,先去趟人民醫院。”周茉推唐光稷上車:“快點,要麼上班遲到了。”不給唐光稷討價還價或拒絕的機會。唐光稷甚至覺得新鮮,開車的時候聽到周茉說:

“我們清衣巷的女婿都樂於助人。咱倆雖然協議結婚,但你也算半個。”

唐光稷回頭衝馬奶奶笑了笑,認真開車把馬奶奶送到醫院,甚至在臨走前說了一句:“快看???完了打給我,我來接你們。”

張晨星跟周茉對視一眼,說:“謝謝。我們打車回去。”

神經內科的病人很多,張晨星帶著馬奶奶看門診、交錢、做檢查,一直到下午結果都出來才又回到醫生辦公室。醫生認真看了片子,問張晨星:“你是病人什麼人?”

“鄰居。”

“家屬呢?兒女呢?”

“在外地,下周回來。”

醫生點點頭,笑著說:“沒什麼大事,讓護士再帶老人補測個血壓。”

馬奶奶跟護士出去,醫生忽然嚴肅起來:“等兒女回來再帶來一次醫院。目前可以初步診斷為帕金森綜合症。”

“什麼?”張晨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隻是初步判斷。我會約一個專家會診,下周讓家屬來一趟。你也不用緊張。”

張晨星低低“哦”了聲。

拿著各種單據和報告出去了。

出了醫院看到周茉問她:“怎麼樣?”

“初步判斷是帕金森。但醫生說要專家會診,需要家屬來。”

“馬爺爺知道這個血壓還不得上來嗎?我給南風叔叔打電話。你彆管了。”

周茉心直口快,打給馬南風的時候說話並不太客氣:情況就是這麼個情況,我們知道南風叔叔也為難,但醫生說了讓家屬去。這件事我們不能替。

您好歹露個麵,不能讓老人自生自滅。

周茉說完就掛了電話,對張晨星說:“南風叔叔現在怎麼回事?”

“南風叔叔為難。”

“為什麼難?人命關天的時候還為難,多少有點毛病哦?”

唐光稷路過庫房,聽到周茉打電話罵人,就斜倚在門框上看她。周茉脾氣不好在銀行裡是人儘皆知的事。一口吳儂軟語,說的都是狠話。兩個人領證的時候唐文稷打報告,領導竟然很吃驚:“找來找去,找這麼一個?”

“哪麼一個?”唐光稷問領導。

“跳高打人這麼一個。”

唐光稷就笑笑作罷。

“你怎麼偷聽彆人打電話?”周茉一回身看到唐文稷嚇一跳,差點把手裡的紀念公仔丟出去砸他。

“你打電話聲音太大了。”唐光稷批評她:“另外,你怎麼那麼愛多管閒事。”

“關你什麼事。”

周茉用肩膀撞他一下,嫌他礙事,讓他讓路。隻是她個子不高,這一下撞到胃偏上一點位置,把唐光稷撞的眼冒金星。他哼一聲,揪著周茉衣領子把她拽出來:“粗魯!”

周茉被他拽脖領子不舒服,手撲騰著去捶他,又夠不到他人,一下子就玩不起,生氣了。唐光稷看她的樣子實在好玩,就大笑兩聲,走了。

穿著工服人模狗樣的,欺負人的時候可不手軟。

周茉因為出了醜,直到下班都不想搭理他,被唐光稷連抱帶扛,她呢,連踢帶踹,被迫上了他的車。

外麵看熱鬨的人多,周茉指著唐光稷鼻子罵他:“你…”

唐光稷輕輕打她手:“你什麼你。”

笑了。

知道周茉下了班要去“老書店”呆著,就向清衣巷開,然後跟在周茉後頭去老書店。

“老書店”裡剛走了一波客人,他們把書隨手亂放,張晨星正在歸位。從前書店客人少的時候,她顧得過來,加之熟客多,知道她愛護書,從哪裡來就會放到哪裡去。現在不了,遊客們把這裡當作景點打卡,進門了拍照,隨便翻翻書,少部分人會買幾本,多數人隨便放下就走。

張晨星沒有抱怨。

隻是等人走了默默的打掃和歸位。

周茉拿著書架擺放圖幫張晨星歸位,馬爺爺負責翻看是不是有破損。

三個人安靜的打掃,唐文稷覺得坐著實在是顯多餘,隻得拿起掃把象征性掃掃。

“晨星你電話響。”馬爺爺看了眼:“梁暮。”

“哦。”張晨星接起電話。

周茉忽然站直身體,振臂高呼:“試試!試試!”

梁暮在電話那邊問:“什麼試試?試試什麼?”

張晨星自動屏蔽這個問題,問梁暮:“什麼事?”

“人我給你安排好了,明天一早就去找你。”

“怎麼收費?”

“季付。在古城的話,400。”

“好的,謝謝。”

張晨星知道梁暮是象征性收錢,周茉又喊了一次“試試”,梁暮又問:“你們在搞什麼活動?試什麼?”

張晨星不給他繼續追問的機會,掛斷了電話。

梁暮困惑地看著手機,對張晨星掛斷電話顯然有點意外,她還沒回答他的問題。

“看看您的表情,好像被人甩了似的!”蕭子鵬在一邊笑他,兩個人正在等老胡,他們今天要跟老胡談談買片子的事。

燒烤大姐仍舊不同意上線,不想以此牟利,老胡他們也不敢強行上,怕有麻煩。這件事就這麼僵持下來。所有的上線計劃都被迫推遲。好在片子本來就沒有什麼影響力,悄無聲息推遲也沒被發現。

老胡顯然情緒不高。他的商業片因為新出的政策被斃了,要大量調整,一大筆錢壓住了。

“梁導,想好解決方案了?”老胡問梁暮。

“對。我要買回這個紀錄片。”梁暮直奔主題,看到老胡撇撇嘴,就把資料袋推到他麵前。

“第一份資料,是所有已構成的費用明細。”

“第二份,是合同條款中跟回收權限有關的。”

“第三份,是我們列出的兩個回收方案,胡哥選。”

老胡沒看費用明細,花多少錢他自己心裡清楚,直接看了方案。方案一,梁暮方全資回收,盈虧自負,老胡等人不會有損失,也不會有收益;方案二,梁暮各付30%給老胡和其他資方。相當於其他資方全部買斷撇清,老胡出40%左右,未來因為這部片子產生的全部利潤,老胡除收回成本外,還能額外有30%的分成。

“沒這麼玩過啊。”老胡點了根煙,靠向椅背。

“第一個,所有人不賠錢,我自己承擔後果;第二個,除了胡哥和我,都不賠錢。胡哥跟我一起承擔風險,但不排除有收獲。”

“你想讓我選幾?”老胡問他。梁暮這麼有魄力是出乎他意料的,他對這個特立獨行的導演的興趣比從前還要濃厚。

“我隻是列出兩個合理方案。”

老胡笑了:“得了,你這兩個方案都挺仗義。”

“胡哥不看看法律條款?”

“你既然拿給我看了肯定就是研究完的,方案也有誠意,我就不多此一舉了。”老胡猛吸了一口煙:“哪來的錢?”

“我有一套房子,掛出去了。因為有不錯的學區,看房人多,這幾天應該就成交了。”

按照梁暮最初的想法,沒有方案二、隻有方案一,生死由命。但張晨星來了一趟,她想做那麼有意義的事,梁暮想或許他應該留一點點錢。

以梁暮對老胡的了解,他或許會選擇第二個方案,因為他是商人。

“不錯。”老胡拍他肩膀:“等確定了告訴你。這事不能再拖了。”

“好。”

梁暮和蕭子鵬出了老胡辦公室,彼此看一眼,笑了。

“接下來做什麼?”蕭子鵬問他。

“回古城接活。”

“燒烤大姐那呢?”

“彆打擾大姐了。”

梁暮讓羅羅他們把燒烤夫婦的故事重新剪輯,加片頭片尾,並決定把成片和母帶一起送給她。讓她擁有處理權。梁暮想,要對彆人溫柔一點。

“就這樣吧。”梁暮說:“還好是28歲,不是88歲。還好有房子可以賣。”

“操。”蕭子鵬罵了一句。

他們是在一天傍晚回到的古城。

一彆半月餘,古城秋意更深,黃葉蓋滿整條街,蕭瑟的南方水鄉。他們推著行李箱走在街上,不像他鄉旅人,倒像遊子歸家。

那種致命的歸屬感又充斥梁暮心間。

等他走進清衣巷,行李箱軲轆壓在石板路上的聲響一直傳到很遠。

張晨星等人正在書店門前坐著休息,這一天書店的客人很多,她早上五點就起來為趙叔叔錄像,九點多回到書店開業,期間修了一本損壞不嚴重的書,這一天真的很累。

周茉指著巷口方向:“那是不是梁暮?”

其餘人都轉過頭去,看到梁暮背光而來,步履匆匆而堅定。透過最後的暮色看向張晨星,目光相遇,是文字在書中碰撞,會有一個美妙的故事流傳很久。

馬爺爺最高興,梁暮回來了,有人陪他下棋了。

老人站起身迎接梁暮,滿是皺紋的臉上笑意綻開,眼裡甚至有淚光,朝梁暮伸出手:“小夥子!歡迎回家!”

梁暮笑著跟馬爺爺握手,這奇怪的歡迎儀式。

周茉按捺不住興奮,要跳起來,被唐光稷一把按在椅子上。她轉身踢他一腳,又拚命打他手,逃出他的禁錮。舉起雙臂,大聲喊:

“試試!試試!”

第31章 3085天

“試試什麼?”這個“試試”真是讓梁暮好奇。

“對, 試試什麼?”蕭子鵬也問。

“試試…”不待周茉說完,唐光稷已經從身後堵住了周茉的嘴。他單純不想讓周茉痛快,不讓她把話說完。

周茉要氣死了, 在唐???光稷手掌下想張嘴咬他, 無奈徒勞無功。馬爺爺非常開心梁暮回來,拉著他回家裡吃飯。

“我們訂飯吧?”張晨星突然說。

馬奶奶確診了帕金森,會有靜止性震顫。所有人都瞞著馬爺爺, 前幾天借口馬奶奶感冒,一直不讓她做飯。最近吃的都是張晨星做的蹩腳飯。

“爺爺定。”

“不行, 我定。”張晨星說。

“退休金留著乾什麼。”馬爺爺笑道,拿出手機。

“歲數大了請保姆!”周茉說, 對唐光稷說:“他還欠一頓婚宴呢, 讓他請。”

他們爭執之間梁暮已經拿出手機點開了軟件,唐光稷按住他手:“我的確欠一頓。我請。”

梁暮也不客氣,頗有一點人窮誌短的模樣。拉著箱子向裡走,拐進馬爺爺家。他的花開得很好,葉子上還有晶瑩的水珠,顯然剛剛澆過水。打開門, 房間一塵不染, 有人為他換了床單被罩, 還在床下鋪上一個漂亮的腳墊。

梁暮坐在床上, 一顆飄著的心忽然就有了歸處。

外頭蕭子鵬問周茉:“試什麼?”

周茉神秘地說:“你說梁暮沒談過戀愛, 我說這麼大歲數沒談過戀愛, 不知道身體行不行。張晨星開玩笑說要不她去試試。”

蕭子鵬笑的快要岔氣了,指著早已進到書店開始打掃的張晨星:“光會動嘴!”

所有人都知道“試試”這件事, 除了梁暮。

吃飯的時候大家都像要看熱鬨一樣, 壞笑著看著梁暮。

“有話說。”梁暮對蕭子鵬說。

後者一笑:“我沒什麼可說的, 看看張晨星有沒有。”

“我也沒有。”

張晨星淡然喝湯,對他們的反應視而不見。

是在傍晚人散了,梁暮無聊翻牆找張晨星玩,見她正在房間裡擺弄什麼。就敲敲窗。

張晨星打開門走出來,對他說:“翻牆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周茉改我就改。”

“你跟周茉比?”言外之意你憑什麼跟周茉比,梁暮懂了。但對於這種攀比輸了就輸了,畢竟對方是周茉。輸了不冤。

想起晚飯時大家的奇怪反應,就問張晨星:“周茉老喊試試,試什麼?”

“試試你,行不行。”張晨星唇角動了動,當作對梁暮的安慰。她沒有藏著掖著,她也不會藏著掖著。直接慣了。

“什麼行不行?”梁暮沒太明白,人格行不行還是什麼行不行。

“蕭子鵬說你快三十了沒談過戀愛,不知道你身體行不行。”

張晨星多坦然,說這句話的時候甚至掃了眼梁暮的身體。她覺得大家的好奇很正常,她自己的好奇也正常。?

我不行?

他們說我不行?

就連事不關己的張晨星,也要同情他?

“派你來試試我行不行?”梁暮又問張晨星。

“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我自告奮勇。”

自告奮勇?

那可很好了,正中我下懷。

梁暮對張晨星笑了笑,那笑容怎麼說呢,總歸是不太正經。見張晨星並沒因為剛剛的對話有什麼拘謹,就從身前擠進房間,手握在門把手上,對她說:“你進來。”

“那你出去。”

“我出去你怎麼試。”

梁暮好歹是個大好青年,可不能被扣以“不行”的帽子,他必須自證。解襯衫扣子的動作十分迅敏,在張晨星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的時候已經將襯衫丟到椅背上、拉過張晨星手腕:“來,你試試。”

梁暮感激張晨星房間燈光暗,遮掉他的紅臉,也給了他耍混蛋的勇氣。察覺到張晨星的手要退縮,就一把將她扯過來,掌心貼在他皮膚上。

身體滾燙,心跳如擂鼓。

繃緊的肌肉在掌心之下有線條感,稍微用力,就能察覺到力量的對抗。

梁暮開口說話,聲音有點啞了:“我也不是不尊重你,也不是跟你耍流氓。”頓了頓,演了起來,語調竟帶有一點委屈:“我為了自證。”

“男人可不能被人說不行。”

張晨星發間好聞的梔子花香鑽進他鼻孔,微微向前一步靠近她,手按在她手背上,輕聲問她:“你覺得我…行嗎?不行我可以再證明一下。”

怎麼證明呢?的確是經驗寥寥。隻是花香好聞,俯身過去,鼻翼微微一動,唇若有似無貼在她耳骨上,像用羽毛搔她癢。

張晨星沒講話,微微縮了一下脖子,以避開那種該死的癢感。

她本來就不愛講話,甚至覺得梁暮也不該講話。

微微踮腳側過臉去,親了親梁暮唇角。

今天她沒喝酒,她很清醒,當微涼的唇觸碰到梁暮發燙的臉頰,張晨星的心瞬間融化了。

原來梁暮真的喜歡著她啊。

像從前一樣。

梁暮眼神定在張晨星身上,印象中的每一次親吻,都是她在逗他。

“你又要逗我。”他說。

“噓。”張晨星製止他:“少說話,多做事。”

又輕輕一下,終於落在他唇上。

又那麼一下,微微啟唇,蹙眉屏息,像在做一門重要的功課。

再一次,梁暮輕輕接住她的唇,含住。鼻尖碰到一起,又轉向同一方向,場麵略微好笑,但都竭力忍住。

雙手捧著張晨星臉,不許她動,終於找到合適的角度,輕咬她嘴唇。

是十幾歲時青澀的吻,又帶著二十幾歲的進取。哪怕隻是嘴唇相貼,他就會易燃易爆炸。才象征性親她一下,呼吸就不順暢。在他手放在張晨星肩膀上,將她拉到懷裡時,動作卻頓住。

不可置信的低頭看著張晨星迅速抽回的手,又聽到她說:“試過了,行。”

“張晨星!”梁暮弄死張晨星的心都有了,她卻幾步走到院子中,彆過臉去:“穿好衣服,成何體統。”

梁暮要被張晨星氣死了。

偏偏牆那邊馬爺爺在喊他:“梁暮!”

梁暮胡亂套上襯衫,一邊向書店門口走一邊係紐扣,張晨星跟在他身後為他開鎖,又是“哢噠”一聲,讓梁暮的心亂得不成樣子。

“你剛剛摸哪兒呢?”梁暮說:“我真沒想到…”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

“你要對我負責。”梁暮說:“不能摸了就算了。”

“住口。”

張晨星推開門,也順帶著把梁暮推出去,想起馬奶奶的身體,就跟在梁暮身後一起回去。

目光落在梁暮僵直的脊背上,無聲地笑了。

馬爺爺房間都是水,一個盆子倒扣在地上。馬爺爺正用掃帚掃水。他年紀大不能彎腰,那水掃了半天不見好。不得已請梁暮幫忙。

馬奶奶低著頭坐在一邊,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沒事沒事。”馬爺爺安慰她:“水灑了而已。裝太多了,我也拿不動。我看你剛剛吃力手都抖了。”

張晨星沒說話,出去找拖把,跟梁暮一起掃水。

“以後還是我幫你打洗腳水。”馬爺爺說:“我換了膝蓋了,現在能屈膝接水了。”

馬奶奶抬頭看看他,再看看張晨星,終於還是低下頭去。

老人難過,張晨星知道。

這些天馬奶奶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在問張晨星:“這個病到後來會怎麼樣?”

張晨星不能騙她。老人不傻,醫生給開的藥上對症清楚,她自己能看得到。隻能安慰她:“控製好了會發展很忙。十幾年二十幾年才發作也是有的。”

馬奶奶不肯相信,卻也不再問了。隻是有時候看著馬爺爺會難過,心想終究是難逃一劫。

屋內過分安靜讓梁暮察覺到或許發生了些什麼,但他沒有問。破天荒隻是站在門口目送張晨星開書店門鎖,進門,又在院子裡聽到開門進屋的聲音,這才回到自己房間。他沒有關門,也不敢離開,怕老人們再遇到什麼事。

樂觀的程予秋曾跟梁暮討論過老年,彼時拍拍梁暮肩膀:“你終於能派上用場了。說是在養老院,有兒女的老人高人一等呢!”

這都是玩笑話,這會兒梁暮看到馬爺爺和馬奶奶,突然覺得:人,最不會期待的就是晚年。

“有事你叫我。”張晨星給梁暮發來消息,順道說一句:“辛苦了。”

“馬奶奶神情不對。”

“馬奶奶生病了,馬爺爺不知道。”

張晨星發來報告照片給梁暮看。

“先治療一段時間,醫生說沒準好轉,也沒準能控製。”

“兒女呢?”

“南風叔叔在想辦法。”

兩個老人的安頓不是小事,根本沒法在一天內解決。

梁暮坐起來聽外麵的動靜,直到馬爺爺房間的燈關了,一切安靜下來,這才躺回去。

這略微沉重的意外衝淡了旖旎,梁暮知道張晨星一定心情不好,他也再說不出什麼玩笑的話來。

直到第二天見麵,記憶先在嘴唇蘇醒,看張晨星的時候會不自覺看向她薄薄的唇。

兩個人之間氣氛不對,被彆人理解為“高壓震懾”。羅羅小聲對蕭子鵬說:“昨天梁導來工作室時候心情挺好的。怎麼現在看著不太對?”

蕭子鵬看看他,又看看張晨星,也覺得兩個人不太對勁。

今天他們要幫張晨星拍一個“尋人故事”,因為是在古城,梁???暮說要去看看。

他總覺得這活不能粗糙地乾,得打磨出來,內容不對,即便放出去也不會有火花。他不想做無用功。

這會兒兩個人誰也不理誰、實在離奇。

蕭子鵬悄悄問張晨星:“你們倆吵架了?怎麼不對勁。”

“我試了,他行。”

“什麼?”蕭子鵬以為自己聽錯了,開玩笑的時候可沒覺得張晨星有這個膽量。也沒覺得她做了就敢光明正大說出來,於是又問一句:“你真試了?”

張晨星站定,看著蕭子鵬的目光像在說:你那雙狗眼看不起誰?誰會因為這點破事跟你吹牛。這一眼,竟然讓蕭子鵬虛心。

“真試了,行。”

“以後彆拿人身體開玩笑。”張晨星認真地說,順帶著指責了蕭子鵬。

第32章 3086天

“怎麼試的?”蕭子鵬刨根問底。

“這就涉及隱私了。你不禮貌。”張晨星說他。

蕭子鵬莫名被指責, 總覺得哪裡不對。

再觀察片刻,得出一個結論:這個張晨星,蔫壞。

等人的時候小聲對梁暮說:“張晨星說你行。”

梁暮臉騰地紅了, 蕭子鵬接著問道:“你乾什麼了?怎麼就行了?”

“滾蛋。”

梁暮總覺得自己吃了個啞巴虧, 又說不出虧吃在哪裡。大概就是張晨星以“試試”的名義占他便宜,但又不準備負責。張晨星…真是壞。

梁暮掃了張晨星一眼。

她隨便穿了一件襯衫,襯衫外麵是一件雞心領背心, 一條磨得泛白牛仔褲,一雙深色帆布鞋。頭發長了一點, 發梢已過肩,她嫌礙事, 隨便紮在腦後, 露出一張瑩白的臉。手跟臉,像長在兩個人身上,互不乾涉。

她好像跟這個世界也沒多大關係,她清貧她的,外麵熱鬨外麵的。她沒羨慕過。

“彆看了。拔不出來了!”蕭子鵬拍梁暮一下:“都讓人家給你辦了,還這麼放不開。”

“什麼辦了?”

“不辦了怎麼知道你行的?”

我被她摸了一把?梁暮話到嘴邊又咽回去, 這個虧吃得真冤。

一行人扛著設備在公園裡等人, 梁暮給大家布置任務:拍拍外景。他們這樣的專業團隊在古城是頭一份, 機器一架、各種設備掛在身上, 就顯出高大上了。

遊人路過誤以為趕上了劇組拍片, 看到並坐在長椅上的梁暮和張晨星, 就議論:“是新演員嗎?這兩位骨相真好。”

古城人不喜歡說長相,他們喜歡說“骨相”、“相貌”, “貌”的尾音微微內收, 像江南四月的雨, 黏糊糊的。

張晨星不喜歡被圍觀。

這讓她不自在。

梁暮看到她扣在一起的手,輕輕拍一下:“彆摳手。”又對蕭子鵬說:“你們能不能散開,就這地方有景啊?”大家都是覺得導演和客戶配,剛剛過了好幾組鏡頭。這會兒被趕走就有點不情願,但的確圍觀的人多,就解釋一句:“不是拍電視劇啊!散了吧!”

等了好久,人才來。

這個人張晨星之前沒有見過,隻在“尋親會”的論壇裡看過她的帖子。趙叔叔把資料給張晨星的時候隻是說:“她行動不太方便。”

張晨星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褲腿裡空蕩蕩的。輪椅也不是好用的電動輪椅,而是純手動的,停在張晨星麵前時,虎口處有深深的繭。相貌卻出奇的好,一雙眼不見渾濁,目光慈愛溫柔。

“是晨星吧?”老人問道。

“是。”

“我是郭儒森。”老人的名字很特彆。

張晨星不太會寒暄,隻是指指梁暮和蕭子鵬:“讓他們拍吧?”

“好啊。謝謝。”老人從輪椅側兜裡拿出一個本子,翻到一頁:“我就照著念?”

“稍等。”梁暮說,蹲到郭老麵前,輕聲說:“奶奶,您把稿子給我看看可以嗎?”

“好啊。”

“謝謝奶奶。”

梁暮拿過老人的手稿,認真看了一遍,又蹲下去對她笑笑:“您的字真漂亮。”

“謝謝。”

“奶奶,我想改變一下拍攝形式,您看行嗎?”梁暮認真說道:“您的手稿很動人,我想用更豐富的表現形式來拍。我想根據您的手稿,用三段式結構表現,同時配合采訪的方式,您看好嗎?”說完他認真演示了一段。

梁暮對采編播也精通,他認真對待每一個到手的工作,不想因為張晨星要求不高就隨便拍。

郭儒森老人沒想到會遇到這麼當回事的人,很是感動。拍了拍梁暮手背以示感謝。梁暮把她推到樹蔭下,又找了件衣服蓋在她腿上:“那您稍等片刻,我去重新安排一下。”

羅羅用一次性杯子從保溫壺裡倒了一杯溫水,放到郭儒森手中。

張晨星上一次看梁暮工作是在那個公園,那天他帶著耳返穿著西服去搞一個求婚儀式,場內場外的人讓他訓了個遍。這一次的梁暮,沒有一點脾氣,尤其對郭奶奶講話,聲音極致溫柔。

是不自覺就要去嗬護弱者的那種溫柔。

她自始至終沒有說話,隻是安靜地坐在郭奶奶旁邊陪著她。老人也聽聞過張晨星的故事,此時兩個人坐在一起,不用說話,就已經懂得。

拍拍張晨星的肩膀,對她說:“晨星啊,如果真的找不到,就彆找了吧。”

“那您呢?後悔過嗎?”

郭儒森沒有說話。

她的取景就是在這棵樹下。

五十年前,也是在這棵樹下,郭儒森送彆了少年好友。彼時的她已嫁作人婦,膝下有一個女兒。丈夫因公癱瘓在床,一家人揭不開鍋。是在城北的糧店偶遇回鄉安葬父母的他,兩人再見,難免唏噓。

臨行前,好友將手裡的現金和糧票留給她,再往後十年,每年都有那麼幾次,在郭儒森不堪重負之時,遠方的他像神仙會算一樣,送來他的關照。

再後來,他杳無音信。而郭儒森記得這麼一個人,找了很多年,都找不到。

“如果找到了,您會做什麼?”梁暮最後問。

“我也不知道。”

郭儒森後來生活淒苦,丈夫在四十歲時離世,唯一的女兒也在50歲時患癌病逝,而她的腿,在那之後的一次車禍中沒能保住。

“或許,我可以說聲謝謝,也想把那些虧欠的東西還給他。”

梁暮沒問郭儒森是不是愛著那個人。

他欽佩這樣的人,儘管生活淒苦,出門時卻穿得乾乾淨淨。在耄耋之年仍有一雙清澈的眼睛和乾淨的靈魂。

這會兒都安靜下來,隻有風的聲音。蕭子鵬舉了舉手又放下,就這麼結束了這場臨時編導的拍攝。

“謝謝晨星。”郭儒森對她說:“真不容易。”

張晨星對她笑笑,幫她把頭上的落葉摘掉。

“送您回去吧。”梁暮說。

“那剛好,去家裡休息。”

郭儒森講古城話,怕梁暮他們聽不懂,就講得很慢。是一個很體貼的老人。

他們送老人回去,這才發現老人住在清衣巷旁邊的蓑衣巷。梁暮學習過巷誌,猜到早在千百年前,蓑衣巷或許住船夫。因為那時古城連年陰雨,撐船之人常年身披蓑衣,風雨裡來去,因此得名。

老人家裡很擁擠,卻難得乾淨。拿出老相冊來給他們看,蕭子鵬讓羅羅他們開始無乾擾拍攝。

梁暮聽老人講照片裡的故事,而腦海裡構畫出了一個完整的輪廓。清衣巷、蓑衣巷,還有更多的街巷,是這古城裡的人間煙火,也是人間百態裡的濃縮剪影。

“你確定要拍這個?”蕭子鵬苦笑:“咱們距離賺錢越來越遠了。做點商業紀錄片不行嗎?”

“不行。”

兩個人還沒從一個困境裡走出來,又要跳進下一個困境。既然如此,隻好更加努力賺錢。

蕭子鵬指指羅羅電腦:“張晨星這活,四百,沒接一個,至少賠兩千。”

“我出。”梁暮說:“你彆跟張晨星說。”

“那我多不仗義,從工作室裡扣,反正虱子多了不癢。”

梁暮打開機器看一眼今天的內容,不經意間看到最開始那幾組鏡頭:他和張晨星坐在長椅上,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卻有該死的氛圍感。

梁暮為這樣的氛圍狠狠心動。

“你說,張晨星會不會有那麼一點…喜歡我?”他問蕭子鵬。

“沒看出來。”蕭子鵬覺得納悶:“我說哥們,一個女人喜不喜歡你你分辨不出來?那你倆怎麼試的?”

“可算到你擅長的領域了。”梁暮損他一句,又去看片子。

他們在等老胡的消息。

老胡說出國前解決那部紀錄片的歸屬問題,明天一早他就要走了。

“催一下,彆晚上又喝大了,什麼都耽誤了。”蕭子鵬說:“我給他打電話。”

電話沒打,老胡的消息就過來了:“選第二套。合同重新改,先把大佬們的錢摘出來。”

“好。”梁暮回他:“不怕竹籃打水?”

“你連房子都敢賣,我怕什麼。”老胡說:“我要去喝酒了,你們做好合同讓劉淼找人審。剩下的彆管了。”

從零開始了。

不,倒退了。

“這次???感覺怎麼樣?”蕭子鵬用肩膀撞他一下,笑了:“以後咱倆的簡介可以改成連續“出片”失敗者了。”

“沒什麼感覺。就是不太敢接程女士電話。”

程予秋同意梁暮賣房,事後想起也會心疼。偶爾打電話訓梁暮一通,讓梁暮找準人生方向,不要“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梁暮指出程予秋用錯,又被她罵第二頓。現在在程予秋口中,梁暮已經從“我的暮暮”變成了“那個敗家子”。

“有一個辦法能讓程女士放過你。”

“什麼?”

“給她弄個孫子。”

“我給她弄條狗吧還是!”梁暮說完站起身:“走了。”

“還回清衣巷?你不搬出來了?”

“不。”

梁暮喜歡清衣巷。

他不準備搬出來,甚至做好了常住的打算。

回去的時候已經深夜,書店裡還亮著燈。張晨星把門反鎖了在工作。梁暮知道她這個晚上八成又要出去走路,就敲敲窗,讓她開門。

“走,帶你看螢火蟲。”

“現在沒有了。”

“我說有就有。”

梁暮拉住張晨星的細細手腕,一直走到巷子後麵的河邊。期間張晨星讓他放手,他都當沒聽見。於是一個人向前走,一個人在後麵僵持,就這麼彆扭到河邊。

指著河麵少得可憐的亮點給她看:“螢火蟲。”

張晨星這才抬起頭,看到這一天星星竟然很清楚。河麵的燈暗下來,星光就能映到水中些許。

兩個人站在河邊看星光隨水波一漾一漾,周圍一片安靜,隻有秋蟲的鳴叫。

梁暮的手順著張晨星手腕慢慢向下滑,終於握住她的手。

“梁暮!”張晨星凶他。

梁暮卻笑了:“彆嚇唬人了,我才不怕你。”捏了捏她的手,彎身偏頭到她麵前,與她齊眉對視。

“一會兒親我,一會兒凶我。你把我命拿走得了!”

“我不能讓你白親白摸,你得對我負責任。”

“談戀愛嗎?你和我。”

“談很久那種。”

梁暮用嬉笑掩藏認真,握著張晨星的那隻手卻有細細一層汗。

“彆鬨。”張晨星抽回手:“談戀愛乾什麼。直接結婚。”

第33章 3089天

“你說什麼?”梁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說一次!”心裡有一股說不出的喜悅騰地冒出來, 鑽到頭頂。他甚至在一瞬間看到了兩個人的老年。

“我說有本事直接結婚。戀愛戀愛戀愛的,膩歪。”張晨星一向獨來獨往、直來直去,梁暮總想試探她, 一點一點冒進, 好像她是個氣球,一戳就破。又好像她是個什麼易碎的東西,他得小心翼翼。

操。

張晨星真能掐他脖子, 梁暮想。她是練過什麼絕門秘籍嗎?怎麼每次都能在他興高采烈的時候給他一個大嘴巴。最氣人的是她慢悠悠抽回手,像旁邊移一步。大概意思應該是:你彆擋我看風景。

“你說的啊。”梁暮突然捏住張晨星臉:“你給我等著!不結的是狗屁!”

張晨星看他一眼, 風景看夠了,準備回去睡覺。

梁暮跟在她身後, 陰陽怪氣問她:“你能自己做主嗎?你戶口本在嗎?彆到時說身份證丟了。”

“管好你自己。”

“得嘞!”

梁暮為了張晨星給他等著, 第二天就給程予秋打電話讓她寄戶口本過來。

“你要戶口本乾什麼?”程予秋問。

“結婚。”

“什麼?你再說一遍?”

“結婚。給你找一個美若天仙的兒媳婦,明年冬天讓你當奶奶。”梁暮順口胡謅,聽到程予秋一口氣差點沒搗過來,他笑的要死。

“你都不帶回家裡?我也沒見過人家父母。彩禮要不要?房子要不要?車子呢?以後在哪生活?這些你都沒說清楚。”程予秋給梁暮傳遞經驗:“這可不是兒戲。”

“我結你結。”

“你結。”

“不寄我這輩子打光棍了啊,反正你做好心理準備了。”

“你敢!我就是覺得你草率。”

“我不像彆人,我結婚就一點:這個人我打心眼裡喜歡。”

“行行行!你軸!”

程予秋覺得自己還沒見過兒媳婦就要寄戶口本, 這事太氣人。好一頓訓梁曉光:“你們父子倆沒一個讓我省心!是不是說家裡隻聽我指揮?現在好了, 一個自己指揮自己, 一個不聽指揮!氣死我了!”說完還拍了梁曉光一巴掌, 這一巴掌聽個響, 覺得心裡舒服點, 又訓了他好一通、拍了好幾巴掌,才算把氣順過來。

生氣歸生氣, 自己養的兒子心裡總歸是有譜, 知道他不會胡亂結婚。既然到了這一步了, 攔著也不是辦法。就琢磨著去趟古城,但梁暮卻攔著她:“彆來,沒時間招待你們。等我安頓好,把你們接過來度假。”

“另外,用特快快遞寄。”

梁暮第二天沒去書店,第三天也沒去。

張晨星琢磨著梁暮八成是冷靜下來了,可低頭間,有人把一個文件袋丟到桌子上了。

抬起頭,看到抱著肩膀洋洋得意站在那的梁暮,氣焰很囂張:“結不結啊?”

張晨星對他笑了笑,從抽屜裡拿出資料,站起身走:“快點,晚了關門了。”

“你是不是以為我不敢啊?”梁暮問她。

“誰不結誰是狗屁。”張晨星說。

“你可想好,婚姻不是兒戲,結了可就彆想離了。”

“走不走?”

“不走。”

梁暮一屁股坐到板凳上,張晨星切了聲,把資料放回抽屜,低頭繼續乾活,不搭理梁暮。

梁暮一直玩手機,過了半天說:“走吧。”

“關門了。”

“去照相!”

“民政局裡能拍。”

“我就要自己拍。”

梁暮剛剛讓蕭子鵬去搞布景,說工作室新增一個拍征婚證照片的業務。蕭子鵬說行,五分鐘快活,二百一次,不著急,明天就去。梁暮說不行,今天就要。

“給誰拍啊?”蕭子鵬問。

“我。”

都是嚇死人不償命的主。

連拉帶拽把張晨星帶到工作室,進門的時候張晨星覺得氣氛不對,緊接著就聽到“嘭”一聲,幾個人跳出來,大喊:“恭喜結婚!白頭到老!”

場麵一度很尷尬,罪魁禍首蕭子鵬笑趴在地上,過了半天站起來,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水,對著呆若木雞的兩個人說:“怎麼樣?我們的新業務。”

梁暮仿佛看到了工作室倒閉的那一天,近在咫尺了。

“羅羅幫張晨星畫個淡妝。”

“不化。”張晨星拒絕。

“待會兒燈一打,不化妝一張大黑臉。你結婚證上真要放這樣的照片嗎?”蕭子鵬嚇唬張晨星:“當初我媳婦為了拍這張照片,半個月沒吃飯!”

“你還是老天爺賞飯吃,天天吃飯,還這麼瘦。”蕭子鵬把張晨星按在椅子上,讓羅羅給她化妝。張晨星上一次化妝還是最後一次在上海演出,舞台妝要化很濃,不然在燈光下真的會黑。

化妝刷觸在臉上,她下意識閉起眼睛,再睜眼時,看到一個不太一樣的自己,還有看著妝鏡的梁暮。

他的目光像在看一件心上的東西,滿是流光皎潔。

又上前一步,接過羅羅手中的梳子,按下要起身的張晨星:“彆動!”

梳子自上而下,親手為她梳頭。酥癢感從頭頂一路爬到心底,張晨星看著鏡中垂眸的梁暮,聽到他說了一句:“青絲結發。”

彆人都不太敢說話,甚至覺得連呼吸都會破壞這該死的旖旎。

張晨星像被擺弄的木偶,又被推進衛生間換上梁暮給她的白襯衫,出來的時候梁暮也已經換好,景也布好了。

就這麼被動拍了一張結婚證照片。

當天分開的時候梁暮說:“明天早上八點,不見不散。”

這一夜梁暮根本無法入睡,在床上烙餅。因為怕張晨星丟三落四,把她的證件都要了過來,這會兒壓在枕下。這麼熬著,第二天卻意外神清氣爽,特地早起刮胡子換衣服,當他站在書店門口的時候,是那個鮮衣怒馬少年郎。

張晨星呢,跟平常一樣,隻是在出發前要求去吃一碗麵。

麵館裡坐滿了人。

兩個人坐在角落裡,一人一碗素澆頭。

張晨星想起兒時父親說過:他和媽媽去扯證那天早上,在麵館吃了一碗麵。

她也想在這一天在這裡吃上這麼一碗麵。

一口下去,竟隱隱能體會當年父母的心境。一口一口慢慢吃,梁暮也不急,倒了杯水給她。等她說出那句後悔的話。

如果此刻張晨星說她隻是在逗他,那他也不會生氣。話趕話說到這,看起來像兩個人在較勁。隻是看起來而已,梁暮不是。他心裡歡喜著呢,又帶著一點忐忑。

可張晨星什麼都沒說。

兩個人一起回書店,張晨星打開自己的自行車,朝梁暮方向推了推:“距離不遠,騎車去吧。”

“行。”梁暮跨上車,察覺到張晨星坐了上來:“你給我指路。”他對張晨星說。

“好。”

張晨星抓著他衣服,微微仰起臉曬太陽。

一直到民政局門口,兩個人都沒講話,彼此???看一眼,走了進去。

蓋章那一下,聲音不小,梁暮心裡的石頭突然落了地,有種塵埃落定之感。

是,塵埃落定。

張晨星也想到這個詞。

她自始至終都是清醒的,從沒有任何一個瞬間不知自己在做什麼。

看了眼梁暮,他也在看她,手伸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直到出民政局兩個人都沒有講話,隻是梁暮的手握得緊,張晨星甚至覺得有一點點疼。

“輕點。”她說。

“哦。”梁暮微微鬆了手勁兒,看著一臉嚴肅的張晨星,突然笑了。

“你把我的證給我。”

“做夢。”梁暮拍拍自己衣服口袋:“我保管。我不太相信你。”

“我能拿它乾什麼?”

“誰知道你拿它乾什麼。”梁暮敲她腦門兒:“蔫壞。”

張晨星看著梁暮,這是她自己選擇的家人。

“你對我有什麼要求嗎?”梁暮問她:“你可以列出你的禁忌和底線,還有你對我的期望。”

“沒有。”

“那我也是第一次結婚,沒什麼經驗。請你多多指導。”

“嗯。”

“然後我是這麼想的…”

“住我那。”張晨星打斷梁暮的話:“現在去買必備的東西。”

“然後就…過咱們的小日子?”

“要不還是維持現狀?”

“不!”梁暮覺得自己有點頭暈。那種感覺就像接連吃了蛋糕、巧克力、糖果,血糖上來了,讓他整個人都有點眩暈。

梁暮想,我媳婦真是一個爽快人,一句煽情的話都沒說,就讓我搬過去了?要跟我過日子了呢。

“婚禮呢?我想…”

“不需要婚禮。”張晨星說:“千萬彆要,我不喜歡。”

張晨星討厭熱鬨,每當她身處於熱鬨之中,都覺得自己是一座孤島,哪怕這熱鬨跟她有關。

“好,那咱們看看家裡缺什麼,現在去買吧。”梁暮說。

又騎著車帶張晨星回家。

秋日的陽光真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張晨星終於不再捏著梁暮衣服,而是局促地攬著他的腰。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做好走進一段婚姻的準備,但在這麼好的天氣裡,坐在梁暮的自行車後座上,被古城的陽光曬著,聽著車軲轆壓在青石板路上的聲響。

這一切讓她安心。

“多騎一會兒。”她說。

“好,當作婚車巡遊。”

梁暮騎車帶著她繞過古城。

真奇怪,2016年的秋天,電子產品那麼發達,婚禮形式花樣繁多,而他們,騎著破舊的自行車環遊古城。

這感覺很奇妙,又好像發生在古城裡根本不必稀奇。

反正身邊的這個人,一無所有。

但是可以依靠。

結束了單車巡遊,又開車去買東西。

梁暮買了新的廚具碗筷,斥巨資買了一對杯子,還有一些日用品,然後把他的行李搬到張晨星家裡。

馬奶奶坐在輪椅上,懷裡抱著兩盆花,一盆是梁暮的,另一盆是她和馬爺爺養得最好看的。由馬爺爺推著她,跟梁暮一起送到張晨星家裡。

馬爺爺環顧四周,猛然想起當年張晨星父母結婚的時候,似乎也是這麼簡單。但兩個人的感情可真好。

周茉下了班趕來,看到這一切,被嚇傻了。

張晨星連個招呼都不打,就這麼嫁人了。

梁暮招呼大家:“在晨星的要求下,我們不準備辦婚禮了。所以今天晚上,請大家一起看一場露天電影吧。”

還是城邊那個快要作廢的公園,一塊巨大的帷幕放露天電影。梁暮說要去開尿,起身走了。

周圍燈光突然暗下來。

帷幕拉開,站著一整支合唱團。

梁暮站在最中間,隻說了一句:

“祝我們新婚快樂。”

沒有人知道“我們”中的另一個人是誰,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麵前的合唱團,歌聲太美了。

“乘著歌聲的翅膀

親愛的請隨我前往

……”

梁暮消失那兩天,邀請了很多合唱團老友。有自己團的,也通過朱老師聯係到繁星合唱團的一些人。打電話、買車票、訂酒店、遠程排練,花掉他身上所有的現金。梁暮沒說新娘是誰,他知道,張晨星不喜歡。而他很慶幸,年少時一起歌唱的朋友們什麼都沒有問,一群人,來自十多個地方,奔赴一場特彆的婚禮。

所以在這樣一個夜晚,公園燈光昏暗,他們在彆處候場,沒有所謂的故人重逢。

隻有這麼一場演出,送給張晨星女士。

祝她新婚快樂。

第34章 3090天

這場合唱太動人了。

白色禮服黑色西裝, 站成半圓。最令人意外的是方紅年老師。

這幾年他身體狀況堪憂,已經逐漸淡出了大眾視野。而今天他花白著頭發站在那裡,指揮一次在外人看來無足輕重的合唱表演。

好像多年前, 在國家音樂廳裡, 他帶著少年們去赴一場音樂盛宴。

大家都在安靜聽著。

張晨星看著梁暮,他一如從前模樣,鋒芒畢露。歌聲結束, 梁暮擁抱方老師:“謝謝您能來。”

方老師笑了:“我來猜猜,這個城市、這場演出, 或許新娘是—”他在梁暮耳邊小聲說:“你的遠方朋友。”

梁暮微微紅了臉。

方老師用力拍他肩膀:“得償所願了年輕人!”

是在多年前,梁暮把自己的禮物夾在合唱團的郵包裡, 禮物上寫著:“送給好朋友張晨星。”鋼琴老師總是笑梁暮會臉紅, 而方老師覺得少年情竇初開最動人。

梁暮的目光跟人群裡的張晨星相遇,像在浩瀚的銀河裡遇到最亮的那顆星。細細想來,實屬不易。

當一切熱鬨散儘,兩個人坐在公園一角,仿佛剛剛的一切並未發生,隻是一場輕飄飄的夢。但那種感覺卻還在心頭, 能讓人記很久。

“再坐就天亮了。”梁暮說, 看到張晨星的外套略微單薄, 就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罩在她身上。

“走。”

“去哪兒?”

“買計生用品。”張晨星用了這麼一個官方的詞, 讓梁暮不敢笑出聲。

“關門了吧?”

“街口有24小時店。”

“行。”

兩個人騎著自行車向回走, 路過那家24小時便利店停了下來。彼此看一眼, 都沒挪騰一步。梁暮咳了聲:“要不我待會兒自己出來買?你站在這裡感覺有點怪異。”

張晨星不太懂哪裡怪異,直直看著梁暮。後者歎了口氣, 手虛遮著她眼睛:“算了你彆看了。”

“大號。”張晨星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以為梁暮為難。見他吃驚地睜大眼睛又說:“正常情況下便利店隻有中號, 你去試試運氣。”她的神情好像在說一間在平常不過的事,而梁暮一動不動格外讓她困惑和…不耐。

“快點。”張晨星催他,甚至想替他趕緊買了。

梁暮抬腿向便利店走,他是有一點好運氣的,買到了大號,卻也順手揣了一盒中號。這太詭異了。當他載著張晨星回到他們共同的家,鋪天蓋地的緊張和局促把梁暮包圍了。

他不知道彆人的新婚之夜是不是也如此。

此刻的他甚至不知道家裡的浴室在哪裡,更彆提遇到洗澡洗了一半水涼了這樣的糗事。出來的時候穿著整套長袖睡衣,怕張晨星抵觸。

他也想不到自己的新娘盤腿直直坐在床上,一邊打坐一邊等他洗澡出來。聽到聲音睜眼看著他,又輕輕拍了拍床,讓梁暮坐在她身邊。

“我問你一個問題。”張晨星說。

“你問。”

“有過經驗嗎?”

“…?”

張晨星女士可以動手殺了我了,梁暮竟然有羞愧難當之感,寧求一死以圖痛快解脫。

“你為什麼這麼問。”

“了解清楚,有利於開展相應活動,同時避免不必要的誤會。”張晨星掃了一眼梁暮,罕見地解釋了一句:“避免因為第一次不成功就判斷為能力不行的誤會。”

“?”我娶的到底是什麼人呢?梁暮想。他的新娘在還沒開始的時候就預判了第一次不成功。

“開始吧。”張晨星說道,並拉了燈繩。她臥室裡有一盞燈,已經用了二十幾年,是一盞古老的燈,要用燈繩遙控。壞了修,修了壞,再壞再修。

拉燈的時候會有“哢”一聲類似於斷電的聲音,梁暮甚至覺得自己的呼吸連同那電燈一起,被斷掉了。

黑暗中張晨星的唇貼在他唇上,潮濕的頭發散發淡淡香氣,手去到該去的地方,於梁暮而言像遭“五雷轟頂”。他握住張晨星的手腕,將她帶到他懷裡。

於暗夜中,輕輕抱著她。

張晨星太瘦了,梁暮的手臂環著她肩膀,碰到那塊凸出的骨頭,好一陣心疼。唇貼上去,才一下,就察覺到她肌膚上那層細密的雞皮疙瘩,以及她瑟縮的肩膀。

關掉的燈一同關掉了張晨星的勇敢無畏,她像一個害怕失去家人的孩子,一邊畏懼一邊擁抱。

梁暮難受極了。

拉開窗簾讓月光透進來,拉著張晨星躺下去。笑著說:“這一切來得太快了,為了避免第一次就失敗而帶來的誤會,你容我學學。”

“此刻,讓我們“???曬”會兒月亮。”

他閉上眼睛,如水般皎潔的月光傾瀉在他臉上,而他的手,緊緊握著張晨星的。

這個夜晚已經很美了。他想。已經足夠了,再多一點,幸福就要溢出來了。他寧願這幸福被裝進每一個稀鬆平常的日子裡,也不願它在今晚被耗儘。

“梁暮。”張晨星叫他名字。

“嗯?”

“你如果睡覺打鼾,我會把你踢下床去。”張晨星說。

梁暮笑出聲,翻了個身側躺著看裡側的張晨星:“你怎麼知道尺寸的?”梁暮問她。

“我還知道入口、原理,以及操作方式。”

“好家夥,真厲害!”梁暮笑了:“在哪學的?”

“怒而不大者,肌不至也;大而不堅者…”張晨星停下來,臉轉向梁暮,而身體仍平躺:“知道什麼意思嗎?”

梁暮搖搖頭。

“勃而不大是氣血流於表麵;大而不堅…”

梁暮捂住張晨星嘴,他不想自己的新婚之夜是在新娘為他普及性知識中度過。可這場景太過滑稽,他終於大笑出聲。床甚至隨著他大笑而抖動,發出吱呀呀的聲音。這聲音又太過曖昧,梁暮收住笑聲,笑也不是,不笑又憋得慌。

張晨星坐起來看著他,不知梁暮這麼笑是為哪般。她的眼睛太亮了,亮的梁暮心慌,終於伸出手擋住她眼睛,把她拉回到床上,緊接著俯身親吻她額頭:“睡吧,張道士。”

“我還沒講“如水沫淫、七損八益。”張晨星有點遺憾,她是真想把這些講完。

“閉嘴,張晨星。”梁暮又捂住她的嘴:“睡覺!”

兩個人都不再講話,張晨星覺得自己像睡在一片飄於水麵的葉子上,夢裡飄飄浮浮,越睡越沉。有風來時,水麵泛起漣漪,葉子動蕩,但她的手抓住一根救生木,總不至於被水衝走。

第二天一早睜開眼,看到自己的手緊緊攥著梁暮的指頭,想來那夢裡的救生木就是梁暮的手。

這樣的細微感動在看到平躺的梁暮被子上支起的那一塊之時戛然而止。

張晨星看過的書太多了,甚至看到過橫切麵,但真的她沒見過。旺盛的求知欲讓她毫不猶豫地掀開被子,拉下梁暮的睡褲。

梁暮睜眼時看到的就是這一幕:新婚第一天的妻子,坐在那,手大大張開,要比對他的尺寸。

立刻裹緊被子,臉紅到脖子根,人縮在床角:“張晨星,你不是為了嫁人對嗎?你給自己找研究標本呢?”

“這是一個學習的機會。”

“還是找標本呢!”輕踢她一腳:“你起開!”

張晨星哦了聲,下床去刷牙洗臉。

再過一會兒,梁暮也擠進狹窄的衛生間,兩個人對著斑駁的鏡子刷牙洗臉。目光在鏡子裡相遇,又迅速分開,都不太習慣這樣親密的情形。

“我可以幫你刮胡子。”張晨星說。她猶記得梁暮酒醒後第一件事就是找地方刮胡子的膚淺舉動,誤以為他對自己那張英俊的臉十分在意。

“?你會?”

“幫我爸刮過。”

“那我就不客氣了。”

梁暮找了一把椅子放在院子裡,還在旁邊的小凳上放了一盆溫水,自己仰靠在椅背上,任古城秋日清晨的陽光曬著他,半眯著眼睛對張晨星說:“來吧!”

張晨星也不講話,頭腦裡殘存著給父親刮胡子的印象,但那時是三下兩下湊熱鬨,父親會笑著說:“小星星在給爸爸撓癢癢呦!”

刮胡子大約是等同於修書,張晨星的指尖甫一觸上來,梁暮就有被她修理之感。寡言剛硬的張晨星,指尖的力度卻很輕柔,在梁暮粘連的目光下專注的盯著他的臉。梁暮甚至想變成她每天抱在手裡的書,哪怕是《黃帝內經》都行。如果是《黃帝內經》就更好了,她把他從裡到外讀透,知道他的身體隻遵從他的心靈。

她看見真心,就不會怕失去了。

“好了。”張晨星說,並進行認真的檢查,就像她修完書,還要小心翼翼再翻一遍,生怕哪裡有瑕疵。拇指食指輕捏著梁暮下巴,將他的臉向左轉一次,再向右轉一次,確定沒有問題,鬆開手的時候卻被梁暮抓住手腕,將指尖貼在他唇邊,說了聲謝謝。

“不客氣。”

“那我也幫你做一件事。”梁暮說。

“什麼?”

“我給你做早飯。”

“好。”

梁暮態度誠懇,但廚藝不精。對著手機在小廚房裡折騰。那廚房真小,他一個人站在裡麵都覺得轉不開身,偏偏張晨星怕他燒了廚房,一定要站在那裡監工。梁暮手忙腳亂的姿態儘數入了張晨星的眼。

梁暮心態好,不覺得羞愧。一板一眼做了頓飯,清粥小菜而已。

“繼續努力。”他自我寬慰。

張晨星喝了口粥,肯定道:“熟了。”

“那我有當廚子的潛力嗎?”梁暮問她。

“沒有。”

張晨星是一句恭維的話不會說,可她越這樣梁暮越喜歡,聽到“沒有”兩個字笑了:“咱們小兩口餓不死就是第一天婚姻生活的勝利。”

吃過飯梁暮要去工作室,張晨星要去巷口買裁紙刀。兩個人一前一後向書店外走,偶遇麵館的老板推著裝了半扇排骨的小車回來。

張晨星跟他問了好就過去,麵館老板的目光一直目送他們到巷口。

“結婚了,合法。”馬爺爺端著茶缸出來看到麵館老板若有所思,解釋一句。

“什麼?晨星結婚了?他還要住晨星家裡?晨星嫁人不嫁有錢的楚源,嫁給這個一窮二白的導演?晨星沒吃夠苦嗎?”麵館老板心疼張晨星,總覺得她應該跟楚源走,從此衣食無憂。

“吃苦?”馬爺爺笑了:“有錢就不吃苦了?”老人搖搖頭:“不一樣的苦而已。”

梁暮不知道發生在他身後的議論。

他不為住進張晨星家裡而羞愧,卻在新婚的第一天心態發生了轉變。從前的梁暮鬥天鬥地做事不計後果,這一天睜眼開始,他好像有了軟肋。

他跟蕭子鵬說:“剛剛在巷口看張晨星拐進雜貨鋪,我邁不開腿怎麼回事?”

“拴腰上。”蕭子鵬逗他。

“張晨星是活生生的獨立的人,不是我的鑰匙、錢包、我不能把她拴腰上。”梁暮說:“這種說法不對。”

“?那你?”

“我不知道。”梁暮靠在椅背上:“咱們快點工作,我要早點回家。”

“行,導演,我先跟你彙報一下咱們工作室慘淡的經營現狀。”

蕭子鵬打開電腦,打開一個《業務登記表》,給梁暮講了講最近他們手裡的活。

“母帶給大姐寄去了嗎?”梁暮問。

“寄去了。”

“那咱們每天留出兩三個小時去拍清衣巷吧。還有,咱們做一套傳播方案,然後把郭儒森奶奶的視頻放出去。這是我老婆的活,得乾好。”

“四百塊錢…”

“我老婆給我刮胡子。”

說到刮胡子這裡,手摸了摸自己下巴,想起張晨星專注的眼神,心裡一陣舒暢。

蕭子鵬從來沒見過梁暮如此,就像一隻猛犬此刻突然跟你亮了肚皮,這也太罕見。

“你老婆你老婆,一口一個你老婆,就你有老婆。”蕭子鵬哼了聲:“把你美的。”

梁暮當然美,他剛剛開始自己的小日子,這幾天的一切如夢似幻並不真實,可就算是夢,也好歹是一場美夢。

這一天羅羅接待了幾個網上谘詢和上門谘詢,無論什麼活,梁暮都說行,能接,就一點,一口價。也因為前段日子在古城搞了一兩次大陣仗,有了那麼一點名氣,這一天竟是簽了四份合同。

想早回家的梁暮被工作拴住了,傍晚給張晨星發消息:“還沒結束,晚點回家。”

“好。”

梁暮想發一個想你,打了字又覺得肉麻,手指猶猶豫豫,一邊的蕭子鵬看不過去,眼疾手快幫他點了發送,還丟下一句:“不謝!想老婆不丟人。”

這一發就有了念想,每定一段腳本就看一眼手機,好奇張晨星會回什麼。三五次之後,看到張晨星回了一個字:嗯。

張晨星不太擅長這樣的溝通,梁暮的“想你”二字讓她如坐針氈。她是萬萬不會回他“我也想你”的。說來慚愧,這一天她修了一本書、接待了兩波旅行團、辦了兩張會員卡、郵寄了十五本書,一口飯沒吃。真的沒時間體會“想念”。

不。也有一個瞬間,回臥室取毛筆,看到床上並放的兩個枕頭,想起月光“曬”在梁暮臉上。

這會兒書店關了門,馬奶奶說要教她燉排骨,騎上車就去了市場。肉食大廳裡人聲嘈雜,切肉刀在菜板上“當當”響,張晨星手機響,她看了一眼,接起。

電話那邊很安靜,張晨星依稀聽到擦鼻子的聲音。

她走到市場門口,看外麵刮起一陣風,金黃的葉子落在地上,又被風吹起。

她終於說了一句話:“我結婚了。就在昨天。”

出生前我沒有權利選擇自己的父母,到哪裡就是哪裡,被迫接受???團聚和分離;但我可以選擇自己的朋友和愛人,是對是錯,結果我都認了。

張晨星甚至不知電話對麵的人究竟是誰,當她掛斷電話的時候,好像聽到一聲哽咽。

她不確定。

這天晚上梁暮回到家,看到桌上做好了一桌飯菜,是他夢想中家的樣子。馬奶奶問他要不要跟馬爺爺喝兩口,梁暮搖頭:“我對酒真的沒感情。彆人覺得好菜要配好酒才到位,對我來說,好菜就米飯,就足夠了。”

梁暮不喜歡酒也不喜歡煙,如果他身上附著酒氣煙味,會讓他難受很久。

馬爺爺讚賞地看著梁暮,他打心眼裡喜歡這個年輕人。在他眼中,楚源腰纏萬貫,外麵天大地大他要去闖蕩,這世上一定有一個姑娘跟他一樣,要去最遠的地方冒險;可梁暮不一樣,他珍惜清衣巷的故事、深愛著清衣巷的姑娘,他們可能會一生清貧,可他們的精神也很富足。

“我也不喝。”馬爺爺向酒杯裡倒了溫水:“我們以後都不喝酒,以水代酒。”

“茶也行。”梁暮笑道。分彆給另外三人夾了排骨,然後才是自己。

這一頓飯吃得緩慢,即便以水代酒,仍有很多話可以講。梁暮講自己今天遇到的工作,馬爺爺講他去河邊舞劍被圍觀,馬奶奶彙報自己吃藥情況,到了張晨星,她總結了一句:“今天挺好。”

沒了。

梁暮覺得這是張晨星對婚姻生活第一天的褒獎,代表這一天並沒讓她失望,這的確很好。

但最好的還是晚上。

梁暮搞了兩個泡腳桶,燒了熱水,放在院子裡,把張晨星按到桶邊坐下,又把她的腳從鞋襪裡解放出來放進桶裡:“不能虧待咱們的手和腳,明天還要勞動呢!”說完往桶裡丟了一個藥包:“泡它個天昏地暗!”

“有利於陰陽調和。”張晨星來了這麼一句。梁暮已經習慣自己的老婆頭腦裡的各路知識,也習慣她語出驚人。彆人講出來的話是經過修飾的,你要想理解透徹需動三分心眼;張晨星講話是直來直去的,你不用費力去想她想表達什麼,隻是字麵意思而已。

“那安排調和一下?”梁暮蹲在那,仰臉看著張晨星:“或者你把如水沫淫、七損八益講完。”

張晨星搖搖頭:“實踐出真知。”

梁暮咧嘴笑了。

張晨星這奇奇怪怪的可愛讓他心軟,恨不能把她狠狠摟到懷裡,卻也隻是捏了捏她臉:“好玩。”

兩個年輕人對著泡腳,梁暮膝上放著電腦看工作室給郭儒森係列視頻出的宣發方案;張晨星抬頭看著黑夜的天空。

淡雲有時遮月、有時散開,偶有鳥雀掠過的剪影,是古城秋夜好天氣。

她常年堵著的心口有一小絲縫隙,深深一口濁氣吐出去,天地明朗。

“梁暮。”

“嗯?”

“你過來。”張晨星對著倒完洗腳水的梁暮說。

“怎麼?”梁暮走到她麵前,被她抓著衣領拉到麵前,踮起腳吻住了他。

這一次不似從前一般輕飄,而是咬住他嘴唇。月光之下她的目光澄澈,看進梁暮眼中,而後閉上眼睛。

心跳如擂鼓,讓整個世界喧鬨起來。梁暮身上乾淨的味道灌進張晨星鼻腔,帶著涼爽秋意。還有他滾燙的嘴唇,碾過她的,終於憑借孤勇殺進她口中,碰到同樣孤勇的她。

終於狠狠把張晨星抱進懷中,月光照透他的心,也將他不做不休的決心公之於眾。

就今晚吧,月亮多好哇!

第35章 3095天

這一室月光太過透亮。

梁暮的吻由生澀至茅塞頓開, 大概隻用了一秒鐘。他想他生來就是要被張晨星探索的。他對她沒有辦法,他像她的信徒,尋找她、追隨她、擁抱她。

梁暮不知如何告知張晨星他的滿腔愛意, 隻能在月光下一次次溫柔的吻她。

他想對張晨星說:我的身體完全遵從我的靈魂, 對你的每一次親吻熱望都來自於我跳動的心臟。

他想說我們都是執拗的病人,一生隻想要一個答案,而我一生隻想愛這一個人。

梁暮什麼都說不出來, 隻有吻能把他的愛意傳達。

他太溫柔了。

額頭相抵,看到張晨星蹙眉, 就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可張晨星抱緊他, 對他說:“謝謝你, 梁暮。”

在梁暮沒出現之前,她以為自己是清衣巷的獨行客,她知道總有一天這裡會隻剩她;在梁暮出現以後,她漸漸覺得,哪怕所有人都離開清衣巷,他會留在這裡。梁暮是她自己選擇的家人, 她把自己所剩不多的對人的信任交到他手中, 不準備撤退, 如果失去也不會怪罪。

他們甚至不太清楚所謂的房事圓滿是哪般, 如果就像今夜這樣, 那也堪稱一樁美事。

梁暮為他們蓋好被子, 手在被子下與她十指交握。張晨星永遠比他勇敢、比他果斷,梁暮永遠為她驚歎。

“你…”

“不太疼、體驗尚可、明天可以繼續。”張晨星在書上看到過, 男人在事後大概會關心這樣的問題, 她一次性回答以免梁暮一次次問。

“我說張晨星…”梁暮手支著腦袋側臥看著她:“你要不要把你看過的那些書分享給我?”

可張晨星太困了, 她轉過身去背對著梁暮,睡了。

沒有所謂的事後尷尬,好像一切就該這麼發生,至少在此刻,張晨星以為他們探索到了夫妻生活的全貌。

可梁暮不一樣,他對自己永遠要求最高,終於給蕭子鵬發去消息:“上次你說的那部經典電影,發給我看看。”

蕭子鵬發來一連串哈哈哈哈:“首戰告負?”

“體驗尚可。”原來是對尚可耿耿於懷。

蕭子鵬甩過來一個鏈接,並賜給梁暮十二字箴言:“認真觀看、虛心受教、勤學苦練。”

“早日脫掉尚可的帽子。”

張晨星的臥室像有魔力,又或者這場婚姻本身就帶有一點魔力。兩個人都找回了丟失已久的好睡眠,在這個晚上酣睡。隻是張晨星縮在角落裡,手抓著梁暮的手指不肯放開。

第二天睜眼聽到馬爺爺似乎有吵架聲。

張晨星披上衣服跑出去,梁暮跟在她身後,鞋都來不及穿好。

牆那側有一個古城口音的男子說:“不然怎麼辦?我已經申請調動到廣州了。”

是馬南風。

“那你就不要管我們了。”馬爺爺說:“我們自己照顧自己。”

“彆人要笑的呀!”馬南風說:“會說我馬南風不孝順。”

“我們不去敬老院。”馬爺爺生氣了,敲著桌子:“這麼多年!麻煩過你幾次!彆人笑又能怎麼樣?你人在廣州了!”

“你們要理解我呀!”馬南風說:“你們也不希望我離婚吧?”

張晨星聽到這句生氣了。

她知道這跟她沒有關係,可那是馬爺爺和馬奶奶。他們兩個老人本份善良做人,從不給人添麻煩哪怕是兒女。

她抬頭向外衝,被梁暮拉住。馬南風接下來說的話令人震驚:“你們再喜歡清衣巷,這裡也要拆了,政府批文都在走流程了。”

“清衣巷、蓑衣巷,住著多少古城人!不會說拆就拆!”

“會安置的!不願意去敬老院,拿著錢去新城不好嗎?”

隔牆安靜下來,這場爭吵結束了。張晨星好像聽到馬奶奶流淚的聲音,而張晨星的憤怒無處發泄。梁暮把她的頭按在懷裡,小聲勸她:“馬爺爺和馬奶奶,是要顏麵的人。”

張晨星想起他們,從來都是迫不得已才開口求人,可到頭來卻成了孩子的累贅。馬南風走了,馬爺爺家的木門“吱呀”一聲關上了。

這個早上有一點糟糕。

張晨星更加不愛說話,早飯隻喝了幾口粥就放下勺子,順道把梁暮推出書店,讓他去工作。

她一個人坐在那裡,想起馬南風說清衣巷要拆了,心裡無比難過。馬爺爺一直到中午才帶著馬奶奶出來曬太陽,兩個人還像從前一樣笑著跟人打招呼,好像早上的爭吵從未發生。

周茉和唐光稷拌著嘴從外麵走過來,看到馬爺爺就跳到他身邊:“馬爺爺,你說好笑不好笑,唐光稷爸媽說咱們這裡要拆了。怎麼可能拆呢?”

“已經有消息了,你就是不信。”

“我為什麼要信?清衣巷、蓑衣巷、良子巷,古城的魂兒在這裡,怎麼就要拆了?不要古城了?全是新城?憑什麼!”周茉指著唐光稷鼻子說:“你們這些唯利是圖的人什麼都不懂!”

她真的生氣了。

狠狠瞪唐光稷一眼走進書店,坐在張晨星對麵。

“婚後生活怎麼樣?”周茉趴在桌子上:“這兩天好想來找你,可唐光稷說我這個時候來就是礙事。”

“挺好。”

“那…”周茉眼睛轉了轉,神神秘秘。

“功能正常。”張晨星說。

“就僅僅正常?”

“正常很容易?”

“…也對。”

巷子口突然很吵鬨,周茉探出頭去看,一行人浩浩蕩蕩,各種拍攝器材,陣仗很大。

“張晨星你看,???打頭的是你老公嗎?他們乾什麼?來拍電視劇?”

“應該是上次說的紀錄片。”

“記錄清衣巷嗎?”周茉想了想:“如果有一天清衣巷拆了,能留下這些東西,也算很好。”

梁暮遠遠對唐光稷點點頭,走進書店拉起張晨星向外走。

“去哪?”

“今天我們要去拍麵館,你幫我看看?”

蕭子鵬在一邊起哄:“來的路上說:沒人比我老婆更了解清衣巷,其他人都靠邊站。”

這下好了,走這一路,沒人不知道張晨星是梁暮老婆了。巷口雜貨鋪的阿來聽到甚至追出來問:“什麼?張晨星結婚了?嫁給你?”

“不然嫁給你?”梁暮撇撇嘴:“你太小了,長大再說。”

周茉嘖嘖一聲:“梁暮恨不得全清衣巷的人都知道他是清衣巷的女婿。”

梁暮並不反駁,周茉說得對,他就是要張晨星給他一個名分。用蕭子鵬的話說:這人呢,甭管多優秀,總有那麼一麵開悟晚。梁暮情場開悟晚,用的小心思幼稚至極。

這會兒拉著張晨星向外走,走在彆人的目光裡,像走進一段永不磨滅的光影故事裡。

窄窄長長一條清衣巷,兩個人牽手走著,斑駁白牆上的影子隨他們一起移動,一直到路的儘頭。

馬奶奶遠遠看著,暗暗垂淚,被唐光稷看到,拿出一塊手帕遞給她。

清衣巷裡多少人離開多少人老去,無論人怎麼變,從來沒人想過有一天清衣巷會不在了。

張晨星和梁暮是清衣巷裡新一段故事,或許也是最後一段了。

“我舍不得離開這裡。”馬奶奶對馬爺爺說:“我舍不得離開清衣巷。”

馬爺爺的眼裡也有淚光,最終低下頭去。一邊是孩子,一邊是自己,就這樣開始左右為難。

可當他抬頭看向梁暮與張晨星的背影,以及那浩浩蕩蕩的拍攝隊伍,又覺得熱鬨和散場,都是清衣巷。

麵館老板正在裡麵忙碌,看到他們進去就笑一笑:“你們自便。”本想拒絕梁暮,最後關頭卻是給了張晨星麵子。

這家麵館開了近百年,古城獨一份,且沒有分店。多少遊子遠走他鄉,午夜夢回念的就是那碗肉澆頭。也有人欲斥巨資去買老板的配方,可老板大手一揮寫下方子交出去,分文不取。他隻說:“一個人漂泊在外,想家了,按照這個做碗麵。吃了就不想家了。”

古城人心直口快、看起來不好相予,對人對事卻要掏心窩子。

這麵館熱氣騰騰數十年,幾代掌櫃的經營傳承,沒想過關店。老板一邊煮麵一邊對攝像機說:“關了麵館要死人的,一天不煮麵,那感覺就是抽筋斷骨。”

“孩子們放了學要來吃一碗,老人家早起要吃一碗,遠行的人歸家也要吃這麼一碗。”

“還有結婚那天,也要吃一碗。”張晨星突然說道。

梁暮聽到這句回頭看著她,突然明白為什麼領證那天她突然要來吃一碗素澆頭。是因為她爸爸媽媽是這樣、清衣巷人是這樣,這碗麵,不一樣。

梁暮無法表達內心的觸動,張晨星總是不言不語,但她把一切都做了。她可以不告訴你答案,但她無愧於心。

“聽說要拆了呀?”有食客說起。

大家彼此看看,搖搖頭。

也有人說拆了好,把人安置到新城區,還能拿一筆錢,這裡做酒店,做徹底的商業街,像很多地方一樣。

“魂兒呢?”有人這樣問。

“魂兒?”那食客嘿嘿一笑:“書裡找去吧!”

笑聲錯落而起,又漸漸落下。

麵館老板看了眼梁暮,問他:“拍這個能賺錢嗎?”

“應該不能。”

“不能賺錢怎麼給晨星好日子過?”老板笑了笑:“還是要做賺錢的營生。”

“還有啊,不賺錢拍這個為了什麼?”

“我可以養活自己。”張晨星說。

“可以養活自己啊?生場大病再試試?”

梁暮並沒有被冒犯的感覺。

他從第一次走進這家麵館就知道,老板心疼張晨星,為了給她省錢,往他們的肉澆頭裡多抖出一份。這樣的人是不會冒犯彆人的,單純是擔心清衣巷的姑娘嫁錯了人,一輩子清貧。

蕭子鵬不願意,他上前一步想跟老板說道說道,被梁暮推了出去。

“你脾氣真好,他說你窮,說你沒出息。”蕭子鵬說。

“不是,他擔心張晨星。”梁暮解釋:“你還記得我們拍紀錄片的初衷嗎?我們首先是觀察者、記錄者,最後才是親曆者。”

“剛剛就是親曆,我衝上去理論理論,增加故事結構。”

“然後呢?”

“然後…”蕭子鵬撓撓頭,又跺腳:“煩死了!清衣巷的人好像張晨星嫁給你是下嫁。”

“也的確是下嫁,我住在她家裡。她有滿腹經綸和一屋子書,我有什麼?我真是高攀了。”梁暮玩笑道。他喜歡張晨星,比張晨星喜歡他要多得多,這不是高攀是什麼?

“操!你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梁暮嗎?你現在怎麼這麼低三下四?”

“我沒有。”梁暮說:“我隻是在說彆人看到的表象,這不重要,我們不能活在彆人的口中。”

“那活在哪啊?”

梁暮點點自己心口:“這。”

“你有理,你進去受氣吧!我拍不下去!”

梁暮搗了蕭子鵬一拳,指了指河邊:“幫忙買點桂花香糕。”

“你又不愛吃甜的。”

“張晨星早上隻喝了幾口粥。”

“…我告你媽去!”蕭子鵬憋屈著走了,一邊走一邊想:如果你媽知道你在清衣巷做上門女婿,還受氣,看她不打斷你的腿!

梁暮沒有迎來程予秋打斷腿,直接迎來了程予秋。

麵館的拍攝接近尾聲的時候,接到程予秋的電話:“你在哪啊?我來看你。”

“我爸呢?”

“你爸沒來。”

梁暮看了眼張晨星走出去接電話:“不是不讓你來嗎?”

“你還不了解你媽?你越不讓我乾什麼我偏要乾什麼,你不讓我來就是你有貓膩。你來接我。”

“我不接。”

電話裡傳來程予秋略帶痛苦的聲音:“我心口疼。”

“你等著。”

梁暮拿程予秋沒有辦法,掛斷電話把收尾工作交給蕭子鵬,拉著張晨星出了麵館。

“你媽來了。”張晨星說,梁暮接電話的時候她聽到了。

“嗯。我去接她,晚上回來晚一點。”

“帶回家裡吧。”張晨星說:“她是來看我的,不是看你的。”

“我媽的嘴…不太好。”

“我見過你媽。”

那還是多年前的記憶。程予秋女士捏她的臉說:“這小姑娘怎麼像瓷娃娃一樣啊?”

“我隻是覺得太快了,我們剛剛結婚,還沒穩定下來。”

“早晚要見,結局一樣。”

張晨星做事從不拖泥帶水,她不懂也不太喜歡迂回。既然早晚要見,不如就現在。可梁暮站在那裡不動,似乎有他的為難。

“你怕你媽不喜歡我是嗎?”張晨星說:“沒事,不喜歡我的人很多。”

程予秋的電話一催再催,梁暮捱不過去,終於還是去了。她站在高鐵站門口,戴著墨鏡,穿一身素色裙子,像模像樣打一把傘,見到梁暮就敲他腦袋:“長本事了你!”

梁暮躲開程予秋的攻擊,接過她的旅行箱:“住哪家酒店啊?先幫你送行李。”

“住酒店?我不,我要住我兒子家。”

“你兒子…倒插門,沒有家。”

“那我要住你倒插門的家。”程予秋墨鏡挪到鼻梁,看到梁暮神色認真,心想我程予秋一輩子要強,到頭來兒子倒插門了:“你去倒插門,想必對方是什麼名門望族,行,我也屈膝去一下。”

“媽你彆鬨了。”

“我沒鬨。”程予秋嚴肅起來:“我要見見你娶的什麼人,這要求不為過吧?”

“不為過。但今天不行。”

“為什麼不行?”

“她沒做好心理準備。”

“是你沒做好心理準備吧?”

程予秋冷笑一聲,翹著指頭從包裡拿出一張紙來,念到:“清衣巷,老書店。地址沒錯吧?”

她太懂怎麼拿捏自己兒子了。

在梁暮說要寄戶口本的時候,就給蕭子鵬打電話問了個底朝天。這個乾兒子不錯,把梁暮的底兒都掀了。

程予秋看著梁暮麵色鐵青,生了大氣,撇撇嘴:“還不走!”

梁暮一直不說話,直到下車前拉住程予秋:“媽,我把話說到前頭。張晨星是我自己選的,我喜歡她,換彆人我不行。你不要挑剔她、不要找她麻煩,她已經很可憐了。”

“找她麻煩怎麼樣啊?挑剔兒媳婦那不是正常嗎?”程予秋嘴厲害,哼了一聲。

“那我會非常生氣。”

“怎麼?再離家出走啊?你先把你賣房子的錢還給你爹!”

程予秋說完下了車,氣哼哼拿下自己行李箱:“是往這走嗎?”

梁暮走到她麵前,接過行李箱:“如果她傷心,我不僅生氣,我還會傷心。”

“你嚇死我得了!”

程予秋轉身就走,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倒是有氣???勢。雜貨店的阿來又探出頭,問梁暮:“回來了?”

“嗯。”

“張晨星剛來買墨水。”

“謝謝。”

“挺熟啊,倒插門很徹底。”程予秋笑梁暮,見後者不以為然,又說他:“你不是號稱寧折不彎嗎?你見哪個寧折不彎的倒插門?”

“我爸是不是又晾著你了,所以你才來我這裡。”

“你彆跟我提他。”

兩個人拌嘴到書店門口,梁暮提著行李走進去,看到書店裡沒人,後麵的小院子裡擺了一張桌子。小廚房裡有蔥花爆鍋的聲音,抽油煙機不太好用,裡麵有很重的油煙味。程予秋捏著鼻子站在外麵,又掃一眼裡麵小小的房間,鼻子一酸。

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兒子,來這古城裡渡劫了。

梁暮關了火把張晨星從廚房拉出來推到程予秋麵前:“張晨星。”

這一天的張晨星穿了一條泛白牛仔褲,一件寬大襯衫,頭發及肩,沒有經過精心造型。瘦瘦高高一個姑娘,表情嚴肅。

可那張臉生得好,程予秋有印象,也記得她媽媽,一個妥妥的江南美人。可惜了。

“你好。”張晨星說。

程予秋狠狠瞪了眼如臨大敵的梁暮,對張晨星笑了:“長相跟小時候一樣啊!真好看。”

張晨星有點局促,說了聲:“謝謝。”

“飯好了嗎?我餓了。”程予秋想起老姐妹教她的婆婆架子,準備認真地端上一端。

張晨星點點頭:“熟了。”

程予秋算是知道熟了的意思,真的就隻是熟了而已。一口梅菜扣肉下去,眉頭就皺起。剛要開口挑剔,就聽梁暮說:“張晨星都不給我做飯,你麵子真大。”

梁暮一句一句攔著不讓程予秋說話,她挨個嘗了菜、最好吃的就是那現成的白腐乳。

“你們…就這麼過日子?”程予秋覺得自己已經是不會過日子的典範了,今天看到了更不會過日子的兩個人。

“我們剛開始過日子。我爸說你剛開始連水都不會燒。”言外之意張晨星比你強:“還有,你都沒恭喜我們結婚。”梁暮又說。

程予秋被梁暮氣笑了。

這個兒媳婦也好玩,她跟梁暮一句一句夾槍帶棒,她坐在那裡安靜吃飯,多一句話沒有,好像這些跟她沒什麼關係;最厲害的是,那些不太可口的飯菜她眉頭都不皺一下,認認真真地吃,好像吃不出那東西有多難吃一樣。

感情我兒娶了一個滾刀肉。

“我吃不下,不好吃。”程予秋捂著肚子:“我肚子疼。”

張晨星聽到肚子疼,立刻放下碗筷,倒了一杯熱水給她,問她:“疼得厲害嗎?需要去醫院嗎?”

“我…不需要。”程予秋說:“你幫我找點能入口的東西吃。”

“麵條可以嗎?”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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