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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嬤嬤低頭歎氣,“至於從前吃用了不該的貴人東西,想要顧小姐還回來顯然?也?不現實,您說是不是?”

少女指尖瞬間僵住。

她這時候才緩緩明白了太上皇將自己叫來這裡的意思。

他?老?人家必然?是得知了她和太子?的關係……

“我……我明白了。”

在?左嬤嬤視線下的少女指尖輕顫地放下了手中筷子?,接著乖巧低垂下眼?睫輕聲提出想要離開席麵?的念頭。

左嬤嬤口中卻繼續道:“宴席間卑賤的奴婢們同樣也?不能走在?貴女前麵?。”

“必須得等貴女們都離開了……我們這些做奴婢的才能最後離開。”

在?她說完這句話後,少女當即僵麻地停留在?了原地。

從炙手可熱的郡主身份,瞬間變成?了幾乎等同奴婢一般的地位,若織霧真是原身,又?怎麼能受得了……

織霧隻能默默坐在?席間,不能吃東西,也?不能離開,接受附近察覺她存在?的同齡男女頗為怪異的打量和審視。

甚至是竊竊私語……

左嬤嬤耐著性子?將餘下的話一並說出,“顧小姐該明白自己的身份,賜給你的郡主身份沒有人再喊出口,是因為顧小姐德不配位,尊稱反倒像是在?嘲諷顧小姐是個山雞……”

“什麼鍋配什麼蓋,古往今來也?都是這樣的道理。”

太子?可以享用這些珍稀菜肴酒水,那?麼他?未來的太子?妃……哪怕是太子?妾,也?都隻能從有資格享用這些東西的貴女當中選擇。

待到宴席氛圍因為酒水鬆快下來後,早就發現了織霧存在?、忍耐不得的人便忽然?問道:“顧小姐為何不吃東西?”

“聽聞徐公子?先前和顧小姐關係好?,徐公子?索性將自己那?份讓給她?”

他?們擠眉弄眼?,滿是戲謔。

忽然?被點到名的徐修安臉上的笑容都變得牽強幾分。

他?家裡教養極好?,自不會將他?教養成?一個拜高踩低之人。

可同樣,他?有多?崇尚道德良善,喜歡過一個內心惡毒陷害他?人的假千金,便有多?顏麵?掃地。

他?與那?些卑劣之人同席都是不屑,自小到大向來是個體麵?人,又?何嘗沾染過這等不體麵?的事情……

上首的曲晚瑤被旁邊的貴女提醒後也?看見了。

她驀地蜷起指尖,有些不知所措。

可她作為受害者,似乎也?沒資格幫加害自己的人說話……

若那?樣的話,豈不就是承認她受到的傷害也?是活該?

第67章

織霧最?終並沒有真的等到宴席結束才離開。

因為下一刻, 她被人從座椅上直接抱了起來。

織霧沒有看清來人,但鼻息間便先嗅到了一股熟悉的雪香。

她眼睫一顫,不可置信地抬起了?眸, 看清楚了太子的麵龐。

宴席間似有少許的驚訝之聲。

誰也想不到,太子會和織霧有什麼奇怪的關係。

織霧不敢回頭去看那?些人臉上精彩變幻的表情, 隻是?聽見太上皇老邁的聲音緩緩響起。

“太子……你姍姍來遲就罷了?, 酒水菜肴都還未享用, 身為儲君,不可浪費糧食。”

晏殷抬起眼皮, 盯著太上皇道?:“塗奚, 將孤的那?份拿去喂狗。”

織霧聽到這話呼吸都微微一窒, 接著便聽見了?太上皇罕見的暴怒。

“太子, 你——”

晏殷眼皮都不再抬起, 徑直抱著懷裡?的少女離開。

太子行事越來越高調, 這次甚至直接當眾抱著織霧離席。

他將她送回到寶珍苑後,看著她的眸光算不得好。

是?想質問她為什麼不一開始就派人去尋他,或是?為什麼要?參加這個宴席……

這樣的問題, 不必她回答,晏殷甚至都能想到。

因為她不想讓旁人知曉他們之間的關係, 也根本不會拒絕一個老人家的要?求。

看見少女緊張地扣緊指尖,等待他發作時,晏殷卻隻是?忽然問她:

“倘若……”

“孤饒瑾王不死,阿霧可會留在孤的身邊?”

織霧呼吸微微一窒。

留在他身邊, 是?什麼意思?

織霧抬起眼睫,看向他的黑眸。

話本裡?沒有出現過這樣的事情。

她顫顫地挪開視線, 隻想快速轉移話題,近乎口不擇言。

“可是?……”

“我是?個罪人, 又頂替了?曲醫女身份那?麼久。”

“我……我也對不起曲醫女……”

她似乎因為這始料未及的一幕,整個人都變得混亂起來,話都變得不知所措。

晏殷卻緩緩打斷,“誰說你對不起曲醫女?”

“又是?誰說你頂替了?曲醫女的身份?”

他的反問,反而?將少女直接問得當場懵住。

“你與她之間……自然是?看誰獲利更大。”

多少富人權貴在瀕死時想要?用自己的全部?身家來換一個健康的身體都得不到。

曲晚瑤出生就是?個死嬰,她能奇跡般獲得了?性?命,這明明是?千金萬銀都求不來的機遇。

且她同?樣衣食無?憂被疼愛長大,再獲得一條命之後,十幾年後還能拿回自己的一切。

“或者你可以問問旁人,給他們享受十幾年的富貴,之後的幾十年便要?失去所有的親人、權勢,甚至再不幸一些,餘生都要?背負惡名,可會有人願意?”

後者這個享受了?十幾年以後,也許就要?用餘生來償還罪孽的人,說的無?疑就是?織霧。

織霧怔住。

她從沒有想過可以從這樣的角度去看待問題。

甚至她覺得太子說的明明是?歪理,卻又察覺不出哪裡?有問題……

“您……您這樣不對……”

她不想被他哄騙,隻倉促垂下眼睫想要?回避。

可接著卻被對方直接抱在了?膝上。

蒼白指節捏起她的下巴尖,不許她回避分?毫。

織霧被迫看著對方,實在回避不得,隻好硬著頭皮反駁:“不是?這樣的……殿下說的是?歪理。”

晏殷並不反駁,隻等她具體舉例,指出他哪裡?說的歪。

織霧腦袋轉不過來,反而?要?被他洗腦一般,真就覺得是?曲晚瑤搶走了?她的親生父母,又奪走了?她現在的身份和親人……

是?這樣嗎?

甚至顧盼清因為自幼沒有母親,父親也不管教,所以沒有被教養出正?確的善惡觀,在看似優越卻毫無?底線的溺愛中?,連人品都惡劣丟失。

也許在她幼年時也曾經?放生過一隻小動物。

可在後來的很多年,她犯下的第一個小錯,沒有人敢指出,犯下第二個不大不小的錯,有人幫忙維護,甚至在接二連三犯下大錯的時候,都被人鼓勵……

後來太上皇察覺顧盼清養歪的時候她都已經?成型,那?時候太上皇想要?乾預糾正?時都已經?遲了?。

所以顧盼清失去的,甚至同?樣也是?錢權無?法?衡量的……

她也許可以是?一個好女孩,在第一次犯錯的時候就會被身為大夫的父親母親狠狠打一頓學會改正?……

結果卻因為被錯換而?養廢了??

織霧覺得太子這思路很怪。

更重要?的是?,旁人都不會這樣想,為什麼太子會這樣想?

太子這樣會不會很偏心?

可這樣的話,織霧不敢問出口。

她生怕問出口之後,有些東西就收不回來了?。

“今夜是?曲晚瑤的生辰,不是?阿霧的……”

晏殷語氣莫測地說完這句話後,在少女反應過來之前,他便給了?她一隻青色瓷瓶。

瓷瓶裡?裝了?一粒丹丸。

他讓她下次不舒服時,可以服用。

織霧詫異,“這和曲醫女的瓶子一樣。”

上次曲晚瑤在崔姑姑眼皮底下假意給織霧送助興藥時,對方便是?從這青色瓷瓶裡?倒出一枚解毒丸。

晏殷瞥了?那?瓷瓶一眼,“曲醫女的東西和這個不一樣,隻是?瓶子是?霍羨春的罷了?。”

他告訴織霧,這枚丹丸可解百毒。

織霧卻並未在意。

曲晚瑤每個月都會被霍羨春贈送許多這樣的解毒丸。

但她卻並不清楚,曲晚瑤的解毒丸解尋常的毒都可以,但若是?複雜的毒素,便沒那?麼容易了?。

而?織霧手上這一枚,十年才能煉製出一粒,是?霍羨春專程從他師父手中?求來的珍稀之物。

……

織霧隔天見到了?一個不速之客。

得知是?顧府的人要?見自己,織霧心尖微微緊繃。

她隻當是?顧府的人終於忍不住要?來找她算賬,結果去前廳相見時,見到的確實顧府的長公子,顧宣清。

織霧怔住,接著下意識喚了?一聲“哥哥”。

在從對方熟悉的容貌中?回過神來時,她才尷尬的慌張改口,“顧……顧公子……”

顧宣清語氣平靜地告訴她:“父親已經?和阿瑤相認了?。”

織霧聽到這話,心尖一跳。

大概是?被人責備太多,麵對自己的哥哥,她下意識想要?自責道?歉。

“對不起……”

顧宣清詫異地看向她,卻忽然問她,“清清,你那?時候多大?”

他冷不丁問出這樣的問題,讓織霧愣住。

顧宣清低頭看著妹妹,溫聲道?:“那?時候,你還是?個剛出生的嬰孩,如果連嬰孩都會犯錯,那?和你一樣大的阿瑤為何不算是?錯?”

織霧愣住。

顧宣清道?:“你當年也是?受害者,是?被錯換的那?個人,根本無?需對此?事自責。”

“知道?我這次為什麼被準許入宮來嗎?”

織霧想起他先前被原身陷害的罪名,語氣不安,“是?……是?曲醫女為哥哥求情?”

她害了?哥哥,然後曲晚瑤救了?哥哥,如此?一來才很是?合理。

顧宣清搖頭,“不,是?清清救了?哥哥。”

“上一次清清不僅善良地拯救了?杏玉,也救了?哥哥。”

“太子殿下赦免了?我 ,他希望我作為顧家人可以繼續當清清當做妹妹看待。”

“但是?清清,沒有太子,我也依然是?你的哥哥,杏玉也是?你的侄女。”

織霧聽到這樣的話霎時微微沉默下來,可袖下的指尖卻越掐越緊。

這般溫柔耐心的哥哥和她的哥哥實在太像了?。

就像瑾王和她的朋友那?樣像……

可為何會這樣巧合,難不成每個人在不同?的世界裡?都會存在一個分?丨身?

這樣的謎團似乎也隻有等織霧真正?的醒來以後才會解開。

顧宣清告訴她,想回家隨時都可以回來,杏玉也很想她。

他此?番入宮無?疑是?告訴織霧,他永遠都是?她可以依賴的親人。

在織霧幾乎最?狼狽的時候,他安撫了?織霧不說,也忽然讓織霧想到另一件事情。

哥哥和杏玉不討厭她,可他們之後在話本裡?卻再也沒有被提及到。

而?她在死之前都存在於太子的厭棄中?……

甚至話本中?,顧盼清的死,是?在太子的憎恨中?才完成的……

織霧似乎想到了?一些頭緒。

她是?絕不可能活到月底才是?。

可她還沒有死,總不會是?因為太子還不夠恨她?

如果是?這樣的話,在這麼短的時日內,她得做出什麼樣的事情來,才會讓他恨到,讓她一個人淒淒慘慘地死去,也不會再多看她一眼?

紫桓宮。

太上皇徹夜未眠。

他睡不著覺,拄著拐杖,站在窗口似乎孤僻地站立了?許久。

吳德貴上前去替他披上一件外衣。

吳德貴很清楚,太上皇背對旁人時,便是?不想讓旁人窺探情緒。

太上皇歎息道?:“我是?不是?很過分??”

那?樣被捧在手心裡?的小姑娘,一夕間便要?遭受到這樣的打壓,殘忍的程度他們這些做長輩的,不會不清楚。

吳德貴搖頭,“您並不過分?。”

權貴門閥,向來等級森嚴。

就好比貴人也會良善地為乞丐添衣送食兒。

可平民就是?平民,貴人不會因為善良,就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乞丐。

眼下,聲名狼藉的織霧便是?那?個無?法?與太子匹配的乞丐。

太上皇是?太上皇,祖父是?祖父,哪怕織霧是?他的親孫女,他最?終也隻會堅定?地選擇太子。

等太子過來後,吳德貴隻退出去讓爺孫倆說話。

可這件事情顯然並不樂觀。

屋裡?傳來了?太上皇氣怒的聲音,“你瘋了?!她那?樣折辱你……”

茶具被掀翻了?一地。

晏殷垂眸冷淡地看著地上的碎片,卻毫無?情緒波瀾道?:“對孫兒而?言,她對孫兒做的那?些事情算不得折辱。”

算不得折辱,難不成還是?獎勵?!

在太子麵無?表情地離開後,太上皇仍舊在屋裡?氣得發喘。

“這個不知羞恥的畜生……”

太上皇給予了?全部?希望、且最?有才能的太子,便是?往前數上幾代帝王,都未必能出得了?一個晏殷。

吳德貴連忙給老者後背順氣。

吳德貴當然了?解太上皇,如果他隻是?尋常人家的老者,都未必會這樣苛刻,可他們顯然不是?。

他一把老骨頭可以為了?太子去死,焉能看著太子做出這樣天理不容的事情?

太子若真和那?個在他脖子上拴狗鏈的女子在一起,這和旁人承認自己是?織霧的一條狗,又有何差彆?

太上皇按住心臟,緩緩搖頭。

太上皇一直以來都隻擔心過太子會因為太過惡欲,或是?其他原因而?無?法?控製局麵。

可誰能想到,向來禁欲冷情的太子殿下,會因為女色而?泥足深陷。

太上皇病倒的消息第二天便傳開。

織霧得知這件事情之後,心口愈發不安。

太子不允她關注這件事情,她便連提都不敢多提,生怕自己無?意中?又令他與太上皇之間產生不愉。

吳德貴卻私底下過來寶珍苑送了?一些織霧留在太上皇那?裡?的舊物給她,同?時也對她道?:“顧小姐,太上皇病了?。”

他不具體說,織霧也清楚太上皇為何而?病。

吳德貴這個時候提出,“顧小姐,看在太上皇疼愛你多年的份上,你過幾日能否陪曲醫女一起去山林附近為太上皇尋藥?”

一些藥材珍貴難得,且無?法?保存,需要?當天采摘當天便要?入藥,方能生效。

因而?想要?治好太上皇,隻有將藥親自采集下來,在太陽下山之前折返回去。

……

太上皇與太子之間的矛盾暫且僵凝。

隻是?眼下很快便到了?一個特殊的時日。

晏朝曾經?遭受過屠戮,死了?不少皇室貴族與官員。

因而?為了?記住這慘痛的教訓,每年六月初九,天子便要?攜帶皇子女以及百官前往落哀山祭祀亡魂。

那?些亡魂也包括晏殷已逝去的兄長,同?樣埋在那?裡?。

大概想到了?他上次不在時,織霧想要?偷偷放走瑾王的行徑,這次太子將織霧都一並帶上。

隻是?太子要?去祭拜時,織霧也再沒有資格參與,隻能留下。

織霧讓宮人下去,自己想休息一會兒,她看著窗外山野風景,接著才慢悠悠取出一張畫著特殊藥材的紙張。

織霧很快便起身走了?出去。

她難免想到前幾日吳德貴親自來找自己的情景。

太上皇對織霧好過,他老人家指明讓她幫忙采藥,她似乎沒有理由可以拒絕。

萬一老人家也隻是?覺得上次的宴席上的事情對她過分?了?,想要?給出一個台階,和織霧和好呢?

且就算按照原身的想法?,也許也是?想要?再次博得太上皇的歡心,換自己可以回到從前。

最?重要?的是?,織霧需要?確認,在太子還沒有恨她的時候,她會不會順利地死在這種地方……

所以織霧必須去。

織霧在抬腳邁入西邊的林子之前,壓抑的心頭始終抱著隨時都會死去的心態,想將身上值錢的東西都解下來。

最?後卻發現隻有太子的玉佩最?為值錢。

她撫了?撫玉佩表麵的光澤,將玉佩放在了?林子外,自己便兀自步入了?其中?。

……

太上皇陪著太子去看望了?他哥哥大皇子的墓碑。

看到這一座座墓碑之後,一些慘烈的往事仿佛也都一一浮現。

而?過往的慘烈會發生,多少也是?因為帝王的無?能。

能夠支撐到這一代,除了?太上皇當年的付出,也全都是?運氣。

可他身為一個掌權者很清楚,晏殷有能力改寫這一切。

他會給晏朝的臣子和無?數老百姓帶來安穩生活。

拋開祖孫的情誼,從冰冷的政丨治角度來決定?,這也是?太上皇不能舍棄對方的緣故。

“孩子,你恨你哥哥嗎?”

晏殷在墓碑前上過香後,神色間卻並無?太大變化。

他似乎對此?並不在意。

“都已經?成了?一抔黃土,有何可恨?”

甚至,如果大皇子沒死,無?欲無?求也就罷了?,若會與晏殷相爭,他的結局還是?這一抔黃土罷了?。

日頭漸漸朝西邊偏移了?一些位置。

等織霧發覺不對的時候,她人已經?在林子深處。

哪怕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可身體開始產生不適的時候,織霧才能徹底確認太上皇的用意。

老人家後悔當眾給她難堪的事情沒有發生,他想要?給織霧一個台階和她和好的事情也並不存在。

他老人家……的確是?為了?叫她送死。

哪怕早就知道?,在皇室中?的親情極其脆弱,織霧也對這樣的事實感到猝不及防。

彆說原身會崩潰,即便是?織霧心裡?早有預感也都有些難以接受。

她最?為尊重的老人家,親口叫她來送死……

織霧隻經?曆了?短短不到一年都會感到心口窒悶,積攢了?十幾年的原身隻怕也都很難接受。

織霧按捺下一些不應有的情緒,她摸到了?太子給她的藥。

她正?想要?丟開,避免自己身體最?後關頭會被求生意誌取代。

可在這個時候,織霧撞見了?徐修安。

徐修安倒在了?一棵樹下,顯然比她吸入了?更多的瘴毒,昏倒了?過去。

織霧怔愣了?瞬,心想這一切也許都是?命中?注定?。

她想喚醒對方失敗後,便將那?粒救命的丹丸倒出來,喂入對方的口中?。

“徐公子,你還這樣的年輕……”

“是?該好好活下去的。”

哪怕是?她,會從這裡?解脫,也是?為了?更好的活下去。

*

徐修安的父親讓他去親近曲晚瑤。

家裡?人近日來也一直希望他可以和曲晚瑤這個真娃娃親對象聯絡感情。

徐修安原本都隻覺得尷尬。

他對曲晚瑤的印象不深,但一直都覺得對方是?個很溫柔的女子,沒想到竟然會遭到顧小姐那?樣惡毒的戕害。

而?他喜歡過織霧這件事情,也同?樣讓他覺得愧對曲晚瑤,仿佛自己也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一般。

因而?他看見曲醫女身影時,便跟著對方來到了?林子前。

接著便瞧見采藥的曲醫女撿起地上一塊螭吻玉佩時神色大變,匆匆就進入了?林子裡?。

徐修安原想追上去問問發生了?什麼,結果一進來就發現自己迷路了?。

……

徐修安醒來後,發現手中?有一個碧色瓷瓶。

他依稀記得有人喂了?自己藥丸,在耳畔溫柔鼓勵他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若在尋常時候,這樣的一句話隻是?激勵,聽過耳也就忘記了?。

可在當時,他一腳踏入鬼門關時,那?從很遠地方傳來的聲音幾乎猶如天籟,讓他如落水之人死死抓住浮木。

他知道?是?那?粒金貴的藥丸救了?自己。

他醒來後跌跌撞撞往外走,然後看到了?不遠處有個女子倒在地上。

徐修安心口一跳,發現是?曲晚瑤。

他連忙將曲晚瑤扶起來,結果就瞧見曲醫女手裡?握著一隻碧色瓷瓶,和他手裡?這隻一模一樣。

隻是?她瓷瓶裡?也是?空的。

莫非……她將唯一救命的藥留給了?他?

徐修安心口好似遭受到了?重重一擊,再顧不上其他,連忙趕在天黑前將曲晚瑤背出去。

第68章

織霧醒來時, 發覺自己並?沒有死在?林子裡,而是回到了自己住的寶珍苑中。

她起身看到窗外?,太陽已經被遠處的山體掩住了大半。

此刻正是黃昏與暗夜交替的時刻。

吳德貴一直在等她醒來。

“顧小姐是感覺身體不適, 所以提前?回宮來了,這件事情太子是知道的。”

吳德貴將這一切安排的沒有紕漏, 這才緩緩上?前?道:“顧小姐, 這隻是太上?皇對你的……”

他?似乎也覺得殘忍, 語氣愈發歎息,“是警告。”

少女?垂著眼睫, 隻斂住複雜的心緒, “我明白。”

吳德貴見狀, 又道:“既然如此, 顧小姐也該明白, 任何人都不能拖累太子。”

“太上?皇自己都不行?, 那你就更不行?了。”

吳德貴末了留下了句話?:“太上?皇給顧小姐幾日時間,讓顧小姐好好想想,該怎麼解決。”

在?他?離開後, 連沉香都感到微微不平,“小姐可會失望?”

她說著, 隻小聲道:“如果是奴婢的祖父這樣?對待奴婢,奴婢必然會很難過……”

織霧道:“太上?皇從來都不是白白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他?需要?確保朝堂安穩,確保臣民不受分毫波折的影響。”

太子是他?最看好的繼承人, 注入他?全部的希望,希望太子可以給這個國家的臣民帶來國泰民安。

“他?老人家自有他?的難處……”

他?先是太上?皇, 然後才會是皇祖父。

可兩者起衝突時,他?便隻會是太上?皇。

織霧對於這點, 一直都很明白。

……

打落哀山回來後,一切仿佛都恢複到了正常狀態。

隻是天氣愈發炎熱。

織霧一些奇怪的癖好便從藏得很深的地方?一點一點冒了出來。

她貪圖冰涼,私底下甚至會在?兩隻袖子裡藏冰塊。

被太子發覺了,他?便會蹙眉將她身上?都搜一遍,防止她在?彆的地方?也藏冰塊。

有一次發現最多的時候,是在?少女?的兩隻足衣、兩隻袖口,甚至……甚至兜衣裡都藏了一塊。

她這樣?怕熱,實在?是讓人歎為觀止。

太子對織霧看得越嚴,甚至運入屋裡降溫的冰塊都要?派兩個宮人專程檢查,確保冰塊上?麵有沒有缺了個口子,被誰偷偷鑿走一塊。

織霧不敢當著宮人眼皮底下去偷,便轉而去花園林蔭處乘涼。

直到這日,徐修安終於在?織霧會去納涼的必經?之路上?遇見了她。

他?似乎等了許多日,都有話?想要?和織霧說。

直到這日才成功和她碰麵。

織霧心下略是意外?,卻聽見徐修安走上?前?來開門見山道:“我想求顧小姐一件事情。”

織霧頗為不解地看向他?。

徐修安卻好似天人交戰一般,額角都滲出了一層薄汗。

接著,他?才仿佛豁出去般,語氣沉重說道:“我想請顧小姐可以與我……定親。”

這樣?,至少他?可以成全曲醫女?。

徐修安想到自己從落哀山回去後,一直在?暗中關注曲晚瑤。

尤其是他?向旁人打探曲晚瑤時,旁人除了說出曲晚瑤身為一個醫女?擁有仁慈的心腸以外?,還告訴他?,曲醫女?和太子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在?曲醫女?還是平民的時候,太子便一直保護對方?。

直到織霧這個意外?出現。

在?他?陷入這些回憶時,便聽見少女?語氣遲疑,“可徐公子該清楚,我和太子……”

織霧疑惑的是,她最後的確和徐修安定親了,卻沒有活到和他?成親的時候。

她以為,發生了她和太子有染的事情,這個劇情便不會出現。

不曾想,徐修安竟還會親口和她提出這樣?的請求。

徐修安回過神來,低聲說道:“我從來都沒有介意過這一點。”

他?以為,那天夜裡發生了那件事情後,他?當時還會提出來,織霧便該清楚的。

身體上?的不純潔,對於徐修安來說,從來都不算什麼。

如一些男子時常會追求女?子身體的純潔,可他?卻覺得那些人膚淺、鄙薄。

他?隻喜歡性情純潔之人。

就如同當日荒誕的誤會,他?錯以為顧小姐便是這樣?的女?子。

可她雖然不是,但身為醫者的曲醫女?顯然卻更符合他?想象中良善溫婉的女?子。

所以徐修安想,這樣?一來,至少可以成全曲醫女?。

他?雖然下半生再無?法獲得幸福,可至少曲醫女?可以徹底拿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畢竟,顧小姐搶了曲醫女?這麼多年的丞相千金身份,顧小姐也該清楚自己有多對不住曲醫女?……不是嗎?”

他?想成全曲晚瑤,光他?自己一個人不夠,顯然也需要?織霧的配合才行?。

這也是他?為什麼會想來找她的理由。

在?徐修安接下來想要?開口拿一些利益與她交換之前?,少女?卻垂著眼睫忽然答了個“好”字。

徐修安聞言略是意外?。

可他?反應過來後,卻也隻是語氣更為生硬地答了一句“謝謝”。

他?攥緊手掌,想到若是從前?還喜歡織霧的時候,隻怕也會高興壞。

他?在?感情上?那般純情,第一次喜歡一個人,即便現在?想到當時的感受都仍舊覺得怦然心動。

可是再一想到,那樣?溫婉、純善的少女?,隻是一個惡毒的假千金偽裝出來的假皮囊,徐修安便覺心口犯梗。

他?當初有多喜歡她的美好性情,眼下便有多反感過去喜歡過一個滿身汙點的人。

徐修安臉上?並?無?喜色,隻是仍舊淡淡失意道:“那好,那我回頭去向太上?皇求親,你……先好好休息吧。”

他?心神恍惚,順利完成這件事情後,腦海中全是那日曲晚瑤救自己的那一幕。

值得嗎?

曲醫女?會將唯一的生機留給他?……善良到這種地步,即便這也許隻是醫者父母心,可這對徐修安而言,也是極致的震撼。

比起兩個人都不幸,至少曲醫女?可以獲得幸福了。

隻要?這樣?,一切對徐修安來說,自然都是值得的。

織霧從始至終都不曾察覺到他?誤解了什麼。

隻是單純覺得,這樣?劇情便又都對上?了……

一旁沉香聽得目瞪口呆,上?前?語氣激動道:“小姐瘋了嗎?”

可小姐卻隻忽然摸了摸她的發頂,發覺她長?高了。

小姐輕聲道:“不許說,說出去……就罰你長?不高。”

沉香頓時漲紅了臉,似羞惱又好似氣憤。

可她畢竟還是向著織霧更多一些的,織霧不讓她說,她不會說。

晚間。

織霧繼續待在?窗下貪涼。

她似想到什麼,忽然讓沉香去告訴太子,她心口又疼了。

沉香詫異,“可是太子近幾日一直很忙……”

幾乎每晚都要?後半夜才會休息兩個時辰。

“現在?去,會不會不好?會讓人覺得小姐恃寵而驕、無?理取鬨?”

織霧卻執意要?讓她去。

在?打發沉香去之後,織霧便繼續貼著窗子乘涼,心裡想到,自己原本的身體因為太過虛弱,夏日即便熱得渾身是汗,都不被允許飲用?沒有溫度的涼物,甚至連在?窗邊吹拂涼風都不可以。

她隻是稍稍走神,不知過了多久,便有一雙手掌忽然自身後將她抱起。

織霧回眸,瞧見了太子頗為漆黑的眉眼。

對方?問:“聽沉香說,你心口痛?”

織霧答道:“從落哀山回來,便覺心口疼了……”

太子霎時蹙眉,“為何不早點說?”

織霧卻按住心口,垂著眼睫輕輕撒謊,“我好像有心病。”

待霍羨春被傳召來替織霧把脈時,他?愈查看脈象,目光就愈發忍不住死死盯住少女?。

少女?似心虛將視線躲入太子懷裡。

接著便聽見太子語氣沉沉,“霍羨春……”

霍羨春撇了撇嘴,小聲嘀咕,“都說了她沒病。”

織霧卻緩緩接上?這話?茬,“我聽說落哀山附近有紅色的火狐狸,吃了火狐狸的心臟,不管什麼心疾都能醫治好,是真的嗎?”

霍羨春愣住,“這麼冷門的東西,顧小姐竟也知曉?”

織霧想,她看過話?本,當然知曉。

末了,霍羨春也隻能先給織霧開一些安神湯。

織霧被晏殷喂完藥後,知曉他?還要?去忙於政務。

少女?困意上?湧,卻還捉住他?衣擺,語氣困倦道:“殿下……會為我去找嗎?”

晏殷緩緩垂眸,朝她看來。

在?她不安的眸光下,他?啟唇答了個“會”。

少女?這才徹底闔上?了眼睫,沉沉睡去。

火狐狸很難找,她隻是希望他?在?那裡再耽擱幾天罷了。

第二日太子離朝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

畢竟他?們與太子、太上?皇才去落哀山祭過亡魂不久。

有人說太子夢見了先祖,所以又去了落哀山一趟。

總之太子若無?重要?原因,必然也不會隨意離開朝廷。

外?麵眾說紛紜,織霧卻很是沉默。

在?徐修安去找太上?皇之後沒多久,紫桓宮便有人請她過去。

織霧去過之後,卻又神色如常地回來寶珍苑中,繼續每日貪涼度日。

直到這一日,織霧醒來時,早膳卻是一碗肉羹。

她卻不覺奇怪,乖乖地一勺一勺吃下。

織霧從第一次心口疼時,太子便覺得她身體底子不是很好,讓霍羨春替她調養身體,隔三?差五便會吃到一些奇怪的膳食。

待織霧用?完以後,發覺這肉羹很是美味,隻多嘴問了一句,“這是什麼?”

宮人回答:“這是火狐狸的心。”

“奴婢聽說太子不眠不休了數日好不容易才獵到的……”

隻是太子昨夜回來實在?太累,便先休息了。

休息之前?,讓人天一亮便將東西製成肉羹,讓織霧趁著新鮮服用?下。

宮人還說,太子晨起後便去見太上?皇了。

也許晚些時候就會過來看望她

織霧聽到這些,指尖微僵。

她想……

這下,他?想不恨她隻怕都不行?了。

第69章

太子為了織霧去獵火狐狸而耽擱了數日, 回來後,需要處理?許多?積壓的事情。

所?以太子接連兩日都沒有出現過寶珍苑也不算反常。

但織霧深知自己和徐修安定親的事情耽擱不得。

因而在當日天黑下來後,她終於按捺不住, 主動邁出?寶珍苑,令沉香打著燈籠陪她去止悅閣中求見太子。

在太子允許她獨自入內後, 織霧走到裡室, 才瞧見對方的確仍舊在忙碌政務。

男人身體?略微消瘦了一些, 可於燈光下的麵容卻依然無損俊美。

隔了數日乍然見到對方,織霧心?口似都要開始不安。

晏殷卻隻是頭也不抬地?問?她, “宮人說?, 你服用完肉羹之後, 心?口便沒再疼過。”

沒有盛怒, 沒有譏諷。

好?似他回來後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織霧心?跳愈發促促, 她輕聲回答:“是不疼了。”

晏殷繼續說?道:“去獵狐之前, 孤尋了一個道人算過,也許也是顧盼清這個名字太過晦氣?……”

“孤打?算為你改名,你的新名字還叫阿霧可好??”

織霧聽到這裡, 心?口愈發慌亂,她輕聲道:“殿下……”

太子問?她, “喜歡什麼姓氏?”

織霧頓了頓,口中答他,“那?便還叫陳霧。”

陳霧是她在桃花村時的化名。

“到時候,待我嫁入徐家之後, 便改用陳霧這個名字……”

晏殷筆尖猛然一頓。

在他抬起黑眸看向她時,織霧霎時懸起一顆心?, 攥緊指尖後繼續緩緩道:“是我騙了殿下……”

“我的心?口從來都沒有疼過。”

“前些天也隻是怕殿下不同意?我與徐公子結親,所?以……也是在欺騙殿下。”

所?以即便太子會數日圍獵, 不眠不休,也從未打?動過她的心?。

太子麵前溫和的神態,在下一刻忽然將桌上所?有東西?全都拂到地?上。

死寂的室內像是無端炸開的一道驚雷,劈得東西?七零八落,碎片都因那?過猛的力道而炸裂濺射。

外麵的宮人皆被嚇得雙肩一顫。

可她們麵麵相覷,誰也不敢朝門縫裡張望分毫。

塗奚聽見屋裡的動靜後,握緊手中彎鐮,他的語氣?愈發咬牙切齒。

“她竟敢背刺殿下——”

溫辭神色並未比他好?到哪裡,卻隻是摩挲著自己的劍鞘,語氣?微嘲,“你倒不如問?問?,她何時沒有背刺過殿下?”

從在桃花村開始,她便一直在傷害太子。

溫辭卻不知這女子這樣會蠱惑人。

每每給人一刀之後,卻又會給人一顆糖丸般,讓太子殿下一次次傷疤甚至還沒有好?全就忘了疼。

乃至後來,她是假千金,太子也護,她放走瑾王,太子也當做沒有發生。

她私底下小動作?不斷,讓太子玩命似的不睡覺也要為她獵到珍稀罕見的火狐後,在太子回來後,又給了太子一刀。

甚至太子都不去招惹她,她竟還要上趕著來往人心?口捅刀。

她若有一分一毫喜歡過太子,焉能如此狠心??

室內。

晏殷一度也的確想要問?一問?這樣的問?題。

問?問?她,心?裡可曾有過他……哪怕一丁點?

一丁點是多?少?

晏殷嘲諷地?想,也許真該問?問?有沒有瑾王的一個零頭。

可真要問?出?這樣的話,太過於自取其辱。

織霧臉色似被驚嚇得微微泛白。

太子腳底下卻踩過那?些碎片,將她直接攥到眼皮底下。

“你若真要與徐修安定親,孤不會再原諒你,明白嗎?”

少女麵頰雪白,卻顫著眼睫,仍舊堅持道:“可我的確……是要嫁給徐公子……”

就像他們第一次時,她徹夜喊的也都是徐公子的名諱,而不是他。

太子眸黑得深不見底,他寒戾的目光寸寸打?量過她的麵龐。

他低頭擦去她鬢角的薄汗,最終隻對她語氣?莫測道:“再好?好?考慮清楚……”

織霧心?裡自然清楚他口中的“考慮清楚”是什麼意?思。

他也許是在想,她這般柔弱……

他的恨意?,也許她根本承受不起。

所?以他在得知這件事情後的第一反應不是恨她。

而是想要繼續若無其事、想要粉飾太平,當做她背叛他的事情不曾發生。

畢竟他都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原諒了她……

為什麼她不可以?

……

自打?太上皇生病後,太子幾?乎每日都會來到紫桓宮請安。

曲晚瑤在身體?好?一些之後,這日來陪伴太上皇時不可避免地?也會碰見太子。

她這才想起來將螭吻玉佩從身上取下來拿給太子。

“我以為那?日是殿下的東西?丟了。”

所?以,她才倉促間?闖入了林中。

曲晚瑤並非是個莽撞的人。

她當時身上有藥。

在進去之後,她在想起林子裡時常會有各種瘴毒時,便提前服用了霍羨春為她配置的解毒丸。

卻不曾想不同林子間?的瘴毒卻又各有不同。

她在旁處用過藥皆會生效,可在那?片林子中服用完瓶子裡剩餘的三粒解毒丸,都未能成功解毒,若非被那?徐公子救出?來,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曲晚瑤取出?來的這塊螭吻玉佩,象征著太子本人,可以說?,是太子身上最為重要的信物。

晏殷瞧見那?塊質地?晶瑩的玉佩,神色卻沒有絲毫變化。

這東西?給了織霧之後,他便令她隨身攜帶,甚至親自編紅繩掛在她的頸項間?。

這樣重要的東西?,倘若她是無意?中丟的,必然會告訴他,亦或是讓其他宮人幫忙尋找。

可她從落哀山回來後便從未提過。

可見是她主動丟的。

他贈給她的信物,她背地?裡便立馬棄如敝履。

可見……她也的確不在乎他給過她什麼。

太子麵色冷清,並不抬手接過。

“不必,這東西?沒有用了。”

沒有人珍惜的東西?,就沒有必要再取回來了。

曲晚瑤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是見太子不要,她也隻好?暫且代為保管。

在服侍完太上皇喝藥結束之後,曲晚瑤才與宮人收拾了藥渣離開。

太上皇一如既往要與太子下一盤棋。

棋局開始之後,太上皇才緩緩開口詢問?。

“檀之,徐修安和顧盼清的婚事……你考慮的如何?”

太子麵容平靜,語氣?溫潤道:“這般重要的人生大事,自然該給她自己考慮清楚。”

“待她有了答案之後,我才能回答您老人家。”

太上皇指尖下的黑棋頓了頓,接著才落在棋盤。

可在下一刻,便被太子輕易吃下。

太上皇嘴上答應了下來,“如此也好?。”

如此也好?啊……

太上皇卻不曾想,他一直為太子的棋藝引以為傲。

可有朝一日,和太子的對弈,他竟也會有贏過這孩子的時候。

概因當日徐修安來提過親後,太上皇將織霧傳召來紫桓宮裡,少女當日隔著簾子與他提出?的要求不是嫁給徐修安……

而是救出?瑾王。

彼時,一旁吳德貴都覺不可置信:顧小姐瘋了嗎?!

放了瑾王,她是真的不想活了!

織霧想,既然連他們都清楚放走瑾王的後果是這樣嚴重……可見先前也都是因為她沒有真正成功過。

在那?日鐵鍋擺出?來過後,宮中人除了看見瑾王被沒入鐵鍋中添水加柴熬煮之後,便再也沒有宮人見過瑾王。

接著便有了許多?瑾王已經被放入鍋中活活熬煮至死、甚至死後被扒皮的留言傳出?。

和話本中的劇情再度契合上後,這讓織霧恍惚間?又意?識到了一些事情好?似都是注定。

在感情的事情上,織霧再是遲鈍,可當她隨口提出?一句毫無根據的胡話,太子都會相信、會毫不猶豫為她去獵火狐狸時,她也該明白了對方對她多?少都不再單純的心?意?……

倘若隻是單純嫁給徐修安,她甚至覺得一切都還會有轉圜餘地?……

所?以在嫁給徐修安之前,織霧也依然要想辦法放走瑾王。

太上皇是個敏銳的老人,他當時也許便察覺出?了什麼……

思緒回到了棋盤間?,眼下再看太子的反應,太上皇竟果真窺見了這一段冤孽,心?頭那?種恐懼似又要卷土重來。

當年的天子……也並沒有像現在這般頹廢不堪,即便沒有太子出?色,也曾是個殷勤的帝王。

太上皇愈發害怕如此優秀的太子會走上和當今天子一樣的路。

曲晚瑤的親生母親、丞相夫人懷秀,那?個女子即便嫁給了丞相給丞相生了孩子,還不是被當今天子惦記了一輩子?

甚至,天子當時都不顧自己的天子之尊,宛若瘋子一般趴在棺材邊,親手捧土埋了懷秀的屍體?,驚呆了不知多?少朝臣權貴的下巴。

此後多?年,天子便四處尋求歪魔邪道來煉製一些可以讓他時常與懷秀相見的丹丸。

可見光是如此,遠遠不夠。

求而不得不夠。

恨才可以。

所?以太上皇當時竟鬼使神差地?答應了織霧。

在後日的天子千秋壽宴上,天子會專程出?關一趟,除了接受群臣對他的朝拜以外,天子還會親口宣布傳位給太子。

在眾望所?歸之下,再由欽天監挑出?下個月最好?的日期,為太子舉行登基大典,令晏殷正式成為晏朝的國君。

那?天,太上皇也會幫助織霧,徹底救出?瑾王。

第70章

除卻天子千秋節需要做出許多準備, 另外在?當日,天子要親口宣布傳位一事,禮部、欽天監等職官也都要跟著提前做出準備。

私底下, 就?連替太子量體以便於為他製作登基後的龍袍都已經在?提前製作。

可見晏殷繼襲皇位一事,走到今日這步時, 已經不會出現第二種不同結果。

太上皇答應織霧的事情, 便同時在這一天秘密進行。

太上皇活了一把?歲數, 顯然並不會真的隻是個?沒事下棋吃藥的病秧子老頭。

太子固然比常人都要更為?優秀,可他到底還是太過於年輕。

太上皇少說?活了三四個?太子加起來?那麼大的年紀, 手底下焉能連幾個?能用之人都找不出來??

若是旁的地方都未必好說?, 但要從皇宮裡放走瑾王, 對旁人來?說?難如登天, 對太上皇來?說?, 幾乎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更彆說?, 今日所?有人的關注都隻會在?天子千秋及太子繼襲的事情上。

在?宴席結束後,吳德貴得到消息後,便兀自來?到太上皇身邊, 躬下腰身在?他老人家耳側低聲傳話。

“事情成了……”

太上皇撫摸著掌心佛珠,微微歎了口氣。

在?他開口之前, 這時候宮人中突然一亂,竟是有個?不起眼的小太監忽然從懷裡摸出一把?匕首,想要當眾行刺。

吳德貴下意識將太上皇護在?了身後,可他抬眼看去, 那太監竟直奔太子而去。

但反常的是,太子明明可以輕而易舉地躲開對方, 卻不知出於何種緣故……竟沒有做出閃躲。

因此即便旁邊人保護及時,卻還是讓那刺客的刀尖劃傷了太子的手臂。

突然發生這樣的變故, 太上皇唯恐人多生亂,讓人將太子先行帶去離此地最近的紫桓宮中,又派人將徐老太醫請來?。

在?徐老太醫過來?為?太子包紮手臂上的傷口同?時,那太監也早已經被五花大綁丟在?了太子腳邊。

太監是個?年輕的相貌,但卻不知何時受惠過瑾王,蟄伏這麼久之後,為?的便是在?太子身邊時刺殺對方。

若失敗,他便丟一條性命罷了,若成功,瑾王反而也有了更大的機會。

太監也清楚自己三腳貓的功夫殺不死人,因而被押送到晏殷麵前之後,也隻是咬牙道:“傷口有毒,解藥隻有瑾王才會知道,你們最好將瑾王放了……”

他說?完為?避免對方逼供,竟提前服用了慢性毒丨藥,此刻便趕上了毒丨藥發作,當場七竅流血而死。

徐老太醫見那太監死得慘烈,神?色驚恐,趕忙將包紮好的傷口打開,重新為?太子檢查傷口。

不多時,溫辭便神?色凝重趕來?,將瑾王被人從地牢裡救走的消息彙報。

假山處的密道入口被人動過,現在?追上去,也許還來?得及。

*

密道很?長很?長,織霧攙扶著瑾王走過漫長昏暗的密道出來?時,乍然瞧見那刺目惹眼的日光,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

外麵的氣息對於一個?久被囚禁於黑暗地牢下的瑾王來?說?,同?樣也是一種極難形容的自由氣息。

繼續往下走去,織霧很?快便清楚這條密道為?什麼會是過去皇室中人最佳的逃生路線。

因為?前麵有一座鐵索橋,橋下是湍急洶湧的河流,人掉下去便會立馬被衝走,極難生還。

且鐵索橋的全部皆是堅不可摧的鐵索相連,唯獨在?岸邊這一截連接的是繩索,需要留下一人殿後,將那繩索割斷。

這樣的布置,顯然也是昔年的皇室擔心遭受背刺,怕前麵的人先過橋後,會在?對岸斬斷繩索,絕了後麵同?族的生路。

可見他們不僅防備追兵,也還要防備自己人的背刺。

瑾王盯著那繩索橋怔怔出神?時,攙扶他的織霧便已經跪坐在?地上開始割那繩索。

繩索即便脆弱,也需要刀鋒割磨許久,眼看成功在?即,織霧緊張的心幾乎都要跳出嗓子眼,口中卻隻叮囑瑾王,“殿下隻需從這條橋上離開……”

之後,他也該有他在?宮外的下屬接應。

她的話未說?完,白嫩的手指突然被一隻靴子重重踩住。

織霧猝不及防地發出一聲痛呼。

她抬起眼睫,這才發覺以往向?來?麵上都掛著燦爛笑容的青年,此刻臉上再?沒有了任何笑意。

甚至,他的臉色冰冷森沉至極。

“你是怎麼知道的?”

雖然私底下也曾有過試探,他實在?弄不明白,她到底是怎麼知道他的秘密,並且一直借著失憶的理由模仿他喜歡的女子……

可她裝得越像,他就?越厭惡。

少女跌坐在?地上,撫著手指眸光顫顫地看向?他,烏黑漂亮的眼眸中滿是對他惡意的困惑和不解。

瑾王壓抑下心頭那股毛骨悚然的異樣感,卻隻低著頭道:“你以為?你救了我?,就?會獲得我?的感謝嗎?”

“不要再?幫我?了,蠢貨。”

瑾王不是第?一天認識她。

可她突然變得這樣蠢,蠢到不求回報,不計較任何代價來?幫他……實在?是蠢得讓人難受。

尤其是那日,他以為?他當著太子的麵輕慢吻過她鬢角,那樣對她,她早就?該對他放棄了。

可她還來?救他。

他語氣愈發冰冷,“以後不要再?和我?有任何牽扯了。”

“就?算他們追上來?,你將我?交給?他們,對我?來?說?也沒有任何差彆。”

她是救了他,還是將他抓回去彌補過錯,對他來?說?都不該有什麼不同?。

他說?完轉身就?走,可被他那一腳踩懵了的少女卻僅是坐在?原地怔愣了一瞬。

在?短暫的迷茫過後,對方卻仍是垂下眼睫擦去了手背的泥痕,繼續用手中的匕首去割磨繩索。

瑾王餘光瞥見這一幕,腳下一僵,接著卻仍舊頭也不回地從橋上離開。

他已經說?過了,他不會感謝她的。

……

溫辭帶人趕到的時候,搖搖欲墜的繩索落在?一隻白嫩的手掌心裡,隻剩下細細連接的一小節。

甚至不再?需要任何鋒利的刀鋒割磨,隻需要那隻白嫩手掌鬆開,那繩索橋頃刻間就?會發生斷裂。

溫辭向?來?處事不驚的臉色終於變得難看了幾分。

“顧小姐還不知道吧,太子方才在?宮裡遇刺,刺殺他的人在?匕首上塗抹了毒……”

“解藥的配方,隻有瑾王才會知道。”

織霧在?聽見太子遇刺時,指尖微僵。

可她何嘗會不清楚,外麵尋常的毒再?是厲害,放在?霍羨春眼皮底下,根本都不夠看。

溫辭頓了頓,卻又說?道:“太子殿下當初殺了宋曜生,顧小姐可知曉這意味著什麼?”

太子私底下培養了七年的暗部,裡麵不超過二十人,包括溫辭與塗奚皆是從中選拔而出。

同?樣,宋曜生的父親宋良也是其中之一,太子給?他身份,給?他角色,宋良也的確沒有辜負太子,用性命立下了功勞。

可宋良的兒子宋曜生還是被太子說?殺就?殺了,可知曉這樣會寒了多少暗部裡像宋良這樣身份的人?

而他們一旦因此對太子生出了不信任,那便是極大的危險。

這代表,太子培養了七年的暗部就?要解散,除了他和塗奚二人,東宮需要重新再?花上七年的時間來?培養另外一批人。

“隻因顧小姐你……任意妄為?,偏偏要用這樣的方式去陷害宋曜生。”

哪怕換做是其他與她自身都無關的方式呢……

即便明知曉是她的錯,太子也還是殺了宋曜生為?她解氣。

可太子為?她做出的讓步又何止於此。

織霧卻從不知曉這些。

她更不知曉她當初陷害宋曜生,會需要晏殷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顧小姐,莫說?你是否喜歡太子,便是心裡有過一點點太子殿下,便將手裡的繩索交給?我?們。”

瑾王抓回來?後不一定會死,但太子拿不到解藥配方的話卻很?難說?……

隻要她不鬆手,他們的人接替過那即將斷裂的繩索,他們自可以想辦法暫時固定,先過橋將瑾王抓捕回來?。

可在?溫辭如此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情況下,那位顧小姐縱使蒼白著麵頰,卻仍舊顫抖著指尖選擇了鬆手。

溫辭臉色一變,似乎大為?意外。

他向?來?都很?會看人,卻看不懂織霧。

為?什麼她總是會有著異於常人的狠心。

溫辭以為?,太子對她一次次的原諒,會換來?她的真心。

可太子不管原諒她多少次,她都隻會堅定地選擇彆人。

……

吳德貴守在?太上皇和太子身邊許久,腦海中仍舊回憶著方才太子故意被刺客刺中的那一幕……他似乎漸漸意識到了什麼。

太子會不會是故意的?

會不會……提前知道了一些什麼,故意想要看看,少女心中到底有沒有他?

吳德貴反應過來?後,霎時被自己這種想法給?驚得掌心冒汗。

太子他是瘋了?

這樣關及性命的事情,就?僅僅想要知道一個?女子對他有沒有喜歡不成?

一定是他想太多了。

吳德貴覺得情之一字太過複雜,一旦牽扯上,神?仙也會發瘋,索性拋開腦中那些怪誕的揣測不再?去想。

可接下來?,下屬傳回來?的消息卻是瑾王跑了,沒有被抓回來?。

吳德貴心頭猛地一跳,更不敢置信地看向?來?人。

即便沒有明說?,知情的人多半也都清楚,是織霧在?明知道太子急需瑾王身上的解藥配方解毒,她卻還是選擇了瑾王,放棄太子。

太上皇似乎也詫異,可他的詫異隻在?眸底掠過一瞬。

太上皇身為?老人家到底見過許多世麵,再?絕情的事情也不是沒有見過。

太子身上的毒原本可以輕易解除,眼下卻隻能讓徐老太醫徹夜翻查醫書,去找出最為?合適的一種方案。

晏殷蒼白麵龐上卻始終沒有分毫表情。

像是早已習慣了品嘗這等失望的滋味。

隔天一早,並不知情的徐修安再?度前來?紫桓宮中,想要和太上皇提及賜婚的事情。

太上皇卻打發人去試探太子的意思。

片刻之後,東宮便有一小太監跟著回來?傳話道:“太子說?,賜婚的聖旨早已經擬好,隻是……屆時需要同?顧小姐一起進門的兩名貴妾人選還沒有選好罷了。”

徐修安略感詫異,“可我?隻求娶了顧小姐一人……”

小太監道:“太子的意思是,那顧小姐原是不配為?徐家婦,既然徐公子喜歡……”

“那便為?公子另選兩門貴妾,隻當是補償公子的。”

話要再?掰碎點說?,太子的言下之意便是這位顧小姐的身份和品性不配誕下徐氏貴族的子嗣。

吳德貴愈發詫異,他昨日還以為?太子沒那麼容易死心,沒想到竟真的是自己多心。

也是,這樣太子要還喜歡顧小姐,這人得多賤呐!

徐修安自也領會到了這層含義。

可他原本也並非是真心要娶織霧,他的目的隻是希望犧牲自己的幸福去成全曲醫女……

對他來?說?,多兩個?貴妾並沒有任何區彆。

他自是默許了下來?。

如此,他與織霧的親事才徹底落定。

到了晌午。

徐老太醫終於研究出最佳的解毒方式要給?太子解毒,可卻被匆匆趕來?的霍羨春阻止。

霍羨春一臉神?神?秘秘,給?太子開了緩解作用的藥物,連續觀察三日下來?,見太子傷口出現腫熱不愈的症狀後,這才可以確認下來?。

太上皇聽聞霍羨春阻止旁人為?太子解毒。

他不放心,帶著徐老太醫和曲晚瑤親自過去一趟,霍羨春隻得和這幾人再?度解釋一遍。

“太子刀傷上的毒是一種熱毒,並不難解。”

霍羨春轉頭詢問晏殷,“可殿下還記得日期?”

“眼下,離我?要為?殿下和曲醫女解蠱沒多久了。”

眼下,正是他們解蠱的關鍵時期。

霍羨春最後一次讓太子和曲晚瑤同?時服用的湯藥並非什麼良藥,而是一種特殊毒物。

當他二人身體被毒弱到最為?虛弱的時候,便是解蠱的最佳時機。

太子若在?這節骨眼上服用作用強烈的解毒丨藥物,那麼他和曲醫女解蠱的進度就?會被打斷。

且特殊毒物的毒素特殊便特殊在?,一旦通過解毒藥物解除,日後身體再?接觸此種毒物便會不起分毫中毒作用。

這也是霍羨春絕不肯讓太子在?這節骨眼解毒的原因。

“不過太子刀傷上的熱毒,可以以溫和的方式來?進行緩解。”

至於要怎麼讓太子不直接服用解毒藥物,也一樣可以緩解身上所?中的熱毒……

霍羨春說?:“太子可以選擇讓一女子服用我?特製的解藥,然後太子與對方合歡的方式來?解毒。”

一般人解毒都要求快捷省事,鮮少有人需要溫和方式慢慢解毒。

會研製出這種溫和的方式也隻是霍羨春私底下的惡趣味,隻是沒想到有一天竟真能用上。

隻是讓哪個?女子來?作為?解毒的對象,卻需要好好考慮一番。

曲晚瑤瞧見太上皇緩緩朝自己看來?的目光。

她遲疑了一瞬,低聲道:“我?身為?醫女,可以拿捏好劑量……”

她會在?這個?時候委婉答應下來?,除卻太上皇曾有意要將未來?皇後的位置留給?她之外。

曲晚瑤也從沒有一日忘記,自己虧欠過太子的事情。

他會需要解蠱,都是因她而起,她卻不願連累其他女子作為?太子的解藥……索性自己親自來?彌補自己虧欠過的事情,也不算是無辜。

可霍羨春卻一口回絕道:“不行。”

“我?研製的特殊解藥讓女子服用這藥物期間,會使其欲丨望成癮……”

雖然隻要停止服用特殊解藥,就?會恢複正常。

可這對於一個?端莊的女子來?說?,在?名聲上多少不太好聽。

眼下知曉這件事情的人實在?不少……

傳出去後,這樣的人,又焉能成為?皇後?

因此太上皇難免也露出幾分猶豫,“或者尋幾個?願意的宮人……”

宮人若也喜歡太子的身份和皮相,自願作為?解藥。

屆時給?她們宮妃的身份,自然不算辱沒。

可從始至終都一言不發的太子卻語氣淡淡道:“宮女何辜?”

就?算她們願意,焉知她們不是出自於上位者的威嚴,而被迫願意?

這讓太醫和旁人難免心歎太子品德高?潔。

徐老太醫也試探提議,或者讓那些殺人害命的女死囚犯作為?交換?

太子卻覺死囚犯也有其尊嚴。

不能因囚犯是女子而使其背負不堪的理由同?樣拒絕。

所?有人都微微發愁,那接下來?還能到哪裡去尋一個?身份卑微、且還比死囚犯都更不需要尊嚴的女子來?完成這件事情……

偏偏這時候,東宮一個?不起眼的小太監低調提出,“不如……誰害的太子,便讓誰來?承擔?”

吳德貴眼皮驀地一跳,暗中看向?那小太監。

待太上皇不確定地詢問太子,可這一回,一直溫聲反對的太子,卻出人意料地表現平靜。

他低頭撥弄著指尖茶蓋,垂眸道:“一切都聽從祖父安排。”

太上皇頓時就?隱隱明白了什麼……這果真就?是一段冤孽。

可太子需要解毒,不能耽擱。

織霧眼下是徐修安的未婚妻。

對此太子也隻是語氣更淡地承諾了一句“這件事情不會外傳”。

也就?是說?,她和徐修安的關係不會變。

太子用完之後,也不會再?和她沾染任何關係。

旁人皆不反駁,也都因為?他們大多清楚,太子為?這女子付出了多少,都被她欺騙、背刺、辜負。

拋開這些都不談。

她原來?竟然可以連太子的性命都不再?放在?眼中,可以……眼睜睜看著太子去死。

太子即便表麵始終平靜,內心深處焉能沒有需要發泄的恨意?

在?她成為?徐家婦之前,這也許對她都算是輕的。

……

解決完這件事情之後,曲晚瑤便陪太上皇回去用藥。

太上皇歇息下之後,吳德貴送曲晚瑤出門時,卻聽見曲晚瑤忽然遲疑問道:“這樣對徐公子是不是……”

她的話沒有說?完,吳德貴都知道她說?的是什麼。

吳德貴略顯沉默之後,緩緩同?曲晚瑤道:“徐公子看不上她……”

甚至,娶她也隻是為?了曲醫女。

徐修安是個?愣頭青,他時常詢問曲醫女的事情又是那般神?態,吳德貴哪裡能不清楚。

隻怕就?盼著將顧小姐從太子和曲醫女之間消除後,便於成全對方。

所?以要接受兩個?貴妾才能一並娶她,徐修安也能答應下來?。

在?曲晚瑤的視角來?看,連徐修安都不喜歡織霧……

那似乎也沒有人喜歡她了。

太子也隻拿她當一個?玩物,玩棄之後將她丟給?徐修安。

她身為?徐家婦卻德不配位,身為?正妻卻連孩子都不配有。

兩個?身份高?貴的美妾入門後,甚至都看不起她,等她們懷了子嗣之後,她甚至還需要小心翼翼去討好妾、服侍妾,以免斷了徐家的香火,成為?罪人。

她這一生幾乎都是看不到頭的淒慘。

會有這樣的下場,對一個?女子來?說?……好像都有些太過殘忍?

曲晚瑤回去的時候仍舊在?想這些事情。

她身邊的婆子卻道:“每個?人都要為?她做過的事情負責,她占小姐的身份白白享受了那麼久,總該要償還的。”

是這樣嗎?

曲晚瑤卻好似陷入了片刻的迷茫。

*

解藥送來?織霧這裡時,霍羨春告訴她,“顧小姐可以選擇拒絕。”

“不過……”

“這樣一來?,就?不能得到賜婚的聖旨了。”

織霧捏了捏指尖,在?清楚這是一碗什麼藥之後,卻還是端起來?喝下了肚。

霍羨春見狀霎時氣怒,“你可真是……”

少女卻低聲道:“我?願意的。”

她在?心裡亦是小聲地回答,她願意。

是因為?太子的確需要解毒,而不是因為?徐修安。

“太子恨我?嗎?”

霍羨春臭著臉道:“都答應讓你嫁給?旁人,你覺得呢?”

織霧點點頭,“那就?好。”

霍羨春差點氣結,就?沒見過這樣作死的人,端了藥碗抬腿就?走。

每日的晚間似乎都開始變得不同?。

室內安靜,卻又不那麼安靜。

織霧死死壓抑著嗓子裡會發出的聲音,可太子卻偏偏持著她的腰不放。

他一點一點地研丨磨,眸色黑濃地望著她,似乎也非要聽見她的哭聲為?止。

因而外麵服侍的宮人每每都會經曆這樣的死寂,以及後麵一些根本難以入耳的聲音。

即便每天夜裡的方式都各有不同?,可太子都會一直折騰到後半夜才離開。

直到這天夜裡,織霧實在?受不住他的手段,忍著眼尾潮丨濕的汗,終於主?動和太子開口。

“殿下……”

“是故意的嗎?”

是真的選不到旁人了,所?以才被迫選她的嗎?

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想要讓她嫁給?徐修安之前,要讓徐修安好好看看她滿身的痕跡都是誰撫碰出來?的。

霍羨春說?,隻需要她服用三日解藥,就?可以替太子解開毒。

可三日過去了。

太子手臂上的傷口仍然沒有好,或是裂開,或是爛得更深……

當夜便仍舊會有一碗藥端來?織霧的麵前,要她繼續充當解藥的角色。

可這樣一來?,離她要嫁給?徐修安的日期便越來?越近。

她身上的痕跡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淡去……

身後的男人似乎有所?停頓。

可接下來?卻一下比一下都要更重。

“是故意的……”

“你滿意嗎?”

他溫潤悅耳的嗓音此刻略顯陰翳。

眼下,她這副身子竟再?離不開他一分一毫……

外麵的人每天都在?稱讚他。

太上皇稱讚他孝順,臣子稱讚他溫善,就?連那些世家千金也會稱讚太子風度翩翩。

他的道貌岸然,隻有她知道。

醃臢物也有如它的主?人一般,暴露著內心最真實的醜陋欲丨望。

而太子晏殷身上那見不得人的惡欲,在?麵對織霧時,往往也會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加讓人難以承受。

織霧也受不住。

隻能陷入潮丨濕的枕上,承受著一次又一次難以言喻的滋味……

後半夜,天色似都要放亮了。

晏殷穿上衣袍,垂眸瞧見了榻上露出雪背、被薄紗半遮半掩的美人。

深深淺淺的吻痕交疊在?雪白的肌膚上,淺的是昨日的,深的是今日的。

他的指尖落在?那兩枚吻痕之間,似乎連明日要吻她哪些位置都想好了……

察覺指腹下的身軀輕輕發顫。

晏殷掀起眼皮,盯著她的臉。

“恨孤嗎?”

織霧垂著眼睫,指尖卻輕輕掐住掌心,口中答了句“不恨”。

她……的確害了他太多次了。

她有些不知道怎麼彌補,也沒有資格彌補。

他手臂上的傷口一日比一日更深,甚至沒有人敢指出來?這點。

把?他逼成這樣……她甚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做得太過。

今日已經結束了。

可男人似乎又因為?她這句話而折返回來?。

他低頭吻住她雪白的脊背。

在?她輕輕發顫後忽然又將她身上的薄紗一把?扯開。

“錯了。”

“你要恨孤……”

吻痕再?深,又哪裡比恨意能深?

她不愛他……

能恨他也是好的。

太子誤了一次早朝,之後便再?也沒有過,勤勉的地步讓人歎為?觀止。

甚至無人會將他誤早朝的那一次聯想到他私底下愈發淫丨靡放丨蕩的事情中。

……

末了幾日,晏殷終於消停了下來?,沒有再?出現過。

織霧知曉,他們解蠱日期將至,晏殷的身體隻會越發虛弱,這樣關鍵時刻,對她再?大的恨也都得暫且擱置下。

織霧準備嫁人之前,沒有宮人為?她布置任何東西。

但太上皇準許她出宮去,布置自己的紅嫁衣、紅蓋頭。

徐修安按家裡人意思去寺廟與織霧私底下求選出合適成婚的日期。

在?選出日期後,織霧也會被徐修安接到徐家遠親家中待嫁。

畢竟她沒有自己的家,也沒有支持自己的親人,更沒有資格從宮裡出嫁。

這樣的事情本該長輩出麵,但他們並卻並沒有,顯然擺明了自身不喜織霧的態度。

徐修安中途似乎看見了什麼,神?色慌張地離開,讓織霧在?佛殿中自己先選。

沉香追攆出去都沒能追上,語氣抱怨,“太過分了,他怎麼可以讓小姐一個?人選日期!”

她實在?壓不下這口氣,說?什麼都要將徐修安追回來?和小姐一起完成這件事。

織霧對這一切從未有過任何感覺,自然也領會不到沉香心頭的憤怒。

寺廟裡的老和尚見她一個?人在?,很?是和善地與她開解。

他言辭間給?人頗為?放鬆的情緒,令人極想對他傾訴心事。

織霧卻莫名問道:“大師可知曉我?該怎麼回去?”

老和尚笑吟吟道:“小姐不強求回去的時候,就?會自己回去。”

能夠絆住人的,從來?都隻有執念。

織霧沒能完全理會對方的意思,也隻借著老和尚的答案稍作排遣。

織霧等了許久都沒有等來?兩個?人回來?,她出去找時,卻忽然看見了戴著鬥篷的曲晚瑤。

起初織霧並未在?意。

可很?快,她便頓住了要離開的步伐。

織霧才想到,徐修安方才也許是看到了曲晚瑤。

接著,她便忽然又想起了話本中的另外一件事情。

曲晚瑤在?話本中並不是女主?的身份。

織霧一直都覺得是因為?曲晚瑤在?寺廟附近遇險,受傷之後,這才導致她後麵沒活幾年,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了。

想到這點之後,織霧下意識跟上前去。

她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曲晚瑤,幸好最後在?一處圓拱門前看見了對方。

“曲醫女……”

曲晚瑤詫異地抬頭看向?她,聽她問道:“方才徐公子可有過來?尋你?”

曲晚瑤搖了搖頭,可她身邊的婆子卻異常不耐,“顧小姐話怎如此多,快走啊!”

那婆子瘋狂擠眉弄眼,示意織霧離開。

織霧似乎發覺不對,因為?曲晚瑤雙手始終背在?身後……

她正想快速轉身離開,接著一個?尖臉的男人便從曲晚瑤背後的拱門洞裡走了出來?。

對方用力?扯了一把?手上的繩子,曲晚瑤便跟著踉蹌,露出了被反綁在?身後的雙手。

“顧小姐可真是善解人意啊,肯幫我?一起綁架曲晚瑤。”

婆子聽完後,看向?織霧的兩隻眼珠都險些要蹬落眼眶,“什麼,竟然是你?!”

織霧略是驚訝,在?打量過對方的麵龐後,語氣遲疑,“你是瑾王身邊的人?”

“你不是該和瑾王一起離開了嗎?”

尖臉男卻隻是笑得愈發咬牙切齒,“是啊,可我?根本沒有接應到瑾王,反而是我?的兄弟們都死光了……”

“不過沒關係,顧小姐不是已經將功補過了嗎,若沒有你,也許我?都不能順利綁架到這個?女人。”

織霧聽他說?完這些,心頭略微有了幾分猜測。

他沒有接應到瑾王,最後一批兄弟也死光了。

所?以他認定是她背叛了瑾王。

見到她之後,索性也將她一並拉下水。

尖臉男抬手突然打暈了曲晚瑤,將一旁婆子嚇得尖叫。

對方一腳踹在?婆子腰上,讓她回去通知他們準備錢財和路引。

“我?要離開京城,後日就?在?城郊十裡亭做交易!”

婆子踉蹌跌倒,卻驚恐得連頭都不敢抬起,爬著就?往外跑。

“至於你……”

尖臉男處置完那婆子之後,陰惻惻的目光就?落在?了織霧身上。

“顧小姐不想暈倒過去,就?自己乖乖把?眼蒙上一起走吧。”

她若是敢逃,尖臉男手裡的刀子可以先挑斷她的腳筋再?說?。

……

曲晚瑤醒來?後,已經是兩三天後的事情。

她中間渾渾噩噩醒來?過幾次,可卻都隻是被那尖臉男塞了食物灌下肚,根本沒有太多意識。

她看見自己和織霧被關在?一個?形如囚牢的地方。

那牢門上掛著一把?鎖。

從曲晚瑤睜開眼後,便看見少女一直抱著門上的鎖頭搗鼓,顯然在?她醒來?更早之前就?一直在?琢磨。

直到鎖頭終於發出一聲“嘎達”解鎖的聲音,織霧這才露出輕鬆的神?態。

她回頭發現曲晚瑤醒來?後,壓低了聲音道:“曲醫女,你醒了?”

織霧緩緩解釋道:“昨日那個?人離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了。”

她猜他也許去城郊索要贖金了,可卻發生了一些她們不知道的意外。

曲晚瑤聽完後,卻不明白她為?什麼還要裝?

而且,她既然和對方是一夥的,當然也會有辦法打開鎖。

這也許也是因為?猜到綁匪遭遇不測,想要借此在?太子麵前從輕發落?

曲晚瑤猜不透,也不想耽擱。

她兀自將牢門推開想要摸索離開的路。

織霧自她後一步離開,想到她會在?這裡遇險的事情,難免輕聲提醒,“曲醫女彆走這麼快……”

“這裡被布置過,也許會有機關……”

她本想扶住曲晚瑤不穩的身形卻被對方一把?推開。

曲晚瑤心中為?解蠱一事焦急如焚,蹙著眉道:“夠了,你還要演到什麼時候?”

織霧手臂撞到了一旁凸起的石塊,疼得眼睫輕顫。

曲晚瑤這一路上卻並沒有遇到任何機關陷阱。

隻是終於找到離開的大門時,她迫不及待打開,一隻竹簍子卻從上麵掉下來?,砸中了她的頭。

竹簍子很?輕,不重。

可裡麵卻掉出來?一條蛇攀爬在?了曲晚瑤的後頸。

在?曲晚瑤毛骨悚然地意識到瞬間,那蛇便被人猛地挑開。

接著她人便被織霧推了出去。

曲晚瑤顧不上與織霧道謝,兩個?人繞了很?長一段彎路,隻勉強找到一處洞穴口歇腳。

曲晚瑤身體虛弱不是沒有原因的。

今日是解蠱的最後一日,也是身體裡毒素最強的時候。

她幾乎力?竭地將懷裡一隻信號筒拿給?織霧,讓織霧放了出去,兩個?人便隻能坐在?石壁處歇息等待。

織霧也很?疲憊。

這兩三天的時間,她幾乎沒有怎麼睡過,眼下離開了那漆黑的牢房後,她看見了陽光反而才放鬆了少許。

織霧再?次醒來?時,是被婆子尖銳刺耳的聲音吵醒。

“小姐……小姐果然在?這裡!”

織霧睜開眸時,天都仿佛在?她眼前黑了下來?。

外麵似乎來?了許多人,他們動作淩亂,腳步嘈雜。

夏日炎熱,織霧卻並沒有看到太子身上還披著一件氅衣。

眼下不僅是曲晚瑤身體最弱的時候,也是太子身體最為?虛弱的時刻。

但織霧不用猜想,也清楚,他們多半又以為?是她綁架了曲晚瑤。

織霧鼻息間嗅到了淡淡的雪香,混著血腥氣。

太子的身體狀況很?糟糕,糟糕到三刻以後不解蠱,就?會死去。

而害得他和曲晚瑤變成這樣的罪魁禍首是她。

不然又要怎麼解釋,她身上沒有任何傷痕,反而出事的是曲晚瑤。

“還有什麼話要說?嗎?”

他似乎在?離她很?近的距離問出了這句話。

織霧攥緊了指尖,語氣愈發輕道:“我?想看星星了……”

她的話未說?完,便聽見霍羨春近乎崩潰的聲音。

“來?不及了!”

“太陽就?要下山了,還剩下三刻的時間。”

織霧罕見地聽見霍羨春的聲音在?發抖。

他為?解蠱預留出的時辰是一個?時辰,可眼下還剩下三刻,鬼知道這時間夠不夠!

織霧甚至沒有看見,太子的嘴角已經開始溢出鮮血。

概因她在?這個?時候聯合了外人綁走了曲晚瑤。

在?他們近乎兵荒馬亂地將昏迷中的曲晚瑤帶走後,徐修安卻沒有立馬跟著旁人離開。

他走進來?後,神?情憔悴同?樣也好幾日不曾入眠。

即便疲憊至此,他卻依然堅持對織霧開口道:“顧小姐……”

他轉頭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寺廟屋頂。屋頂上升騰起渺渺香火,映襯著山景似能令人心平氣和。

誰能想到那綁匪那般狡詐,將她們藏來?藏去,竟然就?藏在?當日綁架曲晚瑤的寺廟山林深處。

若綁架曲晚瑤已經是很?過分的事情,那麼織霧隻需要一抬頭就?可以看見不遠處的寺廟屋頂……

她卻始終帶著曲晚瑤躲在?這裡不向?寺廟裡的人去求救,又豈是一般的歹毒心腸?

徐修安對她愈發感到失望,對織霧道:“待會兒,你自己下山吧。”

從這洞穴裡走出來?,就?可以看見下麵的寺廟。

她去寺廟那裡,隻需要順著寺廟的小道一直走到山腳下,就?像她來?的時候那樣。

曲醫女更需要他,而且,徐修安晚些時候會提出退婚。

他想,他虧欠曲醫女太多了,若娶了織霧,隻怕他餘生都對不起曲醫女,作為?一個?差點害死她的女子丈夫,他也不希望因為?自己是織霧的丈夫,而連偶爾和曲醫女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了。

他無法接受織霧的惡毒。

所?以,徐修安將當日求來?適合他們成婚的日期放在?了織霧的身邊。

“抱歉,我?會退掉這門親事。”

織霧抿著唇,口中慢慢答了個?“好”。

徐修安看見她麵頰亦是微微發白,他末了對她道:“顧小姐好自為?之吧……”

“餘生若還有一點良知,希望顧小姐的下半輩子裡可以活在?對曲醫女的懺悔當中。”

他抬腳離開了山洞,交代完這一切之後,才終於如釋重負般去追趕曲晚瑤離開的方向?。

山洞裡回蕩著的聲音一圈一圈散開之後,漸漸也隻餘下了一片死寂。

織霧在?他們都離開後,才偷偷攤開了掌心。

她的眼睛什麼都看不見了。

隻能用另一隻手摸到了傷口。

掌心裡有兩個?血洞。

織霧先前聽人說?,兩個?牙洞的蛇,往往是劇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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